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远真遗憾自己不是他说的那个“聪明而豁达”的女孩,究竟要有多豁达,方可悲喜无碍,又要有多聪明,才能太上忘情?她是做不到,然而他可以?她只错在记性太好,就像每跌倒一下,脚步虽不停,那阵痛却会记上很久。用钥匙打开锁,门刚推开,一阵刺眼的白光让向远大吃一惊,她飞快地退后一步,狼狈地侧头遮眼,然后才听见叶昀的笑声,“哈哈,吓一跳吧,你干嘛不尖叫?”向远听到熟悉的声音,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火从心起,叶昀浑然不知,还拿着一个新的数码相机像玩具般摆弄着,用镜头对准了她。“笑一下,向远姐。”他微屈下身子调焦。“不想笑。”向远轻轻推开他,往屋里面走。叶昀灵活地绕到她的前头,不依不饶地说,“笑吧,笑吧,看这边。”“别吵!”她背对着他脱开身上的大衣。“你干嘛脸色那么难看,就看在我等你半天的份上,笑一下就……”“我说了不想笑,不想笑,你没听见吗!”向远厉声打算他。叶昀吓了一大跳,有如川剧变脸,俏皮戏谑被抽走,震惊和不解取而代之。他从来没有听过向远这么大声地跟自己说话。向远转身把外套摔在床单上,人坐在床沿,朝叶昀伸出一只手,冷冷地说道:“把钥匙还给我。”叶昀愣了一会才明白她话中所指,白着脸说道:“为什么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来之前要打个电话,你不小了,做事怎么越来越没有分寸,算了,我也不想说那么多,把钥匙留下,你回学校吧,今天又不是周末,你跑出来干什么。”“对不起啊,向远姐,我不知道你心情不好,就想开个玩笑而已。”叶昀情急地蹲在了她面前,“今天学校运动会,结束得早,所以就来你这了,你说今天有重要的事,我也不敢打电话,可是在门外站的时间长了,挺冷的,我就?……我什么都没干,就一直坐在这等……你不信啊,要不你摸摸那张凳子,我坐了几个小时,它还是热的。”向远揉着自己的眼角,她也觉得自己这阵火发得是莫名其妙,可是现在真的没有办法笑出来。叶昀见她不说话,扭头搬了她住处惟一的一张凳子,坐到她的身边,“还生气啊,罚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我说了啊……有一个司机开夜车赶路给养鸡场送鸡,途中遇到一个要求搭顺风车的女孩,他让女孩上了车,过了一会,发现那女孩长得不错,就起了色心,意图……呃,意图那个……不轨,女孩拼命反抗,司机恼羞成怒说‘不答应就给我滚。’然后就把她赶下了车。不久,他又遇到第二个搭顺风车的女孩,继续重施故技,那女孩也是不从,于是他再一次把这个女孩也赶下了车。第二天早上,当他把车开到送货地点,发现原本载满了鸡的车厢空空如也,只有那只鹦鹉还抓着最后一只鸡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不答应就给我滚’。哈哈。”他说完了,短促地笑了两声,然后便小心地看着向远的表情,可他失望地发现,向远手肘支在床头柜上,眼睛看着别处若有所思的样子,貌似完全没有留心他滔滔不绝地究竟说了什么。叶昀讨了个没趣,心跌落到谷底,强笑了一下,“不好笑啊,我再换一个吧。有一个……”“停停停。”向远打断了他,“你还没说清楚刚才那个鹦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都没弄明白,怎么笑?”“啊?”叶昀一想,顿时面红耳赤,慌慌张张地说:“我,我前面没有说鹦鹉是怎么出现的吗?对哦,我忘记了,那鹦鹉是司机养的,他怕打扰他的艳遇,所以放到车后,我的意思是……”向远看着张口结舌的叶昀,“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叶昀不知道向远何以忽然之间笑得那么开心,傻傻地也跟着笑,“真那么好笑吗,向远姐?”向远又好气又好笑地戳了戳他的头,“你这傻瓜。”此时叶昀手上还拿着他的那个相机,向远顺手拎了过来,“一个破相机,乱摆弄什么?”她翻看着内存里的照片,基本上都是叶昀在运动会上的画面,其中一张,是他站在学校的领奖台上,向远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荣誉证书――跳远比赛二等奖。“哦――”她心神领会地拉长了声音,“我说呢,原来是运动会得奖了,来我这显摆呢。”叶昀再次红了脸,被揭穿了,索性就干干脆脆地逐一给她讲解,“这张是我跳远的时候同学拍的,二十多个人进决赛呢,拿第一的那个人过去是体工队的……看,这张,我还报了400米,不过只得了第四,这是我同学,睡我上铺的,照片大多数是他拍的,这个……”他忽然停了下来,屏幕上此时定格的画面里,他穿着比赛服站在终点附近灌着矿泉水,身边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微笑地踮起脚为他搽汗。这张似乎是偷拍的照片神韵抓得很妙,叶昀满身洋溢着少年逼人的健康和青春,那双眼睛比汗珠更闪亮,他身边那个女孩五官姣好,动作羞涩,眉梢眼角却全是欲说还休的恋慕。“这都是哪个混蛋拍的,我怎么不知道。”他低声嘟囔着,手忙脚乱地去按删除键,“这照片也真能断章取义。”“干嘛啊?”向远把相机从他指尖抽了出来,“我还没看清楚呢,啧啧,这女孩挺水灵的啊,对你不错嘛,是警院的同学吗?警花啊,叶昀,你挺有艳福的,删什么,留着!拍得多好……唉,你抢什么?”她拍落叶昀抢夺相机的手,他看样子像真急了,眼睛都是红的,“别闹了,向远姐,删掉删掉,那是我同学,拉拉队而已,我都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把相机给我吧,给我!”