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如血-9

张楠有些意外,问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男人回答:“不知道,搬走了。可能到夜市那边去了,他们晚上在夜市那边卖服装呢。”男人走进巷子,张楠走向汽车。她忽然有种预感,也许此生再也见不到保良了。这个男孩只是她梦境中的一颗流星,划过时非常耀眼,留痕却太过短暂。是的,保良的住所和工作都发生了变化,又没有手机,如果他不再找她,她的这段爱情,也就到此为止,无果而终。就为了那一万块钱?晚上,吃饭时父亲忽然问她:保良最近怎么样,你们相处还好吗?父亲和母亲一样,很少主动提及保良,也许他们都认定她和这个男孩的关系,只是一阵稍纵即逝的激情,来势凶猛,去得也快。也许是张楠今天沉闷的脸色让父亲有点疑心,所以问及,这一刻她几乎把那一万块钱的故事脱口说出,但忍了一下又忍了下来。“没有。”她说,“我这一段挺忙的,您过生日之后,我们还没见过面呢。”在张楠来找保良的这个周末之前,保良的生活确实发生了大变。卖瓷器的老板终于撑不下去,宣布停业卖店,连保良最后 一个月的工资都拖欠了几天,保良失业失得极为突然。还有一件事虽然并不突然,但给保良的生活也带来极大不便,那就是李臣租住的这所房子,终于租期届满,和房东两个月的纠纷至此结束,李臣再也没理由赖着不走。同样,他也没理由非要带着保良菲菲和刘存亮一起走。虽然他们从小誓曰:“不愿同日生,只愿同日死”,但也不能“不管谁出钱,都得同屋住”。虽然他们也有誓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大凡兄弟义气,只可共生死,很难均贫富。李臣自己在外面又租了一间小屋,尽管也有十几乎米大小,但李臣这阵时常要带女孩回来,所以不方便再与兄弟同住。刘存亮索性就搬到他的亮亮时装店里,白天关门睡觉,晚上开张经营。菲菲又住回她姨夫的小吃店里去了,也算有了落脚之处。只有一天工夫;保良丢了工作,没了住,处,口袋里只有几张摸旧变软的散钱,行李中只有几件随时换洗的衣服。张楠父母表姐一直所说的生存问题,保良真的回避不了,而且,迫切得压倒了一切,包括爱情。那几天他真的不再去想张楠,只想他该到哪儿住。搬家那天李臣和刘存亮鄙劝他赶紧回家:找你爸下跪磕头认个错不就完了,再怎么他也是你亲爸,你也是他亲儿,你跟你爸较个什么劲呀。你们家三房两厅外加一个大院子,你说你非跟我们穷挤什么!保良低着头说:没事你们走你们的,我有办法。菲菲说:用不用跟我到我姨夫那儿去住?保良说不用。鉴宁三雄,还有菲菲,各自出门,各奔东西。保良背了自己的行李,在街上盘桓了半日。天黑以后,经过反复思想斗争,他真的扛着行李上了公共汽车,坐车回家来了。他家的巷子依然那么安静,他家的门前依然亮着那盏路灯。保良站在那扇红漆大门前犹豫很久,才抬起手来,轻轻叩门。第十六章父亲不在,家里没人。保良敲了半天门,声音由小到大,才发觉院里屋内,没有一点灯光,隔门细听,没有一丝动静。父亲不在。保良走出巷子,街上北风漫卷,他的前胸后背,却被汗水湿透。他走出巷子时忽然觉得如释重负,忽然不懂自己为什么回来。保良走进一家小饭馆,放下行李,要了一碗热汤面,边吃边镇定自己。他的目光停在饭馆柜台上的一部公用电话上,停了半天起身走了过去。他拨了父亲的手机。手机连响都没响就传出声音,那声音当然不是父亲,却似乎说出了父亲的情形。“您拨叫的号码已过期。”放下电话,保良没有离去,靠在柜台上愣了一会儿,又拨了第二个电话号码。这是张楠的手机。通了。电话一直响着,一直响着,但,一直无人接听。保良放下电话,心想:天意!吃完了这碗面,喝干了碗里的汤,保良走出这家饭馆。数数身上的钱,他在另一条街上,住进了一家旅店。这家旅店不大,其实只是在一个超市的楼顶用木板搭出的临建。每个铺位要价二十,在买什么都不便宜的省城,这不算贵。保良躺下来时感觉身心交瘁,胡思乱想挨到半夜,然后一觉睡到天明。白天,保良把行李存在旅店,自己空身上街,在街上买了一份昨日的晚报,想在招聘广告中寻找机会。他按广告上登的单位打了几个电话,得到的答复都不理想,不是已经招满了就是让他先把照片简历寄来,没有一家能够让他马上过去,马上录用。时近中午,保良焦急起来,他必须在十二点前从旅店取出行李,否则又要多算一天床钱。路过一处街边洗车的大棚,保良走投无路,居然停下打问:你们这儿还要人吗?被问的是个工头模样的丑陋汉子,粗声回答:要!保良又问:多少钱一个月?汉子答:洗一辆车提五毛钱,每天现结。保良问:管吃住吗?汉子答:管!保良说:噢,那我干!