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 作者:晓重-2

张雨田被战奇架到饭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带钱。其实说没带钱真是冤枉,因为钱都被他换成车票了。他把这个噩耗跟战奇一说,气得战奇马上要对他采取强制措施。张雨田只好打躬作揖地说:“你先把钱垫上,实在不行算我欠你们一回,下次补上。”战奇他们几个人只好作罢,但是提出个条件,让张雨田在吃饭时唱上两口京韵大鼓,就算是用艺术埋单了。  饭馆的老板认识他们几个,先找了个单间沏上茶。战奇瞧了眼若有所思的张雨田:“大嘴,装会儿得了,别没完没了的。”  范广平和邢更年也打哈哈,一个说大嘴是在琢磨给他挂奖章时的感言呢,一个说他张嘴就能来不用想,他是琢磨给咱唱什么呢。这几个人都知道张雨田有个最大的业余爱好,那就是喜欢曲艺。整本的《隋唐演义》都能说得上来,大段的京韵大鼓不用伴奏唱得跟专业演员不相上下,公安处搞个联欢每次都少不了他。  饭店老板不一会儿就把桌子摆个满满当当。战奇举起酒瓶朝张雨田比画,意思是说给你倒酒。张雨田连忙托住战奇的手:“你知道我不喝酒的。”  “那你抽烟。”  “都戒好多年了……”  “废话!”战奇把眼一瞪,“你在贵宾室里抽的是啥?白面儿?”   “老大呀,那个时候我不抽行吗?不抽那俩小子准得怀疑打火机里有消息儿,我不就露馅了吗?”张雨田顺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你可收好了,挺贵的。我喝茶行吗?”  范广平拿起酒瓶边倒酒边劝:“老大,他不喝咱们哥儿仨喝。出差回来脚没落地又赶上个劫持人质,说起来也够背的,喝两口冲冲煞气,来……”  四个人同时举杯,战奇拿出大师兄的气势说:“平时都挺忙,聚一块儿不容易。咱们这杯酒先敬敬今天的功臣张大嘴,没费一枪一弹愣说得嫌疑人缴械投降了,功劳大大的!”  范广平和邢更年也起哄,张雨田一个劲儿摆手:“你们别骂我了,这回纯属是天上掉馅饼,还是肉馅的,砸我嘴上了。”  邢更年说:“话不能这么说,没你这位孤胆英雄进去谈判,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张雨田还要说话,被战奇拦下了:“你还让不让我们喝了,赶紧闭嘴,今天谁都不许谈工作,谁谈谁是小王八,大伙儿干杯。”  几杯酒喝下肚,气氛自然热烈不少,聊着聊着话题又转到了工作上,还是战奇自己起的头儿。他先是感叹一路的追捕加上押解不容易,回到平海后又遇上劫持人质,整个儿一马不停蹄。紧跟着就说张雨田危难之时关键时刻能冲得上去,面对犯罪嫌疑人沉着冷静不愧是英雄虎胆:“连市局的谈判专家都夸你是个好呀么好青年。”  邢更年抿口酒说:“大嘴,给哥儿几个来一段!”  这个倡议立刻得到其他人的响应,战奇说来段“风雨归舟”,范广平说来段“丑末寅初”,邢更年拍着桌子说唱“重整河山待后生”。张雨田想了想说:“还是来段你们没听过的吧,老话说生书熟戏听不腻的曲艺,我给哥儿几个来段‘正气歌’。”说着张雨田站起来清清嗓子唱开了。  “南宋迁都在临安,锦绣山河半边残,宋度宗无道朝廷昏暗,贾似道误国失去了江山……”  几句唱下来立即赢得满堂喝彩,战奇把茶杯端到张雨田嘴边说真有骆派的味儿,赶紧饮饮场继续唱。邢更年挑起拇指说这也就是咱们哥儿几个,换了别人得给大嘴钱。这句无意的话像针刺似的扎了张雨田一下,他脑中又闪现出小宝被带走时的场面,他对着旅客的喊声萦绕在耳边,“是我释放的你们,你们得拿赎金……给钱……”  战奇拍拍桌子:“别愣着呀,继续,哥儿几个还等着呢。”  张雨田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继续往下唱:“那元军破襄阳取樊城临安攻陷,南宋王朝屈膝降元,文天祥在南疆挺身赴难,率义军抗击强敌扫狼烟,虽然是几处州县得收复,怎奈兵微将寡孤立无援,遭围困,败走崖山无退路,中埋伏……中埋伏……”  “怎么了,他中埋伏你忘词了?”战奇疑惑地说。  张雨田摇摇头:“刚才走神儿了,没转过弯来。还是上午那事闹的,感觉着是有点儿中埋伏了。”  “不是都跟你说了吗,这个案子市局接手主办,咱们就是协助办案,要不然我们哥儿几个哪有时间出来吃饭呀。你就别瞎操心了。”  “可是好多的线头我归拢不上呀。再说当时我在现场,许多环节我是最清楚的。我总觉得他们主动投降这事有蹊跷。”  战奇把嘴一撇:“刚才我怎么说的?谁提工作谁是小王八。”  张雨田嘿嘿一笑:“老大,刚才可是你先起的头儿。”  战奇瞪着张雨田,然后又把目光投向范广平和邢更年,两人同时朝他点头。看到震慑不起作用,战奇爽快地把手一挥:“得,我认。既然我这个大队长都是了,那你们也别闲着了,咱们索性串串案情吧。”  几个人把桌子上的碟碗扒拉开腾出块地方,战奇先拿起个汤碗嘴里念叨着这是车站,又抄起个酒杯放在里面说这是贵宾室。不一会儿筷子、汤勺都被当成了标志物饭桌被摆得满满当当。  张雨田说:“前面的事大家都知道,咱从炸弹响了开始说。哪儿是炸点呀?”  范广平答道:“一站台上的垃圾箱。当时是我和市局同志勘查的现场。”  战奇接上话茬儿:“有结果吗?”  “是个精巧的爆炸装置,手机引爆,但炸药威力不大。”  张雨田拿出一颗花生米放在边上:“这是第一个问题。我看见大虎拿着的是遥控器,先别说功率能否达到这么远的距离,单是引爆方式就不一样。”  战奇嗯了一声:“说明外面还有同伙接应。这个人负责按里面的指示引爆炸药。刚才我们出来时现场排爆工作还没结束呢。网络上的照片有着落吗?”  张雨田又拿出一颗花生米:“老大说的是第二个问题。网络上的照片说明大虎与外界有联系渠道。这个事我暗示过你们。”  邢更年说:“网上照片的事暂时没结果,但查到有两部手机跟里面联系频繁,每次接触点都很短,可能是在发短信。同时贵宾室里也有短信互发的情况。”  “这就是关键点。”张雨田指着被当做贵宾室的酒杯说,“外面有人接应这可以肯定。里面的人为什么还互发信息呢?有话当面说不就得了?我进去的时候观察过,旅客手抱头哆嗦得跟筛糠一样,三个外国人说中国话都费劲,他们根本没有和大虎交流过。”  “你是说……”战奇疑惑地看着张雨田,“他们还有一个同伙暗藏在旅客当中?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咱们放出旅客的同时不就把这孙子也放出去了吗?”  张雨田点点头:“极有可能。你们在外面查找有结果吗?”  战奇指着邢更年说:“骆驼,当时是你和市局同志一块儿检查的车站里和周边高楼。回来也没见你汇报呢。”  “警戒圈里面都是咱们的人,这个可以基本排除。”邢更年说,“平海站周围最高的建筑有三座,国星大厦、民宇大厦和望海楼。从俯视观察的角度上说,视野最好,能看到平海车站候车大厅的是国星大厦。”  “有发现吗?”  邢更年摇摇头:“我拿不准,怕说错了干扰大伙的思路……”  “你真是更年期提前了。