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皇朝(全)-24

怜君莫名地心一跳,明知自身在黑暗的梦境里,但总觉得四周寂静得有些可怕。  她暂时束起心中诡异之感,朝判官舅舅道:  "我本以为舅舅会派小鬼来,哪知舅舅竟肯亲临!"  那黑暗里的男人,穿着红色官袍,一身威严令人难以亲近,袍摆曳地如鲜血遍地,十足的官威。  "余桐生将做之事,令我不得不来。"  那声音,略低,自四面八方围拢而来。以前判官舅舅在地府时,对小鬼总是不假辞色,其声令人心惧,所幸,对她这个小外甥,声音总是放软些。  怜君叹了口气:"余桐生的法子是下下策,但能助七焚避过此劫,那也......未尝不可。"  "怜君可知,天机不可泄?"  "判官舅舅常跟我说这句话。"怜君苦笑。其实她是怀疑,连判官舅舅都不知道许多事吧。  判官仿佛看穿怜君的心思,道:  "许多事,本官知情,却是在天机将展的前一刻才知情。"  "舅舅可是要暗示怜君什么?"  "刚才你允了南宫朗,将在皇朝转世?"  怜君作揖低声:  "还盼舅舅成全,哥哥是个痴心人,他的来世不定,我总想,让他这世快活些。"  "你魂魄乃另一世间之魂,大兴皇朝之躯壳如何能容你?"  怜君猛然抬头。"你舅舅能在皇朝转生,是因你舅舅与恶意共融,成为七焚之一,这才藉人怀胎十月而生。你呢?你告诉我,春花魂魄可曾承受皇朝的任何气息?"  "......没有......"  "你们既不曾相融过,又如何能在皇朝里转世?"  "舅舅......"怜君愣愣地望着那黑暗里的红袍身影。  那声音,低沉了些:  "怜君可曾想过,大兴皇朝不是咱们舅甥的家,为何你能以地府为家,这并非是皇朝放你路走,而是我处心积虑在地府里留你一方之地,否则此刻春花的魂魄早在阳间无处可去。"  "......"怜君咬着唇,不发一语。  "怜君还要默许余桐生以春花之身为容器,承受数十万的冤魂所集结的怨气吗?春花自其他世间而来,身躯魂魄皆不同大兴皇朝,这样的容器世上只有一副,余桐生必定会在引进冤气后,毁掉春花的一魄,魄散则尸腐。怜君,就算将来你真有一线机会能借春花之身还魂,那时只怕也是一场空谈了。"  怜君闻言,立即掀过袍角下跪,道:  "判官舅舅,咱们可以不走到那一步,是不?有您在,定有法子可以收冤气的!判官舅舅、判官舅舅......"那官袍男子缄默着,无形的压力成形。怜君硬着头皮,嘀咕道:  "判官舅舅,是你要我上阳间收冤气,还七焚最后的恩情,那阴魂镜根本没有用。说穿了,今天如果不是由外甥上来得以遮掩,判官舅舅的威名在阳间后世必定遭人耻笑......""你这嘴,倒是学利了不少。"  怜君扁嘴,道:  "我一向实话实说。判宫舅舅要我做什么,我哪样没做好过,你偏拿个破烂的镜子唬我,让我上去给人笑话!"  "本官让你上阳间还恩情,你却是想一去不返了。"  怜君坦白道:  "那得怪奈河桥不够去人感情了!怜君本是七情六欲不生,哪知那桥,竟然也抵不过怜君还阳半个月,说到底,该检讨的是地府,是不是有偷工减料?"要耍赖,她也不是不会。  "崔家岂有这种会耍无赖的小子?怜君,要看是不是偷工减料,那你就再随我过一次奈河桥吧!"  怜君心一跳,而后眨巴眨巴地望着那黑暗里的男子,无辜道:"判官舅舅,哪有人连走两次奈河桥?何况,判官舅舅向来只差下头人做事,自个儿动一张嘴就行,今天却是亲自来见怜君,可见判官舅舅有心要助七焚过劫。"  "七焚与本官,毕竟有过情义,本官确实也打算来相助,只是......"  怜君大喜道:  "有了判官舅舅相助,那七焚必过此劫。"  "怜君,我说过,天机初展前一刻,本官方能得知其义。"  "判官舅舅的意思是......"  "阴魂镜怎可能收不了积聚的冤气?收了之后,冤气不再伤阳世人,但它依旧存在于皇朝内。你道,是谁弄破了你的镜子?又是谁,要皇朝平稳无冤?"  怜君一怔,呆呆地望着那阴影里的男子。她的视线落在那如鲜血浸地的袍摆,喃道:  "连判官舅舅都无法控制的人......还是人吗?"  崔判宫仿佛没有听见怜君的低语,又提示道:  "你可知,春花是被谁带来这世间的?宗教信仰之理,又是谁传递进皇朝阳世让人体悟它们的存在?当年的我,又是谁领进皇朝的?"  怜君沉思着,而后轻声道:"大兴皇朝至今二千三百年。判宫舅舅出现在皇朝的第一世,始于皇朝第八百年。可是不知为什么,舅舅到最积怨自尽而死,而后,成为七焚之首。  宗教、经文道理的产生则在一百年前莫名现世,皇朝阳世一名少年悟道并撰写经书,他老死后,舅舅曾问他这些佛理究竟自何处学来,他却说不出口,只道有一天,佛学就这么出现他脑里。从此,寺庙渐生,只是时日太短,虔诚之心少有,更别谈什么众生皆有佛性等事了。"  "你呢?"  "春花乃十五年前出现在大兴皇朝里,如何来的,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判官舅舅,这些事的共通点,就是来路不明,其他的,年代相差甚远,实在不像是同一人带进来的。"  "你说,天地之间又有什么人在天长地久间,毫无困难地带进我们来?"  