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容传-2

我无奈叹道:“那黄规泉有华妃撑腰,等闲人奈何不得他。嬛姐姐瞧着亲和,骨子里却十分傲气自尊。我若拿了银钱给她,是打她的脸。这样,菊清,你明日在我份例里取些上好的银碳为嬛姐姐送去。她正病着,受不得冻。再找宝莺开了库房,将除夕皇上皇后赏赐的料子挑些颜色亮丽的罗绸,添上上好的素软缎一并送去。正月里,总不能叫嬛姐姐受了奴才的气。”菊清扶着我躺下,清脆应是。  忽然灵光一闪,我怎么把甄嬛忘了?凤命之人不可能一直这样落拓下去,如今算来甄嬛已经进宫小半年了,虽然一直因病无宠,但她毕竟是主角,想来距她崛起的时日也不远了。第十二章  电视中,甄嬛因与纯元皇后相似,一时宠冠后宫,无人能及。以我和她的交情,以及进宫前夕的承诺,我应该能借着她的东风顺势而起。我不求皇上能有多么宠爱,我只求能安全存于后宫,能得一子或一女,能平安终老,能老有所依。细细思量,越发觉得此事可行。当下沉下心来,思考甄嬛得宠前的这段时日我应该如派遣。  首要是学书,小时被困于松阳偏院,能有热饭吃已是母亲最大的努力,更何论学书?说来惭愧,前世我好歹还有本科学历,一朝穿越竟变成了半个文盲,那些繁体字它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它。若不是母亲曾为大户人家绣过佛经,又教过我,我怕是更加不堪。只是后宫与皇上相处,多谈些风花雪月,我虽熟读佛经,总不能对着皇上念经吧?  其次,每日为前世爸妈今世母亲祈福绣的《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也不能停。身在异世存于后宫,前世今生的家人都无法相见,更遑论身边尽孝膝下承欢。每日绣这经书,奢望菩萨神通广大,能保佑我的父母们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其三,锻炼身体,健康的身体才能提供充足的精力应付宫中风风雨雨。身为宫嫔要端庄自持,跑跑跳跳是决不允许的,也不能在宫女面前做些奇怪的动作,比如弓步压腿之类。我如今出入都有宫人随侍,能稍微自由点的,只剩下床上一片小小空间。还好,做瑜伽的话,也尽够了。恍惚记得大学体育老师曾经说过,仰卧起坐和下蹲起立能够锻炼腰腹,对女子日后生产大有好处。  其四,学习宫规,练习宫廷礼仪,最好能把它们练习到条件反射。出生不如人,自身的言行举止就更不能输人一等。。  #################################  岚意楼那厢算计着甄嬛的东风,却不知棠梨宫这边也在议论岚意楼。  眉庄似笑非笑对甄嬛道:“正月里俗事烦扰,偏你躲尽了清闲。”甄嬛促狭笑道:“惠嫔小主说的哪里的话,我这清闲,惠嫔小主哪看在眼里,却巴巴说话来酸我。”  眉庄伸出食指戳了甄嬛眉间,嗔道:“你这小妮子,惯会调皮。”复又敛了神色,淡淡笑道:“我这有桩奇事说与你听。正月初,皇上不知怎的瞧上了一名倚梅园莳花宫女,封了从八品更衣。虽说是宫女出身,皇上却时时召幸,前几日又封了正八品采女。”  甄嬛捧着怀里的手炉暖手道:“皇上看上宫女封了宫嫔,历代也是常有的事。且按祖制,宫女晋封妃嫔,只能逐级进阶,一时也越不过你去。”  眉庄微微一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陵容心里有些不快活。”甄嬛显然还没有听到陵容做出的事迹,疑惑道:“陵容?”  眉庄叹道:“陵容和你一样,病的不是时候,错过了初进宫侍寝的机会。好容易挣回命来,病愈后却一直不得见天颜。别人也就罢了,偏如今,一个出身比她还要低贱的宫女得了圣宠,陵容心里着急,行事颇急躁,失了方寸。”  甄嬛奇道:“陵容做了什么?”眉庄靠近甄嬛,将陵容这段日子“围追堵截”皇上的事情一一道来。甄嬛吃惊的张开嘴,道:“这是陵容做出的事?”眉庄点头。甄嬛皱眉道:“陵容怎能做出这样,这样……”到底没有说出口,紧皱的眉头半点没有松开。眉庄蹙眉道:“平日看着她柔弱胆小的样子,竟不想能做出这样的事。”。  甄嬛看着袅袅飘烟的香炉,悠远道:“富贵权势逼人。”  眉庄叹息:“是啊,自古后宫就是个名利场,我们又何尝不是再追名逐利?胜则尊耀自身荣及家族,败则祸及自己牵累家人。”甄嬛伸手拍拍眉庄手背,宽慰道:“千百年来,后宫女子命运皆是如此,姐姐不要想的太多。且以姐姐的资质与在皇上心里的分量,自是能荣及家族的。”  眉庄听到“皇上心里分量”之词,颊上浮出两朵红云,微抿的红唇翘起,微垂着头,眼睛十分明亮。十八岁少女初嫁的羞涩与对日后生活的美好期盼,衬得眉庄风姿错约,美艳动人。既是是甄嬛与之一起长大,也看得呆住。  眉庄被看得不自在,啐了甄嬛一句:“我不过与你说陵容的事,你倒调侃到我身上来了。”收了脸上粉色,眉庄殷殷嘱咐道:“嬛儿,你与陵容交好,便寻个机会提点陵容几句吧,免得连累了名声。”  甄嬛点头:“姐姐放心,我省得。”眉庄笑道:“我不过白嘱咐你几句,你可别忘了?”甄嬛笑着拖长声音道:“是,姐姐放心。”  ####################################  接下来的日子,我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偶尔拜会甄嬛和眉庄联络感情,更多的时候是在锻炼我娇弱的身体——不是不想得到圣宠,只是暂时的蛰伏,等待东风一飞而起。  宫人们将外面发生的事情津津乐道的八卦与我听,听说余氏圣宠优渥,不过承宠一月有余,连连晋封,已是正七品妙音娘子。听说余氏献媚于华妃,与华妃走的很近。听说余氏骄狂,违令夜半高歌不说,还将品阶比她高一阶的史美人在不禀报皇上皇后的情况下打入暴室。听说,皇上下旨褫夺她“妙音”封号,并令禁闭一月。听说余氏禁闭出来后,跪在皇上仪元殿外唱了一夜,重新唱出了皇上的怜惜。  二月的北方还是寒风呼啸,偶有大雪。我打开窗户,迎着冷风静静思考。余氏以歌喉获宠,为我打开了一扇邀宠的大门。我曾特意接近过,听她歌唱不过尔尔罢了。毫不自谦的说以我的唱功,高出她百倍。她能得宠,我自然也能。  可惜以她的教养,不懂得韬光养晦。被皇上的宠爱和接连的晋封冲昏了脑袋,骄狂跋扈,树敌者众。先前还好,圣宠优渥,能护住她不被后宫妒忌吞噬。只是皇上这次贬斥,成了一个信号——余氏已不复从前荣宠了。即便她这次能东山再起,也风光不了多长时间。  我在心底暗暗告诫自己,以我相较于余氏好不了多少的出身,切记不可紧拽着皇上的宠爱不放,须知,圣宠虽是后宫女子步步高升的重要基石,却也是后宫倾轧的根由!  再者,不论得宠与否,必须行事以礼进退有据,不能得意忘形,不能出言无状。低调隐忍闷声发大财才是王道。  我捂住激跳的心口,对自己道:“陵容再忍忍,再忍忍。余氏还没有过去,甄嬛还没有承宠,枪打出头鸟,再忍忍!”  二月十六,雪后初晴,难得一个好天气。我与眉庄相约,去甄嬛那里小聚。屋内杜鹃开得正艳,我使宝鹃剪了一捧带去棠梨宫。我到时,淳常在与眉庄已经到了。我笑道:“眉姐姐和淳常在来的好早,倒显得我来的迟了。嬛姐姐你可别见怪,我给你带了礼物来赔罪了。”一面互相见礼。  眉庄指着我对甄嬛笑道:“看看,看看,陵容这张嘴越发了不得了,见我来得早,就多了这许多话。”我皱皱鼻子道:“还不是姐姐们惯得。嬛姐姐,我宫里杜鹃开的早,看着红红绿绿的喜人,便给姐姐带些过来插着解闷。”甄嬛道:“难为你有心。”眉庄打趣道:“你这礼物只有嬛儿有,我们难道就没有?”我笑道:“有,都有。”  几人闲话了一阵,流朱捧来签筒,里面一把青竹花名签子,要抽花签玩。我们四个以长幼序了,由眉庄开始。眉庄摇着签筒抽了一支,先自己看了,笑道:“果然是玩意儿。”随手递给我们看。甄嬛看过递给我,那签上是一朵金黄的菊花,下边写着:“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  我心里隐约觉着不好,眉庄爱菊,存菊堂中也种满菊花。只是她身在后宫,怎能以陶渊明篱边菊花的形色相比?——陶渊明是归隐之士啊。面上却依然笑着。  甄嬛取笑了眉庄几句后,自己也抽了一签,上面是浅红的杏花,下面写着:“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风及第花。”甄嬛看了,脸上浅红一片。  我眼珠转了一转,一把抢过来,念道:“……春风及第花。”我拿帕子捂住嘴偷笑,一个劲盯着甄嬛看,只盯的她满脸通红,恼羞成怒,扑过来闹将起来。眉庄拿了我放在桌子上的签子,喜道:“杏主病愈,嬛儿你缠绵病榻小半年,也该好了。”  我伸过头来道:“何止,杏同幸也,又有春风及第在后,怕是某人的春天要到了。”甄嬛羞得脸上通红,只管不依。  轮到我时,我静下心来,仔细摇着签筒,闭上眼,诚心抽出一支。眉庄取笑道:“快瞧陵容郑重的样子,莫不是在心中求问姻缘?”甄嬛和淳常在捂住嘴吃吃的笑。我只作看不见,小心的翻过签身,签头上画着一朵红彤彤的鸡冠花,下面小字写着:“俯首秋风,至今戴却满头霜。”我捂嘴笑道:“果然是我心灵,抽到好签。”  甄嬛听我这么一说,迫不及待的从我手上抽走念了出来,笑着分说道:“满头霜指白发,至今戴却满头霜意能平安终老,果然好签。”这签虽不及眉庄和甄嬛的富贵,与我却是极合适的。当下喜不自甚道:“抽到好签,我心中高兴,且饮满此杯!”说完,一口喝干杯中酒水。  眉庄凑趣道:“好,陵容爽快。嬛儿,你与陵容同岁,按着签意,你得向陵容再敬三杯。”甄嬛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站起来,亲自为我斟了三杯酒,道:“这第一杯,是贺你病愈之喜。”我笑道:“同喜。”与甄嬛一起喝了。再递一杯,道:“这第二杯,为我们四人姐妹情谊而饮。”我接过一饮而尽。又是一杯,道:“这最后一杯嘛,是恭喜陵容抽中好签,能在这后宫平安终老。”  这话颇有些沉重,屋内欢愉的气氛微微凝滞。我接过酒杯一口饮尽,连喝四杯,早已不胜酒力,双颊酡红,眼中似有水光流转,笑道:“咱四个姐妹一体,陵容既然都会平安,更遑论姐姐和眉姐姐了。姐姐多虑了。”  眉庄连忙接话道:“陵容说的对,嬛儿,你就是想的太多了。快快快,接下来是淳儿,嬛儿你可不许打岔。”甄嬛也知此时正是高兴的时候,遂按下此话不再提起。  微凉的夜晚,棠梨宫温暖橘黄的烛光里传出年轻少女们嬉闹的笑声,传的很远很远……作者有话要说:明后两天不更新,大家表等我,星期一再来吧第十三章  “小主,小主!”菊清满脸喜意的跑进来,微喘着喊着。宝鹃皱眉道:“吵吵嚷嚷做什么呢?惊扰小主你该当何罪?!”菊清看了宝鹃一眼,笑颜如花对我道:“小主,菀小主在上林苑偶遇皇上,已经被封为菀嫔了!”  我乍然听到,也是喜不自胜,握住菊清的手一叠声的问:“真的?真的?你可打听清楚了?”菊清连连点头道:“都打听清楚了,菀小主在上林苑散心,遇见余娘子,余娘子被皇上罚过一遭仍不长记性,见着菀小主生的好,竟妄图欺辱菀小主。恰好被皇上看见,当场就封了菀小主为菀嫔,还将余娘子贬为更衣,迁出虹霓阁。”  此时,小顺子小跑着进来禀道:“小主,李公公遣了手下内侍过来传旨。”我心知是为甄嬛晋封的事情而来,连忙道:“快请进来。”小顺子听了,不一会就领着一个十五六岁长相清秀的小太监进来。  那小太监向我行了礼,高声道:“奉皇上口谕,棠梨宫甄氏贤淑温良,恭敬有礼,著晋为嫔,钦此!”  圣旨已下,甄嬛晋封已是事实。我连忙使宝鹃厚赏,心中激动不已,高声叫道:“宝鹃菊清快快替我梳妆更衣,我要亲自去棠梨宫与甄姐姐道喜!”  特意饶了一圈与眉庄一起,眉庄亦是满脸喜色,与我相视一笑,皆为甄嬛开心。才进棠梨宫,眉庄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到甄嬛跟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喜极而泣道:“好,好,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了。”  我原跟在一边开心,忽然听到“出头之日”一词,心中泛起微酸,甄嬛与眉庄俱都得宠,只剩我一个还未得见天颜。旋又高兴起来,甄嬛已经得宠,离我得宠之日还远吗?  心思这样一兜转,已经从激动欣喜中稍稍冷静下来。福身行了一礼,道:“参见菀嫔小主。”甄嬛慌忙扶我道:“你这是做什么?没得生分了。”我笑道:“眉姐姐欢喜的疯了,我却还清醒着,总不能叫人说我们不知道规矩。”  三人说了一阵,忽然听眉庄压低声音问甄嬛:“皇上可临幸你了?”甄嬛两颊上浮起两朵羞涩的红云,眉目低敛间却尽是风情。我心中咯噔一下,甄嬛眉目间泛出的情思,分明已是春心萌动!  甄嬛一向聪明怎的对皇上动了春心?难道她忘了皇家不是普通的人家,皇上也不是普通的男人了么?家事、国事、天下事,家事在皇上心中分量最轻微。再者,皇上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啊!他是这后宫所有宫嫔的丈夫,主子,所有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良人?