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如血-10

纸板上写着:我想为我女友的母亲治病,请给我一点帮助!谢谢您!他的脚下,放了一只空空的纸盒。他所要干的这件“最不要脸的事”,就是乞讨!他的模样,他的穿着,他干干净净的头发和干干净净的面孔,和当街乞讨这种行径,风马牛不相及。很快有人围观,有人惊奇,身前身后,全是窃窃私语。保良不知道自己的脸是白是红,他的全部神经都已麻木。他甚至不知道已经有人慷慨解囊,在他脚下的纸盒里投入了钱币。投钱的人多为年轻女性,也许她们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出于好奇;也许她们不为治病消灾这件事情,只为保良脸上单纯的表情。也许女人的心都是最柔软的,她们容易被这种爱情打动--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为了自己女友的母亲,不惜抛头露面,去做如此低贱屈辱的事情,她们或许从中发现了爱情的伟大,和这种行为应得的敬重。第一天,保良换了两个地方,除了这个地铁站口,他还去了一家超市。从超市购物出来的人手里都有一些散碎零钱,比较容易获得施舍。当盒子里的钱足以把盒底盖住的时候,保良会把盒子重新清空。塞进挎包的散碎票子经过晚上的清点,连保良自己都难以相信,他在街上仅仅站了三个小时,就得到了四百多元善款。照此推算,一个月靠乞讨所能挣的,竟不会低于上万。他没想到仅仅到了第二天,情况就有所改变。也许是头一天的乞讨有了一点轰动效应,第二天围观的人聚得更快更多,没用多久,便有胳膊上戴红箍的管理人员过来干预。他们问他是干什么的,是学生还是无业,众目睽睽之下,保良当然不能说出自己的单位,他所供职的东富大酒店,在省城声名显赫,是到访国宾的下榻之地,是上流社会的著名会所。一位东富大酒店的职工竟然沿街乞讨,当然会成为一个新闻,会使他的企业为此蒙羞。于是,保良只好收摊避走,在讥笑和训斥声中,红着脸收起纸板纸盒,转移他处。保良担忧得没错,这事会成为一个新闻。几天之后,保良因屡遭驱赶,只能游击到相对僻静之处,给纸盒投钱的人于是越来越少,倒有小报的记者寻踪而来,一脸诚恳地要和保良谈谈,想套出保良的来龙去脉和行乞的前因后果--你是大学生吧,你女朋友在本地吗,我们能不能找她聊聊,她母亲得了什么病?我们可以把你们的故事登出来,为你们向社会募捐……你有没有找新闻媒体为你募捐,有没有在网上求助募捐?不过网上求助没什么大用,谁都知道网上骗子太多……无论记者怎么追问,怎么诱导,保良始终不开金口,不为所动。那个自称是都市早报的记者三十来岁,样子和言语也还正派。保良并不认为他是坏人,但绝对相信他能坏事。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旦被媒体曝光,对他和菲菲,对他的单位,都终将凶多吉少。整整一个星期,除了周末和周六的晚上保良和张楠在一起吃饭并看了一场电影外,其余的休息时间他都这样穿戴整齐地上街乞讨。乞讨所得的数额每天不尽相同,多时一天四百多块,少时只有几块散钱。时间长了保良才体会到乞讨也不是个好干的事情,面子上的难堪到后来已不是最大困难,躲避城管、保安的驱赶和记者的纠缠,才更加需要操心。乞讨给保.良带来的,既有被同情的感动,也有被怀疑和讥讽的伤害。他强迫自己的脸皮越厚越好,碰上个别恶语谩骂的,只能学着忍气吞声。为了得到更多施舍,他甚至把乞讨从地铁站口搬进了地铁车厢,在拥挤的车厢中向近在咫尺的乘客端起乞讨的牌子,对乘客会形成一种难以躲避的高压,尤其是那些慈眉善目的女性,面对牌子上恳求的言辞和保良恳求的目光,总会有人拿出钱来。保良也知道这样的乞讨方式有点近于强迫,不太道德,甚至,令人厌恶。但纸盒里的虚实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更大的压迫,令他不免利令智昏。好在这种车厢乞讨的行为很快被群众举报,保良很快便被乘警和列车工作人员扣留并带到地铁派出所进行训诫。严厉的训诫保良尚可承受,难以承受的只是,一天讨来的钱款全被没收。当钱款可以凑足一千元的整数时,保良把钱送到了菲菲的住处。一千元对菲菲的巨额负债尽管微不足道,但保良还是想让菲菲看到,他已经把他的承诺付诸实施。他希望菲菲因此有所触动,重新考虑自己今后的人生。但是菲菲的态度,让保良非常失望。菲菲先是对保良能做出如此不要脸面的事情备感吃惊,随后又对保良的用意嗤之以鼻,她即便在吃惊的瞬间流露出些许感动,但那感动也只持续了五六分钟,很快便被与往常一样的轻蔑取代。她说我早知道你没什么正经本事,你能干出这种事来只能说明你这人不是装笨,而是真笨。但保良想,菲菲这人,常常这样心口不一。他想只要自己坚持下去,菲菲迟早可以回心转意。后来菲菲把这事当做笑料告诉了李臣和刘存亮,他们也都先后打电话劝过保良。李臣说就算菲菲有恩于你,你一个大男人也犯不上这样作践自己。