郝迈都说:“走吧,我们另寻出路。” 莫向晚说:“再等一刻钟,人都过来了,总要有一个说法。” 好在金锦文在这一刻钟之内出现了,见了莫向晚他们还在自己办公室外面,一阵惊讶。 “你们怎么不到黄河心不死?” 莫向晚已是坐到膝盖发软,说:“不讨一个说法,我们哪里能心死?” 金锦文无奈笑道:“我就是吃不消你秋菊打官司的心态,被你缠上了赛过遇到聂小倩。” 还能这样开玩笑,莫向晚想,一般真不会是同她个人相关的私人恩怨了。她不免口气里带点委屈,同为职场女性,对方该会懂得。 需要示弱的时候,莫向晚一般不会逞强。 她对住金锦文讲:“还是请你看一下合同,我们对待这桩事情很认真的。” 金锦文看天色晚了,对方也等了自己这样长的时间,心下稍微动摇,再被莫向晚一个委屈求知的眼神一感染,她低声讲:“你们不过是打工的,把这个事情往上一报,完事儿。小莫,我最最怕的就是你的死认真。死认真没有用,请看清现实。” 金锦文公事上刻薄又势力,但说出来的话却实在。 莫向晚也实实在在想了好一会,才能消化她这句话。 这件事情原不是员工做的不好。“莫无敌”在现实前头,没有任何胜算。 郝迈在回来路上同她说:“没事,江湖上的风浪,今天得罪这个,明天得罪那个,都是朝夕的事,谁说的清爽,说不定哪一天又一笑泯恩仇了。”又低声说,“上面不够意思,出了事都不知会下面一声,让我们做无用功。” 莫向晚又累又无力,不能再多想。 莫非打她的手机,说早就到家了,要她早一点回家。 她也想早些归家,家里变数才不多,才安全。 莫向晚走到自家楼下,厨房间的灯亮着,排风也是开着的。她疑惑,三步并两步上楼。莫非兴冲冲跑来给她开了门,不等她说话就拉她到桌前。 桌上放的是四菜一汤,干净清爽。冷菜还是难弄至极的酒醉膏蟹,竟然也膏香色喜地摆了出来。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冲进厨房看一看有没有闲杂人等在,但是厨房是空的。她问莫非:“怎么排风机开着?” 莫非趴在桌子上拿筷子,口水要淌下来了,他嘴巴里塞着筷子说:“四眼叔叔老粗心的,忘记了吧!” 她就知道是他。 “全是他烧的?” 莫非点头,把筷子举起来:“四眼叔叔讲要等妈妈回来吃,妈妈,可以吃了哇?” 小孩子又饿又馋的模样她最受不了,只好点头同意。 莫非搛了一块膏蟹,先放到莫向晚面前,然后说:“为了谢谢四眼叔叔,我把我做的橘子水全部给他了。” 莫向晚看他那个小主人的样子,不禁笑出来,孩子还是有亲疏之分的意识,危机感少掉几分,表扬儿子:“对其他人的帮助,我们是要感谢的。你做的很对。” 他只是其他人,不可让莫非将他当作自己人。 莫非扒了几口饭,又讲:“妈妈,四眼叔叔家务做的很好的。” 他一说就小眼珠子转一转,莫向晚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她立刻就有招数应对:“他不会洗衣服。” 莫非立刻苦恼,只好闷头吃饭。 莫向晚自己这样一说,倒是想起来莫北那件拉风的D&G还在新村口的干洗店里。她吃好晚饭洗了碗,去干洗店把衣服拿了回来。 那次去拿衣服,因为又脏又臭,她没仔细看这件衣服到底什么样子。这一回在干洗店里拿了出来,才看清楚是亚麻T恤。他穿衣服都走简洁风,上班就是着正装。牌子拉风,穿在身上却是稳重。谁又知道这种人肚子里弯弯绕的肠子这么许许多。 他这样存心示好,做的四菜一汤,道道精彩。诚然本城男人会做家务并不稀奇,但他是针对她而做,她就要受之抖豁了。 他的追求,她是不敢当的。她接回那天晚上伤脑筋的思考题去,她想,她至少先不用担心他要来同他抢非非了。 这大约是这一天乱麻心间唯一值得安慰的结论。 莫向晚把莫北的衣服拿了回去,送到莫北的家门口。来开门的不是莫北,又是上一次碰见的大胡子男人。他看着莫向晚直笑,说:“莫北洗澡去了。” 莫向晚先是要收一收手,这样把衣服递过去,在外人眼里太暧昧了,可是没有这个理由,如何解释她来敲男邻居家的门? 这个人,老是给她出难题。 这样犹豫了几秒钟,莫北一手拿毛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一边走出来了。他没有戴眼镜,整个人都有一股随意的慵懒,看人时候微微眯一下眼睛。 他的这个样子,有她不愉快回忆的根源。在久远的记忆深处,像是冻鸡的男孩,还有三级片《玉蒲团》里男主角。 那一串记忆,钉在她极端不愿回首的沧桑往事里,是她的今生的耻辱柱,还连接着十六岁的惨白。她以为会忘记,但是一下全部涌上来。迷幻的五彩缤纷,圣诞夜的冷风,父亲的一千美金和母亲的一封信。 轰轰烈烈,全数倾泻。 莫向晚把衣服往他手上一甩:“你的衣服。” 她想她对他的抵触,应当源于她以为那时候已经是the end了,可是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偏偏就变成了continue。 第 42 章 莫向晚就知道,她摸的有七八分准头了。她发作出来的任何情绪,在对门403莫先生面前,根本就是一拳头打进棉花毯子里。 为什么以前的Mace没有这样难缠?荒唐夜晚的早晨走的爽爽气气,三万块也给的爽爽气气。这样的男人不像是会给自己留后遗症的人。 现在的他,租一间老旧工房的一室户,全套宜家摆进去,不过就是当宿舍用。宝马车停在花坛边上,把一笔月费交给管车棚的麻哥,让人家把他的坐骑管的提心吊胆,就怕被仇富小市民或者无聊小朋友刮一个花出来。 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子过得适适宜宜,他是何苦来哉? 莫向晚把衣服甩给莫北,当即就感觉自己又犯糊涂了,完全多此一举。依照莫北的脾气,既不会介意,更不会生气。是她触景伤情举止过分了。 