更何况,前面还有个与皇上少年夫妻、共渡艰难时光、占据了皇上所有的男女情爱的纯元皇后!——活人永远是争不过死人的,甄嬛,你这番情谊怕是要错付了……  心中惊涛骇浪,已经无心去听眉庄与甄嬛的对话,出了棠梨宫,我有些神思不属。几次对眉庄欲言又止,又怕她多心,疑我妒忌甄嬛。只得忍了,勉强打起精神与眉庄话别。  平静的后宫,因为甄嬛的受宠而涟漪波澜。听说,甄嬛与皇上相遇那日,皇上是把甄嬛一路从上林苑抱回棠梨宫。听说甄嬛因病不能侍寝,皇上也不冷落,反而隔一日便要去棠梨宫探望甄嬛。听说,甄嬛病愈后第一次侍寝,由皇上赐了泉露宫沐浴,又由皇上亲自接入仪元殿。听说甄嬛侍寝第二日,皇上赐了“椒房”。听说甄嬛侍寝之后,皇上连幸八日……  皇上这样恩宠连连,处处昭示甄嬛的与众不同,恰逢甄嬛少女怀春,估计已经令甄嬛深深陷了下去了。甄嬛得宠和她对皇帝动情,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我作为她好友,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这样,于是往棠梨宫跑的愈发勤了。只是每次看见甄嬛眼角眉梢的春意,一腔子劝说的话都咽在口中——这是何其残忍的事情!当你刚刚品尝到热恋的刺激,却有你的闺蜜在一边劝说,你只不过是他心中所爱的替身!  我说不出,又不忍甄嬛受骗,心中煎熬,每日在岚意楼像个困兽一般来来回回转。却不知我这番表现,看在她人眼中却是另一种样子。  宝鹃见我急上火的满嘴水泡,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动作却轻盈麻利的为我敷上去火的膏子,嘴上道:“菀小主不得宠时与小主那样亲厚,如今得宠了,却忘了昔日的姐妹。”我心中火起,一掌重重拍在身边茶几上,砰的一声,厉声道:“谁允你这样浑说?!”  宝鹃吓得一抖,连忙跪下,犹自道:“小主,奴婢为小主不平!菀小主病中,小主那样照顾体贴,隔三差五去陪菀小主解闷不说,但凡岚意楼有一根丝,小主都要扯半根送与菀小主。  去年寒冬,棠梨宫受内务府欺压,克扣了菀小主的碳例,小主担心菀小主受寒病情复发,把自己的分例送了大半过去,可有谁知道小主是南方人受不得北方的寒冬,冻伤了腿上肌肤?  小主还未得宠,日子也过的艰难,小主一得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儿,马上送与棠梨宫一半。可菀小主做了什么?菀小主把小主特特意意送去的东西随手赏了流朱浣碧,那日浣碧穿着与小主同样的天青色花素绫惹了多少宫人的笑话?还有……”  “好了。”我打断她,去扶她起来。“难为你记得这许多,只我与嬛姐姐交好,这样的话可不能再说了。”  宝鹃撑着不肯起来,哽咽道:“奴婢为小主不值,小主掏心掏肺真心待她,可她呢?一朝得宠,就忘了还有一位未见天颜的昔日姐妹。奴婢为小主不值!”  我叹了一声,用力扶她:“嬛姐姐新承恩宠,正是要固宠的时候,却不是提携我的最佳时机。你为我的心思我明白,只是这宫里人多口杂,这样的话还是不能再说了,被人误传了出去,伤了我和嬛姐姐的情分。”  宝鹃低头,我知她心中仍有不服,虽然心中感动,却不能不罚,于是道:“我去看嬛姐姐,宝莺和菊清跟随,你就留下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随我宫中行走。”宝鹃低低应是,送我出门的目光里尽是明晃晃的嘲讽。我此时竟然丝毫不察。  在棠梨宫与甄嬛说好了一会话,见她面露乏色,知趣的领着宝莺和菊清回去。走到一半,想起我病重时甄嬛来探望的情谊,站住了脚,咬咬唇下定决心,纵然使得甄嬛厌我,我也不能不把她与纯元皇后相似的事情告知与她。  打发了宝莺和菊清先行回去,我转身悄悄往棠梨宫走去。拦住小允子的通报,我一路思考着如何措辞,走到甄嬛寝宫紧闭的耳窗前时,忽然听到我的名字。我微一留神,缓了脚步。  “……来的越发勤了,这次更好,直接带着一嘴的水泡过来,恨不得小姐直接把她引荐给皇上。”甄嬛斥道:“休要胡说,陵容只是上火。”浣碧不屑道:“四月这样清爽的天气,好好儿的怎么会上火?不过是眼见小姐得宠,心里急了,急火上脸才出的水泡!”甄嬛道:“你还说!”  浣碧兀自道:“我有说错么?她也不替小姐想想,小姐才得宠,多少眼睛盯着我们棠梨宫,等着要挑出小姐的错来。她倒好,不体贴小姐不说,还一心想要小姐为她引荐。当小姐是什么呢?她安陵容的一块踏脚石么?!”  我心下一阵愤怒,耳边浣碧声声的不满讽刺,仿若一根绣花针,将我这些日子的为甄嬛担心忧虑一点点的戳散。此时甄嬛的声音响起,我的心脏砰砰直跳,盼着她能说点什么,好教我知道,我的一腔友情不是空付。  “陵容一直未曾得宠,现在我与眉庄具是圣眷优渥,她难免着急。毕竟姐妹一场,等我恩宠稳固后,自然会提携与她。这样的话,你可不许再说了……”  我站在窗外,犹如寒冬腊月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带着冰渣的冷水,刺骨的寒意令我瑟瑟发抖。我苍白了一张脸,慌乱的逃离了棠梨宫……  #####################################  早上醒来,梳洗装扮后,宝莺禀报道:“小主,昨夜惠嫔小主溺水了。”我一惊,连忙问道:“可请了太医?太医怎么说?”宝莺道:“小主别急,已经请了太医,听说惠嫔小主只是吓到了,并不要紧。皇上也去探望过了惠嫔小主。”  我稍稍放心,又问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眉姐姐好好儿的怎么会溺水?”宝鹃道:“是昨夜戌时末,”左右看了看,附到我耳边悄声道:“惠嫔小主是在离宓秀宫不远的千里池落得水。”  宓秀宫?我蹙了蹙眉,责怪道:“昨日的事情,你怎么才来告我?”一面吩咐她为我更衣。宝鹃道:“奴婢也是今早才得的消息。”见我急匆匆的向外走,连忙劝道:“小主先用过早饭再去吧。”我道:“眉姐姐情形还不知道怎样,我怎么能安心吃饭!”  到了存菊堂,眉庄已经醒了,甄嬛陪伴在床边。我紧赶几步,走到眉庄床前,细细打量她的脸色。眉庄脸色苍白,连唇色都暗淡几分。眉毛微微竖立,是惊吓到了的模样。眉庄微笑道:“陵容怎来的这样早?可用了早饭了?”  我道:“你都这个样子了,还关心我用没用饭。”转头对甄嬛嗔道:“嬛姐姐也是的,昨晚怎么就不通知我,我竟现在才得到消息。”甄嬛笑道:“你一向早睡,事发时你已经歇了就不好去打扰。”我道:“别说才歇下,就是已经睡了,这样大的事我岂能不来?”  眉庄笑道:“嬛儿也是被我吓到了,一时不周到也是有的。下次一定及时告知你,陵容且饶了她这一回吧。”我连声呸道:“有口无心,大风吹去。这样的事千万别再有下次了。”正了正脸色,“眉姐姐,你好好的怎么那么晚去了千鲤池?”  甄嬛站在我身后向眉庄微微摇了摇头。眉庄迟疑了一瞬,道:“华妃娘娘罚我到宓秀宫抄女戒,出来时经过千鲤池,便想去喂喂鱼。许是池边路滑,没留神就掉下去了。”我疑惑道:“这件事是个意外?”眉庄点点头。  甄嬛笑道:“好了,你一大早就赶过来,估计还饿着。眉姐姐现在只是有些疲累,你且安心回去用些早饭。”我看了看眉庄疲乏的脸色,点点头站起身,看着甄嬛眼下的乌黑,微笑道:“嬛姐姐你也要注意休。”甄嬛微笑点头。第十四章  我一踏进岚意楼,立刻吩咐小顺子道:“小顺子,去将你师父请到绣房见我。”小顺子应了一声,小跑着下去。宝鹃扶着我胳膊道:“奴婢扶小主回屋休息。”又对宝莺道:“快去上壶热茶来为小主压惊!”我看她面色发白,知道她也被吓着了,勉力温声道:“你先下去歇息吧,我这里有宝莺伺候就行了。”宝鹃并不推迟行了一礼退下。  我深深呼吸,稳定了些情绪。将今晚丽贵嫔吓疯一事尽量客观仔细道来。周源听后,静静的捧着茶杯,并不说话。我忍了忍还是问道:“周公公认为这件事是谁设计的?”周源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小主难道不知道?”  我哑然,从今晚甄嬛眉庄的作为来看,明显是她们一手策划。四月里,余更衣因被贬一事怀恨甄嬛,指使小印子暗合花蕙下毒暗害甄嬛。甄嬛识破,皇上下旨赐死余更衣。不想这件事还有今天这样的后续。联想到余氏死后,宫里纷纷扬扬的遇鬼流言——世上本没有鬼,这许多人说的有鼻有眼,那么这“鬼”是谁弄的?暗自心惊,想不到甄嬛那么早就已经开始设计圈套。  周源见我面色,知道我已经想出头绪,提点道:“惠嫔小主虽然一向与菀婉仪小主相厚,但是惠嫔小主今晚行事这样的积极,倒不像仅仅是为了帮助菀婉仪小主似的。”  脑中闪过眉庄溺水之事,身体不禁向前微倾,抓紧椅子扶手,道:“你是说眉姐姐溺水一事也是华妃主使?”周源点头。我不信,大声道:“眉姐姐分明说是她自己不小心!”周源知道我此刻激动的缘由,心中叹息一声,面上不显,仍是慢吞吞的道:“惠嫔小主许是担心机事不密则成害。”  我绷紧下巴:“即使我知道了,我还能泄露出去?!”周源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道:“菀婉仪与惠嫔从小长大的情分,非比寻常。小主到底是进宫时候相识。”我急声道:“相识日短又如何?我以真心待她!”周源看了我一眼,沉默。  四日后,皇上下旨,褫夺华妃协理六宫之权,丽贵嫔打入冷宫。甄嬛与华妃第一次角力,甄嬛完胜。  五月中旬,皇上携同皇后至太平行宫避暑。甄嬛、眉庄、华妃等妃嫔随侍。皇上离宫,后宫一夜之间平静许多。我安分呆在我的岚意楼看书绣经打发时间。五月十七日,小顺子一脸喜色的带着一个面生的小太监从外面进来,向我禀报道:“小主,李总管遣手下小李公公向小主请安。”  我见小顺子满面喜色,心中纳罕,面上微笑向那小太监道:“李总管客气了,不知李总管遣小李公公来,可是有什么要事?”那小李公公十分机灵,向我行礼后笑道:“恭喜安小主,皇上派李总管来接安小主到行宫避暑,明日就要到了。是以特地遣奴才先行告知一声,也好让安小主做好准备。”  此话一出,宝鹃菊清她们都是喜笑颜开。我进宫将近一载一直无宠,此番能进太平行宫,想来离我承宠之日也不远矣。我心中也是十分开心,绽出笑颜,问道:“可是菀婉仪向皇上进言?”我一直无宠,又无家世,皇上怎会突然记起我这号人?定是有人特意在皇上面前提起。后宫中与我交好的也就是甄嬛了。  小李公公笑道:“安小主冰雪聪明,是惠容华向皇上进言。”“惠容华?!”我一时吃惊,脸上笑容也不由滞了一滞。小李公公好似没看见我惊讶的神色,仍然笑眯眯的道:“慧小主才到了行宫几日,就查出有孕,已经晋了容华。惠容华说,十分思念安小主。是以,皇上特地让人来接安小主,好陪伴容华。”  我敛了多余神色,笑盈盈的道:“多谢公公特意为我跑这一趟。宝莺!”宝莺会意,上前递给小李公公一个荷包。小李公公收了,脸上笑容多了几分,道:“奴才谢小主的赏。”我道:“我第一次去行宫,有些事还要请教小李公公。”小李公公道:“请教不敢当,小主有事尽管问。”我笑道:“不知我能带几人随侍?我身边的周公公年纪大了,有些受不住溽热,我想带着他去避避暑。”  小李公公道:“安小主心善,体贴我们奴才。只是……”我笑道:“可有什么不方便?公公尽管说。”小李公公笑道:“安小主带着奴才伺候,哪有什么不方便。只是以安小主现在的位分,最多只能带两名宫人随侍。”  我笑道:“尽够了。多谢小李公公。”说着向小顺子使了个眼色。小李公公也看见了,因笑道:“安小主若没有别的事情,那奴才先告退了?”我点头,道:“小顺子替我送送小李公公。”  等小顺子送完小李公公回来,岚意楼众人都聚集到正堂等我吩咐。周源已经占了一个名额,剩下的一个,是要选个宫女好方便处理我的贴事物。我眼光徘徊在宝鹃、宝莺、菊清身上,犹疑不定。想到宝鹃近日在我面前表现出的对甄嬛眉庄的不满,微眯了眯眼,道:“宫女中就由菊清随我一起。”  菊清脸上显出喜色,因她是半路进我岚意楼,一直比不得宝鹃宝莺受我信任。此时选了她,岚意楼内众人都显出惊讶之色。  我仔细留心宝鹃脸上一闪而逝的愤怒,暗暗警惕。话锋一转道:“我走之后,岚意楼就交由宝莺和小顺子打理。重要事宜需请示他们之后方可行事。”小顺子和宝莺出列领命。我看宝鹃嘴唇动了动似有话要说,截口道:“宝鹃,你有异议?”宝鹃嘴唇蠕动半晌,终道:“奴婢没有异议。”我点点头道:“那就好。”  扫了眼下面众人,口气凌厉道:“我走之后,小顺子你将岚意楼大门关上,不准随意出入。你们需谨记谨言慎行。若有人惹事,小顺子你先把人捆了,等我回来禀报皇后,再按宫规处置,决不轻饶!”  众人低下头,齐声应是。我恢复平时温和的口吻道:“等我回来,岚意楼若一切安好,自然重重犒赏你们。”众人齐道:“谢小主。”我看敲打的差不多了,吩咐道:“菊清你自回去收拾。小顺子,你替周公公收拾行囊,宝鹃、宝莺为我收拾。其他人都散了吧。”众人行礼后各去做事。  翌日,李长带着一顶小轿,将我抬到眉庄所居住的玉润堂偏殿。留了菊清收拾,我带着周源去拜见眉庄。我刚进大门,眉庄已经带着彩月迎了过来。我紧走几步上前道:“姐姐慢些,慢些。”眉庄见我目光落在她腹部,脸上微微一红,带着藏不住的喜色,道:“哪有那么娇气,几步路也不能走了。”  