而且我告诉你吧,菲菲这种女孩我见得太多了,凡是干丁小姐的女孩,就算开始是迫于生计,干到后来要想让她们回过头来再苦哈哈的去挣一份微薄的工资,绝对不现实了。舒服惯了的人再为几百块工资拼一个月体力,放上你你也不干。在这些女孩的眼里,命运就像被人强奸,如果反抗没用,还不如就顺了这个劲儿好好享受一番呢。刘存亮的规劝更为直白,他说保良菲菲是很爱你,她过去为了得到你不惜一切,但这种激情好多年轻人都会有的,不算什么新鲜。激情这东西来得越凶去得越快,而且以我对现在这些年轻女孩的观察,在金钱与爱情发生搏斗的时候,爱情总是无可奈何,落花流水。但保良想,他还是应该坚持下去。坚持才会出现转机,坚持才能问心无愧。即便最终毫无转机,也要求个问心无愧。保良终于没能坚持下去。当在地铁和商场门口及地铁车厢的乞讨已无法进行的情况下,保良把他的阵地移到了地下人行通道。他在这里席地而坐,背靠墙壁,把写着字的纸板和收钱的纸盒都摆在地上,既不影响交通市容,也不给过往行人造成压力。只是,这样的乞讨方式尽管会让他心安理得一些,却如姜太公钓鱼一样,一天下来所得无几。进入地下人行通道的第三天,来了几个警察,保良不知道这是警察清理市容的常规行动,还是专门冲他来的。那时他正低头坐在地上,最先看到的,是一双民警的皮鞋,那双皮鞋在他的纸盒纸板前停住,站立良久,保良起初以为是位施主在看那纸牌上的字迹,时间长了才疑心地抬头。他没想到他仰面看到的,竟然是身穿警服的女警夏萱。保良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夏萱并没看那牌子,她的目光在盯着保良。地下通道里,还有几个乞丐,还有几个在此打铺睡觉的盲流,警察们正把这些人统统轰起来统一带走。有人在招呼夏萱,夏萱这才对保良发出命令:“把钱收起来,跟我们走吧。”夏萱的口气是冷冷的,但并不威严。而且,她并未没收纸盒里已有的十多块钱,而是看着保良把那些钱收进挎包,才带着他走向通道的出口,与在那里的几位民警会合。衣冠楚楚的保良和一群衣冠不整的乞丐盲流一起,被带到了附近的派出所里。保良看到,夏萱和派出所的民警说了些什么,半小时后便有民警走进关押他们的置留室,把保良单独叫了出来。在派出所的院子里,民警对保良进行了短暂的批评教育,并且警告保良,如果再发现他在公共场所进行乞讨,将按照治安管理的有关规定对他进行处理。警告之后,警察说了句:你可以走了,便转身走回了屋子。院子里空空的,刹那间静得有点很不常规。保良转身向院外走去,走到门口听到有人叫他,他转身回头之前,当然已经听出那是夏萱。“把这个拿回去。”夏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后,把写看乞讨词的那块纸板还给了保良,又说了句:“以后,别再干这事了。”只此一句,便回身进屋。院子重新安静下来,保良打开折合在一起的那张纸牌,他看到里边夹了两张红色的票子,那是崭新的二百块钱。这也是保良自上街行乞以来收到的最后一笔施舍,施主竟是把他抓到这里的夏萱。第十八章拿到别人的施舍,保良会感受到爱心,拿到夏萱的施舍,保良却难过万分。很久以后他对刘存亮说到过他的这个感受,刘存亮当然很容易想歪:就因为她曾经是你的同学,你的校友?保良的反应果然如料:呃……也不全是。刘存亮脸上立即浮出狡黠的笑意:啊--莫不是你爱上她了?刘存亮言语唐突,保良却并未光火,他甚至没有做出一句反驳或者辩解,他只是愣着看刘存亮,没有做声。刘存亮的玩笑对保良事实上构成了一个提醒,就像一个医生突然对病人的疑症透析了来由,让保良因此而重新整理了那些片断而又无心的记忆,从他在公安学院领取警服时夏萱的嫣然一笑,到她一脸严肃地发还那张乞讨的纸板,他为何那么在意自己在这个女生眼中的形象,为何那么在意夏萱看他的眼神?难道这是一种深藏得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暗恋,是一种与爱慕有关的本能?在回忆中他发觉他在认识张楠之后,夏萱在他潜意识中的角色定位,显然发生了某种转变,当梦中再次出现那个喷火女郎的时候,那张威风凛凛的面孔,似乎变成了保护与抚慰的象征,但暗恋的惯性或许并未根除,不然,他在看到她夹在乞讨板里的那二百元钱时,何以心如锥刺,这般难过?有了夏萱的这二百块钱,他又可以凑足一千整数。但这二百块钱和夏萱在派出所院子里的临别告诫,却让保良决定结束行乞。夏萱的施舍和那种欲言还罢的眼神,让他失去了继续作践自己的勇气。保良做了这样的决定,他带着挎包里一千多元散碎的票子,来到菲菲的住处。菲菲刚起,又在涂脂抹粉。保良把钱拿出来放在菲菲床上的时候,有人敲门。菲菲去开门了,和保良预料的不同,不速而来的并非那个老丘,而是那位三十来岁的记者。菲菲问:“你找谁?”记者透过卧室半开的屋门,看到了坐在床上的保良。他的声音越过菲菲,直接向保良寒暄过来。“啊,对不起小伙子,我是从派出所跟过来的,我能跟你们谈谈吗,也许我可以帮助你们。”保良怔住了,他没想到记者竟有这么大的本事和韧性,居然像狗仔队似的悄悄跟到这里。他很生气,因为他估计到菲菲肯定更加生气。