向远举着相机站了起来,从他伸过来的手臂下钻了出去,退后一步跟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笑道:“删掉多可惜,特意去拍都摆不出这样的POSE,害什么羞,人家女孩子都比你主动。”“不是……唉,不信就算了。”叶昀有些恼羞成怒,“说了你也不听,相机还我。”他欺身上来夺,向远再躲,笑着说要拷下来给他家里人看。两人都是身手灵活矫健的,小小的一间屋子,飞快地追逐躲闪。叶昀毕竟胜过她一筹,又是不把相机拿到手誓不罢休的劲头,在向远侧身晃过的时候,单手一捞,就从身后把她拦腰勾了回来。向远气喘吁吁地被截住,后背撞到他身上,两人都跌跌撞撞地退了一步,叶昀稳住了脚,她刚到他耳下,他在第一时间驯熟地缴下了她举着的相机。相机脱手后,向远无奈地弯腰喘气,才发现他的手还横在她腰前,“你这孩子,还真用蛮力,我的老腰啊,差点没断。行了啊,证据都被你抢走了,放手,我要去喝口水。”叶昀之前的举动纯粹是为了拿下相机,删了那张暧昧的照片。他是被逼急了,伸手的瞬间也没想那么多,她滑得像泥鳅,他又乱了方寸,班里的擒拿尖子,差点拿她没办法。他只想不让她脱身。然而现在相机拿到了手里,她的腰在他手下,她的背用力地撞在他身前,她的头顶蹭过他微抬的下颌,他忽然觉得,那张相片算得了什么。向远轻咳一声,笑道:“干嘛,玩狗皮膏药的游戏?松手啊,傻瓜……”她拍了拍他的手,微微扭动了一下腰,忽然尴尬了起来,语调也再没那么轻松随意,“听见了没有,松手,干嘛啊,再不听话我生气了!”那只手动了动,却是朝相反的方向收紧,头顶上的下巴在轻而柔地蹭着她的发丝。向远全身顿时绷紧,她忽然有一种错觉,她背抵着的那个看不见的坚实胸膛不是叶昀,而是属于一个陌生的男人,叶昀不会不听她的话,更不敢有这样的举动。这个念头让她前所未有的心惊,她稳住上半身不再挣扎,右脚高跟鞋毫无预兆地往他胫骨一踢。她没想到他竟能闪过。叶昀身体借力一带,她整个人被强扭了过来。终于面对面,她近距离地看到了他漂亮的一双眼睛,笼罩着一层迷蒙,干净俊秀的一张脸竟比紧张照片时更通红。“我也会生气的。”他贴着她喃喃地说。不能慌,不这个时候她绝不先乱了阵脚。“玩够了吧。”向远抿嘴笑着看他,双手不动声色地去扳他贴在她身上的手,一根手指,两根手指,三根手指……叶昀在片刻前鬼迷心窍般的心驰神旖旎,他只有一个念头,一生一世都不要放手,决不放手!然后当他直视她的眼睛,还有她平静无澜的微笑,多少翻腾滚烫的情潮一个激灵被生生逼退。她是他的向远姐,他怎么敢!他被烫伤了似的将手弹开背在身后,可是怎么办,他说不出对不起,也不想认错,只得慢慢退到椅背处,陪伴了他大半个下午的靠背椅给了他支撑,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巨大的恐慌,他做了这样的事,她也许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理他,这个念头让他胃开始发疼。向远扭动了一下刚才他逼她转身时被拧痛的胳膊,笑嘻嘻地说,“以后不准你再这么没大没小的,我又不是那朵警花,老胳膊老腿的,可陪不了你玩。真是的,下手也没个分寸,还愣着干嘛,抽屉里有跌打止痛的药酒。白天刚倒霉过一回,晚上又被你的分筋错骨手来那么一下,我明天还用不用上班。”叶昀飞也似地去翻抽屉,找出那瓶药酒,向远撩起袖子,他激动时的那一下还真是不知道轻重,下手的地方整个地肿了起来。叶昀不知道向远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他轻手轻脚地给她上药,越想越羞惭地无地自容,向远面上像没事人似的,心里却不知道想的是什么。“向远姐,我这样……你会不会生气再也不理我了?”向远凝视着叶昀,他长长的睫毛下覆着的是忏悔、负罪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恳。他这样的男孩,就像一只雪白的鸽子,干净、善良、纯洁、光明,面对着他,哪个女人的心不会柔软,除非坚如磐石。她知道叶昀的不安为的是什么,可她转向了自己的手臂,说,“这点伤?我还没有这么娇贵小气。”见他依然不能释怀,向远叹了口气,柔声说,“你知道的,阿迤没了,我就只剩下一个弟弟。”她伸出另一只手,像往常那样去揉他的头发。叶昀将头微微一偏,无声地躲开。“向远姐,你能实现我一个愿望吗,不,我大哥才有愿望,那我的就算是请求吧。”叶昀抬眼看着向远,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向远从不轻易许诺,有些事她可以做,但是也有些事,也许她一辈子也做不来。叶昀轻轻一笑,“别紧张,我的请求不难。你天天上班下班,有多久没运动了?找个时间跟我一起去爬山吧,我带你去看最好的日出。”第三十五章叶昀走后,向远就着一条酸痛的胳膊梳洗入睡,她化解得了脸面上的尴尬,却化解不了心中的异样。活到25岁,除了不记事时妈妈的怀抱,这竟是她所能体会到的第一个拥抱。没有人拥抱过她,爸爸、妹妹、骞泽,亲人、同学、朋友,高兴的时候,无措的时候,失望的时候,都没有。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小叶昀变成了一个臂膀有力,胸膛坚实的男人?