我笑着打趣道:“可不就是娇贵了。”福身行礼道:“安氏见过惠容华,恭喜容华。”眉庄携了我的手嗔道:“就你一直记得这些规矩。”我抿嘴微笑不语。两人一起说了些话,我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道:“一直听我絮絮叨叨,累着了眉姐姐了,我先行告退了。”眉庄笑道:“就是为听你啰嗦才接你过来。”我们笑了一阵,又道:“你先回去收拾吧,明日再过来与我说说话。”我微笑应下。  之后几日,我日日陪伴眉庄说话。并没有刻意打扮,每当皇上来看望眉庄,就先行避开。这日晚,菊清忍不住试探道:“惠容华有孕,特意接了小主过来,似乎别有用意?”  我看了她一眼,道:“惠容华有孕,不能侍寝。华妃自被褫夺了协理六宫之权,一直不见皇上召见。这后宫,圣宠虽然大多都落在菀婉仪身上,但诸如曹贵人她们,得见圣驾的机会也增多了许多。眉姐姐此时接我过来,自然是提携我以固圣宠。”  菊清见我没有回避这个话题,直言问道:“小主既然知道惠容华的用意,为何一直避开皇上?”我想起去岁跟追在皇上身后惹得笑话,淡淡道:“眉姐姐虽有此意,我却不能立刻急哄哄的拱上去。不仅失了涵养,眉姐姐脸上也不好看。”  又过几日,眉庄与我闲谈时,暗暗示意我装扮漂亮一些。我抿唇微笑,知道时机成熟。六月一日,我身着莲青色曳地飞鸟描花长裙,精致装扮了眉眼,到玉润堂正殿陪眉庄说话。眉庄看见我一怔,继而微笑过来执起我的手,上下打量道:“正是这样,你花儿似的年华,一直不注重装扮,这样打扮起来,才是青春风情。”我微微脸红,坐下与眉庄一处说话。  皇上上午处理公事后,一般会在巳时一刻左右过来看望眉庄。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时辰差不多了。轻轻握着眉庄的手道:“眉姐姐有孕,妹妹一直没有恭贺。妹妹为姐姐唱一曲可好?”眉庄今日见着我就知我的目的,心中虽有些说不明的情绪缠绕,面上仍然微笑自若:“哦?从未听过陵容歌唱,今日定要大饱耳福。”  我见她应允,紧绷的情绪放松。站立起来,绕到眉庄面前,恭敬的行了福礼,口中真诚道:“陵容多谢姐姐。”眉庄受了我一礼,将我扶起,道:“是你为我唱歌,怎的反过来谢我?”我知她这是谦词,只微微笑开。向后退了几步,清清嗓子唱了一支《好事近》,希望好事能近。  “花动两山春,绿绕翠围时节,雨涨晓来湖面,际天光清彻。移尊兰棹压深波,歌吹与尘绝。应向断云浓淡,见湖山真色。”  “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好!”眉庄听得如痴如醉间,却有男子鼓掌叫好。我听他声音雄厚不似内监奸细,心中已知来人是谁。连忙随着眉庄向来人请安。他伸手扶起眉庄,一双眼睛已经向我看来。我微微红了脸庞,娇羞的低下头。  皇上携了眉庄上座,向眉庄道:“这就是你思念的那位安选侍?”眉庄笑道:“是,还要多谢皇上将陵容接来陪伴,嫔妾才能听到如此美妙的歌声。”一面向我看来。我会意上前,跪下行礼道:“嫔妾安氏向皇上请安。”  皇上站起向我走来,道:“免礼。”我正要站起,面前出现了一只宽大白皙的手,属于男人的手。我愣了一瞬,方才会意,将手伸出,轻轻覆上去,顺着力道起身。我站起后,皇上并不马上放开,看着我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被人握着手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调.戏,我有些撑不住脸色爆红,越发的不敢抬头。眉庄捂嘴笑道:“皇上好歹顾着些安妹妹的薄脸皮,看她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抬起头来,嗔道:“姐姐取笑我。”又瞄向皇上,正与他目光对上,怔了一怔,脸上愈发红了。强撑着道:“皇上来看望惠姐姐,嫔妾先行告辞。”说着轻轻挣开皇上的手,行了一礼退下。  第十五章  “小主!”菊清喜笑颜开禀报,“小李公公带着两位敬事房的教引麽麽求见小主。”敬事房的教引麽麽一般是后宫妃嫔第一次侍寝时才过来伺候。小李公公这个时候带着两位教引麽麽过来,其意不言而喻。我连忙道:“快请进来。”  小李公公笑容满面进来,行礼道:“小主大喜,皇上亲点小主今夜伺候。”引着两位教引麽麽向我行礼,“因小主是第一次侍寝,皇上特意从紫奥城叫过来两位麽麽侍候。”我脸上浮出两朵红云,道:“有劳小李公公了,菊清,赏!”  小李公公连忙道:“小主唤奴才小李子即可,不敢称公公。”我但笑不语。小李子道:“小主事忙,奴才就不打扰了,奴才告退。”我点点头,小李子行礼退下。  一位教引麽麽站出来道:“奴婢们伺候安小主沐浴。”我点点头,“有劳麽麽了。”站起身率先向浴室走去。  被教引麽麽伺候沐浴,其实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情。不仅要仔细留心她们絮絮叨叨的那啥的具体细节,还要被揭了一层皮一样被揉搓。身体□都被洗净的滋味,令我联想到被拔毛的母鸡,什么隐私都没有了。幸好,这样的罪只要遭这一回。  按照宫规,宫妃侍寝,是不能擦粉的。菊清为我描了眉毛,点了口脂,就算准备完毕。酉时末,凤鸾春恩车准点到达。菊清扶我上车,慢慢向皇上居住的水绿南熏殿驶去。我独自一人坐在车内,听着随着宫侍奏出的美妙音乐,内心有种得偿所愿的满足。  及到了地方,教引麽麽搀扶我进了偏殿。助我褪了衣裳,卧躺龙床等待皇上的驾临。教引麽麽退下后,我静静躺着,看着头顶重重明黄的帐幔,对即将到来的事情竟生不出紧张害怕之感。我知道,这是因为我为了这一刻等的太久,忍得太久,以致对这种事失了女儿家的娇羞矜持。  皇上靠过来时,我看着他越来越近的面庞,甚至还在想,宫嫔侍寝不准搽粉,是不是因为皇帝曾啃了满嘴的胭脂?……  □过后,皇上抚摸着我光滑的脊背,道:“今日安卿歌喉着实令朕惊艳。”我动了动,靠近他的胸膛,做出依偎之态,“那,嫔妾再为皇上唱一遍?”头顶上传来轻哼之声。我轻启朱唇唱道:“花动两山春,绿绕翠围时节……”  宫廷规矩,正三品以下宫妃嫔侍寝,不得在寝殿待到天亮。当我拖着疲累酸痛的身体,回到玉润堂偏殿时,菊清迎上来道:“小主可需要沐浴?奴婢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我把身体大半重量交予她,轻嗯一声表示回答。  沐浴出来后,明明身体十分疲累不堪,却精神奕奕。我打发菊清出去,捧着镜子,在昏暗烛光下打量里面人儿的容颜。轻轻抚摸她泛着疲乏的眼角眉梢,却怔怔的盯着她的眼睛出神。她的瞳孔深处,那么炽烈的燃烧着某些令我畏惧而又渴望的东西。我忽然清醒的意识到我已经不是前世的我了,甚至不是这十七年的我。这一夜,我仿佛听见破茧羽化的声音……  乾元十三年六月二日,我侍寝后的第一日,皇上身边李长总管,亲自带着皇上的旨意与一溜儿赏赐,到了我的面前。“奉皇上口谕,玉润堂安氏颇具才华,深得朕心,著封为从六品美人,钦此!”  之后几近一月时间,皇上每日都要宣我面圣,即使不是每夜留寝,这样的隆宠仍引得后宫纷纷侧目。  太平行宫避暑的不仅是皇上皇后和宫嫔,还有亲王宗室。皇上近日十分热衷于宴会,每次宴请宾客都不忘邀请我。是以每次宴会上都会回荡我破云穿月的歌声。随侍宴会乃是皇上昭示对宫嫔的宠爱,每每宴会第二日,流水般的赏赐都会传进我的玉润堂偏殿。眉庄有孕我又如此得宠,一时之间玉润堂在行宫风头无两。  菊清却小心翼翼问我:“小主似乎不似往日开心?”我怔怔望着烛火出神,开心?怎么能开心的起来?虽然一直知道皇上心中牵挂着纯元皇后,目前又盛宠着甄嬛,可是他毕竟是我第一个男人。但凡女子都对其第一次亲密接触的男子抱着些暗昧的情怀,纵是我活了两世,也不例外。虽然不是倾慕,我与皇上日常相处时总是不自觉带些暧昧。  可是皇上这些日子的行为却狠狠的将我这些似有还无的暗昧情怀击碎。每每宴会献艺,察觉到那些王亲宗室或放肆或打量或蔑视,仿佛看的是一个歌姬一般轻佻的眼神,我恨不能当场甩袖走人。  可是我不能,我甚至不能抱病躲藏过去。因为我刚承宠,因为皇上这样行为带来的表面上的盛宠,因为我没有可以依靠的家世,我只能咬着牙,不去看我已经破裂的自尊,自欺欺人的、温顺的满足皇上的召唤。  菊清见我不说话,不敢深问,道:“小主饿了么?奴婢为小主拿些夜宵来。”我正要说话,忽然前面传来喧哗声。我皱眉道:“菊清你去看看,是什么人敢深夜大声吵嚷?惊着了惠容华的胎,该当何罪!”菊清应下。  不一刻菊清惊慌的跑来,附到我耳边轻声道:“惠容华贴身宫女茯苓告发惠容华假孕,皇上、皇后、华妃、菀婕妤等都在正堂审问茯苓。”我一惊,立刻站起。假孕霍乱皇家子嗣乃是重罪,这件事若是落实,眉庄固然讨不了好,我这个由眉庄提携之人怕也是要受牵连。  事情到底如何谁也不知,尚不能太早下定论,我深深呼吸,稳了稳心跳,吩咐道:“去唤周源来,伺候我去正殿。”及我过去,眉庄面如白纸,惊恐万分,正指着茯苓颤声道:“皇上——她!她!这个贱婢污蔑臣妾!”  我看着眉庄,心中焦急万分。又不敢当着这样紧张的关头插言说话。忽然瞥见眉庄身侧华妃嘴角微微扯起的弧度,顿时浑身一颤。脉象在那里,怀孕一事如何能作假?即使陷害眉庄之人手眼通天,也不可能买通整个太医院太医来作假证。唯一的可能是眉庄根本没有怀孕!我心念急转间,皇后已经派人去请太医来确认。。  眉庄要求去请一直以来照顾她胎儿的刘太医,李长道:“今晚不是刘太医轮值。”皇上道:“不在也无妨。那就请太医院提点章弥。”  事情怎么这样巧,刘太医不在就爆发出眉庄假孕?我使劲捏了一把拳头,手心里满是汗水。眉庄若是被论罪,或许会牵连到我。我赌不起那个或许,我今番才得宠,“或许”之后只怕我再难以得见天颜,这与我之前一直无宠完全是两种境地。  趁着大家各自沉思,我悄悄靠近甄嬛。借着宽大的衣袖掩护,拉了她的手,写道:“刘太医有诈,速遣人捉拿。”甄嬛诧异的看向我,我急忙向她使眼色。不知甄嬛是没有辨识出我划在她手心的字,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并没有动作。  我看在眼里,心中十分焦急。太医不再轮值的时候一般都是在宫外应酬或是家中。只是我在宫外并没有势力,甄嬛不动作我只能干着急。  章太医很快就到了。为眉庄把过脉后,章太医满头大汗,惶恐跪下,道:“皇上皇后恕罪,臣无能,容华小主她,她并没有胎像!”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见事不可挽回,我趁着甄嬛去安慰眉庄,悄悄后退了退。一抬眼,却看见曹婕妤正对我微笑。心下一沉,华妃自上次丽贵嫔失心疯一事后,对甄嬛多有忌惮。此刻眉庄落难,且不说是不是她们设计,华妃一派必然会趁此机会挫伤甄嬛势力。眉庄在劫难逃,若能搭个刚盛宠的我,对她们来说是再好不过。日后甄嬛独木难支,对付起来,也比现在要容易些。  又一位太医进来,诊脉后表示眉庄并无身孕。事到此时,一切已经明白。殿内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皇上迁怒到自己身上。  皇上额上青筋暴起,嘴唇紧紧抿成一线,怒喝道:“去把刘畚给朕绑来!”李长在一旁轻声道:“刘太医家里已经人去楼空了。”皇上大怒,“好,好,好个人去楼空!”转向眉庄道:“他是你同乡是不是?!他是你荐了要侍奉的是不是!”  我听这话不对,这分明是在指责眉庄蓄意假孕争宠,霍乱皇室子嗣!甄嬛上前与眉庄并肩跪下,叫道:“皇上——”皇上语气森冷道:“谁敢替沈氏求情,一并同罪而视。”我一惊,伸出的脚步悄悄收回。  眼前衣袖摆动,我顺着上看,却是曹婕妤对我讽笑。我那一刻又急又怕忽然灵台一阵空明——或者说急疯了——竟然在皇上金口玉言后,抢上前,跪在眉庄身边,又快又急道:“皇上,容华是被陷害的,怀孕四月之后女子是要显怀的,容华如何能瞒得住……”  忽然一股大力踹在我胸口,将我掀翻再地。殿内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我抬眼看去,皇上面色阴沉,似要择人而噬,凶悍非常。我很怕,非常怕,但是我听见我的声音清晰道:“再者怀孕不能侍寝,以容华的家世恩宠,又身体康健年岁正好,有何必要冒着杀头牵连族人的大不敬之罪假孕争宠,凭白耽误了自己?”挣开眉庄甄嬛的搀扶,爬起来,伏地连连磕头道:“皇上明鉴,容华是被人陷害!”  皇上盛怒之中如何听劝?又要抬脚来踹,我睁大眼死死的看着离我越来越近的龙翔九天御靴,胸口的疼痛似火烧一般灼伤我的肺腑,一口腥热的鲜血吐出。忽然菊清暗青宫装的身影扑来,抱住我的头脸,生生为我承受一脚。甄嬛哽咽大声唤道:“皇上!”  皇上一掌重重拍向茶几,砰的一声惊得殿内嫔妃心惊肉跳纷纷跪下。沉闷一刻,皇后站出吩咐道:“都是死人吗?还不把安氏给本宫拖下去!”立时有两个大力太监将我和菊清拖下。  刚出正殿,热风吹来,我胸闷难以呼吸,向下一栽,晕死过去。  三日后睁开眼睛,迷怔一刻,发现我已经不在玉润堂的偏殿。周源的声音传来:“小主醒了?”