菲菲的反应则出乎保良的意料,她不仅把记者让进了屋里,而且带进了卧室,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对保良说了句:“找你的。”就继续若无其事地勾眉画眼去了。保良怒目而视,起身推开堵着卧室门口的记者,走到外屋,皱着眉逐客:“捣什么乱呀你,快走吧快走吧,我没什么好谈的。”记者则始终对保良报以耐心的微笑,对保良的愤怒不急不恼,他巧妙地避开保良的锋芒,将问题转而投给了菲菲。“你就是他的女朋友吧?”菲菲愣了一下,画了一半的眼睛眨了一眨,说:“……啊。”“我挺为你骄傲的,你男朋友对你真是太好了。”记者的吹捧,满足了菲菲的虚荣,曾几何时,保良对她的每一点心意,都曾让她梦寐以求。她和记者聊起来了,保良坐在外屋,听见他们你来我往,聊得还挺热闹。菲菲先是随着记者夸奖了保良几句,但没几句下来,又恢复了讥讽和不屑的态度:他呀,你别看他长得像模像样,其实他一点本事没有,他最窝囊了。他要的那点钱……那点钱能干什么,我妈要是等他要够了钱再做手术,早该把腿锯了。保良听着,脸上也不觉得热了,他也不恨菲菲,他在街上、在地铁里,听到的谩骂、讥讽,看到的白眼,已经把他磨练得麻木不仁,脸皮真的厚起来了。对那个讨厌的记者,他也不恨,爱谁谁,无所谓了。记者在里屋和菲菲聊够了,又出来跟他聊。他显然已经从菲菲口中知道了他的单位--菲菲跟记者吹他来着--他还当过警察呢,派出所放他?当然放他了,他们都认识。为什么不干警察了?警察挣钱太少啦,他又不会耍特权吃拿卡要,所以就到酒店上班去了。他现在是东富大酒店专门负责贵宾的领班,各国元首、世界巨富、八方名人,见得多了。不过干他这工作的能到街上遭人白眼,也真不容易。没错!记者附和着菲菲,很感慨地,也觉得真不容易。不过记者一再对保良承诺,将来见报时绝不会把他的姓名、历史和工作单位泄漏出去,一切都用化名代名。你放心,绝不会伤害到你的。包括你们俩住的这个地方,都不会公布出去。保良说:“这是她住的地方,我不住这里。”记者诧异:“啊?她住的地方,你们不住一起?”保良得知报纸发表这个故事的?肖息是在他的生日晚餐上。生日这天他一下了班就被张楠接到了枫丹白露,也许是张楠有意避免让她和保良的关系再次成为父母议论的中心,所以他们复合后她一直没把保良带回家里。这是生日晚餐,这是一个比较自然的机会,张楠用这个机会让保良重新出现,可谓煞费苦心。其实张楠的父母早就知道女儿在多日痛苦之后,已经恢复了与保良的联系,但他们并不多问细节,也没对女儿以后的生活打算,过早刨根问底。当这个晚上女儿把这位年轻人重新带进他们的客厅,带到丰盛的晚餐前时,他们表现出来的,只是主人的热情好客,以及长辈的体恤为慈。他们关心地询问了保良的身体和工作,虽属套话,但语言及表情,不乏诚恳。在他们眼中,保良也有了不少变化,到底是在高星级酒店工作了一段时间,举手投足,都显得训练有素,彬彬有礼。交谈之间,也能随和着两位老人的习惯,中文表达中不时来带一些英文的单词,那些英文单词很快拉近了主宾的关系,让他们表面看去沟通默契。席间他们的话题宽泛,无所拘泥,交流甚欢。饭后吃水果时张楠的母亲谈到了昨天都市晨报的一则报道,讲一个公司白领为了给自己女友的母亲治病,居然不顾斯文扫地,上街行乞。张楠和她的父母都为这则新闻故事所表现出来的爱情力量及人子孝道啧啧而叹,感慨良多,保良则在一侧闷头喝茶,并不呼应。这顿生日晚餐,吃得融洽而亲热。张楠在餐桌上布置了白色的蜡烛,还送了由她精心制作,由她和她的父母共同签名的一张生日贺卡。张楠没把这顿饭安排为两人的私密聚会,其目的显然就是要拉近保良和她父母的关系。看来她很成功,晚餐尽欢而散,至少在表面上,父母对保良的态度,有了较大调整。喝餐后茶的时候,张楠当着父母的面建议保良今天晚上别走了:你就住在这儿吧,一楼有间客房,也带卫生间的。明天你几点上班?我可以早起半个小时,开车和你一起走。保良口中未及答言,眼睛去看张楠父母。张楠的父亲说:太晚了回城不方便的话,明天早上再走也好。于是,保良就住下来了。在张楠帮他收拾床铺时他抱了张楠,他亲了她。他还想有进一步的动作,但张楠缩着身子躲了。她说:小心我爸妈进来。”但当保良退缩之后她又逗他,“你真的喜欢我吗,喜欢我什么?”保良说:“喜欢你这人。”张楠说:“人,人包括多了,主要喜欢哪些方面,喜欢跟我上床?”保良说:“喜欢。”张楠说:“可我如果不跟你上床,你怎么解决?”保良说:“什么怎么解决,不解决呗。”张楠说:“是去找别的女孩,还是自己解决?”保良说:“肮脏。”张楠一笑,换个方法又问:“唔,喜欢我这个人,喜欢和我上床,还喜欢我什么?”保良说:“没了。”张楠说:“真没了?”保良说:“真没了。”又说:“你喜欢我什么?”张楠说:“我呀,也喜欢和你上床。”保良说:“那怎么不上。”张楠说:“今天不行,今天我没准备好。”又说,“我爸妈又在家,我做什么事都喜欢做得痛痛快快的,不喜欢偷偷摸摸,特别是第一次,我不想印象不好。”保良本想问问张楠到底和多少男人上过床了,怎么说起这事N多感触,但忍住没问。