‘墨迹’(网络语言,意即动作慢)!咱们这是捋线头儿,又不是决定侦查方向。快说!”  “国星大厦里面是一家外企,二十层是这家外企的休闲健身中心,我在那里发现了一台架设好的高倍望远镜。据管理人员说,这是他们为职员安排的,好让大家在工作之余能放松一下。可我发现如果调整这个望远镜的方向,能看到平海车站候车大厅……”  “你是说,这架望远镜被人动过?”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问过管理人员,他们说经常有人调整角度看风景,但一般都在中午休息时间,上午不会有人来。”  “你就没检查一下门窗什么的?”  邢更年唉了一声:“老大,你别着急呀。我们和管片派出所民警一起去的,进入大楼前也封闭了整个区域,当时没有人进出,而且门锁也没有撬动过的痕迹。”  “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范广平调侃道,“还真起到了干扰思路的作用。”  “我话还没说完呢。”邢更年白了范广平一眼,“我在挪动这架望远镜时,在上面闻到股淡淡的烟味。我当时就警觉起来,这说明看望远镜的人会抽烟,而且离开时间不长。于是我就仔细查看周围,竟然连一点儿烟灰也没有。所以我就想,假如有这么一个人会抽烟,有开门的钥匙,懂得消灭痕迹,能和嫌疑人联系,还能在我们到来前离开,他会是什么人?”  “真不愧是追踪高手,师傅没白教你。”战奇兴奋地说,“有没有跟市局的同志交流一下?”  “我跟市局负责的同志说了,他们得先采集望远镜上的指纹然后进行比对。可我想效果不大。嫌疑人要是戴手套呢,这个线索不就扯远了吗?而且现场脚印很乱,短时间内无法定位。”  “能闻出是什么牌子的烟吗?”  “时间久了闻不出来,再说屋子一直是通风的状态。我只能说这烟味很熟悉,但不能确定。”  范广平呵呵一笑:“你不是号称狗鼻子吗,怎么失灵了呢?”  邢更年抬腿踢了范广平一脚:“边儿待着去,瞎起哄。”  张雨田拿起个花生米放在一边:“这是第三个问题。第四个是,大虎和小宝为什么投降?”  一句话把在座的几个人问愣了。他们心里都清楚,如果上述推断都能成立的话,那么大虎和小宝的投降就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了。继续往下推断,大虎和小宝在车站劫持人质就不是偶发的案件,而是有预谋的团伙作案。这个团伙不会少于四个人,他们分工明确、组织严密、内外呼应、胆大妄为。  “假如是求财,他们并没有得逞呀?”战奇说,“制造恐慌?就凭他们点的那个炮仗,动静也不大呀?”  范广平点点头:“我同意老大的意见,要是制造恐慌,应该炸人员密集的地方,比如广场、车站商场,至少是候车室。他们这么干的动机是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  房间里的沉默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战奇掏出手机,是老疙瘩打来的。“老大,你们在哪儿?”  战奇回答说:“老地方吃饭呢。”  “大嘴在吗?”  “哥儿几个都在了,你找他有事呀,干脆过来吃饭吧。”  邱毅说:“电话里讲不清楚,让大嘴等着我,我马上就到。”  战奇放下电话,对张雨田说:“大嘴,他是找你来的,好像有急事。”  张雨田盯着桌上的碗碟连眼皮都没抬:“他找我?我首先不是领导,其次又不是他爸,找我干吗?”  战奇扬手拍了张雨田一下:“大嘴,别总记着以前的事,怎么说邱毅也是你兄弟。他进步快咱应该高兴呀。你别总板着个驴脸。”  张雨田没再搭腔。范广平和邢更年对了下眼神儿,彼此心里都明白张雨田的痛处。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张雨田和邱毅同在看守所值班,当晚停在车库里待修的汽车突然起火,火势越烧越猛,殃及隔壁的监室。看守所的民警边救火边匆忙转移犯人,就在这个当口,一名叫宋林的嫌疑人越狱逃跑了。事后展开调查,邱毅说看见张雨田起火前提审过宋林,两人行走的路线经过车库门前,张雨田当时还抽着烟。要命的是技术勘察得出结论,起火的原因是未熄灭的烟头所致。联系到平时嗜烟如命满处乱丢烟头的张雨田,责任很自然地落实到他头上。结果是张雨田记大过处分,赔偿损失,正在考核中的预审大队副队长也飞了。事后张雨田单独找邱毅聊了一次,说的什么大家不知道。从那次聊天以后张雨田就戒烟了,而且对这个老疙瘩邱毅也是越来越疏远。  几个人正在苦思冥想地较劲儿,邱毅推门进来了。战奇和他打招呼:“老疙瘩,你十万火急的,什么事呀?”  邱毅小声说:“我是来搬救兵的。大虎和小宝在看守所里凡人不理,就提一个要求,要和抓他们的张警官说话。”  张雨田伸向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这案子不是市局接手了吗?”  邱毅凑过去说:“你是没看见,市局的几个预审专家突击审查了半天,这俩小子跟复读机似的就一句话,‘要见抓我们的张警官,他来我们说。’这不王处才让我满世界找你吗?”  战奇兴奋地拍拍张雨田:“大嘴,就该你小子露脸!刚说服犯罪嫌疑人投降立下奇功一件,这会儿马上又要再立新功!”  张雨田说:“我没准备呀,手里连个嫌疑人的资料都没有……”  邱毅说:“预审那边都备好了。王处长说你是主审,我们全给你打下手,务必争取时间尽快拿下!”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张雨田只好跟着邱毅出门上车。  望着远去的汽车,范广平不无担心地叨咕着:“我看……大嘴跟老疙瘩拧不到一块儿去。”    汽车在大街上飞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张雨田望着车窗外甩到后面的树木和车辆,牧园脸上淌着血迹冲他大喊的情景如在眼前,怎么也挥之不去。他侧眼瞧瞧开车的邱毅,邱毅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等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牧园怎么样了,伤势重吗?”  邱毅说:“我送她去的医院,没大事,就是得缝几针。现在也许都回家休息了吧。”  张雨田很想再详细询问一下牧园的伤势,可是又不想表示出特别的关心。牧园现在是邱毅的未婚妻,不再是那个刚分配到单位满处追着自己叫着大哥学习业务的女孩子了。他感到有些酸楚,说不清也吐不出来,只能悄悄地咽下去。  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暗恋着牧园,又怕被牧园拒绝,思前想后顾虑重重。就在这个时候邱毅出现了。邱毅年轻帅气,又有公安大学的金字招牌,再加上吃苦肯干的作风,很快就博得了刑警队上上下下的好感。关键是邱毅也喜欢牧园,而且行动起来非常迅速,好像是在抢夺胜利果实一样。