她转念,如此耗下去,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的磨洋工,太没有必要。她需要有一个主动的计较。 莫向晚闭着眼睛养了一夜的神,想出一个破釜沉舟的主意。 第二天的早晨,莫北还是送了早饭过来。莫向晚正在刷牙,满嘴的泡沫没有吐干净。莫非一听到门铃响就不管没穿好的裤子,着着小裤衩就冲出去开门。 莫向晚最近起的早,给莫非在家做早餐吃,让莫北的早饭好几次都白送。他倒也耗上了,干脆比她更早。 她在卫生间就听到他对莫非嘱咐,什么“要吃饱了再上学”、“功课有没有预习”、“以前写的错别字以后不可以再犯了”、“英语课上要尽量和老师讲英文”。 莫向晚是竖着耳朵在卫生间里听着,他什么时候开始对莫非的方方面面关心到这个程度?或是她工作太忙,被他趁了这个空隙。 她胡乱吐掉满嘴的泡沫,擦一擦嘴走出来。莫北蹲在莫非面前,耐心给他解释数学题。 这简直是笑话,莫非的数学何时要人解释过?小葛老师都说数学老师直言,莫非可以跳级去三年级上几何了。 可是莫非把手搭在莫北的肩上,小脸分明听的过分认真。 一大一小,都是能装的。莫向晚不好容忍,她走过去,莫北蹲着就抬起头来,问一句:“洗好了?” 莫向晚脑筋没别过来,本能“嗯”了一声。 莫北说:“那就快点吃吧!”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饭,今天是皮蛋瘦肉粥,香得她腹腔快要似雷鸣。 莫北还问她:“衣服是新村外那家叫‘立得净’洗的?” 莫向晚蹙眉:“是啊,怎么了?我检查过了,没洗坏。” 莫北站起来,把手里的簿子还给莫非,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讲:“你总是有本事把我当贼防。” 莫向晚的表情就是“难道你不正是吗”。 莫北不同她多计较,只是问:“莫非妈妈,有没有空讲几句话?” 莫向晚也正好有话,便说:“去你那边。” 她又关照莫非几句,就跟着莫北去了他的403。 莫北把门轻轻阖上,转过身给莫向晚先倒了一杯茶。他用的杯子是骨瓷的,泡的是菊花茶。菊花茶似乎有安神之效,但莫向晚喝一口,心口还猛烈地跳。 莫北在她对面坐下来,神色温和。初升的太阳照进来的阳光也是温和的,莫向晚被晒的暖洋洋。 他用商议的口吻询问她:“我还是那个问题,关于莫非的身世。” 莫向晚闭一闭眼睛,她是有备而来的,不应该慌乱。可最后还是没有做声,用沉默作为回答。 这是莫北原本没有预料到的反应。在他的惯性思维里,她应当矢口否认。但是她微微将头一垂,这是一个美好的弧度,就像易碎的瓷瓶。在他面前的她,竟然示弱。 那样一刻,莫北开不了再追问的口,心底却暗暗计较和确定,他尝试开口对她说:“我提的建议请你考虑看看,这样对莫非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莫向晚双手握着茶杯,指节青着,太过用力,也在紧张。 这样一句话,是含蓄的,但她认为那之后藏着锐利的刀锋。她就把被摁到砧板上被重新切割组合。或许他是因怜悯或是责任,但目前的她真是不需要。她只需要摆脱砧板上鱼肉的命运。 莫向晚深深吸一口气,用确切的口吻告诉他:“你不要有什么负担,我不要你负什么责任。这件事情从头到尾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眼里的莫北,没什么失望或释然,只是静静等着她说完这些话。他推了一推眼镜,笑得温煦,带能够表达出来的歉然。他说:“我年轻时候闯的祸不少,也许因此害了你。我很抱歉。” “这绝对是你想多了,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没有谁害谁的讲法。”莫向晚喝一口菊花茶,清了一清喉咙,继续对莫北说,“你关心小孩,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你的关心。只是希望你不要想太多,你跟我在那个时候都有选择的权利的,既然我们都这样做了,那么就不要再计较什么。如果因为小孩,把两个根本不搭界的人拉到一起,总归是不好的。你说是不是?” 莫北想,自己是不可以说“不是”的。她急急撇清后才能安心,他便只问:“你不会阻止我继续关心小朋友?” 莫向晚迟疑了一下,他只需不要关心的太过,她也真没有阻止的必要。 莫非这么喜欢他,短短一两个月就对他的名字不离口了。切断孩子的喜爱太过残忍,这是莫向晚权衡再三也没有办法下决心阻止的。 但她有一个要求:“你能不能搬走?” 莫北笑一笑,讲:“我还没有这么无聊,搬在这里确实为了工作,这么靠近你百分之七十是巧合。” 他是一个诚实到可以令人跳脚的狡辩家。 莫向晚也不是甘心就此服输的人,她向莫北建议:“要么你当我们是离婚的好了,这样比较正常,我想我们彼此之间也好坦然相处。” 莫北做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证都没有拿我就成了离婚男士,莫非妈妈,你的建议我不晓得该不该接受。” 莫向晚再补充:“这样我也好向非非解释。” 这是她在夜里不能成眠时,思忖出的最大让步。莫非的身世,不可能在她肚子里藏到她肠穿肚烂为止。孩子一天大似一天,总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刻。她梗着脖子,翻心一想,不如就切切实实在莫北面前退一大步,说不定重出升天,可以以退为进。毕竟他们除了生下一个莫非,没有任何其他瓜葛。 可是这个莫北,真真是个对手。 莫向晚没有想到,莫北退的那一步会比她还要大。 他说:“你觉得完全有必要同非非说了,你就去说。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就不用说。