她看着他成长,在他面前,她一直是无所不能的大姐,包容照顾着柔弱的小弟,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落了下风,虽说女人在力量上的弱势是天性,可她心里仍然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欣慰,当然,更多的是迷茫――叶昀对她的依赖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明显,她曾经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情感上的维系会自然地减弱,然而从之前那一幕看来,也许她错了,叶昀的孺慕之情似乎在朝着一条陌生的路上走,而这一切,她一直以来无声的纵容难道没有责任?如果换做别人,向远会漠然处之,人长大了,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这都是常事,也是天性,就像动物到了一定的季节就会求偶,正好遇到了一个,也许就是它了,即使求之不得落了个空,也是自找的,与人无尤,就像她对叶骞泽。可是叶昀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一条注定不通的路,不能让他吃跟她一样的苦头。所以,向远不顾叶昀的抗议和再三的求情,不由分说地收回了他手上那根备用钥匙,除非有事,否则不让他再单独到她住的地方来。那个为他擦汗的女孩是那样年轻而美好,这样的男孩,何愁没有人爱,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这些年,是她的无心之失,让他的世界单一地围绕着她旋转,以后,等他见过了更美的风景,就会发现,向远只是在日出前就隐没在天际的星光。可她毕竟不忍心让叶昀一时之间太过失望,所以还是答应了他的“日出之约”,两人说好,只要有空的时候,就一起去爬山去看太阳出来。向远也没有想到这个“有空的时候”会一推再推,因为清远立交钢构架招标结束后的一个星期,江源接到了立恒公司,也就是不久前以一分之差将江源踢落马下的张天然的公司打来的电话,立恒这次投中了清远立交桥近万吨的钢构架生产任务,由于中建要求的交货期跟他们原有的生产安排有冲突,所以他们提出跟江源合作,把8500吨的生产任务交给江源外协加工,也就是说,江源跟立恒签订合同,为他们生产钢构架,然后由立恒向中建交货,对外来说,这个工程是立恒的,但利润却是江源的。江源上下对这个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转折在惊愕之余,一时之间还有些不能置信,因为立恒和江源过去从无往来,而且这次要求外协,开出的条件相当优渥。送上门来的机会当然是不能错失的,何况江源的生产车间由于任务不饱满,放假过多的工人已经怨声连连。市场部主任在叶秉林的亲自授意下当天立即打电话跟立恒接洽,可是对方开门见山,说得相当清楚,要求跟向远直接联系。向远连夜到医院跟叶秉林商量,次日,怀揣着叶秉林同意的一万块钱亲自邀请张天然用餐面谈,张天然倒没有什么架子,也不客气,欣然赴约,可是他对吃没有什么要求,在这点上跟向远不谋而合,两人在饭桌上用围棋对弈一局,向远落败,张天然当着双方陪同人员的面一扫棋子,称向远“女中丈夫”,就这样,向远花了三百九十元埋单,然后从立恒拿回了8500吨的生产任务。她心知肚明,张天然跟她并无交情,他要的是这个工程的名义,钱可以给江源,但名声是立恒的,况且,张天然这几年似乎渐渐志不在建材生产市场,立恒的钢结构生产能力在有计划的缩减,这个工程的交货期又紧张,所以清远立交桥这杯羹他是必需要分出去的,之所以全给了江源,除了江源是省内的老厂,更多的恐怕还是出于欧阳的授意。江源十二月份接下这个工程,交货期在次年的三月,拿到合同的时候欢天喜地,但是真正安排生产计划时却犯了愁,江源人虽多,产能却低,以往每月不过1000吨上下的产出,如何能在短短的三个月内交货。然而这一次,病床上的叶秉林在向远的再三说服下也发了狠,传话下去,没别的好说,就一个字,上!要求从一线员工到管理人员全线调动起来,三班倒日夜不停地立即投入生产,到交货期之前,人停机器设备不能停,如无特殊通知,节假日周末一律加班加点。管生产的李助理重任在肩,殚精竭虑地调整生产流程,叶骞泽管人事,也必需狠下心,重奖重罚,撑不住、做不来的人就要下,财务方面虽有微词,但所有的流动资金也必须为这个工程全线服务。一时间,整个江源办公区、生产区一片飘红,到处可见激励性质的标语和牌匾。8500吨仿佛不再是江源的一个工程,而是一个坎,过不了就是继续沉寂,过得了就是打开了一片新天。向远也跟着生产忙碌得像个陀螺,张天然答应把工程给江源时虽轻松,但对质量和各项流程毫不含糊,立恒的质检员每三天到江源抽检一次,催问进度的电话更是时时不断。江源这辆老爷车就像回光返照似地拼了命豁出去向前冲,3个月后,机器和人都已经临近散架,总算如期交货,向远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觉得有几分惊险。立恒方面来作最后的验收,张天然面对激动不已的江源管理层,只说朝着向远说了一句话,“辛苦了,不过要是给立恒这么多人和这么多设备,完成这些只要一个半月。”江源的疲惫被上半年奖金条上的数字无声地安抚了,可向远承了欧阳家的一个情,却不能当作过眼云烟。六月,恰逢欧阳家嫁女,欧阳太太一次让向远陪她喝茶,闲话间直抱怨女儿结婚自己却置身事外,身边的人又没有得力的,向远心领神会,此后帮着欧阳太太联系宴会场地,筹备各项婚宴事宜,被章粤说她比自己结婚还忙。话是这么说,该帮忙的时候章粤没有袖手旁观,欧阳家的婚宴订得仓促,要求又高,当时能入他家眼的全市的各大酒店无一不是已有订席,难以接下这单生意,最后还是章粤见向远为难,出面斡旋,这才得以订到满意的场地。