我张了张嘴,声音嘶哑难听,“我这是在哪?”周源道:“这是婉婕妤宜芙馆偏殿。”我咧了咧嘴,道:“皇上如何处置我?”  周源道:“皇后和婉婕妤求情,皇上令小主禁闭,没有皇上准许,不许出大门一步,不准任何人探望。”我笑了,“就这样?”周源沉默,良久叹息道:“小主身受重伤,婉婕妤遣了温太医为小主医治,小主且安心养病,莫要多思。”我听后,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我招来周源问道:“菊清呢?她伤的怎么样?”周源道:“已经请了温太医诊治,只是背部淤青吓人,温太医说需要修养几日。小主昏迷,奴才做主放她几天假。”我道:“你做的很好。皇上怎么处置惠容华的?”  周源道:“皇上下旨,贬容华为常在,褫夺封号,幽禁玉润堂,任何人不得探视。”我笑道:“是吗?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周源道:“小主忤逆皇上为沈常在求情,皇上怎会严重处置常在?”  这话是在指责我行事莽撞大胆。我听了,不仅不生气还有几分开心:“公公这是在关心我?”周源道:“小主自有主意,奴才不敢关心。”周源跟我以来,一直淡淡的不慌不忙,似乎什么也不值得他注意不值得他费心。他对我恭敬,只是做下人的对主子的恭敬,却不是真心效忠。对他这样能在后宫平安生活大半辈子的内侍,我从不轻视,没有钱、权令人心动的东西,那我就以真心待他。我尊敬他信任他拉拢他,不把他当做下人看待,如今看来是稍有成果的。  “我为眉庄求情,自有我的用意。当时事情紧急,来不及请教公公,我现在为公公分说一下,请公公帮我参谋。”周源垂眼道:“小主自毁长城,奴才不知道要如何参谋。”我不以为意,继续道:“在紫奥城的时候,我一直希望能得圣宠,很想。甚至做了些现在想来有些可笑的事情。”我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可是如今得宠了,我不快活。公公,”我望向周源,神情木然带着些哀愁,“很不快活。  皇上举办宴会,每每都都让我侍宴,次日流水的赏赐源源不绝的搬进我的宫室。”我脸上显出怨愤,恨恨咬牙,“好大的恩宠啊!秦芳仪之流酸言酸语处处讥讽,曹婕妤看我的眼中满满都是算计。可实际呢?皇上召我侍寝也不过四、五夜。每次宴会上,感受到那些肆意打量的目光,我内心作呕,却不能不唱。  我身为皇上的妃嫔,能以歌喉取悦皇上,是我的荣幸。可是,我不愿意做一个歌姬,一个会唱歌的黄鹂鸟儿,随皇上拧着四处展示!公公你可明白?”周源沉默良久方道:“以小主的身世,能取悦皇上就好,其他的小主不必思考太多。”  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没有经天纬地的才华,没有感天动地的品德,再没有可以依赖的家族,我这样的女子在这后宫,要么深锁院落孤独终老,要么以色事人色衰爱弛。我都知道,这些入宫前我就知道了,可是我不甘!“公公,我不甘心,不甘心!即使是以色事人,我也不要做皇上身边的宠儿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所以,小主自毁长城,决定禁闭孤老?”周源看着自己的手指道。“呵,怎么会?!”我拉扯嘴角,勾出艳丽的笑,“我不会放弃自己的歌喉,那就只能更改皇上对我的映像了。公公觉得,一个重情重义的又歌艺不凡的嫔妃怎样?”作者有话要说:后宫品级皇后  皇贵妃  正一品:贵妃、淑妃、贤妃、德妃  从一品:夫人(二人)  正二品:妃(三人)  从二品:昭仪、昭媛、昭容、淑仪、淑媛、淑容、修仪、修媛、修容(各一)  正三品:贵嫔(五人)  从三品:婕妤  正四品:容华  从四品:婉仪、芳仪、芬仪、德仪、顺仪  正五品:嫔  从五品:小仪、小媛、良媛、良娣  正六品:贵人  从六品:才人、美人  正七品:常在、娘子  从七品:选侍  正八品:采女  从八品:更衣第 16 章  周源低眉道:“小主的重情重义,在皇上眼中只是忤逆犯上,不听圣训。”我眼中光芒熠熠,“若是眉庄假孕一事翻案呢?”剧情中眉庄既然能为皇上带绿帽,眼下这一关肯定是过了。  周源道:“沈常在幽禁玉润堂,根本不能与外界联系。此事已经尘埃落定,如何翻案?”我笑道:“公公这是在考我呢。眉庄虽被幽禁,但是甄嬛不是没事吗?眉庄幽禁、我被禁闭,淳常在还小,甄嬛她在后宫也算是个孤家寡人了。”  又嘲讽一笑,“公公不是说甄嬛与眉庄是从小的情分,非比寻常么?甄嬛定会想方设法捞出眉庄。最好的做法,自然是抓捕刘畚,为眉庄沉冤得雪。届时,我今番作为,在皇上眼中自然是情深义重——要知道当时连甄嬛也不敢为眉庄求情呢。且我为眉庄承受了天子之怒,那一口鲜血可不是白吐的。等眉庄出来之日,我这番情义,她如何还我?”  周源不置可否,道:“小主禁闭,皇上可没有说禁闭期限。小主就不担心禁闭变成幽禁吗?”我观他神色,知道他对眉庄能翻案一事存有疑议。也不去辩解,顺着他的话道:“当日余氏能博回皇上的欢心,我自然也能。只是现下皇上正在气头上,我不好施展。而且前些日子皇上对我表面圣宠太过,引得六宫妒忌,我需要沉寂一段时间,避开其他宫妃视线。”抚住隐隐作痛的胸口,苦笑道:“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养伤。”看向周源,真诚道:“本想带你来避暑,却连累公公要为我担心。”  周源轻哼一声,没有答话。日后待我还如往日一般,并不因我陷入目前的困境而有丝毫改变。我心中喜悦,知道周源虽然不是对我效忠,但是也不会背叛我了。  皇上那一脚虽然没有踢断我的肋骨,但到底伤到了我的肺腑。静静养伤的这段日子,周源偶尔会把外界发生的事情与我说说。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件大事,曹婕妤诬陷甄嬛以木薯粉陷害温仪吐奶。  我嗤笑一声,“华妃她太急了,眉庄入彀,甄嬛正是警惕的时候。这时候下手,必然不会得逞。只是——端妃是谁?她为何会帮助甄嬛?”周源道:“端妃姓齐,在皇上还不是皇上的时候,就陪伴在皇上身边,是侍奉皇上最久的妃子。”侍奉皇上最久……那么她是与纯元皇后共同生活过的?难怪她一直避世却出手相助甄嬛。我问道:“听说端妃身体不好,一直缠绵病榻。公公可知道端妃得的是什么病?”周源闭口不言,好似没有听见。  我见状转移话题道:“华妃不知怎么想的,竟诬陷甄嬛设计温仪帝姬。帝姬虽然是皇上第一个女儿,但毕竟不是皇子。我若是她,不如污蔑甄嬛陷害曹婕妤,一来可以说甄嬛嫉妒,毕竟甄嬛承宠一年有余不见有孕,而曹婕妤刚刚因温仪帝姬的缘故晋为婕妤。二来显示甄嬛心狠,温仪帝姬那么小小的一个孩子,甄嬛竟要她失去生身母亲。哼,竟然污蔑甄嬛去暗害一个孩子吐奶,真真可笑。那曹婕妤也是舍得。”  周源突然插言道:“曹婕妤是帝姬亲母,平日待帝姬犹如眼珠子般爱护。”我闻言,惊讶道:“你是说,是华妃的主意?”歪倒榻上,轻声道:“华妃太急了,倒也难为曹婕妤还要为华妃鞠躬尽瘁。哼!”嘴上不屑,却将此事暗暗记下。  七月二十九,酷热难当,连院中的树叶也奄奄垂下,受不得炙烤。菊清惊慌失措奔过来道:“小主,小主不好了!奴婢去领小主饭食,路上听说小主父亲下狱了!”“什么!”我刷一下站起,受惊太过,站立不稳连退几步。菊清连忙过来搀扶,哽咽道:“小主,如今该怎么办啊?”  我撑在茶几上,摇了摇手,喃喃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与安比槐根本没有父女之情,我甚至是恨着他的。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报复之类。毕竟我的母亲、萧姨娘她们还要依靠安比槐护养,如今安比槐下狱,她们可有遭受牵连?即使没有被牵连,瑾儿弟弟才六岁,那么小!如何能依靠?  再者,安比槐犯罪下狱之后,我就是罪臣之女,父辱及子,以我在皇上心中情分,只怕真的要困于一方之室,老死宫中!不,不行,我得为安比槐求情!“菊清,菊清!我如今正在禁闭,不能出去。你悄悄的替我跑一趟,去求菀婕妤,求他救我父亲!”菊清连连点头,奔跑着下去。  我在偏殿坐立难安,时不时看向门口,菊清怎的还没有回来?周源听到消息,赶过来立在我身边,虽然没有言语安慰,我却觉得安心许多。终于,菊清的身影姗姗而来。我几步赶过去,握住菊清的手,一叠声问道:“嬛姐姐怎么说?可有去求皇上?”菊清躲闪着我的目光,几番张口却说不话来。  我心中咯噔一下,声音不自觉拔尖了许多:“甄嬛怎么说?!”菊清嗫嚅道:“菀,菀婕妤说,说,”闭了闭眼,豁出去道:“说皇上正在气头上,此时去劝只怕适得其反。要等皇上气消了再为小主求情。”菊清听我半天没有声响,悄悄睁开眼睛看来。却见我直愣愣的站在她面前,双眼无光。菊清唬了一跳,连忙搀住我,小声唤道:“小主?小主?”  我流下泪来,喃喃哭道:“等皇上气消?还不如直说等我父亲被拖上刑场!为什么?为什么?!我安陵容自问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甄嬛的事情,为什么要看着我落魄?!互相扶持宫中岁月,荣辱与共,甄嬛你的承诺呢?你难道忘记了?!”  砰的一声,却是我狠狠一掌拍在茶几上,手掌立时通红。钻心的疼痛使我稍稍清醒,母亲妹妹弟弟们还在等我相救,我不能被恨意蒙了眼,更不能自怨自艾!眼泪糊了我的双眼,低垂着头,长长的刘海掩住了我露骨的恨意,狰狞的表情。淡淡吩咐道:“菊清,你想办法为我打听,我父亲犯的到底是什么事,犯事的除了我父亲都还有谁?要判多重的刑,有无脱罪的可能?快去!”  菊清见我前面懦弱哭泣,后又暴躁狰狞如恶鬼,现在的吩咐又淡定清楚。一时被我前后剧烈反差惊住,领了命令落荒而逃。  我赤红的双眼看向周源。周源低头恭敬道:“奴才也去为小主打听。只是小主多少要用些饭菜,小主吃饱了才有力气为安大人奔波求情。”我勉力想露出感激的笑容,脸上的肌肉像是突然罢工一样,不听指挥。周源叹息一声,立身离去。我这时才觉着双腿发软,跌坐在椅子上,等待周源菊清的消息。  夜幕渐渐降临,我枯坐在椅子上犹如一个雕塑。看见菊清进来,我双眼生出希翼的光芒。菊清咬着唇,不忍的朝我摇了摇头。我目光黯淡,静静的等着。菊清靠近我,看着茶几上已经冷掉的饭菜,温声劝道:“小主,您都饿了一天了,好歹用些吧?”我只做听不见。菊清无法,只能站在我身后陪我等待。  月上中天,周源终于再次出现。我颤抖着双唇,带着所有的期盼,暗哑着声音唤道:“周公公——”周源上前道:“因小主禁闭,奴才不能大喇喇的在行宫行走,只打听出了个大概。听说是皇上在西南用兵,着松阳县县令耿文庆押送银粮。耿大人路上遇上了一股敌军流兵,被劫了粮草。耿大人丢了粮草唯恐皇上降罪,竟盗了饷银临阵脱逃了。皇上龙颜大怒,判了耿文庆斩立决,连带着松阳县上下所有官员入狱,等待皇上裁决。”  我听了浑身冰凉,临阵脱逃本就是死罪,那耿文庆竟然猪油蒙了心敢挟带饷银逃跑,他脑子长脚上去了么!拽紧拳头,长长的指甲刺入手心。事已至此,再恨不得杀了耿文庆也无济于事。我脑子转的飞快,涉及军需大事,我如何才能保全安比槐?  一刻,我问:“我父亲可有直接插手此事?”周源道:“这奴才倒没有打听出来,不过,军需乃是机要事宜,想来安大人应该没有直接参与。”我不禁生出一丝希望,脑中仔细盘算下一步如何去做。口中道:“菊清,去为周公公准备热水热食。”又对周源道:“劳累公公了,公公请下去休息。”周源菊清应声下去。  我忍不住站起踱步。谁知一动不动坐了一整天,双腿早已麻木不似自己的,这一起立,竟直直的摔在地上。鼻子磕在地上,眼泪直流。突然听到车轱辘滚动的声响,我抬头四顾,并没有听见。顿了一下,我将耳朵贴在地上,果然有马车走动的声音。凤鸾春恩车?妃嫔,皇上……脑海中灵光一闪,我感觉自己把握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一时之间竟这样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沉思起来。菊清推门进来时就看我如此形状,吓了一跳,急忙来扶。我一把握住菊清的手,“周公公可用过饭了?”菊清道:“已经用过了。”我急道:“快将周公公请来见我!”菊清迟疑着要先来扶我,我推了她一把,催促道:“快去!”  看着菊清离去,我爬到椅子上坐好,整理思绪。周源来的很快,我斟酌着道:“公公,我有件事要麻烦你。”周源道:“请小主吩咐。”我一边思量一边慢慢道:“前些时候,就是四五月的时候,甄嬛眉庄设计吓疯丽贵嫔,牵连华妃失了协理六宫之权。华妃对甄嬛眉庄恨之入骨,眉庄假孕很有可能就是她们陷害。”  察觉我扯偏了话题,顿了顿,思考着道:“华妃既然对甄嬛眉庄恨之入骨,我又是甄嬛的‘姐妹’,是由眉庄提携得到圣宠,与她们结成一党。虽然我如今被皇上下令禁闭,但以皇上曾给我的盛宠,谁又能保证我解禁后不会再如以前般得宠?  如今我父亲遭到牵连,正是华妃一党彻底打压我的好时机。华妃必然请求皇上重重惩办我父亲,只要我成为罪臣之女,我这一生再难有翻身之日。公公,”我祈求着看向周源,“万一华妃没有这样做,请公公务必设法提醒华妃一党,千万要去请求皇上重办我的父亲。”  