所以,当张雨田最终鼓起勇气想对牧园表达情感的时候,牧园和邱毅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结果是把张雨田撂旱地上了。战奇对这件事的评语是,论起业务搞案子你张雨田贼精,可要说感情问题却总是慢半拍,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汽车在铁路看守所门口停了下来。铁路看守所在城乡结合部,外围是铁路的一个大货场,要经过两个隧洞穿过一片垃圾场才能看见大门。围绕着看守所两边高墙的是高架的铁道线,经常有轰轰隆隆开过去的整列火车。看守所里的民警对火车的汽笛和轰鸣声都习以为常,以至于熟悉到拿列车经过的时间对表,基本分秒不差。  张雨田刚下车,猛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他:“张师傅,是张师傅吗?我等您半天了……”  他回头一看,是公安段丢枪的那个小民警刘刚。“你等我?”  刘刚脸上泛起尴尬的红晕,可还是壮着胆子走过来说:“张师傅,您解救人质的事情我全知道,我特佩服您。我想,我想和您学学……当一名刑警。”  张雨田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刘刚,突然萌生出一种好感。面前的刘刚和以前的自己太相像了。当时他也是这么走到丁瑞成跟前,大着胆子表达了自己的愿望。想到这些,张雨田对刘刚说:“你想得简单了,刑警不是说干就能干的,公安段那边你不用去上班了?”  “郭段长让我停职反省呢,反正也没事,您就让我跟您长长见识吧。”  张雨田想了想说:“好吧,正巧我也缺个记录员。咱可先说好,就这一次,明天你还得回去,哪有停职反省还跑出来帮忙的。”    七    引起丁瑞成注意的电视画面不是笑容可掬的老外,也不是满面春风的副市长吴永东,更不是穿着打扮入时的美女翻译,而是镜头掠过时,在后面警戒的警卫队员们。  铁路上的警卫工作是相当严密的,各级领导出访、到达、迎送等都有具体的保卫方案,往往是大批警力倾巢出动。但是随着社会不断发展变化,老式的警卫方式也进行着相应的调整。以前满眼的着装警察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着便装的民警担负起这个职责。  平海铁路公安处为顺应形势,几年前就成立了这支专门的警卫队伍。丁瑞成看到的就是他们,并且随着镜头不经意间划过,他还看到了警卫队长付泽坤的身影。让丁瑞成疑惑的不是他们在执行任务,而是他们出现的地方。  丁瑞成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每当许多问题纠结在一起需要思考时,头疼总是悄悄地掩杀上来。怕老伴担心,丁瑞成站起来推门来到走廊上,点燃一支烟。他知道每一次警卫工作都会有严格的方案,时间精细到分秒,人员细化到具体位置,包括区域与区域之间的结合部都会顾及到,即使临时变动或更改方案也是在原基础上调整。那么问题就出来了,69次列车上的外国商务考察团原定是要在平海站下车,因为突发的劫持人质事件才决定停在平海新站。从上级领导决定列车改线到停在新站这段时间里,原来在平海站的警卫力量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到目的地,更谈不上组织起严密的安保。  可事实上他们都在新站执行任务。这说明至少在列车改线停靠之前,他们就赶到了新站做好了警卫准备。这个决定可够大胆的,严格地讲,在未接到上级命令之前擅自调动警卫力量,擅自更改警卫工作程序,后果是很严重的。丁瑞成犹豫片刻,掏出手机拨通了付泽坤的电话。  “喂,丁处啊,我还没给你道喜呢……”手机里传来付泽坤的声音。  “你别瞎喊,我这还没正式任命呢。”  “不就是这几天的事吗。呵呵,我这也是提前抱抱领导的粗腿,免得以后你给我小鞋穿。这次你可立大功了,这叫连中三元。提职提级进班子,追捕嫌疑人成功,回到平海还顺手解决了人质危机。你都快成明星了。”  “明星还得说是你老弟呀,”丁瑞成顺势引导着话题,“刚看午间新闻了,你跟在市长和老外后面,比他们都抢眼。”  “是吗?我得赶紧让我媳妇看看咱的光辉形象。”  “说起来我也挺佩服你的,从平海站赶到平海新站,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安排得有条不紊,算你厉害!”  “没有呀,我们一直在新站这边呢。”电话里传来付泽坤疑惑的声音。  丁瑞成的心紧了一下,“原定69次不是停平海吗,你们不在这边警卫跑新站那里等着干吗?”  “哦,是早晨万政委说的,原计划可能有变,要做好市里领导去新站迎接老外的准备,所以我们才去的那边。不过去新站也对了,正好躲开你们这边开打……”  丁瑞成支吾着挂断电话,一屁股坐在墙边的椅子上。万政委是神仙吗,能未卜先知,还是他早就接到上级指示要改变迎接地点?可是改变地点是在大虎和小宝劫持人质以后临时决定的,这里面还牵扯到市里领导变更路线,他怎么能有这个本事预知呢?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  “瑞成,你在哪儿?”是丁瑞成的同学兼好友、金晶集团董事长贾宏南的声音。  “我在医院呢。”  “我知道你在医院,我也在。你在几号病房?”  “你也在医院?”丁瑞成抬起头满处找寻声音的来源,同时将自己的位置告诉对方。  对方说:“你等着,我这就上来。”  丁瑞成忙跑到电梯前等待,没过一会儿从他身后传来嘿嘿的笑声:“一根筋,我说上来就非得坐电梯呀?”  丁瑞成连忙回转身,身后站着个五十开外、身材微胖、精神头十足的中年男人。“宏南,你怎么来了?”  贾宏南的发展史在丁瑞成眼里就是部传奇小说。他是靠在火车站前摆大碗茶起的家,然后一点点积蓄资本,什么挣钱干什么。倒烟挣钱他就南下倒烟,折腾光盘挣钱他就成箱地扛光盘,反正是离不开铁路这两条线。后来他开了家贸易公司,业务范围很广,有许多业务还与铁路有联系。贾宏南传奇般的崛起速度让丁瑞成有些不放心,怀疑他暗地里利用铁路做什么违法生意,悄悄地观察了一段时间,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状况,只是感觉贾宏南似乎是在玩弄技巧钻法律的空子。因为没有什么具体的证据,也就作罢。他开导自己,现如今做生意的,有几个真正规规矩矩按条文办事的呢?和那些人比起来,贾宏南该算守法模范了吧?  这以后贾宏南的生意像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从一个民营的小公司到融入外资,又涉及房地产等许多领域,直至公司在香港上市。贾宏南彻底变为成功人士笑看风云了。  “我还没恭喜你呢,丁处长。”贾宏南说,“知道弟妹病了我才跑来的,现在怎么样呀?”  丁瑞成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血压高输点儿液。