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我现在是学生,我不想拿精力去琢磨这种事情。” “你敢保证吗?敢用你的人格保证吗?” 文燕盯住他,他心里有点火:“你干吗?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骗你干吗。我讨厌你动不动就拿我的人格说话。你要信就信,不信就算了!” 文燕突然膝行几步,扑在他身上痛哭起来:“我不要离开你,我不愿意离开你,你这是为什么……”肖童推开她,站起来拉开房门,光着脚就跑出了屋子。他跑到了楼下,站在楼门口,望着眼前细密如织的雨幕,什么也不想,只想躲开她的哭声。 雨越下越大,伴着雷电和风。楼门口黑着,没有开灯。 也不知过多久,楼梯上响起文燕的脚步声。她下来了,不再哭。她对肖童说了句你快回去看书吧,便跑进雨中。肖童喊了一声:“文燕!”但他的喊声和文燕的背影都在一眨眼间被急风骤雨吞并。 他心里有点酸楚,尽管他希望就这样结束,也知道文燕并未做错什么,他们分手全是自己的薄情。 他回到房间里无心看书,酸楚之后,又感到几分轻松。毕竟该结束的已经结束。而结束之后又如何开始呢?幻想的一切遥不可及,这使他心烦意乱。 庆春中午在电话里的态度使他又一次猜想他和她之间是否只是一种公事公办的来往。当他拿到她所期待的情报,她就对他兴致勃勃,热情有加。当他的情报被证实没有价值,她又马上板起脸来。想起中午庆春的口气他便心灰意懒,有几秒钟甚至决心不再为她干了。 但是,当文燕走了没多久他的BP机突然狂叫起来的时候,他还是怀着小兔一样的心跳,手忙脚乱地拿出来看。天哪!是她!看到BP机上那行“欧女士请你回电话”的字,他的激动不可抑制。 他迫不及待不顾后果地用手持电话拨了庆春家的号码,铃声只响了一次庆春便接了。她问你现在在哪儿,怎么回电话那么快?肖童说对不起我用手机打的,我怕你有急事。我家里没电话。 庆春似乎思考了一下,问:“有空吗?” 他说:“有啊。” 庆春说:“算了吧。外面下雨,明天再说吧。” 他说:“没事,我有车,我可以去你家找你。” 庆春说:“那就在你上次来时我等你的地方吧。我还在那儿等你。你开车慢点,我会等你的。” “OK!” 他挂了电话,迅速打扮了一下。换了他最喜欢的红格休闲衬衣,下面是一条直筒的Ler3牌牛仔裤,那裤腿很瘦,可以展现出腿的修长。臀部也包得非常有形。但是在临出门最后一次照镜子时,他又犹豫。庆春是那类喜欢成熟男人的成熟女人,而他这身打扮似乎太嫩了点。于是他又走成熟型的路子换上一身深蓝色的西服。那西服是在德国买的,像度身定制一样的合身。 匆匆下了楼,把那辆丰田佳美开出泥泞。他反复不断地享受着庆春最后的那句话——“你开车慢点,我会等你。”心中的委屈郁闷为之一扫。他壮起胆子不顾后果地把车子开得飞快。这湿漉漉的雨夜,那路面上汽车大灯堆珠的反光,都使他快意盎然。 庆春站在路边,穿着白色的衣裙,打着红色的伞。白和红在雨中都鲜明触目,使人猜测她也是经过了刻意的打扮。她上了肖童的汽车,不经意地收着伞说你到的真快。这种只有对最熟近的人才会流露的不经意,使肖童有一种被认同的亲密感。他笑着说: “我怕你不等我了。” 庆春歪着头看他,用英文说:“哟,怎么这么绅士。” 她当然指的是肖童的西服。肖童笑笑不置一词。庆春又问: “中午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啊。” “中午我心情不好,所以对你的态度比较生硬,你别往心里去呀。” “没有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我听错了吗?” 庆春不知如何回答似的,她问:“他们说要看的货,你根据什么认为是毒品呢?” 肖童眨着眼睛,说:“你不是说他们是贩毒的吗?那他们看什么货?” 庆春哭笑不得地叹口气:“你呀,昨天晚上那么肯定说是毒品,原来是自己推测出来的。你真是海(毁)人不倦,害得我们彻底玩儿了一次心跳!” “那他们,他们看的是什么货?” “一件工艺品。” “他们,他们到底是不是贩毒的呀?” “你觉得像吗?” “看不出来,不过绝对是暴发户。” “今天他们说什么了?” “欧阳天晚上不在,欧阳兰兰说他去公司了没回来。” “欧阳兰兰说上午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一句没提。” 