菊清睁大眼,见鬼似的看着我,那眼神,分明是认为我已经被父亲下狱一事打击的疯了。就连周源,也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置之死地而后生!华妃着急着打压甄嬛势力,皇后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甄嬛虽得宠,但与华妃乃是五五之数。再者华妃背景深厚,与皇上多年情分,又曾手握管理六宫之权。皇后毕竟不上皇上的原配,又无嫡子。华妃对其后位深有威胁,皇后定不会坐视华妃一人独大。华妃请求严办我父亲,皇后就会为我父亲求情。我父亲毕竟没有直接涉案,又只是一介小小县丞,碍不着大家什么。到时候,公公,麻烦你亲自去一趟宜芙馆,求甄嬛出手救我父亲。皇后、华妃已经出面,甄嬛再不能坐视不理。我父亲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我捏紧拳头,坚毅道:“我在禁闭,又才冒犯皇上,不能抗旨强出偏殿为父亲求情,只能赌一赌。赌华妃嫉恨甄嬛,赌皇后敌视华妃,赌甄嬛的‘姐妹之情’!”  二日后,事态果如我设想般进展。周源早早带着菊清去求甄嬛出手,我焦急的在偏殿踱着圈圈。周源回来时脸上看不出神色,菊清却比前两日放松了些。果然,周源道:“幸不辜负小主所托,菀婕妤已经去面见皇上了。”我大喜,不禁绽开笑靥,甄嬛此去求见皇上,这件事就成了六成,剩下的就看皇上的意思和甄嬛的恩宠了。  傍晚,甄嬛身边的槿汐姑姑亲自过来送饭。我带着菊清迎到大门。槿汐行礼道:“奴婢槿汐参见安小主。”我连忙双手扶了,道:“我与嬛姐姐就像亲姐妹一般,姑姑是姐姐的贴心人,千万不要对我客气。”槿汐道:“奴婢多谢安小主夸奖,规矩如此,奴婢不敢忘。”  寒暄几句,槿汐看我欲言又止,靠近我悄声说道:“安小主放心,皇上命刑部重审安大人牵涉运送军粮一案。”重审,安比槐就有脱罪可能。心中一直高高吊起的大石安稳落地。面上换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眼眶微红,向宜芙馆方向郑重行了福礼,哽咽道:“陵容多谢嬛姐姐救父之恩,嬛姐姐的大恩大德,陵容没齿不忘。”  槿汐连忙来扶我,道:“安小主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我家小主与安小主姐妹一体,援助安小主乃是应当的事,安小主千万莫这样做,倒显得与我家小主生分了。”我闻言,擦了擦泪,笑道:“让姑姑见笑了。请姑姑转告嬛姐姐,等陵容解禁,陵容定当亲自谢谢姐姐。”  又寒暄了几句,侧身对菊清道:“菊清,将我绣的那个常青藤的荷包拿来。”菊清应声送来,我拿了亲自递给槿汐道:“这是我禁闭后自己绣的,常青藤寓意我与嬛姐姐的友谊长青,永不衰竭。麻烦姑姑帮我传给姐姐,聊表我的心思。”槿汐接了。  我褪下手腕上冰种飘阳绿翡翠镯子递给槿汐,道:“为我的事,麻烦姑姑亲自跑这一趟。”槿汐推迟道:“为小主做事哪有麻烦不麻烦,都是本分。奴婢可不敢收安小主的东西。”我笑道:“是我说错了,自进宫遇见姑姑,陵容一直没有送过姑姑什么,倒是平白得了姑姑不少照顾。这个镯子表示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姑姑不要推迟,日后继续提点与我。”槿汐见我如此说,只得收了。  我眯着眼睛看着槿汐离去的背影,在夕阳下狠狠呼吸了两口空气。回身道:“菊清,从今日起我一日三餐不能出现荤菜,身上只穿颜色素淡的衣裳,首饰衣饰头饰都给我收起来锁上。我从今日起将日日呆在绣房绣《地藏菩萨本愿经》,并诵读经书,为父亲赎罪。”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县令一个文官都能押送军粮饷银了,乃们就不要追究为啥子一个浙江的县令能押送军粮至西南了……BUG请勿追究。至于陵容妹纸这一次不同以往的心机谋算,那个,兔子急了都咬人,陵容急了超水平发挥也是有的。陵容本身的水平暂时还没有达到这次的高度,不过会很快成长的。大家注意:明日不更新!后日更新可能在晚上11点以后,大家表等我。第十七章  “小主,您才伤了内府,为安大人祈福不食荤腥也就罢了,您好歹多吃一点饭啊。”菊清端着白粥,站在我身边劝道。我轻轻摇了摇头,“放着吧,我不想吃。”菊清劝道:“小主,皇上已经派人到松阳重审安大人的案子,自会为安大人平反。小主莫要过于担心。”我愁眉道:“我知道,你先下去吧,这会儿我实在没有胃口。”  外面忽然炸了一声响雷,天阴沉的似要马上滴下水来。菊清看我实在劝不动,只能放下粥,抢在落雨前去外面收拾。周源过来,静静侍立在我身后。自从皇上派人去松阳重新审办安比槐的案子,周源对我就恭敬尽心了许多。  这雨一下,淅淅沥沥的持续了整夜。第二日大早推开门时,竟是大好的晴天。我迎着早上的微风,对身后的周源道:“天气似乎凉快了些?”周源回道:“已经入秋了,俗话说一阵秋雨一阵凉,这天热不了几天了。”  我望着碧蓝的天空上排成“人”字形的大雁,道:“可不是,大雁都往南飞了。”忽然转了话题,“公公觉着菊清怎样?”不待周源回答,又道:“前些日子我父亲出事,我惶恐之下心神失守,说了许多不该当着菊清说的话。听说菊清与品清是一同入宫,情分深厚。不知我那些气昏头脑之下的冲动之词,可有流传了出去?”  周源恭敬道:“菊清一直安分伺候小主,不曾与什么人来往过密。”我点点头,长舒口气,“先前我为眉庄忤逆皇上,使得皇上龙颜大怒,菊清舍身救我一幕,还清晰的映在眼前。只是菊清毕竟是从棠梨宫出来的,她舍身救主,我心里固然感动,却也怕她旧主难忘。幸好她还算忠心,不致使我为难。”  周源沉默。带着水汽的清凉的微风拂过我的脸颊,我看着庭院中开的金黄的菊花,道:“已经八月初六了呢。天气渐渐凉爽,想来皇上很快就要起驾回紫奥城了吧?原还想着做戏做足,可惜啊,时间不等人。”我转身向绣房走去,一边轻声道:“一个半月不相见,皇上已经忘了我了吧,想想真是令人心寒呢。  我听说行宫里规矩不似紫奥城里严苛,宫女不当值的时候可以四处玩耍。劳烦公公去寻一个歌喉上佳的宫女,偶然在皇上下朝的必经之路放喉歌唱。湛蓝的天空下,鸳鸯戏水的碧波旁,佳人曼声而唱。这样幽美的环境中,一场美好的邂逅,你说,”我笑盈盈的回身看向周源,“能不能勾动皇上那颗风花雪月的心?”  周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恭敬的低下头,道:“奴才领命。”  八月十三日,玄凌下朝后,顺着抄手游廊一路散心,忽然湖的那一边传来女子悠扬的歌声。玄凌道:“谁在那边唱歌?”李长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身边的小李子快去探看。玄凌双手一挥,背在身后,道:“无妨,朕过去看看。”  沿着曲桥,走至湖中心,已然能看清楚歌唱的女子。湖的对岸,几名桃红宫装的宫女正在戏水嬉闹,另有一位,却卷曲着身体坐在碧绿的草茵上放声而歌。李长一见心下了然。见皇上停步观望,自觉的眼观鼻鼻观心侍立身后。  玄凌看了一会,微笑道:“看她们挑水嬉乐,自得而歌,令人心绪十分松快。”李长觑着玄凌面色,小心道:“皇上可要过去?”玄凌想了一下道:“罢了,看她们如此快乐,朕还是不要去的好,免得拘着她们了。”李长闻言,心道:“她们巴不得您去拘着她们呢。”面上笑道:“是,这宫女歌喉不错,皇上可要宣过来听听?”  玄凌微笑摇头:“唱的是不错,只是华而不实,空有嗓子,却唱不出那种韵味。”眼前浮现那个纤瘦柔软的江南美人,耳边仿佛听到她高亢能响彻云霄,低靡若幽语泣诉绕梁三日而不绝的歌声,心下一动,问道:“安氏最近如何?”  李长闻声看了玄凌一眼,仔细揣摩皇上的心意,中规中矩答道:“安小主自禁足后,一直没有听到小主的消息。想来,应是在悔过反省吧?”玄凌问道:“安氏禁足多久了?”李长道:“安小主是六月二十七日禁足,算来也有一个半月了。”  玄凌沉吟不语。李长观其神色,知道皇上心意已动,立时开口道:“皇上,前些日子安小主父亲被牵涉到松阳军粮一案,安大人无罪释放一事想来安小主还不知道吧?不如,皇上您去说说?”玄凌唔了一声。李长会意高声道:“摆驾宜芙馆!”  ########################################  “小主!皇上过来了!”菊清匆忙跑进来禀道。我立即起身迎上去问道:“皇上在哪?”菊清道:“已经在宜芙馆,正往咱们这个方向来。”我闻言,绽出一个柔美的笑颜,心中激动不已。“菊清,为我梳妆!”  菊清高兴的应了一声,拿起粉盒在我脸上细细涂抹。我看着镜中粉白含羞的双颊,散发着一股柔情动人的味道。双眉紧紧蹙在一起。“将胭脂洗掉。”  菊清怔愣了一下,疑惑道:“小主?”我道:“快去。”菊清不敢耽搁,虽然不明我的用意,还是去拿脸巾。我一把抢过脸巾,仔细将脸上的脂粉全部擦掉。端着镜子,看着里面憔悴消瘦的人影,满意的勾起嘴角。抬起右手,轻轻抚着右眼正下方那一片浓郁的黑眼圈,吩咐道:“淡淡的上一层粉,要显得匆忙的样子,不要太过仔细。”  菊清依言拿起粉袋在我脸上扑了扑,颜色立时白了一些,却更显得那一层浅浅的白是浮于表面。我满意的点头。此时门扣扣两声轻响,周源老迈的声音传来:“小主,皇上到了。”我扬声道:“知道了。”站起身,再扫一眼镜子,最后确认脸上的妆容。  提步正要出去,暮然想到一事,顿了顿,伸手沾了厚厚的脂粉,重重抹在眼睛正下方。再看看镜子,满意的推门而去。仔细拿帕子上擦掉手指上残留的粉末,再整理整理衣衫发型,深吸一口气,踩着小碎步一路小跑至正堂。  一把撩开珍珠串玛瑙门帘,放眼望去,玄凌正大喇喇的在上首坐着品茶。我眼睛一红,胸口因急切的奔跑而微微起伏,张开口,带着三分不可置信,三分思恋,四分幽怨颤声唤道:“皇上……”  玄凌应声看来,我慢慢提起脚步,向他迈去。忽然间仿佛想到什么似的,身子一震,脸上立刻煞白,那些幽怨、思恋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张空白的脸。我低着头,一步步艰难的走到玄凌面前,深深的伏跪于地,叩首道:“罪臣之女安氏向皇上请安,皇上万福万岁。”  玄凌低头看我,见我深深弯下的背上,清晰的映出一条凹凸可观的脊柱,怔楞了一瞬,心中幕然柔软,先前因我为眉庄忤逆他一事产生的不快消散些许。于是弯腰向我伸出手,“起磕。”  我看着面前那只熟悉的宽大白皙的手,颤抖着将我的手覆上去,怯生生的抬起头去看他的表情。玄凌一脸疼惜带着惊讶的表情道:“安卿怎的消瘦至此?”我听闻他关心的话语,大颗大颗的泪珠抑制不住的顺着我的眼角滑落,摔落在我仰起的白皙修长的颈子。  我睁着泪水迷蒙的双眼,膝行到玄凌座下,双手紧紧握住玄凌的手,哀声泣道:“皇上,皇上,嫔妾以为嫔妾再也见不到皇上了!嫔妾以为皇上已经厌弃嫔妾了!”  虽然泪眼迷离,我还是扑捉道玄凌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气与不耐。心中一滞,难道我说错了什么还是不该如此作态?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为了这一天精心策划了太久,不成功便成仁,我决不愿顶着曾被皇上厌弃禁足的头衔重新投入后宫战场!  “皇上,嫔妾父亲犯下大罪,皇上要办他,那是国法。嫔妾不敢也不能为嫔妾父亲求饶。皇上若是因为嫔妾父亲厌弃嫔妾,那也是嫔妾活该的。只是,只是,”泣不成声,“只是,他毕竟是嫔妾的父亲啊!嫔妾不孝,不能为父亲做些什么,只能日日夜夜的绣经诵读经书,祈盼能为父亲赎些罪孽,好,好,”捂住嘴,痛哭失声,“好叫他在地下少遭些罪,来世,来世还能再重新做人,呜……”  玄凌听到此,方才明白一些。伸手轻抚我脸上的泪痕,“安卿这些日子一直在为你父诵读经书?”我此时已经哭成了个泪人,纵是想回答也发不了声。菊清见状,立刻跪倒我身后磕了一个头,道:“回皇上的话,当日小主听到安大人犯事被捉拿下狱,立时晕厥过去。小主醒后,说不敢干涉国法为安大人求情。只日日以泪洗面,又日以继夜的绣经书期望能为安大人赎罪。”  玄凌面色沉肃,不再叫我起来,只道:“哦?安卿真是孝心可嘉,不知安卿绣的是什么经书?”我低声啜泣道:“嫔妾绣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玄凌闻言,向李长使了个颜色,李长会意,往我出来时的房间走去。  玄凌拿出手帕温柔的为我擦拭泪水,道:“好了,安卿莫哭了。安比槐只是被牵连,并没有犯事,朕已经将他无罪释放了。”我听了,怔愣一下,露出茫然的神情,继而睁大双眼,惊喜与不可置信的紧紧的望向玄凌。玄凌被我这一系列反应取悦,微笑点头。  我退开两步,郑重感激的向玄凌叩头,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欢喜的哽咽道:“嫔妾谢皇上隆恩!”玄凌看着已经出来并向他点头的李长,伸手扶住我,道:“好了,爱妃跪了这么久,快起来吧。”