你怎么也知道我提级这事,谁嘴这么快呀?”  贾宏南笑着说:“坏事传千里,当官别招人骂街就行。”回身招呼两个健壮的小青年说,“赶紧把东西摆病房去。”  丁瑞成这才看见,两个人手里捧着鲜花和水果提篮,还有许多花花绿绿的礼品盒。进了病房,贾宏南先是安慰赵兰好好养病,然后掏出个信封放在床边。“弟妹你下岗了,医保也担负不了多少钱。指望着瑞成那点儿工资,你和小丽就剩下喝粥了。”转身朝丁瑞成说,“又不是给你的,跟你没关系,别瞪着弟妹。”  赵兰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地往外推信封。贾宏南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别跟我客气,我跟一根筋是什么关系?行了,看望病人的时间结束。一根筋,跟我走吧。”  丁瑞成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哪儿去呀?”  “你看你,官大脾气长了吧。上个星期定下的事你都忘了?今天是饭店开业,老同学小五当经理。连我这个董事长都去祝贺,你还摆什么架子啊?”    看守所的监控室里,王处长说了事情的原委。大虎和小宝被押解到这里后,马上进行突审,两个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小宝还趁押解人员疏忽,一头撞在了暖气片上,鲜血直流,只好先送医院诊治。剩下大虎更是死不开口,僵持了半天大虎才说,要和与自己谈判过的张警官见面,否则不回答问题。几位领导一商量,决定答应大虎的要求,于是,张雨田阴差阳错地成了香饽饽。  张雨田当即表态说:“既然领导这么信任我,我就跟他们见个真章,可不一定能拿得下来呀。”  王处长说:“你这不是扯淡吗,表完决心又拉稀。你得想办法把嫌疑人拿下,不能给咱铁路公安丢脸。”  张雨田说:“我尽力,但是得先给我点儿时间看看两个人的资料,就算是临阵磨枪我也得熟悉一下他俩的基本情况。再把大虎带进来独自关他几分钟,我在监控室观察观察他的举动。另外给我配个记录员。”  王处长说:“行,预审队里的人,还有市局的几位同志你随便挑。”  张雨田摇摇头:“他们都是老手,跟我在一块儿会抢气场,我自己找个新人搭伙。外面那个刘刚就成。”  王处长大手一挥:“好!”  大虎被带进讯问室时很纳闷儿,张警官没有如约出现在眼前,他有些疑惑,晃着脑袋四处扫视着这间屋子。大虎的表现都被监控室里的张雨田收进眼底。  “师傅,您这是看什么呢?”旁边的刘刚悄悄问了一句。  张雨田看看刘刚:“想学呀?那我问问你,大虎刚进来时是怎么坐下的?”  刘刚答道:“他一进来就坐到椅子上,很快,没有多余的举动。”  “这说明什么?”看到刘刚摇头,张雨田继续说,“说明他自信。一般人刚刚进来时都会紧张,只要有紧张的心理,就会只坐到椅子边上。然后随着紧张感慢慢减弱,会越来越往后靠,最后才靠到椅子背上。前面的哥们儿审他时没问出东西来,才助长了他这种狂妄的心态。”  “那您看他左顾右盼找什么呢?”  张雨田笑了:“找审他的人呀。他现在还不能确定我是否出现。”  刘刚问:“师傅,您想怎么办?”  张雨田向刘刚低声交代几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串钥匙递给他。刘刚点点头飞快地跑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讯问室的门打开了。大虎惊讶地看到刘刚端着副茶具走了进来,还慢条斯理地打开茶叶桶,掏出茶叶放进茶壶里,然后打水润茶暖杯,再沏上水将茶泡好。做完这些事,刘刚稳稳地坐下,看着大虎一声不吭。  大虎眼睛都看直了,哪有这样讯问的?还没等他醒过神儿来,讯问室的门又开了,张雨田拿着盒烟卷慢悠悠走了进来。  “大虎,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张雨田说话的声音、语速和在贵宾室里与大虎谈判时一样,只是多了些沉稳少了点儿紧迫感。“缘分这个事呀,说不清楚。本来咱俩谁也不认识谁,要不是因为你在车站劫持人质搞这么大的动静,估计这辈子咱俩也不一定碰得着面。你说是吧?”  大虎点了点头。  “听说你要见我,这又是缘分。不瞒你说,我知道这个消息后立马就跑来了。够意思吧?”  “我对你也够意思,向你缴械投降让你立功,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  “是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弃暗投明放下武器我也没机会立功。”张雨田话题一转,缓缓说道,“徐振虎,三十岁,黑龙江省牡丹江人。十八岁当兵,在东海舰队海军陆战队服役五年。其间历任副班长、班长、代理排长等职,受过三次嘉奖,立过一次三等功。很进步的一个青年呀。”  “是两次。”大虎说,“你的资料不准确。”  张雨田点点头:“时间匆促难免有误,你先凑合着听,不全的地方以后补充。你擅长徒手格斗、短武器速射、武装泅渡。那个小宝王宝祥是你战友,比你晚一年当兵。你复员后回家安置在当地林业局。咦,这么好的身手当时怎么没去公安局呢?”  “公安局不要我!”  “哦,这是安置上的问题咱不谈。”张雨田说得轻描淡写,“你下岗以后因为聚众斗殴被当地公安局拘留过,再以后你就没音讯了。我们走访过你的邻居,都说你出门做生意去了。据说生意做得还不错,总是隔三差五往家里寄钱,看起来你还是个孝子……”  “难为你这么短的时间能摸清我的底。”  “现在都网络时代了,不像以前弄清楚个人要好几天。”张雨田抿口茶,“像你这样的人,一没本钱,二没头脑,三没关系。凭什么挣钱?估计就是干点儿鸡鸣狗盗一类的营生吧?”  这番话连挖苦带损,气得大虎眼睛冒火。“我凭本事混世界,不干下三烂的活儿。”  “你的本事我见过,还没到高手的地步。牵条狗看家护院还凑合,要是当保镖就差点儿事。这也许就是你们老板让你冲锋陷阵当炮灰的原因吧?”  大虎皱了皱眉头,张雨田的话敲到他的痛处,他心里不住地揣测对方话里的含义。老大曾经交代过,投降后尽量拖延时间,他会安排他们逃脱。可是小宝的心理素质远没有大虎那么好,他实在抵挡不住预审员连串的发问,只能以自伤的方式逃避审查。这下可好,所有的审查火力都集中到大虎身上,他万般无奈之下才提出要见张雨田,一是给自己争取个喘息的时间,二是也想探探对方的底数。  大虎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张雨田的眼睛。他也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火力侦查已经起到些效果,虽然闹不清楚大虎为何专门找自己来交代问题,但从开场的几句话中,他感觉到大虎有松动的迹象。