他怕问了张楠会不高兴,更怕张楠万一反问他和多少女人有过这类接触,岂不是自讨没趣。因为菲菲和小乖,保良在张楠面前一向有些自卑,常常觉得自己在这方面于她有愧。而且,保良今天本来还想和张楠谈另一件事情,是一件正事。也许只有在他过生日的这个晚上,在张楠情绪最好的时候,才适合说出。但是,尽管那天晚上张楠在保良房里卿卿我我地耗到很晚,可直到她说了晚安回到她自己的卧室,保良也没能鼓起勇气,说出那件事情。早上,张楠过来敲保良的房门。张楠的父母还没有起床,张楠和保良单独在餐厅吃了保姆做的早饭。不知是保良不吃早饭的习惯还是因为昨夜没有睡好,他坐在这桌精致的早餐面前,显得有点食欲不振。餐毕,两人上路。郊外的早晨,空气清新透澈,朝阳喷薄欲出,道路两边的一草一木,都绿得新鲜诱人。远处的山脉则在视野中沉稳含雾,让人的心情振奋不已。张楠一路上情绪活跃,一边开车一边沿途指指点点,告诉保良哪里不远有座佛寺,哪里不远有个温泉。她问保良何时才能 排到周六周日公休,他们可以一起去山中住上几日,寻个清静。途中保良则比较沉闷,车子进城后速度开始放慢,在路口等候红灯的片刻,保良终于把想了一夜的话说出口来。“张楠,有件事……我不知道好不好说,我还是想求你再帮我一次忙……可我实在很难开口。”张楠转过脸来看他,和上次一样,她的预感有些不好,但也和上次一样,脸上的表情没动声色。“什么事啊?你说吧。”“我,我还是想再跟你借些钱,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再借给我一笔钱。”“一笔?一笔是多少?”“……五万。”张楠沉默了,她把脸转回来,面对前方,脸上的表情有些发呆,有些发呆。“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我……我爸爸在南方治病,钱用完了。他托人找我,让我想办法给他找点钱去。”“这么说,这五万块钱和上次那一万块钱一样,你不是跟我借,而是跟我要。我可以这样理解吗?”“……”“上一次你跟我借那一万块钱的时候,其实我知道你是还不了的。你事前事后,也从来没有主动跟我说过你打算还我。这次也是这样吗?”保良答不出来,紧张和难堪不仅把他的嘴巴,也把他全身的每个孔洞堵塞起来。他当然听得出来,张楠的语气,虽然尽量缓和,但气息间已能流露出压抑不住的激动。“保良,那一万块钱你还与不还,都不是问题。我再拿出五 万块钱来,也不是问题。可我跟你,是在恋爱!我需要一种最单纯的爱,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太多的金钱往来……”张楠确实有些激动,她激动得几乎说不下去。路口的绿灯早就亮了,身后无数汽车的喇叭在愤怒地抗议。张楠心绪混乱地开动了车子,过了路口竟忘了该去哪里。保良本来以为,上次他借那一万块钱引起张楠反感,主要是借钱的目的关乎另一个女孩,所以这次他没提菲菲,他撒谎抬出了父亲。为父亲的病而借钱在道义上说,显得比较理所当然。他并没料到张楠这回对借钱的用途已不再关注,她忌讳的其实是借钱的本身。保良本来以为,张楠会仔细盘问钱的用途,五万块钱毕竟不是小数。他还以为,张楠会一下拿不出这个数目,但他的估计统统错误。张楠的反应比他预想到的任何一种结果都要糟糕,这让保良深深后悔,让他立刻放弃了任何进一步争取的念头,立刻毫不犹豫地退却下来。“你有困难就算了,就算我没说。”这样的退却并不高明,显然没有起到缓和的作用。张楠的口吻愈发激动起来:“我已经说了,不是困难不困难的问题,而是你跟我好到底为了什么的问题?”保良面孔赤红,他伸出手来,去揽张楠的肩膀,他不知该用什么语言表白悔意。“我爱你,真的。借钱的事算我没说。”张楠的激动也得到了克制,她没再说话。自此之后,一直到张楠把车子开到东富大酒店后门的街边,他们两人之间,再没一句交谈。保良下车时再次说了抱歉的话,张楠也没有一句回应。一连三天,保良天天给张楠打电话,结果都被转到了小秘书 服务台去。保良在服务台留了言,告诉张楠,他这周正好周六周日轮休,如果她想去哪里,他都可以奉陪。但留言之后,始终没有回音。周五,傍晚,快下班的时候,保良终于接到了张楠的电话,她约他到他们常去的那家会所见面,她说她想和他好好谈谈。张楠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冷,甚至,严肃得有点过分。但这个意外而来的电话还是让保良惊喜万分,在此之前他已经濒于绝望,已经对张楠的原谅不抱幻想。下班后保良认真洗了澡,一头黑发也洗得飘逸松软。他按时按点赶到那家会所,会所的客务小姐一见他来就迎上去问:“你是张小姐的客人吗,张小姐已经到了,在房间里等你。”他跟着客务小姐走进会所餐厅长长的过道,过道两侧的玻璃墙外,是灯光点缀的水系庭园,与过道上间隔有序的中式灯笼光影互映,似可疑为天上人间。保良此时无心顾盼,心里猜测着即将开始的交谈,不知是谈分手还是谈和好,还是推心置腹,交换彼此之间的某些意见。