向远向章粤道谢,她连着笑道:“你这样不求人的人找到我,我还能不赶紧让你欠着个人情吗?”等到婚礼如期举行,向远负责的部分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有条不紊,欧阳太太满意之余,总说只恨少生了个儿子,否则媳妇非向远不要,欧阳启明一向不苟言笑,眼光挑剔,也让秘书去给向远倒了声谢。婚礼现场,应邀参加的向远才知道欧阳家的乘龙快婿原来是在昆明有一面之缘,并且放过她一马的年轻人。能娶到欧阳家的小姐,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就在中建身居高位。令人惊讶的是,新娘在迎宾前半个小时才驱车前来,匆匆化了妆,和新郎并肩站在酒店门口,拿起给来宾点烟的打火机,自己给自己点着了一根,提着婚纱,面容闲适地吞云吐雾。早到的来宾和酒店工作人员无不侧目,欧阳启明看见后怒不可歇,可是被妻子抓住了胳膊,当着客人的面也只能隐忍,一言不发地走到女儿面前将烟从她嘴上摘下,然后用脚碾灭。面孔文秀的欧阳小姐也不生气,乖乖地任父亲拿走香烟,只做了个无奈耸肩的姿势,倒是欧阳启明返回宴会厅之后,她身边的新郎倌笑了笑,给她重新抽出一根烟,亲手为她点上。六月的艳阳天,向远看着那站得很近微笑的一对璧人,总觉得无比萧瑟。此后的一个多小时,新郎新娘兢兢业业地迎宾待客,无可挑剔,有趣的是,向远发现每当一辆车停在附近,新郎倌的眼神就开始朝那个方向游离,直到上面的人推门下车,他微弱的期望和失望就这么不停地周而复始。直到七点过后,欧阳的秘书走过来低声说,“宾客来得差不多了,婚礼准备开始。”幸运的新郎最后一次朝空无一人的前方张望,那笑容里终于有了一种怅然的解脱。敬酒完毕,新人退场换装准备敬茶之际,向远在欧阳太太的吩咐之下前往照看新娘换装的情况,结果,她没见到欧阳小姐,却在化妆间遇到了还是一身正装的新郎。黑色将他颜色略深的瞳孔衬得更耐人寻味,他算不上特别的好看,论俊秀比不上叶昀,要说儒雅不如骞泽,可是面容清癯,气质清冷,直视他那双眼睛,很容易让人朝那深不见底的地方坠下去。向远想,不管怎么样,欧阳家择婿的眼光不俗。向远环顾四周并无别人,便询问道:“欧阳太太让我来看看换装差不多了吧,怎么不见新娘和化妆师。”新郎看了她一眼,答道:“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化妆去了,马上就好。”向远记起云南的一念之恩,没有他当时的放过,她就不可能接近欧阳夫妇,江源也不可能有后来的机遇,既然遇到了,她便真心实意地说了句:“恭喜你啊,还没有为上次的事情谢谢你。”他不置可否,仿佛不知道她的道谢所谓何事。向远自我解嘲,“我还以为我的普通话说的很好,没想到几句话就被你听出了乡音。”见他仍然一脸的漠然,她也不再自讨没趣,“我先出去,再次祝你新婚快乐。”她转身要走,他却突然说了一句,“其实你说得很好,正宗的南昌口音我不熟悉,只不过对江西人说的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里那点尾音记得清楚罢了。”“是吗?”向远笑了起来,“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如果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不妨说一声。”她不过是客气,中建财雄势大,他又少年得志,何事用得着求她?可是话刚说完,沉默而清高的新郎忽然接着她的话说道:“有的,现在就有。”向远顿住离开的脚步,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他犹疑了片刻,那双深黑的眼睛变得温柔而氤氲,手悄然地抵住了身后的化妆台。他低声说:“用你的声音,叫我一声阿正好吗?”……向远没有问为什么,他这样的风光无限,说到底也还是个可怜人。她的声音里于是便带有了一丝讥诮的悲悯。“阿正……”启唇的瞬间,新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向远说完就离开了化妆间,无从得知那灿烂盛放的新郎胸花上是否有泪痕,她对那些千篇一律的故事没有兴趣,他和另一个不知名的女人,也许是男人,不管是谁失落了谁,结果都是一样。爱是永世不可以忘记的,但却是可以放弃的。这场婚礼过后,向远和欧阳家的关系就此更为亲厚,江源也通过立恒的那次外协,间接地叩开了中建的大门,后来,陆陆续续地在中建中了几个散标,在立恒退出建材生产的竞争市场后,成为了中建华南区最大的钢构架供应单位。有了中建的青睐,光环效应之下其它各种各样的订单也纷至沓来。也是在这一年,向远正式取代年过五旬的江源市场部主任,成为江源市场部的一把手。第三十六章随着向远的升迁,江源的管理层进行了一次新的调整。叶秉林久病未愈,作为他的长子,叶骞泽顺利成章地成为分管行政的副总经理;生产厂长出身的李助理这几年劳苦功高,对工厂管理颇有一套,并且在清远立交桥工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自然是分管生产的副总的不二人选;叶秉文依旧以财务总监的身份掌握江源财政大权,同时兼任江源控股的广利投资公司总经理;销售总监的职位暂时空悬,新走马上任的市场部主任向远全面主持市场经营工作,拥有参与领导办公会资格。这四人实际上构成了江源最高的权利中心,除大事需向病中的叶秉林请示外,各人分管工作范围之内的业务均可自行做主,涉及多部门的问题则办公会协商解决。过去的李助理,现在的李副总和向远更是在叶秉林的吩咐下三天两头地在病床前向他汇报工作。