他想按照自己的办法逐步接近嫌疑人的堡垒,就像打攻坚战先扫清外围再主攻核心一样。这个念头一产生,他又犹豫起来,监控室里有好几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呢,这些眼睛对自己充满了期待,万一失手可现眼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张雨田心里清楚,讯问最忌讳冷场,自己得争取时间弄出个结果。想到这儿张雨田放下手中的茶杯,说:“徐振虎,我不想和你绕圈子,咱们俩交过手,我清楚你是个爷们儿。你既然能向我们缴械投降,还有什么不能交代的呢?干脆点儿,别腻腻歪歪的像个娘们儿。”  大虎犹豫片刻,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朝张雨田点点头:“行,我既然向你投降让你立了功,干脆再送你个功劳。”  大虎坦白了在劫持人质之前还干过几桩案子,都是持枪抢劫和盗窃。他自带的那支手枪是在云南购买的黑枪,在车站劫持人质的动机就是图财。他还有一个同伙叫杜勇,专门负责在外面埋设炸药给他提供信息,连杜勇在平海的住处也撂了。  随着大虎开口,张雨田的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开,反而拧成一团。    小五的饭店坐落在平海市中区的繁华地带,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原本就是贾宏南的,他才是真正的老板。饭店的名字响亮——贾府。管理层是一水的旧时老同学,小五是饭店的法人兼总经理。  丁瑞成被贾宏南客气地让进饭店大堂,没走两步就看见沙发里坐着个熟悉的身影,是安全局的马驰。“老马,咱俩在这儿又碰上了。”  马驰呵呵地笑着站起来:“只许你丁副处长赴宴,不许我吃饭呀?”  贾宏南对丁瑞成说:“敢情你们俩是哥们儿呀,马处长跟我也是老熟人,正好这个场合大伙一起热闹热闹。”  贾府饭店的大堂里,伴随着《步步高》的乐曲声,剪彩仪式正式开始。程序是事先早就排练好的套路,剪彩、致辞、贺信。最煽情的是老同学们的发言,原班委会的女同学声情并茂地介绍着贾宏南的事迹,历数他小时候如何在抄作业时发现同学的错误予以纠正,如何带领班里的同学逃课,偷了学校菜地里的萝卜去慰问军属老大爷,又如何在闯祸以后凭着大无畏的勇气独自承担责任等等,直到现在发家没忘本,几经磨砺拼搏进取,挣钱不忘平海市的发展和老同学们的生计,说到动情之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丁瑞成也受了感染,想起以前贾宏南贩烟倒酒被警察追得像野地里的兔子四处奔逃时,不禁感慨地叹出口长气。旁边的马驰用胳膊碰了下丁瑞成:“老丁,抚今追昔了,呵呵……”  丁瑞成点点头:“宏南能有今天的成绩付出很多呀,多少次跌倒都爬起来了,他也走过弯路,但最关键的是最终能成正果。凭这点他就不容易呀。”  “你这句话让我想起上午车站那个案子,当时嫌疑人和你们对峙,看似山穷水尽,可转眼就柳暗花明了。大概贾老板在商海里也是这样吧,总是化险为夷。”  “你一个安全局的处长怎么关心起刑事案件来了,想改行?”丁瑞成半开玩笑地说,“我们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  “我要是真能当你的领导,先扳扳你这个又倔又硬的毛病。说实话,上午你差点儿走火了,多影响上下级关系呀。”  丁瑞成哼了一声:“我当刑警队长时就这个脾气,更别提现在了。”  马驰连忙拱拱手:“你不说我都忘记向你祝贺了。祝贺你荣升副处长,以后多关照呀,呵呵……还干老本行吧?”  一句话问到丁瑞成腰眼儿上了,他运了口气说:“政委跟我谈过了,让我先分管法制和线路巡防,刑侦这块儿工作王处长负责。”  “噢,杯酒释兵权。”马驰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故意说给丁瑞成听的。  丁瑞成想反驳对方,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说起。马驰的话勾起了他早就埋在心里的念头,自己干了快一辈子的刑警,没想到转眼就挪了窝。好在是升官提职不是犯错误调动,想想也就把怨言咽回到肚子里了。谁知马驰又跟上一句:“老丁,你那几个徒弟玩得转吗?可别把你铁警神探的牌子砸了,呵呵……”  丁瑞成嘴上答应着说他们早就出徒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翻了个个儿。趁着去洗手间的工夫悄悄给战奇拨电话,电话接通了却始终没人接听。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战奇接电话跟他本人的性格一样,从来都是雷厉风行响不过三声就说话的。是不是手机没带在身上?丁瑞成又拨通了邱毅的电话。  “师傅,您找我有事呀?我在看守所呢……”  “案子怎么样了?”  “审下来了,大嘴审的,他一来这小子就全撂了。”电话里邱毅的声音很兴奋。  “你们要趁热打铁抓紧挤清余罪,千万别拖泥带水耽误事。”  “嗯,大嘴审得很顺利,嫌疑人连同伙也撂了,王处已经布置抓捕了,您就放心吧。”  “哦,劫持人质的动机是什么?”  “就是图财,想钱想疯了。”  这个回答让丁瑞成很不满意。从案件的开始到结束他始终在场,他能敏锐地察觉到此事绝非图财这么简单,同时也对嫌疑人的突然缴械投降充满疑问。但这一切仅仅是自己的猜测,需要有力的证据和嫌疑人的供述来证实。他甚至都能想象到预审的艰难程度。现在一句图财就将所有的疑问画上句号,他不能接受。他刚想提醒邱毅深挖细查,万政委的话猛然间在耳边响起:“你呀,真是受累的命。刑警队的事有王处分管,你就别再操心了。再说了,你跟他刚闹点儿别扭,也该避讳一下……”  他知道自己上午和王处长的冲突肯定会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会给别人带来传播闲话的口实。自己毕竟刚刚提副处长,千万不能把手伸得太长了。向来不太会为官的丁瑞成感觉自己好像成熟了,他哼哈了两声挂断电话把手机装回口袋里。没等他回过身,马驰竟然又出现在他身后:“老丁,哼哈得蛮有领导味道了,呵呵……”  这个马驰真是神道儿,我上厕所你都跟进来偷听。丁瑞成刚想调侃对方几句,马驰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连忙摆摆手推开门走了。说者无意可是听者有心,丁瑞成不由自主地又掏出手机,他想打给战奇嘱咐几句,铃声响了几遍仍然无人接听。战奇是怎么了?丁瑞成坐不住了。  既然坐不住,索性溜达溜达。心里有些烦躁的丁瑞成悄悄离开喧闹的大厅,独自一人在贾府酒楼里上下转悠起来。他知道自己这种做法有点儿职业病的意思,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总忍不住来回察看。