欧庆春陷入思索。肖童说:“哎,咱们之间除了你的工作,能不能也谈点别的?” 庆春惊醒道:“啊,可以呀,谈什么?” 雨似乎停了。肖童看见街上有巡警走过,向他们的车里张望。他把车开起来。庆春问: “上哪儿去?” 肖童回头看看,说:“别停着,你没看巡警直看咱们。大晚上的别怀疑咱俩在耍流氓。” “咱俩,耍流氓?”庆春大笑起来,“你玩儿幽默吧!” “怎么叫幽默,难道咱俩就不能耍流氓了?” “啊?”庆春几乎听不懂。 “啊,不是,难道咱俩就不能被人怀疑耍流氓?” “你才多大?” “不大,但耍流氓够了。” 庆春笑:“你耍过吗?” 肖童也笑:“没有,但说实话挺想试试的。” 庆春道:“你是不是也和那些街头无赖或者先锋青年一样,什么都想试试?吸毒想试试吗?” 肖童道:“这可不试,上瘾就麻烦了。” 庆春说:“你也有怕的就行。” 两人聊着,汽车沿着大路无目标地开着,庆春问:“你到底往哪儿开呀?” 肖童说:“开到哪儿是哪儿。要不要去我家看看,我那儿没人。” “没人我不去,不方便。” “你还真怕我耍流氓呀?” “我是警察我怕谁?” 两人逗着,庆春说:“去吧,去认认门,以后抓你我可以带路。” 这么晚了庆春居然同意到他家去,这对肖童来说是个意想不到的收获。他又留意到庆春说他家没人不方便的那句话,可见她现在终于不再把他当做孩子而是当成一个男人。这种变化肖童非常敏感。 有车就是方便,他很快把庆春领进了自己的漂亮的公寓。让庆春看墙上的汽车图片,告诉她每一款车的名气和它们厉害在哪儿。庆春应景一 样地听着,尽量不扫他的兴。看了一圈,她问: “文燕常来这儿吗?” 肖童说:“我们吹了。” “吹了?为什么?” 肖童说:“我说过,我们只是邻居,是一般朋友。是那种关系很好的一般朋友。” “一般朋友能在医院里陪你那么多天吗?这一定是有很深感情才做得到的。” 肖童说:“你也在医院陪了我那么多大,你对我有感情吗?”“我?”庆春愣了,“我去陪你,情况不同。” 肖童说:“不管你对我有没有感情,那几天我会记住一辈子。” 大概是他的表情和口气太郑重了,郑重得几乎像是个盟誓,庆春似乎有点受用不住了。她笑着说: “你现在帮我们工作,是不是就为了知恩图报?” 肖童依然郑重其事地答道:“也是也不是。你知道吗,我佩服你,也喜欢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庆春尴尬地站着,肖童的话令她不知所措,好半天她才说:“太晚了,我要走了。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可以乘公共汽车。” 肖童没有说话,他和庆春一起走出屋子,一起下楼。雨不知何时停了。他打开车门,庆春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两人一路无话。 肖童一直把车开到庆春家的楼下。庆春拉开车门,没有看他,低声说: “再见。” 肖童叫住她:“庆春,你知道吗,我今天,今天差点不想干了,我差点不想再干了。” 庆春没动声色,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讨厌我。” “我刚才已经道歉了,我中午态度不好。” “那我也道歉。” “你道什么歉,是因为你昨晚虚报军情吗?” “不是,是因为今晚我可能说了冒犯你的话。是因为我有一个不该有的梦想。” 庆春抬头看他,他不知道那眼神里蓄涵的是冷静还是温情。庆春说:“每个人都有梦,但每个人都会醒!”庆春也有过一个多梦的年龄。在她还是个中学生的时候,她也是一个最狂热的追星族。 她心中第一个热恋的对象是齐秦,他的《大约在冬季》。《玻璃心》和《外面的世界》,倾倒了她无数个日夜。随后她转而投向了童安格,这位情歌王子有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她心中,因为这时她已迈入梦醒的年龄。 多梦时节之后,她又走得格外极端,几乎拒绝了一切遥远的幻想,在大学毕业以前她己变得极其现实。她最终能喜欢上老成持重的胡新民,最说明她已远离了那种少年式的浪漫和激情。她哪会想到快二十七岁了竟会撞上一个疯狂追求自己的青春族。