张楠订的包房就在前边,走道里擦肩而过的一个黑衣男人,却让保良几乎瞬间止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男人在打电话,一边说着什么生意,一边走向走道一端。客务小姐把保良带到张楠的包房门口时保良忽然猛省,他忽然意识到刚才迎面相遇的那个男人,就是久无踪迹的那个马老板!客务小姐按动了包房的门把,保良没等小姐完全把门打开便撞门而人。张楠果然已经到了,正坐在餐桌前拿着一份杂志心不在焉,保良一把拽起她的胳膊便往外走,弄得张楠惊讶失色。“你怎么了,你干什么?”张楠惊异地被保良拽到门外的过道上,整个长长的过道上,除了同样一脸诧异的客务小姐,已经空空如也。“张楠,我求你帮我一个忙,我要马上去找一个人,我需要你帮忙。”保良边说边拉着张楠向走道端头跑去,半分钟前那个马老板就消失在那里。他们快步跑出走道时没有理会客务小姐在身后的呼叫:“哎,你们还回不回来?”他们在这家会所的门口追上了马老板,那真的就是马老板,保良从背影上一看便可确认。马老板还在打他的电话,会所的门卫正为他叫来的士,正为他拉开那辆的士的车门。张楠的银色“奥迪”就停在门前不远的一个车位上,保良拉着张楠跑向车子。张楠不再多问什么,她从保良脸上的表情和肢体的动作上,大概感觉到了事情的重大。她快速启动车子,向已经在路口左拐的那辆的士追去,在绿灯变黄黄灯变红的刹那抢过停车线,几乎与两侧放行的车流截头相撞,强行穿过了那个拥挤的十字路口。张楠是在追踪的路上听见保良用她的手机给一个叫金探长的人打电话,才明白他们正在跟踪的,是一个姓马的嫌犯。金探长问了他们所在的街区,嘱咐他们既要跟住,又要注意隐蔽。他还问到了张楠,保良告诉他他是坐在他女朋友的车上。金探长让他们务必镇定,他们会马上赶过来的,他们只要跟出下落即可,不必采取其他行动。街上的交通高峰已过,前面的出租车又开得较慢,盯住不丢不算太难。特别是那辆的士开进一条熟悉的小街时,保良马上放下心来,因为他发现这条街就是小乖的故居,这里十有八九,就是马老板此行的终点。出租车果然在小乖住的那栋楼前停了下来,马老板下车走 进楼去。保良便让张楠把车停在离那楼房不远的一条便道上:熄灯熄火,静息等待警察的到来。这条街很静很静,车辆很少,行人寥落。车子里也很静很静,静得任何衣服上的细小惠宰,都能撩动敏感的神经。保良的内心,在蓦然而至的沉默中却并不能静,他试图用轻松的语言,淡化两人之间实际存在的别扭和隔膜。“你一个星期不回我电话,我都急死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不理我了。”张楠也开了口,她迟疑了片刻才回应了保良的试探,她的语速和声调,都没有达到保良期待的热度,她的回答,实际上是在缓慢地画着一个圆圆的问号。“保良,你知道吗,我们家以前请的那个小保姆,人长得非常干净,不用开口说话,光看她的眼睛,也知道她有多么单纯。她来我家的时候,全部财产只有随身的一只小包。在那个小包里,只有两件换洗的衣裳,但却装着一本厚厚的旧书,那是高尔基的《我的大学》。连我父亲,一个读了一辈子书的教授,都对这个女孩肃然起敬。四个月以后,这个女孩走了,她认识了一个有钱的建筑工头,她去给那个工头当了二奶。所以,好多人都跟我说过,现在的人,越年轻心里就越复杂,想法就越现实。二十来岁的人,很少看重精神上的快乐,不需要寻找精神的家园,只有现实的利益,才会让他们真正激动,才会让他们全力追求,因为社会现实对他们的训练和熏陶,难以更改,无法战胜。”张楠的话让保良也沉默了片刻,他说:“你是说,我也是这样的人?”张楠依然回避了正面的回应,她继续着自己未尽的表达。“好多人都跟我说过,当你看到一张单纯的面孔,一副清澈 的眼神,一脸阳光灿烂的笑容,你千万不要以为,这些看上去如此真实的东西,肯定都是真的。你千万不要据此展开浪漫的遐想,因为这一切可能仅仅是一种表象,这个表象背后的自私和心计,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肮脏。”保良打断了张楠,他因为感到屈辱,不得不变得愤怒:“你今天约我出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些?如果你真的这样看我,那你让我下车,你也可以走了,谢谢你今天帮我。”保良拉开车门,张楠却又叫住了他。她从车子的后座上,拎过一只手提的皮包,从她用力的动作上可以看出,这只皮包里装了重物。她把皮包放在保良的腿上,说了句:“拿着这个。”保良的腿,被皮包的重量压着,他问:“这是什么?”张楠看都不看保良,自语般地说道:“就是你想要的。”保良怔了一下:“钱吗?我不要了。”张楠说:“拿去吧,如果你父亲真的需要。”保良不知所措,争吵刚刚开始,结局便戛然而至。这个意想不到的结局让保良的愤怒顷刻化为惊愕,让他面对此景不知如何言说。好在张楠很快接着说了下去,没让保良的尴尬无限延续:“我说过,拿出五万块钱对我不是问题,我的问题是,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能够证明,我确实得到了一个真实的爱人。”