这是我的想法,在非非面前,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做任何决定。” 莫向晚瞠目,竟然就这么简单? 莫北又说:“我的建议不是开玩笑。不过,我尊重你的意思。” 这叫莫向晚绝对讲不出话来了。 第 43 章 莫北也没有想到莫向晚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一刻的摊牌,是他思虑好了的,不同于那一晚口头上的便宜,那是情不自禁。 莫北那天在家里,还陪着母亲看了会儿电视剧。最近电视台重播《孽债》,母亲又重温旧经典。 他给母亲切水果时,电视机里的男人问男孩:“你是我的儿子,有什么证明吗?” 母亲连呼:“作孽的,认一个儿子还要看证明?有什么证明的好看的?自己的种还不知道?这种男人好去跳黄浦江了。” 他手里的水果刀一歪,差点没把手指头给削了。 母亲又说:“算了算了,我说别人家顶什么用?你连个孽债都没有。” 这个苹果削的比较吃力,他哭不是笑不是,叹气不是咳嗽不是。当完孝子,当天晚上就回到租住的房子去了。 最近莫非会趁莫向晚不在来敲他的门,在他这儿厮混一会儿。 这个孩子找的借口是问数学题。他明明是懂的,偏要装作不懂,腻在他身边写作业。 莫非有一些小习惯同他非常相似。他做作业的时候,低着头,眼睛靠着簿子很近。这不是好习惯,莫北小时候就因为这样才会上了初中就戴上眼镜。 他会及时纠正孩子的不良习惯。有一回看到电视里放“背背佳”的广告,差一点就要买了。就是怕送给莫非又会刺激到莫向晚,现在他给他们母子买早饭,给莫非买买零食,已让莫向晚到了忍受界限的边缘。 莫非吃东西不挑食,总是先给大人布菜,再选自己想吃的菜。这是一份好教养,莫北也有这样的好习惯。他厚着脸皮想,这也可能是遗传。可是心下承认是莫向晚教的好。 莫非某些细微的神态同他非常相像,撇嘴、蹙眉、挠头发,种种不一而足。而莫向晚毫无心理准备的应战,情绪的高低起伏,都让他在心里抽丝剥茧。 最初接近莫家母子,他就带着这样的怀疑念头,还有一份刨根问底的职业本能,只要一个突破口,就会发现越来越多疑点,几乎层层递进确定他的想法。 可是,接近之后,他又开始犹豫。 莫非昨天下午问他:“四眼叔叔,你觉得我妈妈好看吗?” 他答:“你妈妈是一个大美女。” “那么有这样一个大美女做女朋友,是不是很有面子?” 这个孩子一双眼睛像极了她,任何情绪都不能掩饰。莫非带着小聪明般的沾沾自喜。 他问孩子:“你要给你妈妈找男朋友?” 莫非用力点头:“妈妈下班回家很辛苦的。” 他揉揉莫非的头发,头发舒软。母亲也说过他,头发软,脾气好,人的肚量大。 这么小的孩子,为了自己的母亲,存着这样一份心思。这些天接近他,是在观察他,考量他,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适合当妈妈的男朋友。 他想到了,又好笑又有隐隐的辛酸。 莫北就问莫非:“你要给你妈妈找什么样的男朋友?” 莫非讲的很坚决:“能给妈妈洗衣服、修灯泡、修煤气、通马桶、背米袋子。” 他笑了:“你要找的是保姆阿姨。” 莫非词不达意,嘴里咬着铅笔,鼓着腮帮子为难。孩子没有办法很好的表达自己的意思,不过他能懂。 他与草草的最初,无关爱情,无关欲望。这样结合,生出这么一个孩子,他需要居在何处来处理?怎样做都不妥。 那一晚面对坐在沙发上就要立时睡倒的莫向晚,他头一次生出责任感。 这种责任感是莫名的,他唯一的念头是给她减压。然之后,该如何?离答案越近,他越头疼。 只有一点尚算明晰,就算莫非是他的儿子,在莫向晚母兼父职八年之后,他哪里有立场从她身边带走他?这一份自知之明他是有的。 他的念头模模糊糊,直到莫非对他说了这些话。 之前的几天,他还能睡的很好。听了莫非的话以后,他根本就睡不好了。半夜起来看了卷宗又上网,发现先前相亲的姑娘在线。 他会同她聊几句,朋友一样。 莫北从小就比较照顾女性,姑娘们都能同他谈的来。相亲不成功的,有的还能当朋友。可偏偏就在莫向晚这里触礁,他也有点想不通,快要反复反省。 最近姑娘在恋爱,老是守着MSN三更半夜等着在国外拍广告的男朋友上来聊几句。 这样的情形,除了他十年前同田西早恋时发生过,后来就再也没有发生了。他以为为一个女人彻夜难眠这辈子几乎就要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又是为了莫向晚,他心里思量到压根就要睡不着。 如果莫非是他的“孽债”,他是不可以像电视剧里的男人一样,要孩子拿证明来确认。 他问姑娘:“有什么‘孽债’式的言情小说看看?” 姑娘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又问:“就是那种父亲认私生子的。” 姑娘发的就是彻底倒地的表情了。 后来他收了一堆言情小说,随意看了几本。做男人的不是把女人的孩子抢过来,对女人做限制性的暴力□,就是压根就做陈世美,打死他也不认。还有的是《妈妈再爱我一次》的小说版,骗骗小姑娘们的眼泪水。 这些根本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 莫北早晨去晨跑,新村里头遛狗的老阿姨聚在一起聊天,不知道她们在谈什么话题,只听到其中一个讲:“这个世道,真的是宁愿跟着讨饭的妈,不要跟着做官的爸。” 他跑完两圈,买了早点,决定再同莫向晚谈一次。 莫北原先以为莫向晚还会负隅顽抗,他想他绝对没有恶意,会给予对方空间,但是需要有一句老实话。因此他还准备了不太善良的杀手锏,预备说“验DNA”的事情。 他没有想到莫向晚在确认莫非身世的问题上,转了一个弯,就这样平静地承认了。 