她比肖童大了差不多,尽管她的外表确实一如少女般的柔嫩,但她心里早有了一种沧桑历尽的感觉。似乎很难再习惯与小虎队式的少年为伍了。 所以她很难解释为什么这些天的心情终于又有了一点纷乱。她的生活中突然闯入了一个肖童,他不可抗拒地带来一股生气勃勃的青春之风。青春是每一个人都喜爱和羡慕的东西,哪怕是垂垂将暮的老人。庆春倒并非觉得肖童的外表有多么赏心悦目,是他那份难得的天真,还有他灿烂的笑,让人怦然心动。 同时她也为自己的魅力而暗暗满足。她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了肖童对她的那些举动和表情。在那一刻她自己也非常吃惊。当初她把肖童带到自己家里是因为他那时被打得全身青肿,必须立即给予帮助。她跟肖童去了他的家是因为想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她作为他的联系人必须掌握他的行踪。但是,一种初衷往往会带来另一种结果。当那个雨夜肖童脱口而,她几乎被他拉人梦境。 胡新民也好,李春强也好,其他人也好,追求过她的人无一不含蓄矜持,肖童使她第一次遭遇激情。 幸亏,她站住了,她还清醒。 幸亏,她克制了自己的冲动。 也幸亏她坚守了自己的承诺,——没有任何人,可以怀疑她会放纵个人的感情和欲望。她永远是一名最好的刑警! 星期六肖童在她的BP机上呼了一行字:“是否有空,我想见你。”她也回呼了一句话:“我很忙,如有重要事再打电话。” 这是一句拒绝的话,既冷漠又严肃。 星期六她确实很忙。前一天那么大的行动白忙一场,需要善后,需要检讨,需要总结分析。6.16案的几个主办人员,当然不能休息。 马处长对这个行动扑空几乎未动声色。他认为在桂林环江运输公司和广州红发公司被税务部门突然查账之后,大业公司自己紧接着又被查账。红发公司的经理再因贩毒被狙击,胡大庆继而在洛阳被击毙。这一连串事件发生后,欧阳天应成惊弓之势,按常规也该蛰伏一时,停止活动。他用这么大价钱买工艺品,还投资了不少目前并不赚钱的夜总会之类,很可能是一种洗钱行为。也就是说,把非法的,账外的黑钱,变成合法的有账可查的物业和收藏。那个买下巨型工艺坐佛的香港天蓝公司,说不定就是欧阳天和欧阳兰兰自己在香港攒的。这次行动虽然又是打草惊蛇,但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以前在查大业的账时并不掌握的天津公司和天蓝公司,等于又开辟了一个调查的方向,也算是一个收获吧。 处长此论一出,欧庆春的心里自然宽慰了许多。但李春强认为马处对这次行动的评价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这次行动最后是他拍的板,把行动彻底论为失败,不仅会挫伤专案组的积极性,他也要承担拍板的责任,因此李春强的心情并不轻松。他在小结会上做了一个检讨,主动承担了责任。但会后他找庆春,很自然地,把气出在了肖童的身上。 “这小子说话有准没准,他太玩世不恭了,让人都不敢相信。” 庆春没有表态,只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李春强说:“我会上必须检讨。处长虽然那么说,可他心里最窝囊。你是处里培养准备提拔的干部,他得保你,保咱们队。所以我会上必须站出来当这个替罪羊。” 李春强的分析不无道理,庆春的心情又转而沉重并且惭愧。李春强提醒道: “以后那小子送的消息咱们可得好好分析分析,千万不能轻举妄动了,你别让他给毁了。” 对李春强的提醒,庆春表情上没有露出什么反应,心里却翻个不停。肖童的形象在她心中突然变得轻率。主观。责任心差。能力低下。有一刻她甚至怀疑她是否把肖童对这案子的作用和价值看得太重。 星期天一早肖童又急急地呼她,说有重要事情请她回电。她搞不清是真有情况还是他借故纠缠。犹豫了半天才回了电话,态度也故意做得冷淡。 电话里她几乎没有寒暄,接通后直接问有什么事吗?肖童说有事必须面谈。她想了想,问:“你现在在哪儿?”肖童说:“我刚从她家出来,在路边打公用电话,这儿是哪儿我不知道,这儿离香山比较近。” 庆春问:“你还有车吗?” 肖童答:“有车。” 庆春说:“我往北,你往南,咱们在颐和园见。颐和园西堤玉带桥,不见不散。” 肖童在电话里笑:“你们接头都是选这种浪漫的地方吗?