保良一路飞跑,回到旅店,差十分十二点时扛出了行李,连午饭都没吃就赶到了那个街边的洗车大棚。工头让他把行李放在大棚后面的一间平房里,然后就让他到前边上班。上这个班几乎不需任何技术培训,只要看别人洗过两辆车子,傻子都能干。然而活儿虽简单,干活儿的人却等级森严。保良是新来的,没车时别人都在棚里休息,他得站在路边的风里,朝过往的车辆使劲挥舞一条发黑的毛巾。那毛巾必须半湿半干,舞起来才能又快又圆。拉到洗车的生意后棚里的人才一拥而上,最受工头关照的人负责清洁车内卫生,二等的负责给车身喷蜡打亮,保良这种初来乍到的新手,负责用掺了清洁剂的冷水,在上蜡之前清洗车身,要求一定要打出泡泡,然后再把泡泡用水冲净。冬天干这个活儿就像受刑,刚从水管里放出来的水接近于冰,保良洗完第一辆车后双手便完全麻木,连半截小臂都失去了知觉。再揽活儿时抡毛巾的手都不是自己的了,仿佛只是肩膀和大臂带动起来的一截木头。头一天从下午一直干到天黑,吃了晚饭又干到街上几乎没人。保良也记不清这十来个小时他到底洗了多少车子,到晚上收工睡觉时工头给他结了七块五毛。当时工头手上没有五毛,就让保良自己记着,答应等明天结算时再给他补上。晚上睡觉的地方,就是保良放行李的那间平房,十几乎米大小的屋子睡了十几个人,没有炉子暖气,全靠拥挤产生一些热量。几个洗车工看保良打开的被褥中裹着一些书籍,看看都是一些没用的高考教材,遂讽刺几句各自去睡。一个昨天才来的山东小伙没有铺盖,要求合用保良的被褥。保良见那人脏兮兮的蓬头垢面,犹豫半天才很不情愿地勉强答应。那人不但脏,而且脚臭,臭得保良凝息闭气,还是忍不住恶心欲呕。只奇怪四周都是香甜的鼾声,显然除他之外,无人在乎空气的浑浊。三天下来,保良挣了四十一块钱,但双手从小臂往下,全部生了冻疮,看上去粗糙皲裂,红肿变形。工头给他发了一点冻疮膏,用一个硬纸片包着,让他每天抹抹。但真正缓解手上的伤势还是十天之后,大棚又招了两个四川来的新人,站在街边抡毛巾和给车子打泡泡的差事,就依序给了他们。保良的地位从低等升到中等,改为给车子抛光打蜡,不再时刻与冷水为伍,成了保良此时享受的最大幸福,手上蔓延开来的疮痛,得以稳定在原有的范围。大棚的伙食很差,每天每顿,都是熬菜捞饭。洗车这行的利润很低,老板舍不得去买三元一份的盒饭。二十天后保良在一辆捷达车的反光镜中看到自己,还以为那张脸属于别人。他的面孔在他刚来时还白白细细,和那帮洗车工二起往街边一站,确实有点鹤立鸡群。现在他和他们几乎完全一样了,皮肤被风吹得粗糙黧黑,头发也乱得像草一样。保良相信,如果走在街上碰见张楠或者菲菲,他的这副样子,一定无人敢认。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当天晚上,保良发起了高烧,浑身的疼痛来势凶猛,他求几个工友把他送到医院,吊了退烧针又拿了些药,把这二十多天的工钱基本花光,才又被工友背了回来。保良在大棚后面的平房里躺了两夜一天,体温似乎稍有下降,身上还是疼痛难忍。一天三顿都是小山东过来给他喂饭,其实什么饭他都吞咽不下。到第三天早上小山东见他双眼塌陷,连忙去找工头来看。工头怕他死在这里,花言巧语向他询问亲戚朋友的电话住址,保良迷迷糊糊中想到了父亲和姐姐,还想到了李臣和刘存亮,当然,他还想到了张楠……但他最终口中吐出的一个电话号码,却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工头边记边问:“这是什么地方的电话?”保良有气无力:“这是……一个小饭店的。”“找什么人?”“找一个……叫陶菲菲的。”“她是你什么人?”“她是……她是……我的妹妹。”“找她她能来吗?”“……能来。”陶菲菲果然来了。一看见保良菲菲就掉下了眼泪,保良不清楚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德行,能让菲菲一下子哭起来了。菲菲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把保良接到了她姨夫的小吃店里。保良躺在小吃店后面的小屋里,听得见菲菲和她姨夫在外面吵,她姨夫逼问菲菲保良究竟得了什么病,骂她不该把这么一个危重病人接到餐馆来:这里又不是医院,万一传染给别人,万一让客人知道,这小本小店还不全都玩儿完。菲菲坚持说保良过去帮过她她现在不能见死不救,我现在用了你多少钱我以后一定还你我向你保证还不行吗!姨夫说你用了我多少钱你妈用了我多少钱你还算得清吗,你老说还还还你到底什么时候还你说得清吗!保良想从床上爬起来,想走。可他四肢软得没有半点气力,全身上下似乎只有一样东西在动,那就是j顷着额角向两边滚落的眼泪。这天夜里保良做了一个怪梦,他梦见自己在不停地清洗车子,不停地给各种各样排着长队的车子打泡泡。