怜君闻言面色苍白。她望着判官舅舅,轻喃道:  "舅舅......这就是你看见的天机吗?领我前来的,是大兴皇朝的......天魂?"  "每个世间土地都有独一无二的守护天魂,怜君,在我们的那世间,则称之母神。人们看不见衤,衤无形地存在皇朝的每一处衤赐给皇朝百姓丰富的矿产、土地,自然界的一切,任由百姓汲取衤无私的奉献。怜君,这世间根本无人正视过衤,但不表示这个世间没有他的意识存在。"  "......皇朝天魂偷偷摸摸引进其他世间的人事,却不经其他世间的同意,是否也太野蛮了?"怜君低声抱怨着。  "这个世间只有二千三百年的历史而已。这世间一产生时,大兴皇朝便同时顺应而生,与我们身处的另一世间王朝国家运作完全不同。怜君,你要知道,大兴皇朝存在多久,这片土地意识就存在多久,袍能有多少见识?不过跟皇朝百姓一样自私自利吧!"  怜君抿抿嘴,知道舅舅对皇朝始终有着不满。她......她也不满啊!店大欺客,可是,这客人也不是愿意来的......  "怜君,你我曾在另一世间,转世间曾有舅甥血缘,你是我在另一世间最后一世最疼爱的外甥,接着便被引来大兴皇朝,而你继续转世,直到十五年前也被引入皇朝。当年我未能达成皇朝天魂的愿望,落得自尽而死,死后难归地府无处可去,最终只能化为恶气,与七焚共同凝聚现世。如果不是前世为护皇朝太子而死,衤又怎会令我聚魂入地府?"  听起来好现实。因为舅舅这外人,没有照皇朝天魂的心愿而走,就这么被舍弃,化为恶气......怜君本想问,皇朝天魂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又听得判官舅舅道:  "本官算是极为侥幸了。七焚里,我曾是外人,余桐生并非真正恶气,真正的皇朝极恶,只有墨随华、简求春、南宫朗、归无道眼蓝蓝,他们才是真正依循皇朝天道走的,只逢乱世再生。怜君,你可以跟他们不同路。"  怜君心一凛,轻声道:"舅舅的意思是......"  "你若回春花身躯内,难保不会变成第二个我。如果你无法满足皇朝天魂的愿望,将来只怕步入我的后尘。"  "舅舅......他的愿望是什么?"  "本官不知。"  "那就是说......天机还不能泄漏了。那愿望,还要好久才能实现,是不?"怜君完全无法猜到皇朝天魂到底有什么做不到的,需要她跟判官舅舅来做?  皇朝天魂逼春花无路可走,逼春花成为崔怜君,是想要逼出什么?  如果逼不出皇朝天魂要的东西,是不是就会落得跟舅舅一样的下场?  她不得其解,无所顿悟,一时之间只能沉默以对。  "本官不可相助七焚应付冤气,也不可阻止冤气入春花体内,但本官可以做一件事。"  怜君紧抿着唇。  "怜君,你在皇朝的下一刻命运,我已亲眼目睹。你是我至亲外甥,我岂能看见你那样的下场?皇朝大庆,天门大开,你可过界通往属于你的世间,从此转世为另个世间的天之骄女,再不必受皇朝之迫了。"  怜君咬住唇,想起那个会等待她一生一世的男人。  "怜君不必挣扎,这种世间根本不屑一顾,你先看看那样的世间,定能动心......"  "不,我不看!"  突地,黑暗之中莫名压力袭面,怜君知判官舅舅要来逮人了,她立即撩袍起身就跑。  "怜君!"  其声巨响,如巨石差点压垮了怜君。她双腿几乎要软倒在地,但仍是咬牙承着这样的压力,转身作揖,清朗之声响透黑暗--  "舅舅,怜君蒙你多年罩着,今天终于要脱出舅舅翼下,若是怜君魂飞魄散,来世成为恶气七焚,还盼舅舅不忘舅甥之情,到时提点怜君一下。"  那官袍男子不再说话。  怜君浅浅一笑,知道判官舅舅终于放任她去了,于是拿出退梦令。  "退梦!"  怜君顿时速退,无边黑暗掩去那官袍男子同时,她听见黑暗里传来声音:  "怜君,我不知你前后的劫是不是终果,但若不是,你就仔细想想,皇朝二千三百年来,到底有什么是世人做不到,而衤,只能祈盼外来者完成?"  一阵玉石相击的铃声令怜君清醒过来。  她发现自己伏在石桌上睡着,身上盖着大氅。  黄莺、红袖跪在两侧,忙着点燃老是被夜风吹熄的烛火。  低微的诵经声让怜君一呆,抬头一望,藉着刹那的火光,她看见凉亭阶梯下,四面竟有和尚与女尼。  两面和尚、两面女尼,算一算,合数为七十九人。  这是在做什么?办法会也不是这种办法吧?  她直觉要下阶,却发现全身虚软,必须扶着柱子才能勉强站立。  试了几次,都是如此!南宫朗明知她最恨被局限,却请来高僧作法,分明是算计她,要她在今晚保下魂魄,不受冤气所害。"崔公子......请、请不要试着出亭。"红袖颤声道:"五爷吩咐了,你一出亭,我家小姐就再无生机,既然你是地府出来的,应该瞧见我家小姐......她很想转世,还盼崔公子成全。"  怜君闻言,眉头一皱,瞧见黄莺也是眼巴巴地看着她。她转头又见这七十九颗光头,无止无尽的诵经声令她头晕,不由得腿软狼狈坐在石椅上。  她闭上眼,扣紧胸前的佛玉石。每当烛火亮起时,头晕就持续着,烛火稍有一灭,她的六感立即展跃,恍惚间,腥臭的冤气拢近......  "好奇怪的味道,有点像腐烂的鱼肉......"  一句话,短暂地压过诵经之声,清楚地进入她的感官之内。怜君的意识追着那声音而去,发现说话的正是那个不拘小节的楚君。  