保良低垂双目,他不敢去看张楠,也不敢拉开皮包的拉锁,去看里边绚丽的现钞。他不知道究竟在多少人的眼里,金钱才是最真实的东西。张楠的目光则转移到保良的脸上,她的逼视锋芒毕露,她再也不能掩饰自己的激动,那份激动将她的逼问变得如审判一般庄严。“保良,我想最后再问你一次,我希望你也最后再回答一次。这最后一次,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诚实。”保良被这句话逼得,不得不抬起头来,颤巍巍地迎住张楠的直视。“保良,我问你,你以前说过,在和我相爱以前,你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对吗?”保良说:“对。”“以前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女孩菲菲,你也没有爱过吗?”“她对我很好,我对她的感情,就像兄妹。我们之间,不是爱情。”“你还和什么人,有这种兄妹或者姐弟式的感情吗?”“没有,除了我的亲生姐姐。”“保良,你能发誓你是一个诚实的人吗?”“我发誓,我是诚实的,至少在爱情上,我是诚实的。”问答到此,停了下来,他们彼此对视。张楠突然伸出双臂,勾住了保良的肩膀和脖颈,她在他耳边喃喃低语:“对不起保良,我是一个多心的女人,我不需要你有钱有事业,我只需要你诚实,只需要你对爱情没有其它心计。你能吗保良?”保良也激动起来,甚至,他为此而深深感动。他的回答虽轻,却用出了全身的气力。“能!”“你保证能吗?”“我保证能!”有人在砰砰地敲击汽车的玻璃,他们受惊地把头抬起,看见车窗外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保良松开张楠,拉开了车门,张楠也从另外一面钻出了汽车。她隔着汽车的顶棚,看见那个年轻女人轻轻叫了一声,声音低得犹如耳语。“保良。”“夏萱。”保良用同样的低声作了回应。张楠同时看到,在这女人身后的远处,停着两辆汽车,汽车前还站着几个身穿便衣的男人,夜幕之下全都默默无声。张楠大概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心里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她并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警察袭堵的那位马老板,其实只是一个关联的证人,还算不上一个危险的嫌犯。她看到便衣们与保良小声低语,大概在询问刚才的有关情况,他们的交谈十分短促,然后便一齐走进楼门。张楠一个人在楼下站着,很快便看到几个便衣带着马老板从楼内走出,上了警察开来的车子。她注意到马老板的手上并未戴铐,公安似乎并未对他采取任何强制,他们平平静静地上了车子,车子平平静静地开走。一辆车子走了,另一辆依旧停在路边。还有几个便衣没有出来,保良也同样没有出来。张楠犹豫了一会儿,移步走进楼门。她顺着楼梯向上攀行,楼道里很黑,除了个别门户里传来电视和流水的声音外,别无动静。她走到二楼时看到一家房门虚掩,门缝处露出灯光和人声。她听出是那个女警在和保良说话,在让他辨认某些东西,在询问某些往事……张楠推门进去,看到两位便衣正在这套公寓内进行搜查,而那位女警正与保良在一个步人式的衣橱间里,察看里边的衣服物品,女警一边查一边询问保良哪些衣服是“小乖”的哪些不是。张楠想进去叫保良,想问他这事大约何时结束。她在穿越卧室时忽然蓦地止步,她惊异地看到这间显然是女人睡房的墙头床边,不规则地摆着挂着许多照片,那些照片大多是一个少妇模样的女人,展示她搔首弄姿的娇态。也有几张两人以上的群照,背景像是歌厅或者夜总会之类,那些群照的主角除了这个女人之外,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在照相机前总是被那女人揽入怀抱。在一群男女的簇拥下,这个男孩被那女人抱着,被那女人亲脸,和那女人干杯对笑,还有其它丑态种种……相片中最惹人注目的,是那男孩左耳上的一只耳环,耳环上的一颗钻粒,在闪光灯下熠熠生辉,光芒灿烂!第十九章张楠从进到出,在这套公寓也许仅仅逗留了片刻,便衣们都在专心搜查,没人注意到这个年轻女人飘了一下,来去匆匆。张楠下楼时,脚步有些踉跄,眼泪跌在地上,似乎听得见声响。她像风一样开走了她的汽车,向家与父母的方向逃去。郊间公路的夜色被这辆银色的“奥迪”闪电般地刺破,当张楠把车子开进她家别墅的车库后她还在流泪,不是伤心,而是愤怒。她坐在车里久久没有下来,试图给自己时间止住哭泣。下车时她看到驾驶副座上,那只装满五万元现钞的皮包,还在原位未动。父母还没有睡下,还在二楼的起居室里看“晚间新闻”。张楠脸上的泪痕和手上的皮包凸显着不能不问的疑惑,母亲问:“怎么了楠楠,这么晚回来,出了什么事吗?”母亲的声音在这个时刻让人感受到无比慈爱,这份平时常被忽略的慈爱让张楠再 次哭了出来。