他的手脚都浸在冰冷的水里,每一个手指脚趾都疼得钻心,他在梦中都禁不住疼得呻吟起来。他想向痛苦投降,却不知往哪里退却,正在辗转反侧之际,那个喷火的女孩再次不期而至,还是面含微笑,依然神通广大,左手一挥移云换日,右手一挥撒豆成兵,将那些拥塞。着等候清洗的汽车顷刻驱散。她口中喷出的烈焰,将保良冻僵的全身温暖地包围。保良敞开自己的四肢胸襟,渴望被红融融的火团吞并。他看见火舌舔着他的双脚,让他的双脚舒适无比。那火舌忽然又变成了姐姐的双手,那双手轻柔地揉搓着他的脚心,他的整个身体都跟着酥软下来,呼吸平缓而面浮笑容。他在笑容中醒了过来,发现那团火光不过是头顶上一片橙黄色的灯晕。他仰面躺在菲菲那张窄窄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半旧的棉被,棉被不厚,但上面盖满了菲菲的羽绒服短大衣还有几件棉袄棉裤,虽然沉重但感觉暖和。他摸到自己不知何时已全身赤裸,皮肤已被梦中的火团尽情松弛。他发觉自己的一只脚正被菲菲抱在怀里,而菲菲那张脂粉过艳的面孔,也正借着暗淡的灯光探望过来。“我弄疼你了吗?”菲菲问他。保良不知所答,好半天他才明白菲菲正在给他修剪脚上的趾甲。“你的趾甲多长时间没剪了?长得都快成老道了。”菲菲剪了一只脚,又换另一只,她边剪边说,“我用热水洗了半天,才把你的脚洗干净了。你那脚臭得差点把我熏死。我记得你的脚过去从来没味,你是不是一个月都没换过袜子?”保良闭上了眼睛,这一个多月他是怎么过的,连自己都回忆不清。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已经离开那个洗车的大棚,他也正在脱离病痛。他不知道自己哪一天能够重新站立起来,但他知道他至少不会死了,死神已经走远,把他留在了人间。就在这张床上,就在菲菲的被子里,保良躺了整整四天。四天后菲菲把一只镜子放在他的枕边,让他观看镜中那张两腮塌陷的脸。他听到镜子里的脸发出沙哑的声音:我怎么成了这样?菲菲说:现在还好多了呢,你没看几天以前你那德行,扮死尸都不用化妆!在保良能够下地之前,小吃店里来了两位民警。菲菲把他们带进后院小屋的时候,还在纳闷这两位自称认识保良的民警,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保良隐隐明白,可他还是要问:“菲菲……出什么台?”刘存亮说:“菲菲又到李臣他们那儿上班去了。过去她是只坐台不出台,这次是又坐又出,想挣钱还是得出台才行。”保良刚刚有点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煞白。李臣正色说道:“这次菲菲可不是我叫去的,而且她出台也是为了你呀。你这些天治病养病,她不出台哪来的钱哪!”从那天以后,保良的心情忽然变得烦躁起来,日渐康复的喜悦和本来日甚一日的轻松,一下荡然而无。菲菲每天照例给他炖鸡炖鸭,但他已经喝不出鸡汤鸭汤的鲜美,无论什么东西吃在嘴里,似乎都有一股不干不净的腥味。保良这下知道,菲菲每晚涂脂抹粉地出去,每夜都能找到住的地方,是怎么一回事了。也许,省城的那些小旅馆和五星级的大饭店她都住过了;那些普通的居民楼和枫丹白露那样的大别墅,她也都住过了。保良坐在菲菲那张木板搭起的小床上,垂在床下的双脚依然无力,但他的腰板毕竟已经可以挺直,他毕竟已经可以坐起上身,默默地看着菲菲用一只廉价的口红,一层一层地把嘴唇涂厚。他的胸口和他的双脚一样,无力发出反对的声音,或者哪怕是一声反感的质疑。他明明知道,他每天喝的汤,吃的药,身上盖的那些衣服,都是这鲜红欲滴的颜色换回来的。他知道,他没有资格再给张楠拨打电话,尽管他知道张楠还在四处找他,他也知道自己那么渴望能去见她,但是,一看到菲菲每到黄昏就开始在脸上画眼勾唇,拼命涂抹,一看到菲菲不化妆时就越来越蜡黄的小脸,他就不忍转身再去投向另一个女人。这一天,又到了浓妆艳抹的黄昏,菲菲从门外进来,靠在小屋的门框上,目光异样地看着保良,片刻才阴阳怪气说了这样一句:“他们又来了。”她让开身子,保良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女孩,脸上身上,全都干干净净,他认了半天才认出那是夏萱。不穿警服的夏萱还像个大学的学生,或者像个过早成熟的邻家少女。这回跟夏萱一起来的男人,不是分局的那位探长,而是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医。在夏萱和菲菲一左一右默默的注视下,那位中医为保良做了把脉问诊,还用听诊器听了保良的胸腹,然后开了一张药方交给夏萱,说:越早服用越好,你去买来我告诉你怎么煎。