烛火只在凉亭里,外头一片漆黑,怜君的意识清楚地看见楚君、楚楚、楚思权、楚秋晨跟楚思行各站一方,距离不远,但方位颇为奇异。  "思行,没想到余四爷如此看重你。"楚思权沉吟道。  "真是看重吗?"楚君插嘴:"这些鬼画符是守住亭内的崔怜君,那些和尚尼姑也是来护崔怜君的......真的假的?这真能守住一个人?崔怜君是什么角色,令八风用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守住他?还是,八风想害他?"  楚思行没有吭声。  "要守要害,都不干咱们的事。"楚思权道:"八风所托,就依了他们,将来咱们还要仗八风重建楚家庄。""只要有好处的,表哥倒是不论人家死活。"楚君冷冷说道:"现在你是瞧,人家不要表姊了,无论如何都要巴得八风才好,是不?之前我偷偷听见余四爷跟思行说,玉春楼内的躯壳是来容纳冤气的,否则八风是过不了此劫的,表哥可不要巴结巴到人死了,那可都白费功夫了。"  一直没有吭声的楚秋晨闻言,疑声问着:  "玉春楼内是躯壳?"  楚思行垂着脸,应了一声。  "那躯壳是......春花?"楚秋晨脱口,前后一思量便贯通了。"难怪南宫朗不准任何人接近!"猛地省悟,她低叫道:"南宫朗不知道余四爷将要做的事,是不?"  楚思行迟疑一下,道:"应是不知。"  "你可有帮助余桐生设术引冤气入春花尸身里?"楚秋晨面色遽变的追问。  这表姊一向性冷,这会儿却是神色大变,楚家人相互看一眼,同时瞧向楚思行。  楚思行摇头道:"我功力不足,插不上手。""玉春楼里是尸体吗?多可怕啊!"楚君难以置信:"八风是怎么了?咱们来八风园时,可没听说有死人啊!"  "这尸身,已在玉春楼里三年多了。"楚秋晨神色轻敛。"明天一早,你们快走吧!若是八风问起这事,咱们全答不知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君一头雾水,但一想起有具尸体待在八风园里三年多就浑身起颤。"他们疯了吗?留具尸体在自家里,难道是他们的乐趣?"  楚思行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耳语喃道:  "我瞧过,那也不算尸......"  "楚思行,叫这些和尚走开!"  一道温和忍气的声音明明低缓,却如水潮冲破诵经之声,直逼到楚思行面前。  这声音是崔怜君的!  楚思行抬头往稍远处的凉亭望去。黑蒙蒙的,只能在烛火正旺时,隐约瞧见石椅上托腮闭眸的崔怜君。  "叫这些和尚走开!"怜君再说一次。  黄莺与红袖对看一眼,再看看背着她们的崔怜君。他在跟谁说话?  "不可能......"楚思行直接道:"你白日曾与冤气对峙,又属半人半鬼,夜晚本就偏魔气,你若心中有怨气,很容易跟它们同化。我受八风所托,保你清魂周全,方能转世投胎。"  楚家人同时往他看去,顺着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和尚,落在亭里那一闪一灭的身影。  楚君低问:  "表弟是在跟谁说话?"这个表弟自幼就怪,该不是见鬼了吧?  "我心中并没有怨气。"怜君平心静气地说:"如今除了余桐生外,八风都该去找冤气,不,冤气会主动找上他们。余桐生虽通鬼神之术,但他一人如何能避开八风,引冤气入壳?春花是南宫朗心爱的妻子,你认为,他会任着余桐生毁去春花的身壳跟一魄吗?"  "这......"  "你让这些和尚住嘴,我就有法子让南宫朗放弃春花的身躯与一魄。"  楚思行一怔,望着那亭内阴暗的身影。  腐味逐渐渗透八风园,冤气已拢住四周,楚家人他们只闻其味,就觉心情开始烦躁,想着为什么要替八风做这种事?想着当年楚家庄受了八风多少胁迫利诱,想着许许多多令人不甘的事......众人心思紊乱焦虑,足下已有不稳。  楚思行见状,叫道:  "稳住心神,不要胡思乱想!"语毕,又对着崔怜君道:"冤气已入八风园,虽有高僧护你清魂,但这样的手法在皇朝毕竟首见,难保你不是已被影响而想逃出来。"  怜君心里焦急,又听得楚思行说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万万不可能放你出来,崔怜君,你是什么人物?八风那样的人怎会听你的?"  怜君深怕晚上一步,七焚就遭冤气所害,尤其南宫朗他们一旦获知余桐生将做的事,只怕一闹开,就先自相残杀了!  思及此,他火大地击桌而起,秀眸突睁,对着那暗处的人喝道:  "七焚怎会不听我的?我就是春花!春花就是我崔怜君!你说南宫朗听不听我劝?"  黄莺与红袖同时一呆,难以置信地往崔怜君看去。  "你这混蛋!我哪来的怨气?七焚待我极好,南宫朗待我情重,再被皇朝玩个十次,我都无恨,哪来的怨气?七焚将我困于此处,并非怕我与冤气同化,他们怕的是,我为助他们,令魂魄受损难以转生!你要成为那无情的余桐生吗?就算他精通鬼神之术,也难懂人心,他不知七焚之心,以为七焚甘愿让春花身躯毁去以保自身!"她话才落,远方铃声遽响。  杂乱无章的铃声、尖锐刺耳的铃声,还有玉帘廊道串串玉铃不住交击,在黑沉的夜里捣乱着人心。  