在这四人里,向远职务最低,年纪最轻,却最得叶秉林看重。江源市场部经她重新洗牌后换上了一群相对年青化的销售人员,她把他们重新划分市场区域,经叶秉林同意,健全了一整套的营销激励机制,将江源的市场经营策略定位为立足省内市场,牢牢抓住中建这一大客户,同时与张天然的立恒合作,垄断本省各大工程,尽可能不给其它小厂生存和发展的空间,保证省内工程不打量流逝的情况下,基本上江源的产量和收入可以得到保证,在这个基础上才逐步打开西南地区市场。云南、贵州、四川、重庆一带市场广阔,且缺少有竞争力的建材大厂,向远不惜成本地向这些省份派出了大量常驻的市场销售人员,要求他们胆要大,心要细,脑要灵,嘴要巧,手要勤,脸皮要厚,想尽办法地与西南的各大建筑集团建立长远的关系,并且带回的工程和催回的欠款可直接抽取可观额度的提成,当然,做不来的就得走人。对于长江流域一带和华北地区,一方面大厂云集,另一方面距离G市路途遥远,运输成本过高,所以向远的目标是一年至少中一个标,无需做太多,但必须保证江源在那些地区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如此改头换面之后的市场部,虽不能说完全让人满意,但相对过去那个一杯清茶,接接电话,加一次班要修整三天的部门来说,已经足够脱胎换骨。那帮销售人员原本在向远提倡的高强度快节奏工作步调和频频出差,效益至上的工作态度之下叫苦不迭,不过习惯了之后,又尝到了甜头,几番优胜劣汰,市场部已然成为江源上下最具战斗力的部门,在向远的带领下几创佳绩,连连刷新江源在销售业绩上的历史。如此光环之下,不但本部门的人员与有荣焉,但凡江源内部有闯劲,想做一番事情的年轻人无不以进入市场部为荣,又哪还有谁敢轻视向远这样一个年轻的女人。向远在江源的市场开拓方面屡建奇功,在市场部是人心所向,又是叶秉林跟前的红人,风头正健,她说出来的话,不但在两个副总面前分量不轻,就连一向眼中无人的财务总监叶秉文也要让她三分。这时候,叶秉文审时度势,已放弃处处与向远为难,反倒几次三番透露出拉拢之意,因为他知道,向远和李副总都是实干型的人,又同为在江源打工的外人,清远立交桥一役两人合作良好,交情不薄,而叶骞泽和向远的渊源更不在话下,无论向远过分偏向那一边,对他都是没有任何好处的。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向远凡事更不轻易表态,她自己从不居功自傲,而且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工作中她始终谨慎游走在两个副总和一个总监之间,决不过分偏向于任何一个人,其中甚至包括叶骞泽,她也并不过分热络。不仅她自己如此,在市场部之内,她也几次暗示,严禁本部门人员过分张扬,更不能领导派系中表现出过分明显的倾向性,市场部是为江源服务的,而不是为了某一个人。这一切,皆因向远心中了然,叶叔叔之所以如此看重她和李副总,赋予他们充分的职权,除了爱才,更重要的目的只怕是要均衡叶骞泽和叶秉文之间的力量。江源上下没人所得出具体原因,但管理层中的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叶骞泽和叶秉文,一个是老板的亲儿子,一个是老板的亲弟弟,这些年不但感情上越来越疏远,在工作上也渐成对峙之势,他们各自的部属即使说不上势同水火,可也泾渭分明,自成派系,就连在重大事宜的决议上,这两人其中一人主张,另一个必反对无疑。向远对其中的缘由也心存疑惑,她尝试着去问过叶骞泽,他只是回答说,不过是各自做事的方式不同。向远知道他没有说实话。她从叶昀他们嘴里间接听说,叶灵现在病情时好时坏,无人在旁时已没有办法出门,叶太太在某次叶秉文和叶骞泽的争执之后也一病不起。叶家在看不见的地方长着一个毒瘤,叶骞泽曾经天真地想要去掩饰它,结果终有一天它溃烂至他自己也无法容忍的地步。向远心里想,他不肯说出来也罢,那她就等,等到这个瘤恶臭流脓到人尽皆知,看他要如何收场。所以,当叶骞泽对她说,“向远,你会站在我身边是吗?”她只是笑而不语。他是多么清楚她对他的感情啊,如果说她已坚硬如石,那他就是天长日久风化在心中的核,轻轻一戳,就会化成齑粉。可是他却不知道,感情并不一定是驱使向远去做某件事情的全部原因,尤其是一段不确定的感情。叶骞泽和叶秉文之间的矛盾暗涌在江源标准件公司在建厂房处无意发掘出地下温泉的事摆上议程后,终于尖锐化。新厂房的地点位处市郊山清水秀之地,且距离市区路程不远不近,交通便利,该温泉经专业机构鉴定矿物质含量和温度正适宜人体浸泡,说得上是得天独厚。因此,叶秉文在办公会上,以广利投资公司总经理的身份正式提交方案,主张放弃新厂房的建设,投资两千万在原厂址兴建一所以天然温泉为主打招牌的度假山庄,以作为江源的副业,对外开发的同时,也可满足企业自身接待所需。方案提出后,叶骞泽话虽说得不温不火,可反对之意也再坚决不过,他认为厂房的兴建对于江源的扩大再生产来说意义重大,且公司从未涉足酒店经营行业,对此一无所知,贸贸然投资两千万,极有可能血本无归,江源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好不容易重振的建材加工业务方面,而不是另辟蹊径。两边的人各执一词,似乎都是为公司着想,都是理由充分,于是当场争得不可开交,叔侄俩碍于面子虽沉默不语,但内里毫不相让。于是,所有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一直未表态的李副总和向远身上。“李副,你怎么说。”叶骞泽问道。