我以前还以为得在废墟,坟场或者谁也不去的地下室呢。” 庆春砰地挂了电话。 这次接头她想好了,她要叫上李春强。一来要扫一扫肖童的兴,他别以为约个浪漫的地方就一定有浪漫的故事,这回一定要让他失望,让他失望。二来肖童又提供什么情况你李春强自己来听,信不信由你,你自己定! 李春强接了她的通知,立即开车来接了她,然后同往颐和园。他们把车从西侧门直接开进了园子,沿昆明湖西岸绕湖而行。远远地看见玉带桥飞扬的桥拱,与水中倒影交相辉映,如一轮浑圆的满月,而肖童已经站在了那满月之上。他不时看表不时东张西望,但只顾远眺忽略近观,以致他们走上桥头他才刚刚发现。 不出庆春所料,李春强的到来显然使肖童感到意外和不快。他眨着眼看他们相偕而至出现在桥上,僵僵地几乎忘记和他们打招呼。 庆春怀着一丝快意看着那张生气的脸。 李春强粗声粗气地问:“早来啦?” 肖童郁闷地吭了一声:“啊。” 桥上桥下除了他们三个人再没有任何过往游客,李春强便就地发问:“有什么情况,你说吧。” 任性的肖童看也不看队长李春强,不成体统地只冲着庆春说:“接头都是单线联络,你们怎么来了一帮?” 庆春脸上暗藏了幸灾乐祸的笑意,说:“我们队长亲自来,是重视你。你到底有事没事?” 李春强则一脸严肃地说:“你不是约我们来昆明湖观鱼吧。今天你没课,休息,所以你闷了,要约欧警官来汇报汇报思想,对不对!” 庆春看着肖童,并不为他辩解。肖童脸涨红了,嘴唇哆嗦。他说了句:“那我还不说了!”便大步走下玉带桥。庆春想叫住他,但见李春强的脸色,终未开口。 肖童气急败坏地跑了。李春强扒在汉白玉桥栏上,观赏着那上面雕镂着的一只只振翅欲飞的仙鹤,故作轻松地吟道:“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而庆春却毫无半点闲情逸致,索然地问道: “他跑了,怎么办?” 李春强说:“跑就跑吧,我看他也没什么情况。他居然把你约到这种风花雪月的地方来,是不是想谈情说爱呀。” 庆春说:“这地方是我约的。” “你约的?你干吗约到这儿来?” 庆春不知该怎样答,她当然不能把自己对肖童恶作剧的念头说出来。只好胡乱搪塞地说:“今天是星期天,这不是想让你们都轻松一下吗。” 李春强笑一下,问:“你多久没逛公园了?” 庆春记得今年和胡新民还去过一趟紫竹院。但她未即答言,李春强就说:“我从警院毕业后就再没进过公园。没时间,也没心情。” 庆春说:“没心情,那咱们走吧。” 李春强看着庆春,一向严肃不苟的眼神变得温情脉脉了,他说:“今天开戒,咱们既来之则安之,我今天有心情。” 庆春说:“可我今天没心情。”她这时已开始对刚才肖童的事后悔。她走下玉带桥,对跟上来的李春强说:“队长,我看还是再找他一下吧,他可能真有情况。” 李春强沉默了一会儿。两人都没了心情,开了车向大门的方向走。李春强说:“你找吧。不过你得知道,对他这种政治素质比较一般的特情,还是要加强思想工作,严格管理。别让他拿你一把。你看他刚才多大的气性,我就说了他那么一句,扭头就走。他是想逼着我求他。他上次误报军情连道个歉说声对不起都没有说,还要我们怎么着?” 庆春说:“要不然怎么说一个特情不能谁都管呢。上次的事,我已经批评他了,你再对他这个态度,他当然受不了。他又不欠咱们的。这和你利用那些有把柄在我们手里的社会渣滓当耳目终归不同。他去卧底是凭他的积极性,凭觉悟。因为不管怎么说,多少要耽误他一定的时间和精力,而且,多少有一定的危险性。他能干本身就反映他有基本的政治素质。对这种人的管理方法就应该不同,至少应该当做自己的同志和兄弟那样爱护他。” 庆春把自己的后悔和隐隐的内疚,全都表达在替肖童的这番打抱不平的议论中。李春强嘴上虽然还硬,其实观念上还是认同她的看法: “我要是把他完全当自己同志,我早就处分他撤了他了。就因为怕打击他积极性,我都没和他提前天那档子窝囊事。前天差点没把咱们折腾出毛病来。而且他既然是由你联络管理,我还是一直比较尊重你的,很少过问插嘴。今天是你叫我来我才来的。他的情绪不好,这是你的事,得你来负责。” 两人把车开出公园。李春强把气氛缓和下来,问:“我送你回家?或者你想去哪儿?” 庆春说:“你先开车走吧,我下来要到这附近有点私事。” 李春强当然不便细问,只笑一 下:“你把见面地点约到这儿,敢情是公私兼顾呀。” 他们就在路边停车分手。李春强驾车自去,庆春拿出手持电话就地呼叫肖童。