令人惊惶失措!令人难以安心!令人无法平静!  "那是玉春楼的铃响!"黄莺叫道,不由自主地望向玉春楼的上空。  她自出生以来,几乎不曾见过这么沉的夜,明明皇朝大庆,迷周城入夜彷家家户户都该彻夜未眠,但如今八风园里,只有诵经声,只有响不尽的铃声。  刹那问,烛火熄了,黄莺与红袖同时闻到一阵腐气,心一慌,再点上烛女时,她们看见诵经的和尚竟有人倒下了地。  稍远的楚君瞪大眼,难以置信道:"他怎么了?被臭气给熏了吗?"  怜君当机立断,拿出"退魂令",喝道:  "令还我身!"毫不考虑地执令而行。  霎时,令牌消失在她手上,身躯透明起来。  "小姐!"黄莺又急又疑,脱口而出。  怜君看她与红袖一眼,淡淡一笑道:  "莺儿为世间之人,当知世间之理。我已魂归地府,七焚身在阳世,谁才该留在世间,你明白的,是不?"语毕,不再理会,拂袖出亭。  她还身地府,如今以三魂七魄现身,这些阵法对她没有效用了,她不用行走,如疾风掠出。  楚君惊叫出声:  "是人是鬼?"明明前一刻是人,下一刻几乎透明!  "崔怜君!"楚思行喊道,直觉想扑上前逮人,哪知扑了个空。  怜君头也不回,既回鬼身,她根本不把那些和尚再当回事。  大兴皇朝有佛庙聚信仰之心不过满百年,立基尚未稳,何况有道行的和尚才屈屈几个,方才已有和尚承不住冤气而倒地,再这样下去,八风园就要成为这些人的葬身之处了。  不信佛的七焚,最后却选择了他们来守护崔怜君的清魂,这样叫她怎么能不报答呢?  顷刻间,她负手掠进玉帘廊道,两侧成串的玉珠叮叮咚咚,明明无风,却击得狂乱,竟有玉珠相击成碎玉,她连眼也不瞄上一次,直掠而行。  "崔怜君,"楚思行追前大叫:"不要辜负五爷他们的苦心啊!"  怜君袍袖一挥,那玉帘廊道的玉珠噼里啪啦地全进裂开来,暂时阻止追进廊道里的楚思行。  判官舅舅曾说,她是另一世间玉年玉月玉时出生的玉胎孩儿,百年难得遇上一个。在那个世间必须累积善缘才有得这么一回玉胎转世,她本该是天之骄女,一生无忧,但来到大兴皇朝,却是她噩梦的开始。  她本身有玉之灵气,若遇病痛,皇朝之药无法治愈,只能仰仗玉石自愈。可是,判官舅舅不知她这十几年的恶梦作得很快乐。  这样的愉快来自于七焚。曾是杀人如麻的七焚,对某些人来说,是杀之而后快的魔鬼;对另些人来说,没有七焚就没有今天;对春花来说,七焚是她唯一想保护的,就算他们双手血淋淋,她也要守住他们的命......  是啊!春花不是神也不是佛,就是个人而已。  一个人,管它哪个世间的人,也只是想保住她所看重的亲人而已。  她鬼身疾快,玉春楼已然在望,前头七焚个个手持惯用武器,奔进玉春楼院,显然也行色匆匆,刚察觉了余桐生将要做的事。  他们的身形哪有怜君快捷?转间眼,她又掠过七焚,蓝蓝一声惊呼,定睛一看,脱口:  "崔怜君!"  简求春动作极快,急追而上要攥住怜君,哪知鬼身难逮,简求春不死心,要再试一次,忽然看见怜君身上已被冤气缠住。  还不多,但阴气相吸,冤气被余桐生引走绝大部分,剩下的阴气开始向怜君随去。  血红的眼瞳骤然缩起。三年多前那一晚他回来得太迟,无法救回春花,这一次,他岂能看怜君自他眼前消失!简求春抢过归无道的长戟,迅射出去。  咚的一声,长戟穿过怜君透明的衣袖,直插入地面。  "春花!春花!"蓝蓝大叫:"别去玉春楼!五哥过去了!五哥过去了!他绝不会让余桐生毁去你的身子!"  怜君不回头,掠进玉春楼。  一进玉春楼,她瞥见地上鲜血设下的阵法,抬头一看,冤气正铺天盖地被余桐生引进玉春楼里。  还来得及!  "崔怜君?"余桐生吃惊。  她不理余桐生,直进楼门,如风进入内室。  第一眼,怜君看见南宫朗在棺木旁。  第二眼,她发现南宫朗动也不动地护住春花的身躯。  南宫朗之所以不能走,是因为他不能把春花抱出玉棺。  一抱出玉棺,春花最后那一魄便会散去,所以他不能有所动作。  怜君掀了掀嘴,喉口竟是哽咽了。  "崔怜君让开!"余桐生喝道。  背后阴冷之气直扑而来,刻不容缓。怜君拿出护身令,念道:"急令随我走!"  刹那间,她遁进春花的身躯里。  当怜君再张开眼睛时,南宫朗依旧以身护着她,她连忙喊道:"哥哥快走!"  南宫朗一怔,面色骤喜,随后勃然色变,立即要抱出春花。  南宫朗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眨眼千里的极阴冤气。怜君心知南宫朗一心护她,绝不防她的动作,所以她用力一推,南宫朗果然连退几步,黑沉沉的冤气直冲而来,她才自玉棺坐起,那无尽的黑气便钻进她的眉心。  "春花!"  "啊,啊!啊!"凄厉陌生的尖叫出自她的嘴里。  明明心里早有准备了,但这样被侵入的痛,绝不是当日阳光焚烧魂魄的苦楚可以相比。  她无法克制地叫着,自灵魂深处尖叫着,她听见自己在叫,听见曾死去的人们在凄喊求助。冤气无止尽,拚命地钻进她的眉心。恍惚间,有人抱住了她,护住了她,紧紧抓着她不放。但冤气找到容器,凡人岂能阻挡?  在失去意识前,她听见有人在喊:"春花!春花!"  她想说话,但她痛得魂魄渐散。  