夏萱说:药店还没关门,我这就去买。但夏萱还没起身就被菲菲一把抢过了方子。菲菲说:“不用,我去!我们又不是没钱!”菲菲买药去了,老中医被菲菲的姨夫请到前边的店堂里喝茶,也求中医替他号了一脉。夏萱留在屋里,与保良相顾无言。保良想说一句感谢的话,他确实没有想到夏萱还会请医生到这儿看他,张了几次口没想好措辞,话题却被夏萱占先。“你后来,再也没回过家吗?”保良摇头:“没有。”“还记恨你爸?”“不,是我爸还记恨我。他很爱杨阿姨,很爱嘟嘟,她们对他很好,她们是他生活的全部,所以他不能原谅我。权三枪是我带回家的,所以我爸恨死我了。”夏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局里的领导和你爸谈的时候,我在。你爸恨你是因为你没有实现他对你的希望,他是恨铁不成钢。他虽然说他已经绝望了,说他没你这个儿子了,可在那种情绪下说的气话,不是真的。我在公安学院上学时同学们都很尊敬你爸,都知道他是一级公安英模,他真正做到了忠于职守,忠于国家,你应该为你父亲感到骄傲,你应该回家。你现在这样在外面漂着,总不是个办法。”保良低头,无话。屋子太小,他能感觉到夏萱的气息,很真挚,很热诚,但他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在她面前,非常窝囊,非常渺小。“你爸受了这次刺激,身体也垮了,省公安厅安排他到外地疗养去了,等他回来,你应该主动看看他去。你现在要是有什么话想带给他,我也可以回去汇报,可以通过省公安厅传给他。”屋里又陷入沉默,夏萱似乎在等他回答。保良头上冒出了汗水,他不想拂了夏萱的好意,他不想让这个梦中的喷火女郎感到无趣和失望,但他也不能不如实坦白地,道出自己真实的心情。“你让他们告诉我爸,我对不起他,我不配做他的儿子,他只记着以前的那个儿子就行了,没上大学以前的那个儿子,没搬到省城以前的那个儿子,那个儿子还让他满怀希望,他还会记着的。我也会记着他的,因为不管怎么说,不管他认不认我,他也是我爸。他生了我,养了我,对我好,我会一直把他放在我的心里。等我病好了,我还要去找我的姐姐,也许她也不认我了,但我一定要去找她,我妈死以前嘱咐过我。如果我找到她了,我会去告诉我爸。不管他们是否愿意相认,他们都应该知道,我们一家人……除了我死去的妈妈,现在都在哪里,都怎么活着,我们过去……毕竟是一家人……”保良的声音哽咽住了,他不敢抬头让夏萱看见他眼里的泪水,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谈话。“我们过去……是一家人……我爱他们。”也许,夏萱的眼里也含了眼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亲人,都有自己的家庭。夏萱的呼吸因此而带了些伤感,她显然是有意地,绕开了这个话题。“你现在没有工作,生活有困难吗?咱们也算是同学吧,你有困难,我可以帮你。如果我帮不了,我也可以向组织上汇报,你毕竟是……”“谢谢你了。”保良仍然没有抬头,但他果断打断了她的好意,“我现在还可以,等我病好了,我能自己养活自己。”夏萱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落在了墙上菲菲的照片上:“她是你女朋友吗?”夏萱的语气是随意的,或者说,是善意的,但她也许怎么也不会明白,保良一直竭力忍隐的泪珠何以忽然像脱了线一样,滴滴答答地掉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是。”一个月后,保良和菲菲一起搬出了小吃店的后屋,搬进了菲菲租下的一间民房。安顿之后,保良开始外出寻找工作。春天到了,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保良身体完全复原,只有生满冻疮的双手肿胀未褪,疮痕未消,依然难看。保良当然不会为每天十来块钱和三顿熬莱再去干那份洗车的工作了,可他又能干什么呢?他没有大学文凭,没有一技之长,在人才紧缺的时代,他算不上人才,他只不过是个劳力罢了。在人才紧缺的时代,劳力却是大大的过剩了。干一个月给五百块工资的劳力,市场上随便去挑,你要不干后面还有一大堆人等着,所以价格不可能看涨。菲菲在这一点上与张楠同样,她说:“保良你应该去上大学,我可以供你,等我妈治完这个疗程,我可以供你找个学上。保良却说:“菲菲,我可以不上大学,我可以一辈子只当个劳力,但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我真的把你当成我的妹妹,所以我希望你能答应。”