然后她顺着大路往公共汽车站的方向走。 公共汽车还没来,肖童回电了。他说:“你呼我?”然后就不说话。庆春说:“还生气哪,至于吗。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肖童说:“我讨厌你和那家伙在一起。” 庆春息事宁人地解释:“他是我的领导……” 肖童说:“他领导你可不领导我,我又不欠他的。” 庆春顿了一下,问:“那你欠我的吗?” 肖童哑了片刻,问:“你在哪儿,我过去。” 庆春举目四望,街对面有一座雕梁画栋的酒楼,她便把会面约在那里。 肖童显然并未走远,不到五分钟他就驱车而至。庆春上了车,他不看她也不主动开口说话。庆春说:“你年纪不大脾气不小,一言不合,拔脚就走。将来大学毕业走向社会,怎么和人相处啊。” 肖童答非所问:“他怎么没来?” “谁?” “你领导。” 庆春说:“你不是不想让他来吗。” 肖童说:“你不是成心带他来吗。” 庆春问:“既然你是因为工作要和我们接头,我们谁来都是可以的。你今天约我,到底有没有情况?” 肖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们有一批货,藏在延庆龙庆峡那边的一个小旅馆里。” “是什么货你搞准了吗?” “没有,我也搞不准。只是昨天晚上听他们谈话时这么说。欧阳天的助理老黄告诉欧阳天那批货已经存在十八盘旅店了。欧阳天就说最近不大顺先存一阵儿再说。这是他们背着我说让我听见的。” 庆春面孔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那十八盘旅店在龙庆峡?” “老黄后来在吃饭的时候和欧阳天聊天,说今年北京这么热,老板你真该到龙庆峡住几天。风景好不说,是真凉快,比开空调的感觉可舒服多了。不过十八盘那儿没法住,那儿条件太差。他说可以往坝上。”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庆春没有马上兴奋起来。她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又询问了许多昨晚谈话的细节。肖童说,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庆春说,不是不相信,这事必须慎重,有些细节必须问清。这些细节你不一定看得出问题但我却能分析。 谈完了,她自己心里也分析完了,她对肖童说:“对不起肖童,我今天不能陪你多聊了,你的这个情况我得马上报告一下。” 肖童这回懂事地点头:“你要去单位吗?我可以送你。” 庆春没有回单位,她拨了李春强的手持电话,然后让肖童把她送到离处长家不远的地方,下车和肖童告别: “也许我很快还会呼你。” 她赶到马处家的时候,李春强己在屋里端坐。就在客厅里那过于软陷的沙发上,马处和他一起听了庆春不厌其详的汇报,似乎谁也不能马上挑出破绽,但谁也不急于发言。 后来马处笑:“你们是不是都给上次弄怕了?” 庆春说:“没错,一年遭蛇咬,十年怕井绳。” 马处笑:“情报要是个个都准,也就不叫情报了,情报分析工作也可以取消了。” 不知李春强是吸取了上次表态过急的教训,还是对肖童个人的不信任,他始终只是听着,不发一言。最后还是处长先说: “这样吧,从理论上说,对这种情报,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既然那小伙子上次的情报不准,对这次的可信度也不妨稍稍打个折扣。所以,咱们在行动上可以多留一点进退的余地。” 庆春和李春强把眼睛盯住处长,等待具体指示。马处长看着李春强说:“今天下午你先派人去一趟龙庆峡。摸一摸有没有这么个十八盘旅店,踩踩点,再留两个人监视,今天晚上用常规治安检查的方式也行,借口搜捕逃犯也行,搜它一下,万一情况虚假,也不致于找不到个台阶下。” 庆春和李春强对视了一眼,从互相的眼神上看,似乎都觉得这主意行。 领了命令,他们从处长家出来,已接近吃午饭的时间。李春强提议由他请客就在外面吃,庆春说还是早点回处里把人员安排妥当,今天是星期天找人要费时间。于是两人就开车回了处里。午饭也是去机关食堂吃的。 星期天在食堂里就餐的人照例不多,所以饭菜也是凑合,大多是前一大剩的。