她从最初的心慌意乱,到如今的坦率直白,眼底的焦虑怀疑全部被荡涤。 莫北只觉得自己先前的念头是卑鄙。也突然能了解她是凭什么熬过年少生子的压力和艰辛,又是凭什么在职场摸爬滚打。 对莫向晚,他是没有辙了。 莫北原本在夜里已经打算好了,他还未婚,这是最幸运的一件事。他可以有一些资本去做补偿,他摆足诚意,希望对方谅解。这是一种比较好的方式,也可算理智。 但他想好的不是莫向晚所要的,他又一次错误预估了莫向晚。 莫向晚就在他的面前,把真相倾诉以后,神态坦陈,且有轻松。 这也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从不回避问题。 莫北突然想起念中学时候学的一篇课文,依稀有一句话叫做“不做攀援的凌霄花”,课文的标题叫《致橡树》。 第 44 章 莫向晚忽然就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死刑犯人突然听说皇帝大赦天下被放了出来。 莫北这个人,也有她想不到的地方。她千防万防,如今看来,一切不过是度了君子之腹。他不推卸不逃避不进逼。这是他传达给她的讯息。 莫向晚回到自己家里,莫非已经穿戴好了,整整齐齐背着书包正穿鞋。 莫非是个好脾气的孩子,就算有不听她话的时刻,最后总也妥协。 这也许是一份遗传。 莫北的车还是停在下头等着他们母子。莫向晚下楼,看到坐在驾驶座手里拿财经报阅读的莫北,首次有了不好意思的自觉。 他见他们下来了,示意他们上车。 有小朋友跑过来叫莫非,莫向晚认出是莫非的好朋友于雷。于雷看到莫北,张大眼睛认了一会,对莫非说:“莫非,你被受害人盯上了啊?” 莫非“啧”了一声,大声讲了一句话,登时让莫向晚脸上火烧火燎。 他说:“你不要瞎讲,这是我妈妈的男朋友。” 于雷“啊”了一下,看看大人,两个大人都尴尬的不得了,如果是大人还好说,但是对方是小孩子,能解释什么? 然后于雷说:“那你不是要有爸爸了?” 莫非大约意识到自己口快了,心虚地望一眼自己的妈妈,没答。于雷自问自答:“这个叔叔人老好的,总归比我爸爸好,不会打你屁股的。” 于是莫北同小朋友们搭腔:“你们再聊下去,老师要罚你们立壁角了。快点上来。” 大男人在小男孩面前到底有点威信,两个小孩立刻闭嘴,鱼贯上车,把驾驶副座的位置留给了莫向晚。 这一路上还好有小朋友们的叽叽喳喳,于雷大约是参加了市里什么活动的独唱竞选,表现很好,有被挑中参加一个大型演出的机会,故此十分得意。莫非为好友高兴,想了很多办法要让好朋友在最后的面试里脱颖而出。 把孩子送到学校后,莫北对莫向晚说:“莫非是个肚量很大的小孩。” 莫向晚微微一笑:“大约是遗传的。” 这也算变相在夸他,她的肚量也是很大的。 气氛友好而和谐,莫北也不便再提自己的计划。 他还是把她送到地铁站,临末提醒她一句:“以后晚上要早点睡。” 莫向晚是进了地铁,才拿镜子照自己的脸,照例是青皮蛋挂眼睛下面。这一把年纪万万不可再熬夜了,第二天身体就要还以颜色。 她到了公司,正好碰见朱迪晨和前台在谈什么美容院效果顶好。她就问多几句,朱迪晨很是热心,讲:“我有相熟的美容师,手法一级,去黑眼圈有一套的。你这样整天劳筋动骨的,最好再做一个精油开背。”她还办了卡,也热心出借了。 莫向晚给朱迪晨介绍的美容师打一个电话,和对方约好时间。回头路过排练室,里面有人在排练,是齐思甜在背台词。 她在说这样一句台词:“你全身都是硬骨头,不肯去找庇荫,这样赤条条地在大太阳底下搏斗,值也不值?” 或许是她新接拍历史剧里的台词,但在莫向晚听来,心头一恸。 值也不值? 她孤然站在此间,能够站的牢,或许就是值。 现代女性,谁个又不是赤条条在大太阳底下搏斗? 莫向晚站好,给自己一个看不见的微笑。 齐思甜看见门口的莫向晚,打一个招呼,莫向晚问她:“怎么今朝来这里?” 她答:“晚上有一个PARTY,邹南通知的。” 莫向晚皱眉,经由邹南通知的事情,她竟然不知道。 但邹南五分钟之后就来汇报,是于正接的一个小型时尚秀。邹南说:“挺紧急的,对方要思甜和湘湘去,我就紧急调人回来了。有香港的同行列席。”她汇报完,又通知,“于总说十一点在大会议室有个紧急会议。” 莫向晚一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在这间隙,她七手八脚接了好几个电话,又处理掉几桩着急应付的调人申请。 这一次于正开会,召齐各大部门经理,甚至一向同业务不相干的人事经理张彬。因为天上砸下来一个大馅饼,于正一直致力于自主尝试接大型活动,市艺术节在世纪广场的开幕式项目被他拿到。 这不仅仅是意外之喜,简直是扬眉吐气,一扫早些年吃的闭门羹之耻,也一扫先前被梅范范惹出的是非的晦气。 故此,莫向晚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把可调拨的艺人列一遍,看一看如何将自家艺人安排至最佳位置。 宋谦的策划方案中,需要一个孩子领唱做收尾。“奇丽”并没有儿童艺人,宋谦建议:“市少年宫有个比赛正在选拔好苗子,我们可以去借人。” 这也是一个好主意,莫向晚便着手联系,不过还是争取在这一天能早一些下班,去美容院给自己做一个整顿。 朱迪晨介绍的地方果真是个上了层次的场所,整间SPA馆开在金融大厦内,占足整三层。但朱迪晨的卡可以打三折,而且美容师确实优秀。 莫向晚到的时候,她前一个客人尚未做完护理,已又有三个客人在等候。莫向晚看一看时间,她想她或许到了周末再来,可是此时手机响起来,竟是莫北打来的。 他何时得来她的手机号码? 她还没仔细思忖,那头的莫北用商量的口吻问:“我想今天带莫非去玩卡宾车,上一回我答应他测验拿到双百就带他去的。刚才非非给我电话,说成绩下来了。” 看来她的手机号码是莫非告诉他的。这孩子自认识他以来,的确相当黏着他,这令莫向晚顿生一丝失落。