那样的尖叫仿佛自远处响起,那样的疼痛似乎来自另一处,冤气冲散她的魂魄,占据了春花的身壳,她将要魂飞魄散了吗?  "怜君!落!"  舅舅!判官舅舅!在她合上眼前,她瞥见一抹血色的官袍......  判官舅舅来了!终究还是放不下怜君来了。原来,这就是舅舅说的半刻后的结果啊......  她心甘情愿,甚至为此感到高兴。七焚无事了,南宫朗也避过这劫了,那让这些冤气与她一同烟消云散,也不是坏事。所以,舅舅......南宫朗这一世,就拜托你了,好不好?11天阴阴,身沉沉,头晕脑胀睡觉去。  好困哪......困到她很明白这一觉会睡上许久。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哥哥下回转生前清醒?  这一次的困,就像当日被南宫朗重挫那般,判官舅舅为了凝聚她四散魂魄,以法力香火加持,让她沉入自疗的睡眠中。  但,这一次,没有香火味儿。  她不在地府,那么,她在哪里?已经魂飞魄散了吗?这种张不开眼的困意,就是魂飞魄散吗?她五感尽封,不知身在何处,只是偶尔会听见童稚的歌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又来了!  这童稚的歌声比玉石相击时的天籁还要令人感到舒适神迷,似是独唱又似无数稚龄孩童合音齐唱,她不由得露出一抹笑,睡得更沉。  小时候,求春哥哥教她写字读书,但自她知道有学堂有夫子后,渴望跟人一块念书,可惜哥哥不允。  甚至,哥哥也加入教她读书的行列,那时,她还爬着八风园的外墙,偷瞄外头的世界,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一探究竟......最后,她是出八风园了,却落得成为奴人的下场。  不过,她不怨,因为有七焚相伴。  她难以想像,另一个世间,没有七焚,没有南宫朗,她怎会爱上其他人?回忆令她沉迷眷恋,她含笑着,沉沉睡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童声连连,由远而近,无所不在。她意识时沉时醒,五感依旧难展,她的魂魄却开始觉得轻盈飞扬。  魂似在云端,四肢展跃,无尽天穹展现眼前。  现在的她,终于融入皇朝天地间了吗?  蓝色的天,白色的云,无阴无冤,意识不由自主地飞扬,迎面扑来皇朝最新生的气息,童声依旧清亮。  突地,她六感全开,竟随穹风穿梭古今。  她看见了皇朝的最初,看见了人间恶意渐聚,最后化为哥哥他们......  皇朝里恶意凝聚到极限时,便分别藉皇朝女子怀胎十月而出生,他们不经正常人该过的六道轮回,也不受善恶报应,就这么转生四次。  每一世,相貌都相同,哥哥与他人不同,身兼人间妖气,是为最恶。他们的出现,令得皇朝生灵涂炭,但皇朝天魂无能为力。  恶气,乃自人而生,没有人心,便没有恶气,这样的恶气是人间自找的,最终回报在人间。  是人,总有恶意,哪怕是一丝一毫。恶气一直在皇朝中流窜,皇朝一乱,恶气更盛,而七焚正是因此而生。  七焚的血腥前世,与今生大有不同,今生意外转商,终究少了点戾气。  三世的七焚,只生乱世,只毁乱世,只终在乱世。那样的残忍、那样的血腥,那样的......  她看见今世七焚忽然转商,又见她在大庆夜晚魂归地府时,哥哥守在她尸身旁足有好几天,费尽心思想要唤醒她;无道连忙拉来满城的大夫,一个接一个,他不死心,在她死后三天仍然出城找大夫;求春哥哥赶回时,毫不考虑牺牲自己的一语姻缘,喊出"春花"二字,但换来的却是呕不尽的鲜血......  七焚待她何其好!何其好!他们绝非无情人,绝非皇朝百姓畏惧的恶意!如果不是牵挂她,不是怜惜她,今生七焚怕是如前世为非作歹,血腥皇朝了!  她无以为报,真的无以为报,七焚对她来说不是恶意,绝不是......  她又看见判官舅舅初现皇朝,最后被心魔所毁,落得自尽而死,与人间恶气融为一体,成为七焚之一......  皇朝天魂要的是什么?  它看着人间百姓的所作所为;心里是怎么想的?  看见这样的子民野蛮地自相残杀,又是怎么忍下心的呢?  判宫舅舅最终受了皇朝之恩,成为地府判官,誓言永不再返阳。接着,皇朝天魂不死心,再领春花出现在七焚面前......  她迷惑。  非常迷惑啊!皇朝天魂在世间每一处、每个角落,能看能想却不能言,如果知道它真正的目的就好了。  如果它能说出来,判官舅舅不会被考验到自绝而死,她也知道她能做什么了。  她只是一介弱女子,只是一个小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她能做什么?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性相远......  那歌声,渗进她的意识里,令她感到无比温暖。她如在水面沉睡,如在云上沉睡,她分不清自身终究在何方,只知,这里的气息逐渐与她交融。  她意识能融天地,能穿梭古今,能无所不在,能......做什么?能做什么......  忽地,原融于天地之间的魂魄遽然直落而下,其速奇快,让她猛然震醒。一张眼,瞧见自己正狼狈地跌在草地上。  