李副总的眼神短暂地从向远脸上掠过,只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置身事外,他未从她神情中寻觅到任何的信息,只得开口,“依我看,这件事关系到公司的前景,非同小可,不如报请叶董裁定吧。”叶骞泽一笑,“这件事就算推到了我爸那里,他久病不管事了,难道就不问你的意见?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李副总斟酌之后才说,“我觉得吧,投资还是稳健为好,毕竟江源现在刚步入正轨。”“稳健并不意味着保守,我的方案是经过详细论证,如果我们放弃度假山庄的建设,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错失良机。”叶秉文对李副总的言外之意面有不豫。叶骞泽并不直接答话,李副总的意见在他意料之中。他转而面向会议桌的另一头,“向远,你觉得呢。”向远合上自己手中的方案,“我觉得我需要详细看过这份方案之后才更有资格阐述我的意见。”这个答案是出乎叶骞泽意料之外的,原本打算力排众议的叶秉文也有几分惊愕,但这次讨论终于还是在意见难以统一的情况之下不了了之。散了会,叶骞泽直接来到向远的办公室,关上了门,他走到她办公桌前,双手轻轻支在桌上,低声说:“向远,你就这样明哲保身?”向远站起来眼睛与他平视,“我没有明哲保身,不过李副说得对,两千万不是件小事,我的确需要认真看过方案才能表态。而且,就算办公会讨论有了决定,如果是由广利出面的话,还是要交股东会决定的。”叶骞泽低头一笑,“你也不是不清楚,广利是江源直接控股,真正有决定权的人还是我爸,可他现在最信任的人是你。”“所以我更不能让他失望。”向远毫不犹豫地接过他的话往下说。“那你就忍心让我失望?”叶骞泽微微蹙眉,向远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眼睛。他继续说道:“我叔叔那个人你知道的,对他没有好处的事他会那么热心?这些年他从公司捞了多少好处,我爸不过是碍于兄弟的情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这次建度假山庄的事,不管他方案说得多无懈可击,说到底都打着他的小算盘。”向远淡淡地说,“骞泽,你二叔有他的小算盘,你难道就没有?你敢说你反对的是这个提议,而不是他这个人?叶秉文他至少是为了钱,你又是为了什么?”“向远,我越来越不懂你了,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叶骞泽温文的神情里困惑益深。向远坐回椅子,冷笑道,“别在我面前拿出这套说辞,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可你把我当作朋友来推心置腹吗?连一句实话你都不肯跟我说,就要求我无条件支持你?抱歉我做不到。其实,不是我让你看不懂,是你让自己一个人陷在雾里面,我根本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就是厌恶,厌恶,你懂吗,向远,我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一个人,厌恶他所做的所有的事,厌恶我跟他同为姓叶!”叶骞泽依旧压低了声音,但置于向远办公桌上的手已捏握成拳。向远在想,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一个劝说她看淡悲喜,心外无物的人如此感情用事,原来想得通和放得下是完全两回事。“你厌恶他,可当初你爸生日上,你不是口口声声承认跟他同一条战线,以至于偷了你爸的私章来帮他?”叶骞泽脸色顿时一变,向远就是故意激怒他,她要他再不能掩耳盗铃地捂住那毒瘤。然而他轻轻咬牙,还是一点一点地收敛了情绪。“对不起,向远,我不该左右你作决定。”他试着对她微笑。向远却不领情,“你左右不了我的决定。我只是想知道你这样到底累不累?”他掩门而去,没有回答。山月不知心底事— 第三十七章 噩梦( 本章字数:72 更新时间:2008-1-11 19:46:00 )向远一字一句地看完了叶秉文兴建温泉度假山庄的方案,已经是下午下班后的一个多小时,助理给她定了盒饭,吃完之后,也不过是八点未到,想起白天会议室的事情,始终觉得挂心,于是趁着探视时间未过,便打算着到医院跟叶叔叔聊几句。江源所在的位置是G市某大型工业园里占地近五百亩的一个厂区,包含了几个生产车间和一栋办公大楼,由于工业区地处偏僻,公司的住宅区并不在附近,除了少数住单身宿舍的,大多数员工下班后都会回到市区。走出偶有灯火的办公区,厂区内道路上行人稀少,一派冷清。步行经过公司大门时,向远惊讶地发现24小时值班的门卫哨岗内竟然灯光是熄灭的,她好奇地走近几步,只见小小的一间房子里,仅点着根蜡烛,两个人影挨着肩蹲在地上比划着,火光映照着的墙上是双手投影的图案,在不断变幻,细碎而欢快的笑语声声入耳。“你比划的这个那里像只猫,简直是狗熊!”一个男声说。“我明明是跟着你的手势照做的啊。”接话的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敢情是有人把门卫哨岗当成免费的儿童游乐场了。向远并不是个以抓到员工的过错为乐的主管,虽然保安在执勤时间里擅离工作岗位从事其它事情是严重违反公司规定的,但保卫处不归她管辖,这些事情自有他们的主管部门过问,然而,那个女孩的声音和背影太过熟悉,让她不由得心中一紧。她轻轻用手叩了口哨岗所在小房间的玻璃窗,里面的人回头看了一眼,笑声嘎然而止,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过后,烛光熄灭,大灯亮起。