莫非拿了双百,第一个电话是给莫北的。儿子心里的那一丝缺缝,她始终无能为力。 莫向晚没有想太久,她答应了。 莫北也许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简单就答应下来,又加一句话:“我会督促他做好作业,九点之前一定送他回家。” 莫向晚答他:“可以。” 这是莫北头一回发现莫向晚其实是一个动静爽利,相当豁达的女人。他衷心说:“谢谢。” 挂好电话,莫向晚就能安心在这里等待了。她从SPA馆里备的书报架上拿出一本杂志,里头正好有自家艺人的专访。她逐行细看,又钻到工作里头。这样时间过的飞快,等看完全本杂志,差不多就轮到了她。 莫向晚揉揉脖子,想,也许真的要做一个精油开背。经年累月的专注工作学习和照顾儿子,她根本没有空关注自己的身体。 想一想,她放下手里的杂志。她想,因为莫非是有了莫北的照顾,她才放心?这么想,让她有些微恐慌。莫向晚把杂志放好,准备等待美容师的接待。 可这刻前台有人小声争了起来,美容小姐正作调解。 一个约莫六十岁左右的太太正同美容小姐讲:“是我先来预约的,怎么可以有人胡乱插队?” 她身边正同她争论的女人在讲:“我们时间很赶,阿姨,你又不忙,暂且让一让,就当学雷锋。” 美容小姐两头为难,看来都是她的常客。 那太太说:“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在哪里就要守一个规则,没有规则,哪里成方圆?” “阿姨,请你帮帮忙,我们的时间耽误不起,你也赔不起的。” 这话已是相当无理而且霸道了,莫向晚认出这个人。这个女人戴着墨镜,一身紧身的吊带,蜜色的皮肤,浑身都有诱人的香气。 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戏未出人先红的梅范范。莫向晚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同梅范范理论的太太不是一个会吵架的人,只气的面孔板得紧紧的。莫向晚看不得年纪大的人被欺负,她且上前一步,向梅范范打一个招呼。 梅范范冷不丁在此处看到了她,既惊讶又带几分慌张,不过片刻也冷静了,笑着讲:“Merry,好久不见。” 莫向晚也笑:“最近好不好?” 梅范范用手当扇子扇一扇:“忙的很,你看,做一个美容都要争分夺秒。” 她身边的太太“哼”一声,于是莫向晚就同这位太太说:“阿姨,你们双方都赶时间,不好耽误,如果你不介意换一个美容师的话,要不你试一试另外一位?我这里快要轮到了,可以同你换一换。” 梅范范自然高兴,此事不用再争,莫向晚言辞之间还顶给她面子。这位太太见有陌生人出来礼让,先是愣一愣,后来又说:“多谢你的好意,我倒是不缺这点时间。如果这位小姐果真忙,我就让给你好了,无所谓的。只是这样插队到底应该不应该?” 梅范范直要叫,被莫向晚使一个眼色阻止。她是什么身份?万一传出去,又是被人曝料的素材。她只好仰着头不理。 那太太对莫向晚讲:“我们老年人时间多,不同你们年轻孩子抢,还是你先去吧,我可以等这位小姐做好了再说。” 这倒让莫向晚不好意思了。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女人,先叫了一声“范范”,后来看到了那太太,就打了一个招呼:“莫婶婶,这么巧?” 莫向晚看过去,梅范范正对那女人说:“时间刚好,你先来吧。”神情倒也恭敬。 莫向晚看得顿时冷汗涔涔。 那女人最后才看到莫向晚,展开一朵坦然笑靥,招呼:“Merry,你也在?今朝额骨头高,碰到的都是熟人。” 第 45 章 莫向晚安定下自己的心,心知自己的表情还算得体,她很有礼貌地点一个头:“于太太,你好。” 于正太太祝贺,穿一身看不出是什么名牌的无袖纺绸长裙,比梅范范一身露胸又露大腿的名牌衫要矜贵得体。人也是矜贵的,笑容适可,眉头眼额的颜色一点都不显。她都没有问什么,看这边几个女人和美容小姐的光景,就能猜出一和二。 她用吩咐口气对梅范范讲:“我们稍微等一歇不碍事的。”又对那位太太讲,“莫婶婶,真不好意思叫你见笑了,因为今晚要赶九点的飞机去威尼斯,我这位小姐妹着急了一点,请你多包涵。” 那位太太听了,脸色不管怎样也得放下几分。祝贺是谦虚恭谨的,对长辈的口吻是诚恳的。莫向晚看在眼内,这梅范范同祝贺,是鸡和凤凰的差别。 但近朱者赤,梅范范跟着就调节了上下的神情和姿态,也能对那太太讲:“我是真急了,明天就要赶到电影节上头和导演碰面,今晚这个班机是不好耽误的。”神情竟然也歉然了。 那太太摇摇手,看来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她讲:“你们既然着急,就你们先去吧!” 祝贺说:“这不好意思的。” 还是这间美容院的客户主管出来打了一个圆场,都是她认得的老客户,她给逐一安排了美容师接待。 祝贺又同莫向晚寒暄几句:“这两天又要忙了吧?听讲你们快要成立项目小组了。别老围着工作转,女人是要保养保养的。” 这位于太太,同人说话总是用这么一副温情关怀面孔,没有架子,但也不远不近,教人可如沐春风。这也是一等一的本事。 莫向晚简短回答了几句,也是不同她多讲的。距离到底还是有的,她没有义务同老板的家人过分亲近,并且逢迎。 那位姓莫的老太太,刚才受到莫向晚的援助,一直不得机会感谢,在这间隙,朝她笑一笑,目光慈霭,莫向晚也回报颔首一笑。 然,她们分别去美容室时,梅范范特地留后了几步,在她耳朵边上讲了一句话。 “晚晚,这个于太太是一等一的女人。” 这样一句话,等闲是太过嚣张了。 莫向晚是惊讶,但不至于叫出来。此间美容院经由朱迪晨介绍,那也必是这行里的熟人常光顾的,她们跑来此间做友好姐妹,根本不怕被人发现。 祝贺这样光明正大,从容不迫。