想到这里他不禁摇摇头苦笑,连忙收拾起审视的目光,在二楼的走廊上和雅间里溜达着,欣赏墙上的壁画和雅间里的摆设。二楼的雅间陈设典雅,采光良好,通风设施也不错。难得的是摈弃了许多酒楼饭店内部装修时掩饰不住的俗气,透着一股淡淡的文化气息。丁瑞成随手推开走廊中间的一个雅间。  乍一进屋,丁瑞成就感觉到这个地方与众不同。里面没有其他单间的桌椅和琳琅满目的摆设,也没有放置备品的柜子与装饰用的器皿。取而代之的是古色古香的木质桌椅,靠近窗户边上还摆放着整块树根造型的茶海,离茶海两三步的地方是个红木的烟榻。这肯定是贾宏南自己待的地方,丁瑞成不禁感叹这小子会享受。走到烟榻跟前,他忽然看见中间桌上放着个非常普通的茶杯,与整个房间的摆设完全不配套。丁瑞成好奇心起,端起茶杯,被扑面而来的一股浓烈的中药味撞得直吸鼻子,原来杯子里是药渣。  丁瑞成放下杯子绕过屏风,发现屏风后面竟然还有一个门。整个单间的结构,就是老百姓俗称的那种“死里外”式的屋子。丁瑞成轻轻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写着各种中药名称的柜橱。丁瑞成知道贾宏南有研究中医中药的爱好,平时没事也练习着开几个药方,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谁想到他竟把业余爱好发挥到如此专业的程度了。丁瑞成不由得自言自语:“这个贾宏南,真拿自己当大夫了。”  “一根筋,你神神道道儿说什么呢?”贾宏南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站在他的身后。  “还说我神道,我看你就够神经的,你干脆把饭店改药房得了。”  贾宏南笑道:“我就这么点儿爱好,再说中医也是国粹呀,既能悬壶济世又能给自己解除痛苦,一举好几得。我可不像你们有医疗保险,去医院就能开药。话说回来,西药副作用太大,不如中药好使。”  “看这个意思贾大夫自己已经给自己用上药了,疗效怎么样?屋外桌子上的中药是你喝的吧?哪里不舒服呀?”  贾宏南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不安,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叹了口气:“这里里外外多少事呀,闹得我吃不好喝不好的。最近这两天闹肠胃病,我不想去医院输液,索性自己熬汤药喝得了。”  “可别胡乱用药,治不了哑再治聋了。”  “肠胃炎,小毛病,没事。”  两个人说着话走出屋子,贾宏南转身锁上了屋门。“我这点儿秘密你全看见了,待会儿别和老同学们念叨呀,要不然他们准得说我是蒙古大夫。”  丁瑞成笑了笑没言语。但他心里明白,贾宏南没和自己说真话。职业的习惯让他平时积累了很多知识,可谓是五花八门,就连中药也涉及一些。刚才他明明看到那些药渣中有茯苓和首乌藤的痕迹,这些可都是起安神镇静作用的,和肠胃炎根本不对症。    张雨田盯着大虎的眼睛已经很久了,他试图从这双眼睛中找出答案。对方好像是个训练有素的足球后卫一样,把自己准备进攻的几条路径封得严严实实。最让他感到郁闷的是,一些明摆在那里的漏洞,也随着大虎的主动交代变得真实可信合情合理了。他感到自己碰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这个对手处处示弱却处处先声夺人。他肯定大虎是在掩盖什么。张雨田用舌尖顶住牙根,尽量不显露出任何表情。他心里清楚,此时自己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会让对方尽收眼底。他观察着大虎,大虎也在观察着他。  “徐振虎,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了,我知道的全说了,我请求政府宽大处理。”  “你交代的事情我们会逐一核实,所以我提醒你最好实话实说,不要心存侥幸。”  “张警官,我说的都是真话。你如果不相信,我可以带着你们去指认杜勇,就算是立功赎罪吧。”  张雨田还要继续追问,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是邱毅的声音:“大嘴,王处让你来一下。”  监控室里的几位领导显然很满意这个结果,毕竟是在极短的时间里破获了影响巨大的案件,嫌疑人不仅向警方投降,还供出了作案同伙,这对于满脑子想着如何向上级交代的王处长来说无疑是个喜讯。如果再能顺藤摸瓜破获整个绑架团伙,那样就更可以理直气壮地面对媒体的质疑。于是,王处长果断叫停,根据大虎的供述调集人马准备抓人。  张雨田乍听马上要带着大虎去指认窝点,第一反应就是太仓促了。许多疑点还没有弄清楚,怎么能带人走呢?可是瞧瞧满屋子的人就自己一个大头兵,他只好就近拽拽邱毅低声说:“老疙瘩,你得跟王处建议,先别把嫌疑人带出去,我怕……”  邱毅回头看看张雨田:“你怕什么?怕他跑了?我们这么多人都是白薯?”  张雨田吸口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还有疑点没弄清楚,先不要这么着急往下推进。”  “大嘴,这人不是你审的吗?嫌疑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还有立功表现交代了同伙,哪里不清楚呀?你是不是还嫌立功小呀,我的大哥。”  张雨田被邱毅不咸不淡的几句调侃噎得直翻白眼,他转身奔王处长想说说自己的想法,迎面正好撞上王处长腆着肚子走过来:“雨田,你辛苦了。”  “王处,我……”  “你干得不错,外出行动你别去了,带着刘刚整理材料快点儿成卷。”王处长说完径直朝外就走,走了两步又转过身,“你把事情的详细经过写份报告交给政治处,我让他们给你报功。”没容张雨田再说话,王处长已经在大伙的簇拥下出了屋子。  张雨田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本想让邱毅建议领导先不要急于采取行动,但邱毅的话里明显透露出酸酸的味道,肯定听不进自己的话。他只好掏出手机打给战奇,接通了却无人应答。他又拨通了丁瑞成的手机,同样是无人接听。怎么都不接电话呢?张雨田暗自思忖。此时他还沉浸在对案件的思索中,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丁瑞成虽说是自己的师傅,但总有些隔阂,只有战奇是最佳人选,所以他不停地拨打战奇的手机,可始终无人接听。    焦虑中的张雨田怎么也想不到,战奇此刻正处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无法自拔。  战奇他们几个送走邱毅和张雨田后回到饭店单间,邢更年先提出来得抓紧回家向媳妇和老娘报到,免得出差这么多天家里人担心。范广平说干脆都回家,饭以后再吃。