菲菲说:“好,我答应,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保良说:“找个正经工作,清清白白地挣钱。”菲菲说:“是不是让我也像你一样,连一个月五百块钱的工作都找不到?没钱咱们住哪儿,没钱我老妈的病你治!”菲菲母亲的哮喘病已有缓解,但又多了一个新病,经医院检查确认,菲菲母亲多年来行走困难的主要原因,是膝部长了骨刺,需要做手术植入一块人造膝盖才行,手术费需要四万多块,菲菲已经答应母亲,在今年年内把钱凑齐。四万多块,保良不知道干“小姐”这行究竟有多大盈利,一年内挣出四万,究竟是轻而易举,还是谈何容易。保良和菲菲住在一起,但并不同枕同床。菲菲为这事对保良讥讽谩骂,还把保良赶出去过一次,但保良坚决不再和菲菲干那种男女之事,菲菲软硬兼施不能得手,终也无奈,只怨自己是个弱小女子,没有力量强行猎色。保良不与菲菲苟且,一是心里还想着张楠,不管他承不承认,在他的内心深处,对他的爱情还藏着向往;二是他固然感激菲菲,其实看不上菲菲,特别是菲菲当丁出台的』、姐’’之后。虽然他的衣食住行,花的都是菲菲的卖身钱,从心存障碍到习惯成自然,到越来越自然而然,花的时候也不想那么多了。可花了这些“脏钱”之后,看到菲菲每晚出门,半夜才归,甚至第二天亡午才回到家里,他对菲菲的肉体,还是产生了厌恶,别说对肌肤之亲早无兴趣,有时菲菲抱他一下,他都会生出一身鸡皮疙瘩。菲菲拿保良也没办法,骂也骂了,损也损了,可谓又恨又爱。几次想跟他分手拜拜,可吵完之后,想想还是舍不得他。保良不离开菲菲,不是不舍,而是不忍,菲菲毕竟有恩于他。何况,他后来的工作也是菲菲帮忙找的,在一家大酒店里当了前台接待员。保良形象好,有一定外语基础,菲菲认识那家酒店的一个股东,就托他把保良介绍进去。这工作保良非常喜欢,工作环境好,工资也高,每天接待各国宾客,工作性质介乎蓝领白领之间,省城流行的说法叫“灰领”,和保良以前看瓷器店和洗车族的差事相比,应有天壤之别。虽然保良知道,把他介绍进来的这位股东,肯定也是菲菲的一个“顾客”。工作稳定之后,保良向菲菲提出,想搬到饭店的职工宿舍去住。他觉得他和菲菲的关系,不能这样下去。他既然不爱菲菲,也就不该这样不明不白地一直耗在一起,实际上也耗掉了菲菲的青春。尽管他们现在的关系,仅仅属于无性同居,但长此下去,对双方谁都无益。和保良预料的不同,菲菲在保良提出搬走的时候,并没大吵大闹,并没指责保良过河拆桥。菲菲完全有资格这样责骂,她完全可以痛斥保良忘恩负义,吃完喝完抹嘴就走,养肥养大翻脸不认人了……但这些话菲菲统统没说。她只是一声不吭地掉了几滴眼泪,把脸上刚画好的妆又弄脏了。她去厕所洗了脸重新补好妆后,冲保良淡淡一笑,哑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搬?又问:住集体宿舍你能睡得好吗?菲菲的态度,让保良的心若干钧,他向菲菲发了誓言:我以后把每个月挣的钱都给你一半,只要够我生活用的,其余的有多少都交给你,你拿给你妈治病。如果有一天你能找个正经工作,我一定让你有更多的钱花,就算你丢了工作,我也会尽全力养你!菲菲笑笑,并不当真。她说我谢谢你了陆保良,我早看出来了,你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你都这么大了你养活过谁呀,我要靠你养早就饿成千儿了。我还是靠我自己吧,别看你人长得周周正正,可要说挣钱,你们三兄弟当中,就你没用!保良搬出了菲菲的住处,住进了饭店的职工宿舍。这宿舍是供职工倒班用的,因此每晚睡在哪个床铺,都不固定。看宿舍的一位老师傅看保良人还不错,给他在储藏室里找了一千小柜子,让他把自己的衣物存放进去,好歹不用每天走哪儿都用手拎着。独立生活使保良对未来有了一点信心,也有了空间整理自己混乱的心绪。他终于在一个下班之后的黄昏鼓起勇气,用倒班宿舍的电话拨打了张楠的手机。手机通了,他很快听到了张楠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顿时飘得厉害,几乎不知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他说张楠你现在好吗?我是保良。张楠在电话里没有立即出声,保良猜不出这片刻的话迟是因为惊讶还是犹豫,少顷他听到了张楠的疑问:保良……你是保良?保良说:我想见你。他们仍然约在了那个公园门前的广场。黄昏时的广场夕阳绚丽。保良赶到时广场上只停了一辆车子,正是保良常常浮在脑海的那辆银色“奥迪”。