我顺着他的力道起身,眼中盛满感激与爱慕,“谢皇上。”  玄凌道:“安比槐无事,只可惜了爱妃连夜绣的经书了。”我仿若还沉浸在父亲平安的巨大惊喜中,笑盈盈的道:“父亲用不上才好呢,嫔妾受些子累算得了什么。”玄凌笑道:“安比槐虽然享用不到,朕能知道爱妃的孝心也不错。”  我听了,引着玄凌到我的绣房去。李长立刻取了供奉在香案上的手绣经书双手奉与玄凌。玄凌接了,微笑看我一眼,展开土黄色纯棉底料,上面密密麻麻的用黑色丝线绣的端正清晰字迹。玄凌大致看了看,确定上面所有字迹确实是出于同一人之手。且细微之处,与我得宠时为他绣的荷包处理手法一致。  玄凌又拿了绣架上的一副半成品端详,牵了我的手,语含怜惜道:“刺绣那么一件费神费眼的事,爱妃竟绣了一整部经书,难怪会消瘦这许多。”又语带严厉,“从今天起,再不许你碰这些针针线线的,知道吗。你,”对着菊清吩咐道,“看着你们家小主一些,再有刺绣,你就来禀报朕,”捏了捏我的脸颊,“等朕来处置你。”  我羞红了脸颊,稍稍偎近玄凌一些,低声道:“是,嫔妾知道了。”说着,掩嘴打了个呵欠。玄凌道:“累了?快去歇歇吧。”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又抬起头道:“嫔妾不累,嫔妾想再陪陪皇上。”话还没说完,又打了个呵欠。  玄凌皱眉,轻轻责备道:“累了还在强撑,当心累坏了身体。”我低下头,默不作声,却伸手拉住了玄凌的衣角。玄凌安抚我道:“快去歇着吧。刚好朕水绿南熏殿还有政事要处理,朕这就走了。”我轻轻咬了咬嘴唇,强拉出一个笑颜道:“正事要紧,那嫔妾送送皇上?”玄凌点头应允。  送了玄凌出了偏殿,我倚着门依依不舍的目送他远去。或许是我眼神太过执着,玄凌转身向我挥了挥手,示意我回去歇息。我遥遥行了个福身礼,恭敬退下。  回水绿南熏殿的路上,玄凌问道:“你说,安氏这一出是真孝顺还是——借此争宠?”李长听出玄凌平静语气下暗藏的杀机,心中一惊,就要回话。暮然想到安氏与甄嬛的关系,话到嘴边一转,“这,主子们的事,奴才不敢妄加评论。”  玄凌斜了一眼李长,道:“无妨,你直说就是。”李长舔着脸道:“那,奴才就直说了啊?奴才看着安小主有八成是真孝顺。奴才上次见着安小主时,安小主虽然不是多么丰腴,却也不像现在这样瘦的都看见骨头了。而且奴才还留心了几个小细节。”“嗯?”  李长道:“安小主或许是瘦的太厉害,脸色虚黄。因为要面圣所以施了脂粉掩饰。皇上可注意到安小主眼睛正下方那一块脂粉厚些?”玄凌想了一想,道:“确实。”  李长道:“奴才当时就好奇了,哪个主子娘娘们在皇上面前不是妆容精致的没有一丝瑕疵,怎的这安小主连粉都涂不好?所以奴才大胆仔细看了一看,原来那粉是匆匆抹上去的,为的就是遮掩安小主眼袋上的乌黑。奴才这才相信安小主确实是熬了夜的。奴才听安小主的贴身宫女菊清说安小主日日夜夜的绣经书,奴才就留意了安小主的右手食指。”  玄凌疑惑道:“右手食指?”李长点头,“回皇上的话,正是右手食指。”玄凌道:“那你看见了什么了?”李长恭敬道:“奴才看见安小主右手食指内侧一条绣花针那么细的深深凹陷的红痕。奴才相信安小主的的确确是长时间的绣经书,才能留下这个痕迹。”  玄凌轻哼一声,“你倒是观察的仔细。”李长赔笑道:“奴才是皇上的眼睛,不敢不观察仔细。”玄凌嗤笑一声,道:“那你还看见了什么?”李长道:“奴才看安小主的衣着,不仅颜色素淡,连上面的绣的暗纹也被挑了。而且安小主头上除了一支银簪,别无其他装饰。”  玄凌道:“她倒是有心。”李长深知帝王多疑,不敢再多说,只道:“皇上想要知道只道安小主是真孝顺还是假孝顺,不如差人打听安小主这些日子的衣食动作?”玄凌唔了一声,道:“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李长恭声应下。  是夜,李长进了水绿南薰殿,见皇上正揉着额头批阅奏折。轻轻的泡了杯热茶,送到皇上手边。玄凌端起茶杯皱眉道:“你方才哪里去了?竟叫朕寻不到人!”李长听出玄凌语气中责备之意,慌忙跪下禀道:“奴才去调查安小主的事情了。”  玄凌揉着额角道:“查的怎样?”李长道:“奴才打听清楚了,自安大人出事后,安小主日日食素,三餐不见一丝荤腥。每日素服素颜,不施脂粉。”玄凌道:“日日如此?”李长答道:“日日如此。”  玄凌叹息道:“她竟是个真孝顺的。”想到安陵容消瘦的脸颊,绣的整整齐齐的经书,道:“难为她一片孝心,正可以为后宫标榜。李长。”李长躬身道:“奴才在。”玄凌道:“著安氏封为正六品贵人。”顿了顿又道:“安比槐生了个好女儿。松阳县既然没有县令,也就别从其他地方选了,就升安比槐一级,为松阳县县令吧。”“奴才遵旨。”  我捧着晋封贵人的圣旨,目光灼灼的眺望行宫。一次触怒龙颜的禁足,谁能想到我竟然能再晋一级,高调复出?我深深呼吸,握紧了拳头,这,只是我后宫之路的起始……第十八章  “嬛姐姐!”解禁第一日大早,我带着菊清到伊芙馆正殿拜访甄嬛。甄嬛惊喜的望着我,“陵容!”上前几步握住我的手,怜惜中带着微讶道:“你怎瘦成了这样?!”我只看着小允子微笑不语。甄嬛会意,让小允子等退下,只留下浣碧身边侍候。  我退后一步欲跪,口中道:“陵容多谢嬛姐姐救父之恩,嬛姐姐恩义陵容必当衔环结草相报!”甄嬛连忙来扶我,“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你我姐妹哪里还需要这样外道。”  互相较力一番,我顺势站直身体,执着甄嬛的手,道:“嬛姐姐对陵容的恩义,陵容真是掰着手指头都算不清了。在宫外时,嬛姐姐接我到甄府小住,处处关心。入宫后我卧病在床,是嬛姐姐派了太医来救治,更时时派遣浣碧来看我。这一次,”我说着,眼中雾水朦胧欲滴,感激的笑着,“更是多亏了姐姐。陵容都不知姐姐这样多的恩义,陵容要如何报答了。”  甄嬛拍拍我的手,亲和的道,“我们姐妹一体说什么报答不报答,姐妹同心协力,才是正理。”我连连点头,急切道:“陵容以真心与姐姐相伴宫中岁月。”甄嬛握紧了我的手,与我相视一笑。  从伊芙馆回到偏殿时,周源正等着。我见他似有话对我说,便打发了菊清下去。周源踱到我面前,端正跪下,双手撑地额头贴于地面,恭声道:“奴才周源参见小主。”我怔愣一瞬,旋即大喜,弯腰双手扶起周源,道:“公公快请起。公公愿意为陵容效力,陵容心里十分欢喜。”顿了顿,坚定道:“有公公助我,我安陵容一定会在这后宫挣出一片天地!”周源道:“奴才自当尽心竭力小主效忠。”  愉悦染上了我眼角眉梢,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周源,这个在皇宫中生活了四十几年的内侍,终于向我发出效忠的宣言。还能有比这个更令我觉得有成就的吗?这一次禁足,我真是收获颇丰,我自己的晋升,父亲的升职,我在皇上心中形象的转变,还有周源的效忠……  周源迟疑一下,还是打破了我的喜悦,“小主似乎十分信赖菀婕妤?”“嗯?”我神情复杂,看向周源的眼光晦暗不明,“我不知道。其实我是羡慕着甄嬛的,高贵的出身,良好的教养,出众的容貌,过人的才情。这一切的一切令我羡慕到——嫉妒。”松了口气,一直潜藏在我心中阴暗的情绪得到倾泻的出口。  “甄嬛未侍寝就得封嫔位,然后一路顺畅,婉仪、婕妤。而我,精心策划步步谨慎,隐忍、献艺、表孝心,因为担心会被看出破绽,在内府受伤之时,还要日日食素,夜夜绣经,也只得个贵人。”轻抚着我消瘦而突兀的颊骨,“那日温仪帝姬周岁宴,甄嬛一曲惊鸿舞固然令人惊艳非常,难道我的歌艺就不及她了吗?同样的人,同台献艺,为何她就能得封婕妤,而我就被忽视?!”  我怔怔看着夜幕,轻叹口气,坦然道:“我是嫉妒着她的,她那样美好而又一路顺遂的女子,谁又能不嫉妒呢?可是她对我的救命之恩,对我父亲的救命之恩,我也没有忘记。他日若有机会,这些恩情,我必当一一报答。”  周源静默的听着,待我说完,才道:“小主可愿意听听奴才眼中的菀婕妤?或许有些与小主眼中的菀婕妤有些不同。”我挑了一下左眉,兴致盎然的道:“哦?公公说说看。”  周源道:“先前余更衣在时,向菀婕妤下毒。皇上下令赐死余更衣,余更衣不服,吵闹不休要求面见圣上。菀婕妤去送了余更衣一程,没人知道菀婕妤和余更衣说了什么,事后奴才派人看过,余更衣是被勒死的。”  我悚然一惊,“你是说是甄嬛……”周源点头。我手脚一片冰凉,那日华妃赐梁才人一丈红,甄嬛与我一样吓得不浅,竟不想一年不到的时间,她手上已经沾染了人命!  周源点头,继续道:“因沈常在还是惠嫔时的溺水,菀婕妤巧计逼疯丽贵嫔、褫夺华妃协理六宫之权。由此两件事而观,菀婕妤的心智手段,绝非寻常闺阁女子。” 顿了顿,又道:“小主在病中时,有些事奴才们不好告知小主,惹小主心烦——当日那位温太医实际上是小顺子和菊清去棠梨宫求来的。”我惊讶道:“不是甄嬛派遣来的?”周源点头,细细将那日的事情说与我听。我微低着脸,昏暗摇曳的烛火,模糊了我脸上的表情。  周源恭敬道:“以菀婕妤的心智手段,小主入宫前菀婕妤对小主的照顾,不过是拉拢的手段罢了。既然菀婕妤一开始就视小主为盟友,还请小主不要视菀婕妤为好友。千百年来这后宫之中,亲姐妹反目成仇刀枪相向的也不在少数。后宫无真情,还请小主不要痴迷。”  云彩轻移,露出月亮皎洁的脸,如水的月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洒进来。冰冰凉凉的缠绕我身旁。我抬头苦笑道:“菊清第一次去求甄嬛救我父遭到拒绝时,我对她已经产生了心结。如今听你分析,我如何再能视她为友?原就是我妄想了。只是,不论如何,甄嬛对我的恩义不可磨灭,我总要还的。”  ##########################################  八月十六日,圣驾回銮。再次回到岚意楼,已经与从前完全不一样了。看着庭院里盛放的姹紫嫣红的菊,楼内簇新红木家具,小顺子宝莺等喜气洋洋环绕于我身旁。这楼殿已经随着它的主人焕然一新,只余庭院中那颗石榴树仍如进宫时的那样郁郁葱葱。  忽然意兴阑珊,我倦倦道:“宝莺,备水沐浴,我想歇会午觉。”宝莺应声而去。宝娟挨到我身边,道:“小主,内务府送来几个太监宫女,小主可需要看看?”我淡淡扫了她一眼,岚意楼的人事一直由周源管理,怎容她蓄意插手?  宝娟被我一眼看得面上讪讪的不自在,我伸出手示意菊清来扶,无视她向殿内行去。  一场午觉睡醒已是酉时,连日赶路的疲乏消除不少。宝莺进来禀报道:“小主睡时,小李公公过来求见,说皇上召小主今夜侍寝。”我闻言微微蹙眉,解禁后就忙着收拾回京,皇上并不曾召我歌唱。如今已经一二月没有为皇上献艺,正是要以歌固宠的时候。  可是我心里不愿,那日玉润堂皇上表情狰狞踹过来的一脚,已经深深烙印进我的心底。与他相处时,我总觉得心惊肉跳,唯恐惹他不快。以我如今的状态,不宜侍寝。  我淡淡道:“知道了。周公公可起了?你去请来。”宝莺领命而去。不一刻,周源就到了。我轻抚胸口,蹙眉道:“上次内府受创后,我一直觉着心口隐隐作痛。当时急着父亲的事,一直没有太过在意。这两天连日赶路,心口愈发闷痛难忍。今夜皇上召我伴驾,我担心于皇上面前失了仪态。你可有信得过的太医?招来为我诊视一番,以安我心。”  周源一直伴我身边,从未听我说心口痛。心中纳闷,抬眼向我看来。我面露微笑,口中却忧愁道:“皇上原谅我忤逆之罪,又晋我贵人之位。如今刚回到紫奥城就召我伴驾,乃是对我无上的荣宠。后宫多少姐妹求之不得,我却要以病推托,虽不是我本意,到底心中惶恐。”  我畏惧皇上是一面,另一面却是我有些风头太过了。虽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正六品贵人,然而我这个贵人之位,却是皇上为后宫树立的孝敬榜样。只此一个名目,就引得后宫纷纷侧目。若我此时再不知好歹,巴巴的上去笼住皇上,以我在后宫浅薄的根基,离殒命也不远了。  而病却是一个上佳的借口。我的伤是皇上踹的,不能保养好,是皇上要办我父亲连累的。等到眉庄沉冤得雪一日,我的病躯会得到皇上更多体贴歉意。再者一个病秧子总比一个健康的美人能让后宫泄愤安心。最后一点,却是我的容貌柔弱,与病躯相合,别有一番病美人的风流。  这些小盘算,却是不好直说出口。只对周源道:“我有些担心我内府受创需要长期慢慢疗养。”咬重慢慢二字,目示周源,“公公可明白?”周源会意,低头道:“奴才明白。奴才早年曾救助了一位方太医,平日里偶有联系。方太医虽然医术不是最出众,却为人知恩,行事圆滑。小主看,这位方太医如何?”  我笑道:“甚好。”  周源遣小顺子去请这位方太医。方太医来得很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我仔细打量,这个方太医四十多岁,方长脸,浓黑的粗眉,坚毅的眼,看着相貌倒像个刚正不阿的大臣。他拿了帕子覆在我手腕上,伸出三指细细号脉。  不过一小会子,方太医起立躬身向我道:“小主前些日子伤了肺腑,如今已经调养好了七八。待微臣开副药方,小主按方吃药,十日之内就能痊愈。”  我微笑着却不接他的话,而是问道:“还未请教方太医名讳?”方太医道:“劳小主垂询,微臣名海。”我道:“方太医面生的很,太医在宫中行走几年?”方海道:“微臣任太医有一十三年,只是很少得贵人主子传召,是以甚少在宫中行走。”  