战奇说既然你们都想回家就先把账结了。邢更年和范广平相互挤挤眼说你等着,我们俩下去结账顺便给饭菜打个包。两人跑到楼下跟老板笑呵呵地说,这次还是战队结账,他在楼上等着你呢。  战奇在单间里无奈地摇摇头,他知道两人抢着下楼不是去结账而是想吃自己的大头,他故意没说破,谁让自己是队长又是兄长呢?老板笑嘻嘻地走上来:“战哥,你这俩兄弟又跑了吧,算了,这顿我请了。”  战奇说用不着,摸出口袋里的钱包,打开一看傻眼了。钱包里除了些零钱外都是报销的票据。他连忙掏出手机给媳妇打电话,让她带钱来饭店营救自己。战奇的老婆叫许美,长相漂亮说话冲,挣钱多人也爽快。她的职业是医药代表,手里把持着平海市好几家大医院的供货渠道,战奇那点儿薪水和自己媳妇比起来整个儿一初级阶段。  电话接通了,媳妇先是一通埋怨:“给人结账这样的事儿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咱家不是开银行的。”战奇解释了半天才算让媳妇气顺。媳妇问清饭店的方向,“你等着吧,我开车过去接你。”  不一会儿,许美开着宝马来到了饭店。结完账两人前后脚走到停车的地方,许美指着副驾驶座位上的包装袋说:“试试新款的夹克合身吗?”  战奇嘿嘿笑着:“不用试了,我出差回来还没进家门呢,回家我试给你看。”  许美打火发动车,刚驶出停车位摆正车身,抬头看见一辆丰田挡在路口。许美按了几次喇叭,对方跟没听见似的就是不动窝,气得许美解开安全带下车跑过去敲打丰田的车窗。随着车窗摇开,里面探出个脑袋:“瞎敲什么呀,没看见打着双闪呢,车坏了,动不了。”  “车坏了也别挡着路口呀,你这样谁过得去?”许美说。  探出来的脑袋说了句“推不动”,又缩回到车里。许美没辙,只好回到车上挂倒挡。就在这个时候,旁边驶过来的一辆汽车直接朝许美的车顶了上去,砰的一声撞到宝马的后备厢上,宝马猛地向前蹿去,一头撞上了前面的丰田。这下可好,两辆车一前一后正好把许美的宝马夹在了当中。  许美和战奇急忙跑下车查看,一个戴着墨镜留着板寸的男青年从后面汽车上下来,紧走两步冲着战奇喊道:“你是怎么开的车呀!”  战奇被对方的质问搞得有些起火,冲着男青年大声说道:“是你撞我的车,你怎么还反咬一口呢?”随着话一出口,满嘴的酒气直扑到对方的脸上。  男青年像打了强心针一样喊了起来:“喝酒还开车,你这是酒后驾驶。怪不得撞完后面撞前面呢。”  战奇指着对方说:“把你的眼镜摘下来看清楚了,是我开的车吗?”  “不是你开的是他妈谁开的,你酒后驾驶还他妈有理了?”  “你说话嘴里干净点儿,别一嘴的下水。”  男青年把脑袋一晃:“我他妈的就这么说话,今天你不包赔损失你就别想走。”  许美急忙推开战奇站到男青年面前:“车是我开的你没看见吗?明明是你撞的我,你是碰瓷想讹人吧?害怕担责任明说,姐姐我给你点儿钱就算是扶贫了。”  “别来这套,就是他酒后开车。欺负我没证据?”男青年朝车上一摆手,从车里面钻出来三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我有证人!”  这时前面丰田车上的两个人也下来了:“我们也看见了,就是这个男的开的车。他要不认账就打110,让警察来处理,带他去检测。”  战奇做梦也没想到今天会碰到这么一出,两辆车上的人异口同声指认自己酒后驾车,任凭许美如何解释也说不通,而且说的话越来越不好听。战奇的脸色阴沉下来了,两肩不住地抖动,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许美知道这是战奇要发作的前兆,真要是让自己老公动了手,这几个人想哭都找不着庙门。她急忙伸手抱住战奇,嘴里不停地朝那几个人说:“你们别闹了,别闹了,不就是要钱吗,我给,我给。”  “你给,你给得起吗?”  “这么护着男人,一看就是倒贴的富婆。”  “倒贴也得贴个小帅哥呀,怎么贴一糙老爷们儿呢……”  几个人说的话不停地刺激着战奇的神经,他猛地把许美护在身后,冲着男青年冷冷地说道:“你再敢胡说,我就替你爸爸管管你!”  男青年伸手抓住战奇的衣领:“你小子敢跟我叫板,想坐轮椅是吗?”  许美知道此时的战奇已经到了愤怒的临界点,她急忙伸手要推开男青年,没想到男青年反而淫笑着伸手摸许美的脸:“没看出来呀,倒贴还贴出感情来了,你怎么不贴贴我呢,我比他可帅多了哎……”话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眼前一花,嘴里上下牙齿反复地碰撞,紧跟着耳边一阵轰鸣。  男青年干净利索地趴在了战奇的脚下,骂街的声音立时变成了呻吟。另外几个人看见这个情形慌得直向后退,边退边喊:“警察打人了!警察喝酒打人了!”还有一个拿着手机拨号码。很快在他们身边聚拢了一堆人,把战奇和许美围在了当中。  交警和督察队的人前后脚赶到了现场,简单询问过后将他们带到附近的交通队。战奇开始还费劲地解释,可是对方几个人跟合唱团似的,一起指证就是战奇酒后驾车,而且还动手打人。战奇对督察队的民警说,让我打个电话给单位,他们能证明我说的话。督察队中一个板着脸很有领导派头的中年民警对战奇说:“你的身份我们马上会进行核实,如果真是警察,那你的麻烦可就更大了。”  战奇不解地说:“我有什么麻烦?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吗,喝酒吃饭是工作之余的事,我也没有酒后驾驶,是他们几个诬陷我!”  “你认识这几个人吗?”  “不认识。”  “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诬陷你呢?”  “这个事得你去调查呀!”战奇喊道。  “你不要着急,我们肯定会进行调查的。”中年民警摆摆手说,“但现在你要配合交通队做一下酒精测试。”  “我不去!我根本就没开车,测什么测?要调查你们就尽快调查,我希望你们能还我清白。”这个时候,职业的敏感使他不得不压抑住满腔的怒气和委屈,渐渐地沉下心来反复掂量。是啊,自己并不认识这几个人,他们为什么明目张胆地诬陷自己呢?要说是单纯的碰瓷,代价也太大了吧。前后两辆汽车把自己夹在当中,看似是起交通事故,实则是精心的预谋。最关键的是,在没表露身份的前提下,他们竟然知道自己是警察,还喊出警察打人的话引起周围群众的关注。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自己是不是被人设计了?    丁瑞成接到万政委电话的时候正偷偷往酒杯里倒矿泉水呢。他不是不能喝酒,而是不时的头痛让他犯晕。他一边举杯应付着同学的敬酒,一边尽力收拢着凌乱的思绪。火车站贵宾室里劫持人质的嫌疑人,王处长愤怒的眼神,张雨田冒险谈判和嫌疑人周旋,牧园推车进去时的临危不惧,万政委的笑脸,医院里躺在病床上的老伴,在平海新站的警卫队员们,自己如愿以偿的升官提职……还没等他从这千头万绪中理出来个究竟,万政委的电话让他找到了头疼的原因。  