张楠站在车前,穿了一件银灰色的风衣,刚刚有了些春意的微风吹起风衣的两襟,远远看去犹如在空中飞行。张楠拥抱了保良,他们没有一句重逢的告白与问候,只有风吹发丝发出的轻轻耳语。张楠说:“我也想见你。”还是在他们以前常来的这家餐厅,在这家餐厅最安静的角落,他们点了一壶清茶,并不着急叫菜,彼此的注视都不掩饰深深的爱意,这份彼此的爱意很久以来都被人为地压抑。张楠注意到了保良放在茶杯上的手,那手上冻疮的痕迹让她惊讶不已。保良回避了那些通常不会省略的倾诉,他只告诉张楠他现在春风得意。“我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在东富大酒店当前台接待,工资开得还挺不错的。可能最近还要调我到行政俱乐部去。”张楠的反应让保良庆幸自己报喜不报忧的想法完全正确,她用从未有过的欣慰的笑容,鼓舞着保良也安慰着自己,她说:“这就好,我不喜欢你整天狼狈不堪的样子,我希望你有自己的事业,有一份能保证你生活的收入,这样我们两个人的心态都会好些。我父母和我表姐都说过,一个连生存问题都没有解决的人,不可能有兴趣和别人谈情说爱。”保良不知如何应答,不知该点头答是还是该摇头说那也不一定。在犹疑不定时张楠已经举起了茶杯,向他表示了由衷的祝贺。“祝贺你找到这么好的工作,希望你永远好运。”保良也举起了茶杯,与张楠同样以茶代酒:“我也祝你好运,希望我们永远彼此信任。”张楠笑着抿了一口茶,说:“好啊,不过那要看你。”第十七章哲人说,成功与好运可以使人善良和宽容。找到稳定的工作,与张楠和好如初,让保良那一阵对一切人和一切事,都充满关爱和善心。他不仅愿为张楠去做一切事,而且与刘存亮及李臣之间,也像小时候那样,走得十分近密。常人说,友情只有在从小结下的朋友中才可能延续一生,成年后的结交则必有交易的成分;感情只有在爱人或亲人中才可能延续一生,爱人靠情意相投,亲人靠血脉相通。血脉天然不变,情意却瞬息难料。也许分分合合,跌宕起伏,才是爱情的本性和她真正的魅力。张楠也对保良这样说过,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有很多猜疑,司离开以后又特别想你,可能是我这人太小器了吧。这句话保良当时听了满心欢喜,事后想想又不免疑虑,-她究竟猜疑他什么?又在哪些方面,太过小器?虽然李臣和刘存亮都上夜班,但保良那一阵与刘存亮的来往更多一些。因为保良在菲菲的事情上,对李臣颇多意见。尽管保良对菲菲并无爱的冲动,但他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总是对菲菲到夜总会坐台这种事情,耿耿于怀。有时,下班之后,在张楠没有约他的时候,保良会到夜市去找刘存亮,在他那家亮亮时装店里帮忙吆喝一阵生意。从刘存亮口中保良知道,自从保良从菲菲那里搬出来以后,菲菲就一直没到夜总会去上班,但刘存亮有一天在女人街里碰上了菲菲,却发现她衣着人时,买东西电是出手大方,问她最近在忙什么,菲菲说没忙什么,闲呆着呢。刘存亮后来打电话问了李臣,才知道菲菲早就不在他们那儿干了。保良听了,满腹狐疑。第二天,保良去找了李臣。李臣新租的住处远远不及幸福新村的那套房子宽大惬意,那是一个每层共用一个厕所的老式楼房,每家的厨房全都设在自家门口。保良去时正是晚饭时分,各家各户都在门口炒菜蒸饭,窄窄的走道里油腥扑鼻,屋顶上聚积着一层淡淡的虚烟。李臣住在尽里一间,敲了半天门李臣才衣冠不整地把房门打开。虽然很久没见,李臣却没让保良进屋,趿着鞋子拉他往楼梯那边边走边谈。在门开门闭的瞬间保良看到,李臣的屋里凌乱不堪,隐约有个女人还半裸着身体睡在床边。“你交女朋友了?”保良随李臣走下楼梯,走出楼门,外面的空气显得清新了许多。李臣含糊答道:“啊。”又问,“你干吗来了,找我有事?听说你和菲菲又闹翻了。”“你听谁说的?”“就听菲菲自己说的。保良别看咱们是兄弟,这事我还真有点同情菲菲,你说菲菲哪点对不住你,连你现在这工作也是菲菲帮你找的。东富大酒店是五星级吧,你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保良没答,没说他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他挣的那点工资,比李臣这种在娱乐场所挣小费的,肯定比不了的。他反问李臣:“菲菲怎么不在你们那儿做丁?”李臣抽烟,喷了一口,才说:“早不在了。”保良问:“她是不干这行了,还是换地方丁?”李臣说:“让我们那儿一个客人带走了。”保良愣了半天,似乎想从李臣的简单回复当中,判断菲菲的命运答案。他不敢肯定这“带走了”三个字,究竟含括了什么内容。