在这个脆弱的夜晚,她已无力隐瞒。隐瞒就意味着一切都要自己扛着。当初那一万块钱在她心里压着那么沉重的猜疑,她居然没让任何人稍稍分担。这个脆弱的夜晚,她崩溃似的向父母招出了一切。母亲马上用电话叫来了住在不远的表姐夫妇。亲人的意见空前一致,一致认为这场看似浪漫的恋情,显然是一场欺骗。在一致的分析判断声中,父亲的调子最为平缓,因而也就最显公平客观。父亲说:“温饱而后思淫欲,是自古以来的生命规则,说明温饱是人的第一需要,几乎无人能够例外。和一个连温饱都成问题的人进行一场恋爱,那么这场恋爱的本质和真相,的确真伪难辨。楠楠你是一个从小不愁温饱的人,你无法理解那些从小缺衣少穿的青年,他们的生活状况和家庭历史,构建了生存压倒一切的价值观念。这个价值观一旦形成思维惯性,一辈子,改也难。你的爱情给他的最大刺激,可能不是爱的本身,而是你的社会地位,物质条件,家庭背景,以及这一切对他未来的影响和改变。这些对你只是日常生活,对他却充满新奇,充满诱惑。他可以为此而表现出他全部的优点,掩盖他全部的缺点,也许有心,也许无意,总之一切于他,都很自然。他犯的错误可能仅仅是因为他太年轻了,缺少耐性,缺少经验,他对你在某些方面的敏感缺乏预料,他太着急地向你开口要钱。一次不行又要二次,数目也涨得有些过分。他和今晚公寓里的那个女人可能也经历过同样的故事,是那个女人把他识破还是他认识你以后把她甩了还不清楚。但至少有一点已经明确,那就是他并不诚实。他向你撒了谎,他隐瞒了他和那个住公寓的女人有过一段不同寻常的交往。也许那个女人当初爱他比你还甚!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个男孩拥有让女人心动的外表,这也许是他惟一的武器,惟一的资源。他自己显然也认识到这一点了,那么好,他就靠它生存!”父亲的观点与表姐为代表的激烈一端,表面不同,实则一致。不同之处仅仅在于,表姐认为保良追求她的表妹,从一开始就有阴险的预谋,而父亲则认为保良的种种表现,只是一个本能的进程,保良自己可能也是无意的,只不过没有免俗逃出本能的驱动。无论激烈还是缓和,双方结论都是一个,那就是张楠必须悬崖勒马,收起幻想,回到现实。父亲说:恋爱的感觉是美丽的,犹如一场探险,有时不合常态的爱情反而更加激动人心。但是,恋爱进程中的理性也同样重要,只懂感性放纵而不知理性约束的人,一定会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塌糊涂。表姐说:楠楠,你听进去没有,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否则犯不上这么苦口婆心。姐夫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楠楠你也不小了,不要把爱情想得那么天真。母亲说:楠楠,我们不想强迫你做出决定,我们只是提供参考意见,这是亲人应尽的责任。张楠说:我知道,我懂。我应该做出的决定,我会自己做的。保良没有想到,小乖竟会保留在夜总会胡闹时被那帮一起摇头的朋友乱拍的照片,他也没想到这些不光彩的照片会在小乖死后多日,依然挂在她的床前。他最先感受到的尴尬,是因为那些污七八糟的照片显然撞人了夏萱的眼帘。虽然,这间公寓在追查权三枪的过程中曾进入过公安的视线,但因为小乖已死,房屋空置,小乖并非与权三枪有直接联系的人物,所以对这间房子一直没有进行过任何搜查。这次既发现重要线索人物马加林失踪多日后重返这里,公安便在拘传马加林的同时,也带来了准许对这所房屋进行搜查的文件:至于那个马老板,保良曾用尽各种方法,多次恳求和逼迫他说出权虎的下落,始终无效。但这天晚上马老板一被带到公安机关,一帮民警四周一围,便立刻乖乖就范。不仅说出了权虎公司的名称和地点,而且还主动说出了他和权虎公司之间的生意往来和债务纠纷。他向公安反复强调的是,他和权虎之间,只有生意联系,并五个人交情,而且那点生意,也是两年以前的事情。他因为贸易赔本,早巳不在鉴河漕运货物,去年又把设在省城的办事处裁撤解散,原来设在铁岭的公司总部也已注销。马老板的供述与警方的调查分析,基本吻合,没有证据显示他与权三枪杀人案仟有什么关联。他在省城和原籍铁岭销声匿迹,是为了躲债,与杀人案没有必然的联系。他这一段一直在广东一带拉拢投资,其行踪经警方事后调查也基本属实。这次回省城是为了拿回以前放在小乖账户上的钱,他和小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他刚刚知道小乖早在一年之前,就已经死了。公安在拘传马加林的当夜,就派出一彪人马,急驰权虎公司的所在地泽州。泽州是鉴河流域尾端的一座县级城市,城市不大,却是货运集散的水旱码头。权虎经营的公司名叫百万运输公司,专营鉴河水运。但公安们赶到泽州后发现,这家由一个名叫冯伍的人出面注册的百万运输公司,已在去年申请注销,冯伍和权虎已从那时起便踪迹杳然,泽州的水运行里,人们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公安们的泽州之行虽然扑空,但所查到的情况在对案情的分析方面,还是具有重大意义。