一个保安打扮的年轻男孩迅速站得笔直,垂落在腿侧的手无意识地搓着制服的裤子,惶惶然地对向远打了声招呼,“向主任。”向远沉默不语地打量了他几眼,以前应该见过,只是没有特别深的印象,算不上高大,但也是个长得相当精神的年轻小伙子,从他站立的姿势上来看,显然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说话的时候有浓重的湖南口音——江源有大量的湖南籍的务工人员,这点算不上稀奇。“我打扰到你们了吗?”向远问道。“没有,没有,向主任,我们……”向远没有理会这个保安慌慌张张的辩解,她盯着那个始终背朝着她的女孩,“向遥,你出来一下。”向遥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向远为她找了个高职的卫生学校,让她学三年的护理,出来的时候做个护士,好歹也能有个一技之长。谁知她在学校念了一年多,一声不吭地就自己退了学,理由是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护士这个职业,更讨厌血淋淋的场面。向远当时气得不轻,直说从今往后再不管她,饿死也跟自己无关。向遥却冷笑着说向远从来没有了解过她想要什么。她确实不了解这个妹妹,向远想,即使是一母同胎,她们姐妹俩就像来自两个星球。如果可以,她恨不能当世界上从来没有向遥这个人,可是她不能选择血缘。所以气恼归气恼,她还是私下跟叶骞泽打了声招呼,看能不能在江源给向遥安排个岗位,做什么都行,钱多钱少都不要紧,只要求让向遥有个地方待着,不用到处闲逛惹麻烦。叶骞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向遥只有高中学历,做管理岗位太过勉强,可又不能让她在工厂里干,他就把她安置在门口负责看磅秤,每天只需记录出入车辆的载重,工作简单且轻松,但领的薪水却不低。不但如此,叶骞泽还亲自交待人事部和向遥的主管部门领导,平时对她多多照应。向远一度埋怨他太对向遥太过优待,反而宠坏了她。叶骞泽只说,“你的妹妹,我怎么优待都不过分。”向遥在江源上班后,虽谈不上什么业绩,但一直也相安无事,向远好不容易稍稍放下了一颗心,没想到这个时候下了班,却看到她和保安在一起胡闹。向遥听见她的话,满不在乎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但还是懒洋洋起身,跟她往前几步走出门口。姐妹俩站在公司门口一个背光的角落里,向远责备道:“你今天不值晚班吧,下了班不回去在这里干什么?”“没干什么,他说教我做手技,两只手叠在一起可以比划出一只猫的背影,用不用我现在学给你看?”向遥脸上的玩世不恭如此刻意。“谢谢,不用。”向远发现自己的耐心每次都会在向遥面前受到挑战,她尽可能地让自己抛开成见,心平气和地跟向遥交流,“现在已经算是晚上了,又在大门口,你们熄了灯在里面胡闹,别人看见了心里会怎么想,你一个女孩子,做事要有分寸。”向遥嗤笑了一声,“我又没做杀人防火的事情,管别人怎么想!”“你可以超然物外,不管别人怎么想,爱干嘛就干嘛,但最起码的自爱要懂吧,跟个保安黑灯瞎火地猫在小房间里胡闹,像什么样子?”向遥立刻被激怒了,“保安怎么了,保安就不是人?我说嘛,你这个大忙人哪来的功夫管我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原来是受不了别人是个看大门的。向远,我讨厌你这样居高临下的语气,好像你自己是尊贵的,别人就低你一等!”向远转头看着身边面目狰狞的石狮子,好不容易把那口气咽了下去,“行啊,我势利眼,你倒是平等博爱。向遥,你有交朋友的权利,但人的感情是有限的,你把它用滥了,小心将来后悔,到时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我还就爱跟保安混在一起了,怎么样?我天生就是吃苦头的命,但我高兴,你管不着!”向遥抬起下巴,目光里全是挑衅。“别人我管不着,唯独你,向遥,别再让我看到今天这种事情,至于狠话,我就不说了。”向远一字一句地把话说完,她还赶时间,无心继续纠缠,对待向遥,她不是没有尝试过讲道理,可道理讲不通,就只有强压的手段。走回哨岗的向遥看着向远的背影渐走渐远,表情复杂。刚才还活泼搞笑的小伙子紧张地扯了扯她的衣袖,“你姐对你说什么啦,她不会发脾气了吧?”向遥讥诮地看着对方,“怎么,怕了,担心她让你没了工作?早干嘛去了,这点胆子都没有,还缠着我干嘛?”她是个五官精致的女孩,即使是挂着一脸的冷笑和不屑,可依然是容光四射的。年轻的保安看得出了神,不由自主地说,“只要你高兴,我就什么都不怕。”向遥进去拿起自己的包,“有什么可高兴的。我走了,你自己跟自己玩吧。”向远坐公车到了医院,在入口处的露天停车场看到了两辆熟悉的车子。想不到该来的人都来了,大概都为着同一件事吧。她沉吟片刻,考虑是否应该打道回府,择日再来,但转念一想,听听他们各自说些什么也好,顺道还可以看出叶叔叔的意思如何。叶秉林所在的病房向远来过许多次,轻车熟路地乘电梯上到四楼,在走廊处拐了个弯,正好与纠缠在一起的一对男女不期而遇。一向把仪表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叶秉文头发都凌乱了,他抓这一个女人的肩膀,神情激愤,而在他不自觉的摇晃下面无表情到近乎空洞的却是向远久未得见的叶太太。向远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对着并不存在的各路神仙说,其实我并不是个特别喜欢奇遇的人,尤其是一天晚上遭遇两次。