她低头一看,发现自身仍是一介小书生,只是透明淡薄。  她想起来了。她遁进春花身躯时,被冤气逼到魂魄四散,判官舅舅亲上阳间,硬是将她的魂魄扣进春花体内。  只是,舅舅力有未遽。现在春花体内的,有两魂一魄,剩下的就是现在的崔怜君了。  她再一抬眼,尸骨如山,大火狂烧,旺盛橘光几乎直达天际......此时此景异常眼熟她曾看过,就在身似浮云,俯瞰天地的时候。  这场大火连烧数月,将皇朝生机与如山的尸骨烧个透彻,同时也是哥哥与求春哥哥第三次现世同归于尽之处。  七焚三次现世皆早死在皇朝人或七焚自家人手里,求春哥哥除第三世同归于尽外,其余两世都死在哥哥手里。而年命最久的是哥哥,但最多也不破四十岁。如今皇朝天魂让她回到他们互相残杀之地,难道......她心一跳,狼狈地奔进层层火焰,果然另一头,是哥哥与求春哥哥满身是血,犹存最后一息也要将对方送入地狱中。  时空回转了!那她是不是可以......  "不要......等等!哥哥不要!"她大叫,一时忘了自身只是魂魄,奔前挡在他们之间。  "等等,等等,不要!!"她喊着。她见两人来势汹汹,直觉举臂护脸。  长剑穿透她的魂魄,她竟感阵阵遽痛,但她分不清到底是这把沾了皇朝数十万人血的剑令她疼痛,还是知道接下来两人将死而心里产生了痛感。  "......不要......"她捂着脸,几乎用气音低声喊着。不要自相残杀,为什么要自相残杀?明明都是皇朝子民,难道就因为哥哥他们出身人间恶意,他们就得在盛世盛开之际殡落吗?  此时,其他七焚早死,这一刻哥哥他们也将消失于世间。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们怀着恶意而来,怀着恶意而终?一生一世无法去信人爱人?  ......谁?  恍惚之间,她好像听见哥哥与另一人的声音,但灵体逐渐四碎,滚散八方海角,六感也再度封闭起来。  她不懂啊!人本有恶意,恶意凝聚,便有七焚诞生,最终七焚屠杀百姓,将恶意尽回报给百姓。皇朝里的百姓、七焚就这么一世世的转生互相仇视,一世世的重蹈覆辙......  哥哥他们何辜?就因为他们是恶意凝聚,就得被人永远畏惧着不敢去爱他们?  多少百姓又何辜,得承受恶意现世所带来的共业......难怪求春哥哥肯开学堂,小孩恶意尚少,不会对七焚有太大的畏惧,求春哥哥也不会太憎恶皇朝孩童。  可是,当那些孩子长大了呢?  不要仇恨,不要恶意,方才那种亲身经历的痛苦不要再来一次,她宁愿自身受尽折磨,也不要七焚自相残杀。  原来,这就是皇朝天魂的痛苦,一次又一次看着重复的事情发生......一次又一次看着皇朝子民血流成河却是束手无策。  皇朝天魂只能看,只能守护,它给人们丰润的上地耕作,给人们适量的雨水、空气生长,任由百姓自行发展却无力改变。那她呢,她......能做什么呢?  如果她还有机会再返皇朝,她想......她想要让世间再无恶意!  七焚因此不再受苦,皇朝百姓不再承此共业。  她与舅舅来自另一世间,在舅舅嘴里,那是一个没有恶意,比大兴皇朝还要文明斯文无纷争的世间,人人知书达理,没有原始血腥。可惜舅舅被引来皇朝后,不幸被心魔所困,最终与恶意同化;而她,何其幸运有了七焚,没有落到共同的下场,她怎能不心怀感激呢?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散至天涯海角的破碎灵体被巨大强风包裹起来,响着连串奇异古老的天籁,强风领着灵体碎片猛吹到同一处。皇朝之气充斥着天地,她不知她将要魂归何方,也不知皇朝天魂将如何处置她,但她想,如果这次没有魂飞魄散,她......她允了哥哥要回世间,就该做到。  拚了命,也该做到!绝不让哥哥为她的谎言再痛苦。  第一次过奈河桥,她失去感情,放弃曾有的允诺:这一次,只要她意识仍在,总要让哥哥明白她的!  这一次,她想再见哥哥!  忽然问,她再度直坠落地,跌在草地上。  她发现六感全回,连忙张开眼。  "唔......"细微的抽气,在草原里格外清楚。  怜君愣了下,仔细一看,赫然发现草原血流成河,马蹄践踏的泥道交错,风一吹,迎面扑来腥臭。  再一定睛,鲜血黄土,白骨山丘,凄凉满目,竞无丝毫生机。此处并非哥哥前世命尽之地,但乍看之下,都是一样的血腥荒凉。  她怔然望着许久,而后轻声一叹:  "这就是衤一直在看着的皇朝吗?年年朝朝,从无例外。"明明都是皇朝性命,都是皇朝子民,在这片大地却是挥刀相向,至死方休。  那抽气声又起,还有人活着!  怜君连忙撩过袍摆,掩鼻循声而去。野草几乎有半人高,她找了老半天,才发现有个小孩倒卧在稍远的泥地上。  泥地旁还有杂乱的马蹄,分明是有人把小孩扔下地后扬长而去。她瞪着那小孩的背......  好长的刀痕,血泉扑嗤扑嗤地喷出来,小孩的身子几乎浸到湿透。真狠心!真狠心!只是一个小娃娃,用得着这样泄恨吗?  "你还好吧?"怜君弯身要去碰这小孩。  现在她是魂魄,是碰不到这小孩的,四下无人,这小孩伤及见骨,快入夜了......只怕是熬不过去了。  手指触到这小孩,怜君就是一呆。这实体的感觉......