李臣说:“其实她们干小姐的,最大的理想,最好归宿,一天到晚最羡慕的事情,就是让个有钱的男人带走。不管能不能结婚,都是她们的体面,至少不用整天整夜到场子里去拼了。只是菲菲跟的这个老丘不行,这人忒不靠谱。”保良瞪圆了眼睛,就像自己有个亲妹妹让人拐走了似的,心里如刀宰割。他大声质问李臣:“谁是老丘,他把菲菲带哪儿去了?”李臣看着保良,似乎在猜测保良的激动,究竟是真爱菲菲,还是仅仅出于一种担忧。他嘴里的烟气从两边散出,急急匆匆地随风飘走。保良自己也弄不清他对菲菲究竟是何种感情,是怒其不争,还是哀其不幸。李臣没有回答保良,他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看着远处的夕阳,口气有点自言自语:“那他妈老斤其实没什么本事,就靠在几个场子捣腾K粉摇头丸挣点小钱,不过这家伙不管怎么说,一下借给菲菲五万块给她妈做了手术,就把菲菲给包下来了。菲菲其实不喜欢他,这我最清楚了,她还是喜欢你,可你又不喜欢她。而且,你又不能拿五万块钱来给她。老丘手下倒是有几个烂仔,菲菲跟了他,一般人至少不敢欺负她了吧。她们做小姐这行的女孩,人人都想找个靠山。”保良当天晚上找到菲菲,是在那家有名的“歌舞升平”夜总会的门口。按照李臣的说法,这家全市规模最大的夜总会,就是老丘经常出没的老窝。菲菲果然是和老丘及老丘的一个马仔一起坐着出租车来的。保良在他们并肩踏上夜总会门前的台阶时在下面高声叫她,菲菲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意外。她快步走下台阶,和保良在这里相遇对菲菲来说,不知是惊喜还是尴尬。“你怎么在这儿?”“他是老丘?”保良没答,怒目扫视台阶上的那个矮壮的中年男人。“谁告诉你的?”菲菲当然明白了什么,“谁让你来的,是不是李臣?李臣王八蛋嘴怎么不生疮啊!”老丘的马仔也走下台阶,走近他们,大概想看看菲菲遇上了什么麻烦。菲菲冲他挥手,那意思是说没事。“这是我老乡,我们聊几句,你们先进去吧。”那马仔于是又退了回去,在台阶上与老丘耳语。老丘眯着眼朝保良这面看,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身,走进了这家热闹的“歌舞升平”。菲菲见老丘进去了,才转过头来,才心平气和,她问保良:“李臣怎么跟你说的?”但保良并不心平气和:“你知道不知道这个老丘是干什么的?”菲菲眨着眼想了一下,大概在想该怎样回答。保良不容她仔细盘算,口气跟得咄咄逼人。“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你以为这种人会把你娶了吗?”“我知道,不会。”“不会你跟他混在一起干吗?”“我不跟他混我跟谁混,跟你?跟你你要我吗!”保良咣一下愣住,不知所答。“跟你混你能给我妈开刀吗!跟你混我住在哪儿,吃什么?陆保良,你说活也不拽拽你的舌头,你病成那个模样儿我不出来混你能活到今天吗!”保良面红耳赤,连周围的路人都被菲菲的呵斥惊住,纷纷侧目驻足。保良脸上身上,被无数目光穿刺得体无完肤,他几乎是哭着向菲菲发出哀求:“我……我对不起你好吗!我以后,我还你好吗!我求你了菲菲,你听听我的话,你找一个工作好好干,你欠他的钱我们一起来还好吗!”菲菲看保良激动的样子,她故意用轻松不屑的嗤声笑了一下,但几乎同时,她的眼圈也跟着红厂。“算了,咱们俩之间,别说钱的事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保良,你的个性,永远发不了财的。刘存亮多傻的人,还开了自己的买卖呢,还知道到时候买彩票呢。你就别硬撑着面子说要给我还钱了,说了我也不信。你也替我想想,我钱也图不上你,人也图不上你,我还傻子似的为了你守着,我傻呀我!”保良的心被伤得很重很重,他不愿在任何女孩面前,哪怕是在菲菲这种和他并不来电的女孩面前,被如此贬损。也许到今天他才发现,他是那么爱她,那是一种亲人式的爱,那种惦念,牵挂,心疼,就像是疼自己的妹妹。他不能忍受她往邪路上走,不 能忍受她委身于老丘那种不清不白的男人。可菲菲说的没错,他靠什么来挽救她?如果他不能以身相许,那么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拿出钱把她从老丘手里赎回来!五万,也许更多!整整三天保良神不守舍,上班下班老是想着菲菲的事情。张楠察觉出他情绪不对,追问原委,保良只能推说身体不适。他还没有糊涂到要给张楠讲述菲菲的故事,在一个以为你全心爱她的女人面前,表现出对另一个女人如此牵肠挂肚,无异于挑起一场战争。保良去找过刘存亮,他想刘存亮是菲菲最早的男友,也许能念旧拿出些钱来搭救菲菲。