我做出疑惑的样子,问道:“方太医医龄长久,怎的很少为宫中妃嫔医治?”方海低头不语。这是不愿答话的意思了。我微微一笑,不以为恼。一个老资历的太医,医术又不太差,却甚少宫中行走,原因只有一个,他自己不愿意,竭力避免与后宫接触。  我心里暗赞一声,周源说他行事圆滑,依我看,他还是一位难得通透的人。只是,这一回要如不了他的意了。这样一个与后宫牵连甚少,又知恩的人,我如何肯放过?我看向周源,周源微微冲我点头。  我向方太医道:“我时时觉着心口闷痛,十分难忍。”方海毕竟老资历,听我话语就知道我未尽的意思。他捻着长须,皱眉沉思,才道:“小主容微臣再为小主请一次脉。”我点头欣然应允。  方海把过我右手,又换了左手。做出十足遇上疑难杂症的姿态。看了周源一眼,沉吟道:“小主伤了肺腑,本慢慢调养自然无事。只是小主近日舟车劳累,使得病势反复。微臣这里有两个药方,其一药量较大,能保小主早日康复。其二是温养之方,按照药方慢慢调养能使小主根愈。不知小主要哪一种方子。”  我蹙眉做出忍痛的形态,叹道:“我一直事事当心,不然还是落了病根。”双目注视方海,见他露出微讶之色,似有话说。我赶紧打断道:“劳烦太医为我细细调养。多谢太医。”方海张了张口,我已转身面向周源道:“公公为我送送方太医。”竟是连药方也不要了,直接开口送客。  方海被我无赖行径镇住,木着张脸随着周源出去。到了庭院,方海靠近周源道:“公公,安小主的药方,待会微臣会差人送来。小主所说之事,微臣无能,还请小主另请高明。”周源慢吞吞的道:“乾元元年十一月,方大人为摄政王治病……”  方海四下环顾,连忙打断道:“公公恩情方海不敢一刻有忘。”周源慢慢道:“我家小主之事……”方海咬牙道:“安小主内府受创,病势反复,落下病根,微臣医术浅薄,不能药到病除,只有慢慢调养,或有完好的一日。”  周源满意点头。方海心有不甘,他与安贵人共谋病情,就是踏上安贵人的船。想他一直兢兢业业处处小心竭力避免与后宫接触,就是为了避免后宫阴私。不想十几年后的今天,却因为救命之恩,不得不为后宫小主效命。  方海试探道:“贞顺太妃逝世后,公公一直不曾参与后宫角逐。如今怎么……”周源道:“我如今已经五十又三,身为宫侍活到我这个岁数,我已经知足了。只是我那徒弟小顺子对我孝顺如亲父,我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照拂不了他几年,少不得要为他打算一二。只是连累你了。”周源说着,向方海行了一礼。  方海受了。虽然周源对他有救命之恩,但是此时却将他牵扯到后宫博弈,身家性命都悬挂于裤腰带。这个恩情还的亏大了。受周源一礼,表明两人日后各不相欠,方海也不为周源牵连他的事抱怨于心。  至此,我的班底初现雏形。第十九章  菊清将周源和方海的对话细细复述与我听,我并不在意。无论周源是被我的人格魅力折服,亦或是为了小顺子,只他效忠于我这一结果,才是我想要的。  小顺子领了内务府新派来的宫女内侍向我请安。我仔细打量,姜忠敏确实比黄规全会做人。起码他送过来的人不会老的老小的小。三名内侍,三名宫女,俱都温顺的垂眉敛目的跪着。我淡淡的扫视,如今,我已经不会如去岁那般心起涟漪。  宝莺掌管我的财帛,菊清掌管我的贴身事物,喜儿翠儿虽然年幼,可讨喜又规矩,我十分喜爱她们。至于新来的这些,我不在意的想着,我还没有把别人的眼睛放到身边的勇气。刚要开口打发他们,忽然瞄到侍立身侧的宝鹃。  饮完一杯热茶,我慢慢开口道:“内侍由小顺子负责教导,宫女由宝鹃负责。”宝鹃不愿,若是要教导新来的宫女,就无法贴身服侍我。这次行宫归来,她敏感的察觉到我对她的疏远。于是出列禀道:“奴婢大大咧咧惯了,恐怕教导不好新人。宝莺比奴婢细心,规矩又周到,入宫时间还比奴婢长。依奴婢看,宝莺比奴婢合适。”  我心下恼怒,宝鹃众目睽睽之下说“依奴婢看”,乃是在新进宫人面前驳斥与我。若叫她如愿,我日后的威信何在?!我微沉下脸,手上茶杯咔的一声放在几上,道:“宝鹃对我的吩咐不满,是不是觉得我岚意楼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宝鹃脸色大变,慌忙跪下道:“奴婢不敢。”  我盯了她一眼,直到她额上的汗湿了头发。我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她道:“不敢就好。”凌厉的扫视了一眼殿内众人,“谁还有意见?”众人纷纷跪下,以头触地,表示顺服。我收了厉容,淡淡道:“既无异议,都散了吧。”  我留下小顺子与宝莺她们吩咐道:“小顺子,那三个新人你仔细替我留意着些。只要不是人家的眼线,即使蠢笨一些留下也无妨。宝莺菊清喜儿翠儿,你们四个注意着,那新来的六人只许在院子里做些粗活,起居室、绣房等我常去的地方不准他们踏足,更不准他们接触我的一应贴身事物!可记住了?”  五人齐齐应是。  皇上的女人太多,虽然我以病故避免与他相处,却不得不于两月后在上林苑与皇上巧遇。我的绿头牌重新出现在敬事房。  转眼隆冬已至,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整夜。树上、屋上俱都厚厚的裹上了银装。菊清捧了小火炉给我拿手上捂着,我立在屋檐下,看着落雪。庭院中那颗石榴树,树叶上堆满积雪。我有些担心的道:“雪这样大,会不会压坏了树?”  小顺子眼珠一转,笑着道:“不然奴才几个拿棍子将积雪捅下来?”我心意颇动,转头看着下个不停的大雪,迟疑了一瞬,笑着道:“也好。等雪止了,你们再去把雪打下来。要放轻些,摸折了树枝。”小顺子笑着领命。  奴才不是物什,经得住任意折腾使用。有时候一个体贴的主子,才能得到他们真心的认同。而我,虽不至于与他们平等相交,却也能尊重体谅他们。  喜儿与翠儿两个丫头,互相捧着手呵气取暖。我看着她们通红的食指,伸出手去握住,竟是十分冰凉。我皱眉道:“你们的手怎的这样凉?”又去摸她们的衣服,竟是薄薄的一层厚棉布衣。我大怒:“好他个姜忠敏,竟然敢克扣我岚意楼宫侍的冬衣!”  喜儿慌忙道:“小主,不干姜总管的事,是奴婢和翠儿贪雪,早上在雪地里滚了一遭儿,被雪浸湿了棉衣。这才没有冬衣穿。”我注目翠儿,翠儿应同。我缓了脸色,道:“是我误解了姜总管。”伸手去捏喜儿红扑扑的脸蛋,“个小丫头,都这么大了还玩心这么重。菊清,去取了我旧岁的冬衣赏给喜儿翠儿,切莫冻坏了。”  喜儿翠儿乐滋滋的道谢。我想了想道:“宝莺,去把皇上赏我的那个定窑青花玉壶春瓶备上,带上我新做的雪狐毛袖笼,银钱,防风寒的药材,菊清随我去畅安宫拜访冯淑仪。”  到了畅安宫,冯淑仪已经得到消息。我向她见过礼,奉上那尊玉壶春瓶,口中道:“嫔妾入宫后一直听说淑仪娘娘贞静和婉,心里钦慕得紧,有心想上门拜访,又恐淑仪娘娘觉着嫔妾唐突,直耽搁到今日才来拜见娘娘。还请娘娘莫怪嫔妾不知礼数。”  冯淑仪亦笑着道:“曾听皇上提起,说安贵人最是温顺可人,如今一见果然纤纤动人。”我抿嘴一笑,微微低下头以示羞涩。温顺可人么?可我要的可不是温顺可人这个评价呢。  又与冯淑仪寒暄一阵,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提到:“听说皇上身边的芳若姑姑如今在娘娘畅安宫里?”冯淑仪怔了一怔,收敛了些笑容,道:“正是。”我起身向冯淑仪拜倒:“嫔妾有一事求淑仪娘娘。”  冯淑仪过来扶我道:“贵人快快请起。”我撑着不起道:“嫔妾与沈常在相交一场,当初嫔妾在宫中郁郁不得志,是沈常在向皇上举荐了嫔妾。如今沈常在落难,嫔妾无法援助,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嫔妾听说,现今看管沈常在的人是芳若姑姑,嫔妾在入宫前有幸得到芳若姑姑教导,求娘娘相助嫔妾见一见芳若姑姑。”  冯淑仪沉吟不语,我急忙捂胸咳嗽几声。冯淑仪暮然想到我在行宫时为眉庄求情,挨了皇上一脚,未能好好保养以致落下病根。冯淑仪放暖了脸色,扶我道:“安妹妹重义,本宫不好阻拦。本宫派人去请方若姑姑到偏殿等候。”  我微喘了几口气,感激笑道:“多谢淑仪娘娘。”招手示意菊清将包裹打开,“娘娘好心助嫔妾,嫔妾不敢叫娘娘难为。这是嫔妾为沈常在准备的东西,请娘娘查验。”冯淑仪满意笑笑,招手示意身边宫人仔细检查。  核查没有问题后,我辞别冯淑仪,到了她准备的偏殿。芳若已经等着了。我紧走上前几步,唤道:“姑姑。”芳若行礼道:“安小主别来无恙?”我微笑还了半礼,“多谢姑姑关心,陵容还好。”  时间短暂,容不得我们多寒暄。我将手上赤金繁花绞丝嵌红玛瑙镯子褪下,递给方若道:“一别经年,陵容一直没有多谢姑姑当初的教导。这是小小敬意,还望姑姑不嫌弃。”方若推迟道:“奴婢如何能收小主的东西?”  我将镯子塞进她的手心,握住她的手道:“姑姑千万不要推迟,陵容还有事情要求姑姑。”我接过菊清手上的包裹,道:“沈常在对陵容有提携之恩,如今沈常在身陷缧绁,陵容无能竟不能劝说皇上。我瞧着天越来越冷,特意准备了些小东西,还烦请姑姑帮陵容传递进去。”  方若迟疑道:“这,奴婢领命。”我微微松了口气,眉庄应能知道我是关心着她的吧?  回长杨宫的路上,菊清笑着对我道:“奴婢闲暇时听周公公讲古,说春秋时有位赵宣子在灵辄落魄之时,对他有一饭之恩。后来晋灵公想杀赵宣子,是灵辄救了他一命。奴婢看着,小主深得古士之风。”  古士之风?我心中嗤笑一声。自禁足后,我对甄嬛起了心结,平素交往之时,总与往日多有不同。甄嬛那样机敏的人,怎会察觉不出来?这些日子,她常常与淳常在一处说话玩笑,待她愈发亲厚。  我并不想与甄嬛离心,毕竟她是天命主角。只是她心思太深,又对皇上动了春情,难以捉摸。而眉庄现在虽然落魄,但她行事端庄,又是个能容人的。与之交好比甄嬛要可靠许多。更深一层,则是我需要诚信重情义的名声,这一点却是要慢慢积累。  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只微微一笑,调侃菊清道:“果然跟着周公公学的有见识了,竟然知道了古士之风,真真了不得。”菊清不依,与我打闹起来。  我本以歌幸进,凭着歌喉邀宠固宠乃是自然而然的事。我却内心不愉,皇上对我的态度,时常令我生出错觉。仿佛我是他后院豢养的歌姬,兴致来了就随手施舍些恩宠甜头。我在以歌博宠又埋怨得不到皇上的尊重,这样矛盾而纠结的心情时时纠缠着我,在我不自觉的以胸口闷痛推拒了几次之后,皇上便很少来找我了。  我苦笑,皇上看中我的,依然还是我的歌喉。夜深人静之时,我偶尔会后悔,当日我若不歌唱,若不歌唱……若不歌唱,不能掠夺到皇上的眼光,自然也不会落入如今这般尴尬的境地。  我想以品德洗涤我在皇上眼中的形象,只是高尚的品性需要时间去经营,也需要时间去等待皇上发掘。而在这之前,我最要紧的是保证自己不会被皇上忘到脑后。我摸了摸平坦的腹部,不想歌唱,又不想被皇上遗忘,那么只有……  古代女人的青春太过短暂,二十出头就能算作老姑娘,尤其是这皇宫,女人的青春更只有短短的三四年光景。再过一年,又是选秀之期……我暗自下定决心,不论是何计较,我差不多该有个孩儿了。  宣了方海来为我把脉,我担忧的问道:“我侍奉皇上满打满算也有四个月了。为何一直不见动静,可是我身子又什么不妥?”方海道:“小主身体康健,并无隐患。”我急道:“那……”方海道:“子嗣一事,还要看机缘。小主与皇上相处的少了,难免艰难。”  我脸上赤红一片,顾不得羞耻,道:“请方太医为我调养,皇上那边我自有办法。”方海提笔写了个药方,叮嘱菊清道:“按这个方子每天为小主煎两碗药,早晚各一碗。连续喝一个月,方能见效。”第二十章  我盘算的很好,怎奈天不顺人意,皇上在棠梨宫幸了淳常在,封为良媛。淳良媛娇憨不拘又天真爱玩,一时间很吸引了皇上三分注意。皇上的精力毕竟有限,顾不来这后宫许多女人,我自然而然的被冷落了。  我也说不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是一直默默的调理着身体,越发的想要个孩儿。  宝鹃近日小动作频频,我着小顺子几个暗中密切关注。我很好奇,宝鹃身后的主子到底是谁?是其他老资历的妃嫔,亦或是曾有协理六宫之权的华妃?  菊清说皇上赐予了甄嬛一双玉做的鞋子,鞋面是蜀中女子百人绣三年方能得到一匹的金错绣绉的蜀锦。我轻轻一笑而过,对于甄嬛优渥的圣眷,我已经习惯不去在意了。  十二月中旬,我的岚意楼发生了一件大事——我的饮用茶水中被人动了手脚。多亏了前十六年在松阳的拘禁生活,我才培养出对香料的熟识。茶水刚刚入口,我已经察觉出茶香中掩藏的微涩。  我顿了顿,不动声色的拿帕子掩了嘴,将茶水吐在帕子上。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菊清,这茶水是谁煮的?”菊清道:“是翠儿煮的。”我的规矩,除了御膳房送来的三餐,入口的一切吃食茶水不是菊清她们四个亲自动手做的,绝不入口。  我皱眉道:“翠儿那个小丫头肯定又去贪玩了,茶煮的老了。倒掉吧。”菊清应下,道:“那奴婢在为小主煮一壶?”我点了点头。  菊清出去后,我唤了小顺子来,“宝鹃近日可有什么动作?”