不及细想,救人为先,她赶紧抱起这只会呜呜咽咽的小娃娃,任由感官延展。  这里根本是荒山野岭,方圆百里只有一处乱葬岗,哪来的村落?怜君长叹口气,强风吹来,拂开小孩覆住小脸的细软黑发。  怜君目瞪口呆。  这小孩是个女的......小头小脸小丑,怎么看都像是春花小时候啊!  春花小时在简宅曾照过镜,又偷瞄着奴人姊姊,最后叹息收镜......  等等!她记得,春花有记忆开始,就在迷周城的简宅养着背上刀伤;判官舅舅也说,她初来皇朝,是求春哥哥在乱葬岗救出她的......  她根本是回到过去了吧?!  她困扰地垂着眸,而后笑了。  这在搞什么啊?如果她不把春花送到乱葬岗去,求春哥哥哪能找到她?老天在测试她,是不是真的没有生怨吗?  如果不带春花上乱葬岗,春花的人生就是另一条,也许春花不会是奴人,不必永远受着那样的气味。  怜君笑叹一声,在小春花耳边低声:  "你再忍忍,忍过这一天,以后你会有十几年的快乐。唔,是有点辛苦,不过,你成全我吧!"  春花疼得紧,抽抽噎噎的,她本想将佛玉石给春花自疗,才自胸前拿下,她立即头晕晕,差点把春花送回泥地上去。  "算了,我忍不如你忍吧!我保证你活得下去,但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什么,这佛玉石还是给我吧!"  她记得是南宫朗给她一块仿玉后,她才慢慢了解玉石之妙,所以她还是不要破坏过去,以免再也遇不见七焚。  怜君取下令牌,又看看半昏迷的春花,念道:"令随意动,速去!"  她闭目凝神。  她的意识在前领路,令牌托着春花如疾风弹出。  怜君聚精会神,自黄昏至入夜,足近半个时辰才将春花送到。  一送到,她力气全无,跌坐在地。  她噙着笑意,还是闭眼,撑着六感展放。又过一刻,她看见年轻的简求春在乱葬岗里发现春花......她吁了口气,哈哈一笑,对着天空大喊:  "哥哥,你一定要到简宅找我!"  语毕,又爽朗地哈哈笑着,双手摊开,仰抱上天,倒地不起。皇朝之风绵绵不息,拂着她暖着她,可惜她无力再张眼看这片皇朝天地。人之初,性本善......  童稚的声音笑嘻嘻的,四面八方拢聚而来,霸占她的意识。  她迷迷糊糊地,明明看不见人,却觉得天地间有人迎面而来......那人眉清目秀,毫无威胁之感,甚至给她一种十分温暖的感觉......那人......那人......  那人,正是当年判官舅舅赐给她的怜君长相!  她微地一怔。那人面露慈悲,又显露隐隐感激,他脚步未停,直直走进她的意识中,与她渐融一体。  皇朝气息如朵朵软云包围着她,她意识渐沉,最后终于沉沉睡去。  当怜君再度清醒时,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唯一的意识就是,不管经过十年、二十年或者上百年,只要她还有记忆,总要再去见七焚的。  "听说,那八风五爷,妻子是奴人呢!"细得有些古怪的男声在闲聊着。  怜君一喜,立即定下心神,四处张望。  这一次,她来到一座红红绿绿花团锦簇的花园,花色鲜妍,品种极端的少见,显而易见是一处高贵园地。"奴人?"另一个同样细嫩的男声笑道:"这不是辱了八风园的名吗?难怪八风会干那档子事。"  事关七焚,怜君不好奇才怪,上前一步,掠过花丛,两名身穿太监服的男子正在说话。同时,她也发现,绿柳之后是--南宫朗!  怜君惊喜交集,难以调开痴恋目光,但她绝不想接触发怒中的哥哥。  南宫朗一身黑衫长袍,伫立在争妍斗艳的百花中完全不失其美色,年纪也与她最后的记忆相仿,可她不敢打包票一定还是二十六岁,毕竟南宫朗是不老怪物。  现在,又过了几年?  南宫朗黑眸半垂,修长的手指动了动,面容有些憔悴,但下掩其绽放到极致的妖美。  怜君发现,当哥哥内心有魔时,刻意展露的温润美貌也掩下住那令人心惊的妖邪之味。  怜君默不作声,来到南宫朗身侧,蹲下托腮。  她虚弱,蹲着听就好。  "皇上震怒呢,那种事怎能在皇朝发生?尊卑该分哪,不然如何区别那些下贱的奴人?"那太监不知大祸临头,语有鄙夷。  "说起来,那五爷有个奴人妻也真可怜了,听说他瞒着好几年,今年瞒不过了,终于带他妻子上京师了。"  怜君呆住。带春花上京师?怎么来的?  "五爷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俊秀人儿,想必他的奴人妻姿色更甚三分才是。不知道那仙子模样......"  那太监噗哧笑了声,道:  "我上京师的八风别园去请国师入宫时,有瞄到一眼那妻子。那奴人妻像傻子似的,不言不笑,还要旁边的人一个指令她才有一个动作呢!至于长相嘛,别说宫里的公王嫔妃了,怕是连一般百姓的闺女都比不过。"  怜君摸摸鼻子。也用不着这样说她吧,皇朝女子多艳丽,春花是比不上啦......但求春哥哥跟哥哥都说,春花相貌很可爱啊......  "朗弟!"墨随华蓦地出现在转角,及时奔前扣住南宫朗的右手。  那两名太监一回头,面色大变,吓得跌坐在地。  "还不快走!"墨随华对着那两个小太监斥道。  "你当我要杀他们么?"南宫朗不以为然,拂开他的手劲。  "不是吗?""