但他很失望。刘存亮的小店生意冷清,聊撑门面,这他是看得见的。而且,刘存亮说,就是菲菲还回来找他他也不要了。那个什么老丘也不是菲菲搭的第一个男人!女孩一旦干上这个营生,将来从良也得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他说保良你也不想想,哪个男人愿意娶个让人玩儿烂的女人做自己的老婆!保良夜不能寐,不得安宁。他想,只要菲菲能够离开老丘,她今后再怎么烂也都随她去了。因为老丘干的是药丸生意,菲菲跟了他,就不是贞操与否的问题,而是要天天去踩刀锋。他也知道仅仅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已经说不动菲菲了,菲菲天天混在那些场子里,对这种非法生意的罪恶感和恐惧心,已经淡漠,已经麻木,已经无动于衷。三天后,保良下班,他破天荒第一次地,主动推了张楠的邀约,而是打电话约菲菲出来。菲菲在电话里的声音像是尚未睡醒,鼻子哝哝地让保良过去。菲菲搬了地方,大概是老丘为她租的房子,装修和面积,都比原来住的要好。保良按她说的地址赶到时菲菲刚刚起床不久,正在卧室里化妆。保良坐在她的床边,想了一肚子的话竟不知从哪开口。“你找我干什么?”菲菲抿着口红,对镜自赏。不知是她现在用的化妆品讲究了还是她增加了品位,脸上的妆浓淡相间,比过去顺眼多了,保良只从镜中看她,似乎这样多少能消解彼此直视的锋芒。“菲菲,你是我的妹妹,你就像我的亲妹妹。你的事,我不能不管。”菲菲停了化妆的动作,她在镜中的面孑L没有表情,但保良还是能从她漫不经心的声音上,听出一丝隐藏不露的感动。“你想怎么管?”“从明天起,我想办法替你还钱,我什么时候能还得上我不知道,但我有这个决心。”“你靠什么还,靠你那点工资?”菲菲转过头来,“我看你惟一的本钱就是跟我一样,到场子里坐台去。你长得这么帅,要真干上这个肯定比我火多了,你信吗?不信咱俩打赌。”保良抬头看她,目光中并无羞辱愤怒。菲菲自己笑笑,自己给出了答案:“你呀,你这人我太了解了,脸皮太薄。不要脸的事你是肯定不干的,对不对,那你就死要面子活受罪吧。”保良缓缓回应,他说:“我现在想干的事,就是一件最不要脸的事。”傍晚,保良下班。他已经从前台接待处调到了饭店的行政俱乐部’,原来上班穿的灰色西服,换成了苹果领的黑色燕尾服。他脱下这身笔挺的燕尾服,在职工浴室很认真地洗了澡,然后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这身衣服是张楠刚刚为他买的,是送给他的二十岁生日的生日礼物。其实生日还没有到呢,礼物却已经由递送公司先期送达。张楠在电话里这样笑道:生日不应该只是一天的快乐,应该提前一周进人状态,等到生日晚餐的烛光燃起,才算抵达快乐的高潮。二十岁可是人生的一个重要时刻,值得好好体味,好好庆贺。保良就穿上这身他一生中所拥有的最好的衣服,这套衣服价值近万,他不熟悉这个衣服的牌子,但对镜自顾,连自己都不能不信,镜中的男孩,是一个白领贵族。这是一套休闲的套装,在休闲装中,又比较正经。张楠还为这身套装配了一只时尚的挎包,这只挎包斜挎在肩上,让保良倍显年轻朝气,看上去很像时尚杂志广告里的学生。保良这身打扮,路人怎不回头!他这样一身打扮站在了热闹的街头,站在了街头一侧的地铁站口。他从挎包里取出一张事先写好粗体大字的对折纸板,打开来端至齐胸,进出地铁站口的所有男男女女这时无不驻足,转头侧目。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打赏
夜间
日间
设置
17
正序
倒序
河流如血
河流如血-2
河流如血-3
河流如血-4
河流如血-5
河流如血-6
河流如血-7
河流如血-8
河流如血-9
河流如血-10
河流如血-11
河流如血-12
河流如血-13
河流如血-14
河流如血-15
河流如血-16
河流如血-17
需支付:0 金币
开通VIP小说免费看
金币购买
您的金币 0

分享给朋友

河流如血
河流如血
获月票 0
  • x 1
  • x 2
  • x 3
  • x 4
  • x 5
  • x 6
  • 爱心猫粮
    1金币
  • 南瓜喵
    10金币
  • 喵喵玩具
    50金币
  • 喵喵毛线
    88金币
  • 喵喵项圈
    100金币
  • 喵喵手纸
    200金币
  • 喵喵跑车
    520金币
  • 喵喵别墅
    1314金币
网站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