人前人后,哪里不是一等一? 这样一招,管弦已是比之不上了。于正等同被扼住喉咙,大棒同萝卜,都经由这个女人谈笑之间分配。 莫向晚是要冷汗涔涔的,根本不愿意去往深处想。她跟着美容师走进一间美容室,里头有两个女人正在做指压,还兼闲聊。 莫向晚同美容师沟通用什么精油护理时,其中一位太太讲:“我才不去管我家里那位大帅,他经年累月的劳累,家用不曾少给,玩个把女明星又算什么?这一笔花费不过就是去北欧滑一个雪。” 另一个说:“是呢,这也是娱乐把戏。江家的那一个儿子,在北京包一个长期的,不过一个月花费一万,一年十二万让自己身心舒坦,赛过我等做指压。可笑还有女的肯免费送上门,要演一个现代灰姑娘,无端端白日做这样的梦,也是让人无可奈何的事。” 两人的语气是娴雅的,又让莫向晚不舒服地耸了耸肩膀。好在她们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在莫向晚躺下来,由美容师调制精油时,这间房间内总算安静。 美容师冰凉的手指抚到她的肩胛之上,摁了两下,告诉她:“有点硬,经络不通呢!” 莫向晚开一句玩笑:“每天工作十小时,忙得手足并用,竟然还会经络不通,身体不给人面子。” 美容师笑起来:“因为压力大,身体才会警告你。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的,你瞧刚才两位,多想的通?” 吓!美容师也是八卦本能,不过一句带过,还是把话题扯回按摩的本身。她们也有她们适可而止的职业道德。 莫向晚也适可而止地不再多念及刚才的人和事。随着美容师指上力度加强,她缓缓放松。 今天真是很奇怪,她没有及时回家,却对莫非并没有那么牵肠挂肚。他得一个可靠的人照料,她的心里竟能放心。 或许孩子同莫北的血缘关系影响到她,她甚至觉得今晨的决定不错,让莫非多得一份货真价实的疼爱,有何不可? 这一晚莫向晚实实在在放松了,待做完眼部护理,已是晚上九点。她在美容院门口又遇到那位莫太太,她叫她:“小姑娘,真巧。” 这句招呼吓莫向晚一跳,除了管弦,没有人会这样称呼她。她悚然一惊,才晓得是担忧管弦。 她也同莫太太打招呼说:“莫太太,你好。” 莫太太笑:“你记性倒是蛮好的,人也是蛮好的。” 她说完,来了一辆出租车,莫向晚拦了下来,替莫太太开了车门。莫太太看到她这样礼貌体贴,更是展了眉毛,说:“今天是要好好谢谢你的。” 莫向晚讲:“莫太太,你太客气了,我没有做什么的。” 莫太太问:“那两个是你的熟人?” 莫向晚不太想同陌生的人谈自己的私事,就轻轻点头了事。莫太太看出她的意思,心里却想的是,这个小姑娘待人接物极有分寸,只是冷面孔热心肠,倒是很难得。 她还想问多一些问题,但此地不太合适,对方也未必愿意,就把这突如其来的心思给埋了,钻进车子里同好心的小姑娘道别。 莫向晚送走这位莫太太,便赶着去了地铁站,回到家里就见莫北坐在她的写字台旁看文件。莫向晚看一眼挂钟,才九点半,无来由心头稍稍一松。 莫北见莫向晚回来了,把手里的文件合上,夹在胳肢窝下头准备同莫向晚交接班离开。 临走前,他对莫向晚说:“非非睡觉了。我帮他洗了一个澡,晚饭也吃好了。他的测验卷不需要订正,你看一下签个名。” 他交代得很仔细,莫向晚听了也就轻轻“嗯”一声。 他做的这样好,把莫非照顾得这样好,且还没有逾越到她的权力上头。他还问她:“晚饭吃过没有?” 莫向晚被这样一问,才晓得饿了,但是她不会说,只是点头,讲:“吃过了。” 莫北说:“那就好,我烧了饭,买了点熟菜放在冰箱里。如果你们晚上饿了,可以烧泡饭垫饥。” 莫向晚才要条件反射一样点头,莫北又讲:“你是应该多打理一下自己,这样状态好多了。” 接下去莫向晚的一句话只好是毫无新意的:“好了,我晓得。” 莫北离开以后,莫向晚在卫生间里扭亮灯。镜子里反射的自己,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无端端仿佛年轻好几岁,难怪莫太太要叫她“小姑娘”。 莫向晚对着镜子,可以看到自己神采奕奕的双眼,或许这样不错。 人一旦减少些许压力,身体机能会像加油的机器,运转良好。 “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美容师的大俗话无错。 她又再次肯定自己的英明决定,至少莫北如今可教她放松。 第46章 莫向晚近来少梦了,大约是休息的好。 自从莫北揽走莫非的早晚接送和早晚饭的问题,她的空闲时间确实多出一截来,不但课余的自学考的作业可以做得比较好,连家务也少做了不少。原来有人搭一把手,确实能够减轻负担。 莫非跟莫北益加熟络,下课以后从崔妈妈家再串门到莫北家。莫北家里的两三位常客都认得了莫非,大胡子男人还带过KFC全家桶给莫非。 莫北认为不健康,坚持不给莫非享用,结果由几个大人干掉。 莫非回到家里,像只小麻雀一样叨叨地把话说给莫向晚听,谈起莫北,一脸向往,小心问母亲:“妈妈,你可不可以跟四眼叔叔谈朋友啊?他很好的,崔妈妈都讲他人老好的。” 莫向晚听不下去,一本正经教训:“小朋友不要瞎三话四。” 最近莫北一直接送他们母子,虽有三五邻居侧目,但莫向晚向来不同邻居热络交往,莫北又是见谁都笑脸相迎,保持距离,在此栋楼内,目前无人嚼舌根。 只有同莫向晚一直交好的崔妈妈特别关注。有一回她拉住莫向晚,说:“403小莫对非非特别好。” 莫向晚就讲:“他人好,看到小朋友比较照顾,和您一样的。” 崔妈妈坚持自己的第一直觉:“非非妈妈,我讲一句老实话。你一个人这么多年了,没有理由给非非爸爸守活寡的,有合适的人一定要考虑一下。” 莫向晚则无奈地想,原来并没有守活寡一说,旁人总将她的现状想得过于惨淡,孤儿寡母总是弱者代表。但这样的关心赤诚而坦率,她感激人家。 