她觉得有点累。然而手上拿着药从另一头拐过来的叶骞泽动作却比她更迅速,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不由分说将叶太太从叶秉文的掌握中拖开。“你走开。”叶秉文呼吸急促,还想摆出做叔叔的尊严。叶骞泽挡在继母身前,用力将叶秉文往后推了一把,“滚,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她?”回答他的是重重一拳。叶骞泽避闪不及,一个趔趄,身子倒向一侧,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两个男人迅速扭打在一起。他们都还穿着白天工作时的正装,衣冠楚楚,几个小时之前还称得上风度翩翩,可是现在扭在一起却如同困兽,除了打倒对方,别的什么都不顾了。向远甚至不愿意走上前去劝解,她一把搀起失去支撑后犹如破玩偶般仰倒的叶太太,对着那酣斗的两人怒声说道:“打吧打吧,让整个医院的人都来看,最好到叶董病床前去表演,让他来说你们谁更厉害!”扭打的动作渐渐地慢了下来,最后两人摇摇晃晃的分开,脸上都挂着彩,看来谁也没有占着便宜。此时向远已经几乎要撑不住软倒的叶太太,两个男人仿佛这才惊醒似地冲上来扶,之前在嫂子面前表情狰狞,犹如噬人般的叶秉文抢得先机,叶太太在他的臂弯里下,双唇哆嗦着,似乎想表达些什么,却语不成声。“你说什么,你想说什么?”叶秉文的倨傲和强悍荡然无存,如同一个软弱的孩子在聆听神迹。叶太太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一个字,叶秉文屏住呼吸,却只听见她说:“滚。”有片刻,谁都没有出声,叶太太临近涣散的眼神里全是无声的哀求。叶秉文反应了过来,用力地搓了一把脸,向远发现他红了眼眶。“我滚,好,我滚。”在医院召来急救车毕竟是容易的,叶秉文走后,向远和叶骞泽片刻不敢耽误地跟随到急诊室,然后便是漫长的各项检查。向远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终于有个穿着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走到他们面前。“哪位是病人家属?”“我,我是她儿子,医生,我继母几天前已经来做过检查,今天就是特意来拿检查报告,顺便复诊的……”“我知道,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好吗?”通常医生的欲言又止就是一种不详的预兆,叶骞泽白了脸,跟着医生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向远一眼。向远体会得到他的不安,见医生没有异议,也就跟进了办公室。请他们二人坐定之后,医生找出了一个资料袋,从里面抽出检查报告推倒他们面前,“我们证实你继母患的是晚期肠癌。”这个结果也坏得从出乎了向远的意料,见叶骞泽毫无反应,明知残忍,她还是替他问了一句:“医生,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通常这种情况我们建议患者化疗,但是肠癌的化疗过程会相当辛苦。”“那能有几层把握?”“在医学上,没有几层把握之说,我们觉得更科学的说法是化疗后的存活年限。”“如果化疗结果理想,她还能有多长时间。”“乐观地来看,多则五年,少则一年,视病人的受体情况而定。”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向远身边一直低着头的叶骞泽已经满脸泪痕。向远谢过了医生,拿了叶太太的检查报告,走回叶骞泽身边,低声说:“骞泽,我们走。”他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向远摇了摇头,不由分说执起他垂放在腿侧的手,“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拽着他的姿势变成了他的手指紧扣,一直到两人坐在候诊处的塑料座椅上,叶骞泽也没有松开向远的手。“觉不觉得这一幕太熟悉,好像不久前刚发生过。”这熟悉的白,就像是叶家标志性的颜色,医院,医院,这个出来了,那个进去了,像是没有边际,没有尽头。想着叶叔叔和叶太太平视待自己的温厚,向远心中也恻然,他们都是好人,但上天给好人安排的结局却不都是如人所愿的。向远原本来医院的目的是来看叶秉林,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叶太太这边的事情一番忙乱,已然是深夜,哪里还好打扰病者。“骞泽,你爸爸那边,该怎么告诉他这件事情?”叶骞泽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就始终不发一言,向远知道劝也没有,该伤心的还是得伤心,比起安慰他,她想得更多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叶骞泽把脸埋进了双手里,向远被他抓住的手也触到了他脸上冰凉的肌肤,“我不知道,向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身边所有的东西都是颠倒的。”“还不打算告诉我实情吗?”她察觉到叶骞泽的身子微微一抖,但是他还是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