小顺子道:“宝鹃这几日不向往常那般频频外出,奴才注意着,竟是在十分用心的调.教新来的宫女。”我静静的想了一刻,道:“她可有刻意接近喜儿翠儿两个?”  “这,”小顺子回忆道,“小主这么一说,奴才记起来了,这几日宝鹃与翠儿十分亲密,经常避开了大家说话。”翠儿?我暗自记下,又问道:“那些新来的内侍如何?”小顺子道:“小邓子做事麻利,十分机灵。小钱子懒散,喜好打听些小道消息。小文子老实,经常受小钱子差使。不过……”  我道:“不过什么?”小顺子道:“不是奴才在小主面前搬弄口舌,奴才总觉着那个小文子似乎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说完偷眼大量我的面色。我笑了笑,不在意的道:“你既然觉着不妥,找个合适的机会,寻个理由打发了吧。”小顺子行礼道:“是。”  这时,菊清煮了新茶奉过来。我接了,轻轻的呷一口,还有那种苦涩的味道。我将茶水吐在地上,茶杯重重贯在几上。菊清不明所以,瑟瑟问道:“小主?”我咬牙恨道:“有人在我茶水中下药!”  菊清唬了一跳,连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品道:“奴婢没有喝出来啊?”我道:“六安瓜片香气清高,滋味回甘。而这杯,香气凝涩,入口微苦。若不是我喝惯了这茶,我也不能十分察觉。”  菊清噗通一声直直跪下,道:“小主,奴婢对小主的忠心可鉴日月,奴婢不削做这等背主之事!”我弯身扶她,嗔道:“我若是不信你,怎会将我贴身之物交由你来打理?我说出来,不过是让你帮着揣度哪里被人钻了空子。”菊清见我面色真诚,才讪讪起身道:“是奴婢会错意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菊清素日行事,时时注意不掐尖不揽功。纵然行宫里对我有护主之义,她自己不但从来不提,反而行事愈发谨慎。我知道这是因为她是半路才从棠梨宫来到我的岚意楼的缘故。忠心这种事情,有时候最是不能嘴上表达。我也只是偶尔表达信任,更多的却要时间来证明。  “方才翠儿煮的茶也是这种味道。菊清你煮茶时,可清洗过茶具?”菊清细细回忆了一遍,才肯定道:“奴婢亲自洗的,绝不会有漏差。”我奇怪道:“那你煮茶时可有离开?”菊清道:“没有,奴婢一直守着。也无人接近。”  小顺子道:“小主,会不会是茶叶有问题?”我道:“也有可能,菊清你悄悄的取一点来,不要让人看见了。”菊清领命而去。我想了想,对小顺子道:“你去请方太医来,就说我旧病复发,身子不爽。”  方海来时,我和菊清正仔细的巴拉着茶叶查探。说明了情况,方海用食指沾了些茶水,品了品,思索道:“并不是什么毒药,是茵陈。”见我们面露不解,方海解释道:“茵陈有清热利湿之效,主治黄疸、小便不利、湿疮瘙痒等。但长期服用,会使人头晕、恶心,损伤肝胆。另外,微臣听说,茵陈能使人心律不齐。”  “心律不齐?!”菊清和小顺子倒吸一口冷气。菊清恨声道:“这幕后之人太阴险了!小主刚刚落下病根,犯了心口痛,立刻就有人想要加重小主的病情。若不是小主发现的早,后果不堪设想!”  我沉思一刻,道:“方太医说这药需长期服食才能出现恶果,我的三餐是由御膳房打理,幕后之人应该不会对御膳房的吃食下手,否则就是犯了众怒。而我日常用的点心是菊清几个亲手做的,也不会给人轻易靠近。只有……”  菊清和小顺子异口同声道:“饮水!”我吩咐道:“菊清,去把我的茶叶蜂蜜之类的都取来。”我对方海点头,“劳烦方太医为我仔细辨识。”方海道:“是。”小顺子道:“小主,奴才去请奴才师父过来?”我点点头,这样的大事的确需要周源参谋。  菊清将东西取来,一一摆在几上。周源也已经到了,小顺子却守在门外,没有进来。方海捻起一两片茶叶,仔细嚼了嚼,眉头微皱。我们俱都安静的等待,并不出声打搅。待方海将茶叶蜂蜜都一一查探后,道:“除了西湖龙井与洞庭碧螺春茶之外,其他的都惨了茵陈。”  我心中大震,脸上表情也压抑不住——西湖龙井与洞庭碧螺春茶乃是皇上喜欢的饮品。也就是说,除了皇上喜爱的,其他的都被下了药。可是后宫有谁有这样的便利?。  我的眼睛不由得看向宓秀宫的方向。  岚意楼内鸦雀无声,众人脸上都十分难看。我稳了稳心神,随手捻起一片茶叶,与普通茶叶并无不同。我沉着脸问道:“这茶叶是如何掺药的?”方海垂手道:“微臣查看着,似乎是茶叶制好之后,经过茵陈熬汤煮沸后晾干制成,如此反复几次,方能将药性彻底渗透茶叶。”  我冷笑一声,“好大的手笔!我安陵容不过一个小小的正六品贵人,居然让人惦记上了!”  周源问菊清道:“这些茶叶是怎么来的?”菊清道:“八月回京后,内务府送来的。”周源皱眉道:“黄规全胆大包天欺凌后宫小主,被皇上撤下,换上姜忠敏——姜忠敏他是皇上的人。”我冷冷道:“姜忠敏自然没有这个胆子,但是后宫中手眼通天的人还少吗?”  侧眼看到坐立不安的方海,知道这些后宫阴私还不宜在他面前披露。于是温声道:“我心口疼痛的病症就麻烦方太医了。菊清替我送送方太医。”方海松了一口气,会意道:“小主的病症本就是微臣负责的,都是本分。只是小主还需多多修养,切勿操劳。”  我点点头,已经统一了对外说辞。送走方太医后,周源道:“茶叶几乎都有问题,这样的手笔一般的宫妃使不出来。”我赞同道:“我与甄嬛眉庄结成一派。甄嬛设计华妃失了协理六宫之权,与华妃结下不解之仇。以华妃的身世宠眷自然不会忍气吞声。甄嬛她自己有圣眷护身,暂时无人奈何得了她。眉庄已经被幽禁存菊堂,”看了看几上的茶叶,冷哼道:“现在是轮到我了。”  周源听了沉吟道:“奴才有些困惑。”我道:“哦?你说说看。”周源闻言道:“其一,姜忠敏的内务府总管是夺了黄规全的位子,而黄规全是华妃的人。以华妃素来的行事脾性,姜忠敏就是再蠢也知道防范一二。内务府毕竟是姜忠敏总管,小主当初回宫时是皇上的新宠,姜忠敏不得不事事仔细,为何忽略了这些有问题的茶叶?”  我不由得坐直身体。的确,若是一两样茶叶有问题,姜忠敏或许会忽视。可是茶叶全部出现问题,他身为内务府总管怎么会丝毫不察觉?周源轻声道:“那段时间,华妃已经被褫夺掌宫大权,又是刚刚复宠。她对内务府的掌控力已经下降到最低。”  我慢慢踱着步子,不是华妃那么会是谁?能令姜忠敏视而不见的人……我心底闪过一个人影,豁然转身直视周源:“你是说皇后?!”周源似乎有些吃惊我猜出皇后,口中道:“这只是奴才的一些猜测。”  我苦笑,我怎么会猜不出皇后呢?那可是华妃后的第一BOSS啊。只是我进宫以来,一直见到的皇后都是气度雍容,大气端庄。我承宠后,皇后几次对我有意无意的关照,竟然一直令我忽视她的危险性。  想到纯元皇后的死,想到华妃现在的嚣张,我一个激灵,冷汗浸湿了我贴身衣物。这样一个能狠、能忍的人,我竟然忽视了她的獠牙!  周源此时继续道:“其二,宫廷秘药繁多,即使是要致人于死地而不为人察觉的药物也有几样。既然幕后之人能在小主的茶水里下药,为何不是毒药?以华妃对婉婕妤的恨意,直接要了小主的性命也是正常。”  “是啊,”我喃喃道:“为何不是要我性命的药?即使是皇后,她也愿意致死自己丈夫的小妾吧?留着我的性命,莫不成我对她还有什么用处?可是我宠不及华妃,聪慧不及甄嬛,我对她能有什么用处呢?”周源也是皱眉不解。  半晌,菊清敲门道:“小主,午膳时分了。”我收回思绪,道:“吩咐宝莺去传,你进来收拾。”菊清应了一声,方推开门进来。看着满茶几的茶叶,菊清问道:“小主,这些茶叶可需要奴婢丢掉?”  我挑了挑左眉,“丢掉?为什么要丢掉?我不但不丢掉,还要日日煮来饮用。”菊清惊呼,“小主?!”我不理她,自顾冷笑道:“我按照她的棋路走,她才会有下一步棋阿。我且等着恶狼露出它的獠齿!”  菊清见我主意已定,不再劝说,道:“小主既要用这些茶叶蜂蜜,奴婢找宝莺要个大肚的花瓶吧,小主的茶水也好有地方倾倒。每日清晨,奴婢再混着夜香处理掉。”我微笑道:“还是你细心。”  菊清赔笑,又迟疑了下道:“翠儿……要不要奴婢将翠儿捆来见小主发落?”我微笑注视着她。奴才们不怕主子怀疑,人都是处出来的,难免会遭到怀疑。她们怕的是主子把怀疑藏在心里,慢慢疏远你,淡化你的存在,再找个借口将你处置掉。菊清建议把翠儿捆到我面前,反而是为翠儿好。因为我的怀疑可以当面及时的解开。纵是坐实了翠儿是幕后之人的帮凶,我要打杀她,那也是她的罪有因得。  菊清被我看的不自在的低头,嗫嚅道:“奴……奴婢……”我不在意她为翠儿求饶,这样显得她有情有义。有情有义好啊,有其仆必有其主。贴身的大宫女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那么她的主子呢?我打断她的话道:“翠儿虽然年幼,但行事一直颇得章法。现下她既然被宝鹃笼络了去,必是受到了什么引诱。你找红儿打听打听,打听清楚了,我再来处理。你安心,我毕竟也十分喜爱那个丫头。”作者有话要说:那啥,星期四没更是因为加班,星期五……额,偶尔我也会偷个小懒……PS:明天也会更新的第二十一章  这日我小睡起来,菊清禀道:“小主,翠儿的事奴婢打听清楚了。”我慵懒的歪靠在炕上,道:“说来听听。”菊清脸上飘过一抹绯红,道:“翠儿她来了初潮。”顿了顿,“她自己是个不经事的,红儿又一团孩子气,恰好被宝鹃发现了,所以经常避了人说话。”  我有些诧异,挑了挑眉,笑道:“是吗?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翠儿也已经长成了个大姑娘了。”菊清附和,见我不说如何处置翠儿,有些摸不准的试探道:“那翠儿……”我道:“我对宝鹃的态度,包括宝鹃自己在内,心里都是清楚的。翠儿她为何不向你或者宝莺请教,偏偏要去问宝鹃?”  菊清面色一凝,知道我彻底对翠儿起了疑心。我想了想道:“罢了,大年下的,就不为这些糟心事劳心了。以后那些茶叶就交由翠儿来煮。只是我的一应吃食就不必她沾手了。”菊清应下。  年三十的家宴上,甄嬛言笑晏晏与皇上共话巴山夜雨,又呈献与皇上共同酿制的桂花酒,一时在宴上风头无两,引得六宫妒忌。大年初一早上,向太后拜年请安之时,太后要求甄嬛为她抄写经文。  太后不掌世事常年隐居深宫礼佛,抄经虽然是个劳心的活,然而却能经常接近太后。这个活计不知羡煞了后宫多少佳丽。回岚意楼的路上,我扶着菊清道:“我有三五日不曾去棠梨宫了吧?”菊清道:“有十日了。”我道:“是吗?是要去走一走了。我与嬛姐姐同一年进宫,交情莫要淡了才好。”  正月十五这日,纷纷扬扬飘了小雪。我带了菊清去棠梨宫拜会甄嬛,小允子正带着几个小内侍看守宫门。我看着小允子吩咐人去通报,扬声阻止道:“你总是这样谨慎。不过今儿天这样冷,我又是常来的,就别顶着寒风多跑一趟了。”小允子想了想,笑道:“安小主素来与我家小主亲厚,又心疼我们这些底下人,奴才敢不为安小主通报?”  我微笑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不过我也到了,自己进去就好。菊清。”菊清嗳了一声,拿出早封好的红包递给小允子几个,道:“大年节的,这是小主给赏小允子公公几个的红包。”小允子接了道:“奴才多谢安小主。”我点了点头,扶了菊清的手进去。  到了莹心堂正殿,听得里面有人说话,“……说实话这名单上的女子我一个也不认识,是谁都好。”我纳闷,听来是个男子的声音,却不是皇上。觉着自己来错了时间,有些后悔不让小允子通报。只是既然来了,只得进去。  我走上前,挑起锦帘,口中道:“嬛姐姐可起了?”一双眼睛已经看了过去。甄嬛脸上极快的闪过一丝惊诧的神色,笑道:“好个陵容,竟把我说的这样懒。可我偏偏不如你的意,已经起了。”  我赔笑道:“是是是,姐姐最勤快不过的人了。”甄嬛身边有人向我直视而来,眼中暗藏的炙热令我心惊。我侧脸看去,过了一怔方才想起这人来,微笑道:“许久不见,甄公子别来无恙。”甄衍起身向我见礼。  我转而注目甄嬛,道:“原不知甄公子来了,冒冒失失的就来打扰了姐姐和家人相聚。”甄嬛有意无意扫过甄衍,笑道:“不妨事,你与我哥哥也是相识的。你来得及时,如今我哥哥有一桩喜事说与你听。”我做出好奇的样子,道:“什么喜事?”  甄嬛却看着甄衍道:“哥哥你来说。如今陵容可是皇上的宠妃,趁着机会可要好好的敲诈她一笔。”我微微低下头,声含羞怒道:“嬛姐姐尽打趣我,在姐姐面前,谁敢称是宠妃?”甄嬛只注意着甄衍,没有答话。甄衍微低着头,谁也不看。我话音落下,竟是一室寂静。  我察觉氛围不对,想到刚才听到的什么“名单上的女子”之话,略带些调侃道:“看甄公子面含赤色,羞不敢言,难道是好事近了?”甄嬛见我铺了阶梯,顺着话笑道:“哥哥年纪不小了,若不是这些年一直在战场上,早也议亲了。”  我闻言笑道:“人说立业成家,都是先立业再成家。甄公子如今建功归来,嬛姐姐还怕找不着嫂子吗?”甄嬛嗔笑道:“你呀,越来越会说话了。”我笑了一笑,看着案上的纸笺,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嬛姐姐挑嫂子了,陵容先告退。”甄嬛微笑道:“下次再请你和淳儿一道小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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