庆春吃了一半就没了胃口,正思量着把剩的倒掉影响好不好。杜长发走进了食堂,见了庆春使牢骚满腹:“真是没有一个星期天能过得好,我正带着我老婆做人工流产呢,这BP机就把我呼来了。” 庆春问:“你也该要孩子了,做什么人工流产?” 杜长发大大咧咧地说:“我是想要,可我太太不干,她说了,你只管生不管养,没门儿!要生你自己生去。我太太那工作,出差太多,生了孩子她也没精力管。你说咱们干的这工作,真是把千秋万代的正事都耽误了。” 庆春笑道:“我看那么多老同志,干公安几十年了,个个有子有孙的。你将来要是断子绝孙,准是干了别的缺德事了。你最近没对不起你老婆吧?” 杜长发憨厚地笑道:“不敢不敢,刚才门口来了个女的找你,长得还行,我连正眼都没瞧一下。” 庆春问;“是吗,谁找我?” “门口呢,你去吧,我打饭去了。” 杜长发拿碗去了。庆春倒掉剩菜,没洗碗就来到机关大门口。她看见站在门口等着她的,是肖童的女朋友郑文燕。 见了郑文燕,庆春不知为什么竟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胆怯。她不很自然地和她远远地打了个招呼,问她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郑文燕的神情气色与以前初见她时几乎判若两人。她气若游丝地告诉庆春她在市公安局有个熟人,是托他辗转打听才找到这儿来的。她和庆春握了手便没再松开,问能不能占她一会时间有事想谈谈。庆春看看表,说来不及了我下午一点前有事要出去。文燕说那还有半个小时呢,我只有几句话说完了就走。 外面阳光猛烈,于是她们移步到机关对面一问清静的咖啡室里,各要了一杯冷饮坐下。还没开口文燕已泪水盈眶。一看这眼泪庆春心里不问自明。 文燕的第一句话是:“肖童和我吹了。” 庆春只能佯做惊讶:“吹了?为什么?” “他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 庆春心里跳了一下,但脸上保持了镇定,问:“他爱上谁了?” 文燕抬眼,盯住庆春,庆春竭力让自己的目光不做回避,文燕说:“他让一个有钱的女人缠上了,那女人给他汽车,给他大哥大,也许还给他钱。所以他就变了,他控制不了自己。我太了解他了,他要喜欢上谁就控制不了自己,就会不顾一切。” 庆春的心跳稳定了许多,但她又突然警惕起来,肖童该不会把他接触欧阳兰兰的事在外面到处乱说吧?她问:“这个女人的事,是肖童告诉你的吗?关于他和这个女人的来往,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不是他说的,他当然想瞒着我。他说他要和我分手是不想耽误学习,是我们的性格不合。可我去找过他的辅导员,是他们卢教师告诉我的。肖童搭上一个款妞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卢老师说这样下去会害了他,他希望认识肖童的人都做做工作,劝劝他。肖童现在因为这个在学校里都快臭了。” 庆春看着两颊垂泪的文燕,她脸上的优点本来是那股子文静的神态,一旦换上了愤恨和悲哀,面相就不免大失水准。庆春心里动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突然问:“那么,他当初对你,是不是也不顾一切呢?” 文燕用手绢擦眼,擦了半天才坦率地承认:“没有,是我不顾一切追的他。这么多年一直是我对他好,照顾他,所以养成他生活上是很依赖我的。我们认识不到两年,可我们俩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像一对老夫老妻似的,只有柴米油盐,没有谈情说爱。真的,他对我一点都没有一个二十岁的男孩子应该有的激情。” “既然他是这样一种性格,那你怎么知道他在感情方面控制不了自己呢,你怎么知道他对女人会不顾一切呢?” “凭我的感觉,凭我对他性格本质的了解。我的社会经验比他多多了,我看他不会看错的。” “那,”庆春疑惑地问:“你来找我,是不是想让我帮你做点什么?” 文燕的表情立刻充满信任与恳切,“你给过他光明,你是他最信赖最佩服的人。他一定会重视你的话的,我希望你能和他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