我尚有所求,岂会做出不利自身的事?他们只是嘴碎,伤不了春花。余桐生怎么说?"提起余桐生时,南宫朗语气掩不住的恨意。  墨随华迟疑一会儿,叹道:"桐生尽力了。皇朝奴人制度至少有上千年了,要在一夕之间改变,那等同是将天下遽然翻覆,何况,皇上并不喜这样的改变。"  "是么?"南宫朗垂着眸。  由怜君这角度,可以瞧见他不见光的黑眸抹过焦灼。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怜君已看出哥哥早知此路不通,但仍是抱着一试的心情而来。  奴人制更改?以前她是曾想过,如果世上人人平等就好了,如果没有奴人就好了,但为什么哥哥突然......  "这事,总要慢慢来。"墨随华道。  南宫朗徐徐抬起那双妖气甚重的银眸与墨随华对视。  "不要!哥哥!"怜君脱口。  南宫朗一顿,妖气尽失,凝目扫向四周。  "怎么了?"墨随华警觉地问。  "......随华听见玉石相击的声音吗?"  玉石相击?墨随华静心聆听一阵,蹙眉道:"没有声音啊!"  怜君闻言,苦笑。是啊!哥哥哪听得见她在说什么?她长叹了口气:  "哥哥不是急性子,如果有什么事逼得你明知不可能而为之,那一定是为了我。你想在短时间内废除奴人制,就得由皇上颁诏,皇上不肯,你内心竟在盘算......如果死了一个皇上,会不会容易些。"  哥哥就这点不好,天生的恶性,明知其行为恶,仍是为所欲为,但七焚在这一世,算是很好了,不似前三世当真是无法无天,无人可管。  只是,哥哥从没在意奴不奴人,也不曾将奴人放在眼里,现在这样的刻意......怜君猛然张大眼,痴痴望着仍然凝神注意周遭的南宫朗。  "哥哥,你......是因为......"那天跟怜君说过,只要春花返阳,他愿尽力改变春花不喜的世间。  上不得天,下不得地府,哥哥是人,只能待在人间,即使是百年和尚、即使是皇朝最精鬼神之术的余桐生,都无法办到上天入地之能。  所以,他只能穷尽他之力,让春花甘愿返回阳间,让春花四散的魂魄能为返回喜欢的世间而努力。  这希望,未免太过渺小,却是南宫朗唯一能做的。  只怕,南宫朗绝不会承认,那一夜冤气入侵,春花魂魄已消失在皇朝中。只怕,她不返阳,南宫朗终其一生便执此信念,要她即使魂飞魄散也不安心。  哥哥,哥哥......  怜君悠悠叹气,而后嘴角轻扬,有点抱怨道:  "哥哥天不怕地不怕,偏怕极了我,又爱吃定我。"  玉石相击声又起,南宫朗眯眼观八方,身形不动,却是全神戒备着。  怜君唇线上扬得夸张,终于忍不住笑了。  "朗弟?"  "春花睡过去的那一夜,也是这样的声音在楼外响个不停......"南宫朗咬牙道,恼怒自己没有一双鬼神之眼。  墨随华一怔。到底是什么声音?  怜君笑咪咪地,凑上前,踮起脚尖,吻上南宫朗的嘴角。  当然吻不上他,但能多亲近他一分都好。怜君手指轻轻抚着他的脸,低声说道:  "哥哥,这段日子,我蒙皇朝天魂之赐,看见许多事......你道,兄弟相残,最痛的是谁?子女相互歧视,最痛的是谁?当我站在春花差点葬身的草原间,竟有难以抑止的心痛。这样的心痛,并不是来自我......哥哥,二千三百年来,皇朝里的百姓,没一个曾有改变的念头,甚至,没有人想过改变两个字,那时,我才终于体悟皇朝天魂为什么会领我来到这种皇朝里......"说到这里,  她抬眸看着南宫朗。  "哥哥是皇朝中人第一个有改变念头的人。"一顿,她声音微地发哑的强调:"第一个。"  南宫朗青筋浮现在手背上,若有所思地。  她再道:  "我的运气比判官舅舅好,是不?有这么多人为我,七焚只为我......"  她温柔地倾前环住南宫朗的腰身,笑道:  "我不管哥哥来自何处,也不理哥哥是不是皇朝人心聚集的恶意。哥哥救了我,皇朝天魂已经赐我皇朝气息,允我成为这里的子民,从此我不再限于玉春楼里,现在我可是大兴皇朝崔怜君,也是大兴皇朝南宫春花,你赖也赖不掉了,以后可得要多多包容我了。"她眉开眼笑,满面畅意,而后扮个鬼脸,撤手后退。  她一身书生白袍,长发垂地,潇洒扬袖,要退出御花园,哪知南宫朗忽地一声试探:  "春花?"  怜君回眸,有点吃惊。  南宫朗跨出长廊,妖气的眼眸下走搜寻着四处,柔声浅笑道:  "春花,你若是就此离开,可就对我不起了,是不?"  怜君眨巴眨巴地望着南宫朗。  明明这人神色柔软,嘴里说着温柔似水的话语,但戾气骤增,全身紧绷如锐剑随时会出鞘似的。  墨随华寻思一阵,顺着南宫朗,泰若自然地说道:  "怜君在么?怜君若是魂魄四散,没有关系。"他说话极慢,似乎怕四散的魂魄无法细听。他举起腕间系着的蓝珠,安抚着:  "你尽力过来,这是凝魂珠,朗弟身上也有一个。大佛寺高僧赐法咒在上头,如遇魂魄不全者,就可收进珠里。魂散者,必会回到亲人身边,只要你看见无道、求春或者蓝蓝,他们手上都有凝魂珠,你只管进去,等我们聚集你的魂魄,再想法子让你复生,你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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