因为百万公司申请注销以及权 虎失踪的时间,恰在权三枪杀人案发生的数日之后,怎么看也不像是“纯属巧合”。但线索毕竟在此中断。虽然权三枪经公安部发布A级通缉令已有一年之久,但权虎因尚无证据涉嫌同案,因此在法律上还不能用通缉的办法予以处理。在办案人员泽州扑空后,省公安厅召集省会市局,鉴宁市局和泽州市局等几个地市公安机关会商此案,安排协调了下一步调查布控的各自分工。这些情况,是后来金探长与夏萱找保良谈话沟通情况时,透露给他的大致内容。那时保良正陷入失恋的情绪低潮,在得知这些内容之前他满以为公安局会很快找到权虎和姐姐,和姐姐重逢是那些天他灰暗的心里,惟一能够发出些光亮的期冀。保良打张楠的手机,张楠的手机永远关机。他打张楠公司的电话,接电话的永远是个男的。保良从声音上能敏锐地听出,那个男的,就是上次替张楠交付一万元借款的那个魁梧的青年。他迫不得已,打了张楠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张楠的母亲,从张楠母亲冷淡的语气中保良彻底明白,张楠在小乖家楼下的不辞而别,显然意味着一个决定。周四,保良轮休,他去了国贸大厦,直接乘电梯上楼,但在张楠工作的公司门口被一位接待小姐拦住。小姐经过一番电话联系,告之他张楠不在。其实那位小姐往办公室里打电话时他听得明白,“张楠不在”只是张楠拒绝的借口。那天晚上,他借用同事的手机给张楠的手机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询问张楠他做错了什么。其实他已经隐隐猜到小乖挂在床头的那些狎昵的照片,大概就是张楠绝情的理由。张楠绝情的理由,是因为她断定他对她撒了谎,她断定他一边撒谎一边还发誓诚实。他对她,撒谎了吗?他一直隐瞒他和小乖的这段交往,从他与张楠相爱的本质上说,是撒谎吗?周六,他再次给张楠的手机发信,希望她给他机会,无论有什么矛盾和误解,都容他当面说清。他想向她当面解释,他不仅从来没把菲菲当做自己的爱人,更不会去爱小乖!他确实和小乖“鬼混”过一阵,但那不过是为了寻找姐姐。但保良心里也非常明白,这一切真相尽管确实是真相,可一旦错过了应该说清的时机,也许就真的说不清了。这个世界的矛盾并不都是由误会组成的,但确实有许多误会,永远难以消除。也许这就是缘分。他不知用了多久,才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把自己拯救出来。尽管,那些天他还能照常上班,还能照常对客人露出职业的微笑,有时下班后闷极了,他还会去刘存亮的铺子里坐上一会儿。他还去看了一趟菲菲,再次做了老生常谈的劝戒,但他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脸上是愁是笑,口舌是闭是开,他感觉自己都是行尸走肉,没有快乐,没有遐想,眼中的一切景物,全都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苦闷和思念的折磨压迫得他痛不欲生,他不得不寻找各种途径试图解脱。他甚至利用双休日又回了一趟老家,回到鉴河岸边去看他少年时居住的那栋老屋。他家的院子仍然没变,依然无人居住。买下这房子的人据说在市中心另有住房,所以这里一直空置于今。保良从一些老邻居的只言片语当中,知道了这院子的情况变迁。他还悄悄翻墙跳进院内,从一扇未锁的窗子爬进房间。 他在几个屋里进进出出地走来走去,屋里还保留着他家过去的一些铺陈,每件家具和每个角落,都蒙着同样厚重的尘土,连阳光的颜色,在这里也都变得陈旧不堪。保良在父母和姐姐的卧室里停留得同样长久,那两间屋子同样静无声息。只有在他推开厨房那扇吱哑作响的门扇时,才隐约听到母亲唠唠叨叨的吩咐,她在吩咐保良去叫爸爸和姐姐回家吃饭,免得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屋里喊到院子,又从院子喊到巷外:“爸爸、姐姐,爸爸、姐姐……”在心里听到喊声的那一刻保良真的忘了张楠,忘了他失去张楠的痛苦,或者说,这个痛苦忽然被另一个痛苦代替,他痛苦地渴望着他能够真的喊回父亲和姐姐,让他们和他一起,重新回到这里,坐在桌前,高高兴兴地一起吃饭。吃饭是一家人最轻松最和睦的生活场面,连默默地想象一下也会感觉无比温暖。妈妈不在了不要紧的,他可以代替妈妈给爸爸和姐姐做饭,只要他们还能和他一起,围着这张餐桌坐下,有说有笑地吃他做的每样东西,就足以让保良一切无憾。然而,他的喊声飘远之后,屋里空洞依然,破败依然。幻觉的温暖绚丽和现实的灰暗冷清,就构成了痛苦,压迫得他心里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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