不过总让莫非坚持着这样的想法才叫可怕,小孩一坚持,就怕会幻想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希望越大以后失望也会越大。莫向晚即刻打散莫非念头,同他说:“四眼叔叔对你好,和妈妈是不是同他谈恋爱是两码事,懂不懂?你总是说这样的话,对四眼叔叔是不礼貌的,妈妈也会觉得为难。” 莫非拧着眉毛,口上是不说了,可把嘴巴噘个老高,因为心意没被母亲接受而相当失望,因此消沉好一阵。 莫向晚为此大大头痛,她找了一个机会避开莫非对莫北说:“莫非还小,我想有些事情不要让他误会的好。” 那时莫北刚下班回到新村,人还坐在车里没来得及下车,迎面走过来的莫向晚就同他说这样的话,他先是没摸着门道了,后来是看到她憋红的面孔,眼神闪烁不定,望着他时竟有几分心虚。 这个女人,碰到关节问题还是会慌。 莫北要安她的心,讲:“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 后来莫非真的没有提。莫向晚不知道莫北对莫非讲了什么,这样有效果。 其实莫北不过是对莫非说:“你妈妈工作很累了,要你妈妈考虑一些很复杂的问题,她会更累的。非非以后不可以问妈妈太难的问题。” 莫非不理解,问他:“四眼叔叔,你不要做我妈妈的男朋友啊?” 莫北微笑:“当然不是。” 莫非撅嘴,还是不理解大人的说法。 莫北没有再向小朋友多做解释,他答复莫向晚说:“莫非是个理解能力很强的孩子,你放心好了。” 莫向晚则想,她能放心才怪。 自与莫北和平摊牌,她总能发现至此之后,莫非生活上发生的一些小变化。譬如他的小铁皮铅笔盒换成了最新式的变形笔盒、文具越来越多,做完一门作业换一支活动铅笔,直到莫向晚看不下去,斥他:“心思野到哪里去了?做一个作业还搞这么多怪。” 莫非吐吐舌头,才能专心下来。 莫非的衣服也翻出了行头,他最新的运动衫是Nike出的儿童新品,用的面料不错,要一千多一件。这样价位的衣服,通常是逢年过节时,莫向晚才会买个一件两件给莫非。莫北却一气买了同款不同色的四件。 这一天大早,莫北又等着送他们,莫非穿着新衣服美上了天,坐在莫向晚身边左扭右转。莫向晚昨晚就看他身上这件衣服触眼,这回更触眼。因为莫非对莫北说:“四眼叔叔,我可以每次训练都穿不同的衣服,很灵的。” 莫北说:“你妈妈洗衣服很累的,不可以把新衣服弄脏。” 莫向晚就憋不牢了,教育莫非:“你要想一想,如果你只买一件新衣服,明年穿旧了,可以再买一件,你就有新旧两件衣服了。可是你买了四件新衣服,明年就全部旧了,但是旧衣服又这么多,怎么能再浪费买新的呢?” 莫非被凉水一泼,不作声了,乖乖坐好,低头反省。 莫北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看莫向晚,她正把额前的秀发捋一捋。这几天她或许睡的不错,面色比前一阵要好许多,只不过对住他还是使不出好脸色。 但莫北可不会管这些,送莫非到了学校以后,他还能微笑地同莫向晚说:“是我没考虑周到,你说的方法很好,以后我会注意的。” 莫向晚就没有理由发飙了。 到了公司内,宋谦同邹南正等她一起去市少年宫选小演员。 “奇丽”针对艺术节项目,又采用了项目矩阵管理制度,由几个部门内人员重新组合,在项目组内任职。 原先邹南并未有此职能,但管弦同莫向晚建议:“你老是一个人忙,于正因为把经纪人全部划入你的艺管部挂钩,你的人员满员,人事部不好给加。你要快把邹南培养出来,不然是轻松不得的。” 或许莫向晚已因莫北在生活上的搭把手产生了惰性,她思索管弦建议,有几分心动。 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邹南为人处事亦是有她的一套,如果她能担下更多重任,她陪同莫非时间便更有多余。这是好事,她开始调整邹南的工作内容。 面对管弦,她藏着一些话没有说。 管弦对于正最近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她很少见到于正出现在“MORE BEAUTIFUL”了。最近于正的饭局是由祝贺亲自陪同,夫妻双档出马,锐不可当。 管弦也未见得就此凄惨,她的“管小姐SALON”依旧如火如荼,新近加入的是一位来自香港的大佬,名下娱乐公司出的巨星辉煌耀眼。已有圈内人士搭到了管弦的脉上,希望管弦牵一条线。 管弦也不瞒她,讲:“现在人脉即财脉,钱财才不是身外物,几个人情账一清,可以当作发年终奖了。”她点莫向晚的头,“只有你傻。” 莫向晚随和地笑笑:“我早说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管弦面容忽而忧伤:“我穷的只剩下钱了。” 第 47 章 莫向晚用一句书上的话劝导她:“没有许多许多爱,还有许多许多钱。” 管弦却说:“喜宝太理想状态,做情人以这个为标杆,注定输一个惨败。” 莫向晚心头有一阵凉意掠过,不能令她很舒服,她想想,问管弦:“管姐,那你想要什么?” 管弦手中一杯血腥玛丽,如同血腥欲望,她一饮而尽,不答她。这道题的答案在她心间,是不可倾诉的。她反问莫向晚:“你想要什么?时光如飞梭,明日非非就会成为大小伙子,再不会待在你身边。而你花期已过,一日日孤独面对人生,是你的理想人生吗?” 莫向晚的心抽动了一下,不知是隐怕还是忐忑。这个未来是空洞的,她从不曾往深刻里去想。那是一个时光的禁区,如今她一步步接近那头禁区。 她害怕的是再次孤独。 这重认知令莫向晚手心冒汗。 管弦说:“你不能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呵!多么浪费人生。” 故,莫向晚先听从了管弦的第一个建议。 邹南亦是一个肯上进的人,她对莫向晚说:“老大,我一定好好做,绝不拖后腿。”还握一握拳头,更像小洋娃娃了。 他们一行人这天先去市少年宫,看了歌唱班的排练。莫向晚眼尖,在孩子堆里看到了于雷。歌唱班的孙老师在此做培训已有十数年,经验丰富。他向他们推荐:“有几个小朋友素质都不错,在市里的比赛拿大奖的。” 孙老师选了几个小朋友出来,其中一个就是于雷。他看见莫向晚,开开心心打一个招呼。宋谦问:“你认得这个小朋友?” 莫向晚答:“他是我儿子的同学。” 这话也许让宋谦上了心,后来听几个小朋友现场表演时,他对于雷就格外关注了。问于雷的问题也多了一二,邹南在一旁认真记录下来。末了对宋谦说:“几个小朋友里,这个姓于的表现最好。” “是一棵好苗子,不过另一个叫崔浩浩的也不错,唱的没他好,但是比他镇定。” 回到公司开总结会,于正决定把几个合适的孩子都选来进行训练。 莫向晚回到家,莫非正捧着电话讲的眉飞色舞。他神采飞扬的样子顶好看,眼睛都能闪光。她是怎么看都不会厌,就干脆坐在莫非的对面,一边叠衣服,一边看着儿子。 可是越看,她越是发觉他长得像莫北,说话前会轻轻抿嘴,思索时候眼睛定定望住一个方向,替人开心时又扬起眉毛。 莫向晚会想,他再大一点,是不是会更像莫北?她以前是没有细究过莫非同Mace之间到底有多像,也许这几个月眼前总是晃着莫北,她都快要产生错觉了。莫非的身上处处有他的影子,他的卖相,他的脾气,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她要把莫非父亲这个角色全然擦拭清楚,那简直不可能。 莫非讲完电话,跑过来问莫向晚:“妈妈,于雷说你们要选他到艺术节上去唱歌啊?” “是啊,他表现很不错。” “那当然,于雷是唱歌天才,以后会做帕瓦罗蒂。” “非非连帕瓦罗蒂都知道啦?” 莫非不喜欢被母亲当小孩子对付的这种口气,他纠正说:“妈妈你应该说,非非的知识很渊博。” “渊博”大约是莫非新近学的词汇,他会在日常生活中用一些最近学到的知识,包括词汇。就像上一次用了“敷衍”,这一次是“渊博”。总归是进步的,莫向晚就说:“非非在进步。” 莫非用力点头,又说:“我已经跟四眼叔叔讲了,我要把四件衣服放放好,今年穿一件,另外三件明后年穿。” 莫向晚笑,心下也释然,说:“这是叔叔的好意,你就穿吧,明年非非会长得更高,衣服就穿不下了,会浪费。” “叔叔这两天很忙,好几天都很晚回来。” 莫向晚问莫非:“你是怎么知道的?” “晚上上厕所时候听到叔叔开门的声音。” 莫向晚便说:“你知道叔叔很忙,就不要有事没事缠着叔叔了。” 她想,她把禁区一开,莫北同莫非的感情一日千里,他将夹在他的双亲之间,早晚会有苦恼。这么一想,就不知道是对是错了。 就在莫向晚晚上倒垃圾时,她在楼房门口花坛边遇见晚归的莫北。他靠在车前讲电话,莫向晚依稀听到几句。 “承他的好意,金融风暴来之前,我早跳上小舢板,目前回款足够再买宝马新出款,不需要劳驾锦上添花。这件事情我们本来就是公事公办,我的委托人相当坚持,我受人之托,要把事情做到位。 “江老,我只是给他们做合同条款,其余的有他们寻的投资对象过手,是不是想要同百达勤正面过招我也不知道。 “我的建议一直是百达勤购买市一的股份没有问题,但合同附件上头必须要明确所有的标的和项目进程。江老,你也是清楚的,许多国内的企业通过外方投资引进生产线,单单年折旧费就要达上亿元,关键设备和配方还须向外方买,让外资可以用核心配方和原料遏制本土企业的竞争。市一肯吸取教训,提出把这部分条款同对方再谈判,并不过分。 “百达勤如有诚意,不该学上海人捣浆糊这一套,实实在在谈条款才是,而非去做外资委的工夫,这是你忽悠我,我忽悠你。” 莫北说到后来是克制的,但莫向晚能听出他隐隐然的怒意。 他是一个几乎让人以为从来不发火的人,她都要以为他就是一个天生的老好人,她才能冷面孔过去,仿佛也是吃定他这一点。 可他一个人在月色下,讲电话讲到一只手用力撑在车身上头,几乎要成拳。讲完电话,他一个人在车旁站了一会。 莫向晚丢了垃圾回来,他还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口袋里,靠在车身上闭目养神。 她走近几步,在想是不是要打招呼,他已经睁开眼睛,看到了她。他说:“莫非妈妈,这么晚还出来?” 她答的也家常:“倒垃圾呢!” “嗯。” 他没有要上楼的意思,莫向晚不由问:“你不上楼?” 莫北说:“我乘一歇风凉。” 这是快至十月的初秋,这个城市毫无秋色,但夜间已有秋风。他这天穿一件单薄T恤,站在风口里,身体本来就是单薄的,莫向晚觉得有必要友情提醒:“站在这里会着凉的。” 第 48 章 莫北就凭车站立,被乌云掐了一半的月亮把明灭的光照下来,本该看不清晰。莫向晚却能看清楚他的目光澄清如此月色。 他的身后是万家灯火,点缀成黑夜里的星辰。 莫向晚从来就喜欢看万家灯火的热闹,可以扫落她的一身清寂。她一想,一恍惚,一流连,就被莫北捉到一个准。他是情不自禁说道:“莫非妈妈,你这几年太辛苦了。” 语调轻缓谨然,如同秋风里带的一丝真诚的暖。 莫向晚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辛苦是辛苦,这么些年,孤身上路,赤手空拳,让自己学盘古给自己开天地。身边的朋友个个有惋惜和体恤的意思,但他们并不能全懂她。她想要说自己是心甘情愿,再寂寞冷清亦可承受。 但是眼前这么个人,曾经与她共同用精血创造了一个孩子,仿佛因此就有了丝丝缕缕的关联,斩之不断。但他们又是陌生的,就算曾经最亲密的那一刻,重叠的仅仅是身体,其余则各自为政。 而他轻轻一句话,像是扭正了两块是同极相斥的吸铁石,“咔哒”一下转一个方向。莫向晚有实实在在的委屈,就要袒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