万政委很气愤,大声数落战奇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喝酒开车不说还动手打人,这哪是人民警察,整个儿一人民的祸害。丁瑞成有点儿疑惑:“战奇虽然脾气直率点儿,但还不至于违法乱纪,是不是督察队弄错了?”  万政委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肯定没错,你先去把人给我带回来,停职反省听候处理!”  丁瑞成边揉着后脑勺边朝外走,被马驰拦住了:“去哪儿啊?”  丁瑞成没好气地说:“去救火。”三两句话介绍了战奇的事情。  马驰说:“你这么去多没形象呀,好歹也是个副处长了,正好顺路坐我的车。”  两人前后脚走到门口,抬头看见小五正冲他俩笑呢,旁边还站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手捧着两个礼盒笑容可掬。  “小五,你这是干吗呀?这小伙子是谁呀?”丁瑞成不解地问道。  “你仔细看看,这个小伙子像谁?”小五笑呵呵地反问。  丁瑞成凝神注视眼前这个年轻人,嘴里念叨着:“不像你呀,再说你家的不是个闺女吗……”  “咳,瞧你说的。你仔细看看,这孩子的眉眼像不像宏南?”  这句话把丁瑞成点醒了,他再次上下打量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别的先不说,单从他四四方方的脸盘上显露出来的霸气和桀骜不驯的眼神,倒是真有贾宏南的影子。  小五朝年轻人示意:“这就是你爸爸常和你念叨的丁瑞成丁叔叔,别愣着了,快叫叔叔。”  年轻人冲丁瑞成躬了躬身:“叔叔,您好,我叫贾世宇。”  丁瑞成印象中的贾世宇还是个顽皮的孩子,被贾宏南送进了寄宿学校,后来又送到外国留学,怎么一转眼,那个还到处惹祸的毛孩子出落成一个稳重的青年人了。  “瑞成,孩子叫你叔叔呢。”小五说,“人家现在是学业有成,回国帮他老爷子打理生意。”  “丁叔叔,马叔叔……我老爸说您二位都是贾府的贵客,所以一人送你们一份象征性的礼物——贾府饭店的钥匙,欢迎你们常来贾府做客。”贾世宇说着将礼盒分别递了过去。  这个场面让丁瑞成难以拒绝,他笑呵呵接过来说:“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好吧,替我跟你爸爸致个歉,说我有急事先走了,让他多保重身体。”  贾世宇和小五恭恭敬敬将两人送出门外。  在车里,马驰说:“打开礼盒看看,你这个老同学送的什么好东西?”  丁瑞成边动手拆包装边说:“你这人呀,就是没见过世面,没听孩子说吗,是个开门的钥匙……”话说到一半,丁瑞成愣住了。  原来礼盒里放的是一把工艺精美镶嵌着两颗钻石的纯金钥匙。手握方向盘的马驰侧过脸来看了眼:“哥们儿,这钥匙分量可是够重的。”    八    天色渐渐暗了,坐在办公桌前填写目录表的刘刚随手打开台灯。张雨田这才想起自己一天还没吃什么东西呢。从上午一头扎进贵宾室里和大虎小宝两人较劲开始,到中午坐在饭桌上分析案情,再到审完大虎,溜溜的将近十个小时自己竟然没觉得饿。他转过脸看看埋头组卷的刘刚,心想就算自己不吃也得顾着点儿伙计呀。他拍拍刘刚:“得了兄弟,不用弄得太细,许多材料还要以后补充呢。看你今天挺辛苦的,哥哥请你吃饭。”  刘刚边给案卷封着线扣边说:“师傅,我是您徒弟呀,我得请您吃饭。”  “你倒是跟得挺快。我什么时候答应收你这个徒弟了?”张雨田摇着头说,“手底下麻利点儿,这儿是城乡结合部,出门连个车都不好找,回到市里还不定几点钟呢。”  “没关系师傅,我开着车呢。一会儿我先拉着您找个好饭馆吃饭,您要是看我顺眼就收我当徒弟,以后跟着您学业务。吃完饭正好还能把您送回家。”  “呵,你小子够牛的。”刘刚的话不由得让张雨田心里感慨了一下,自己干了这么多年还骑着自行车上下班呢,眼前这个口口声声喊着自己师傅的小民警都开上车了。  汽车开进繁华的市区,张雨田选了一家写着“云南过桥米线”的小门脸叫刘刚停车。两人走进屋里,找了个干净的桌子坐下。张雨田对服务员说:“来个两人锅,鱼、菜、肉、火腿、虾丸,所有的东西都双份。”  “师傅,咱就吃这个?”  “你想吃什么?”  刘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是想找个好饭馆请您大吃一顿呢,我是诚心诚意想请您吃饭,拜您为师跟您学功夫。”  “你武侠片看多了吧。”  不一会儿,服务员就把菜上齐了,各种食材下到热气腾腾的锅里。张雨田拿起筷子指着汤锅说:“别说我不给你机会,现在我考考你的应变能力。”  “师傅您说,我听着呢。”刘刚的神情立刻专注起来。  “把架势收了,别那么紧张,又不是让你跟我抢饭吃。”张雨田用筷子点着汤锅说,“刚才服务员放进去两大片火腿你看见了吧,我下面说的你可听好了,只许你下一回筷子把其中的一片给我夹上来。”  刘刚举起筷子的手停在半空僵住了,两只眼睛冲满满当当的一锅米线相开面了。  “干吗呢,咱们是吃饭,没工夫等你调查研究。一分钟,夹不上来别再提拜师的事。”张雨田用筷子敲着碗边,“等你看到明天黄花菜都凉了。”  刘刚无奈地放下筷子:“师傅,您这道题没解。这一锅汤汤水水米线菜叶的您让我怎么夹呀。”  “功夫不到家吧,这和哥伦布立鸡蛋是一个道理,其实就是层窗户纸,不过变换个捅破的手法。”张雨田抄起汤勺,一勺一勺地先盛满自己的碗,然后又拿过刘刚的碗把汤盛满。锅里露出了沉在下面的米线和肉片,张雨田拿起筷子伸进锅里,夹起片火腿放到自己的碗里。  刘刚瞪大眼睛:“师傅,就这么简单呀……”  “看着简单,找到正确的方法难呀。”张雨田端起碗来喝了两口汤,“这和搞案子是一个道理。就拿今天的案子来说吧,看似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可如果再细致推敲,就会发现还有线头甩在外面呢。”  刘刚机灵地跟上一句:“您从这个案子中发现什么了?”  “我发现……”张雨田说到半截停住了。自己发现什么了?他不由得想起和战奇、范广平、邢更年他们几个人在饭店桌子上摆的那个现场,还有那几个解不开的疑点。讯问中大虎承认和外界有联系,也供认了帮凶,可是现场里的那个手机信号为何只字不提呢?同时大虎并没有说出给外界发过绑架现场的照片,那么网络上传播的照片又是谁提供的呢?  “师傅,您怎么不说话了?”刘刚小声问。  张雨田像是喃喃自语:“要是能找到被劫持的人质就好办了。”  “师傅,被劫持的人质咱们都有身份登记,能查询的。”  “地址可以瞎编,身份证可以造假,当时那种混乱的场面没有时间核实真伪。”  “咱可以查录像啊。我记得当时人质出来的时候,市局技术大队和咱们刑警队的人都录像了。”  这句话真如醍醐灌顶一样让张雨田立时兴奋起来,他猛地拍了下桌子,把碗勺连同盘子震起来老高:“好小子,我收回刚才的话,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徒弟了!快吃,吃完开车跟我走。”    坐在刘刚车里,张雨田拨通了战奇的电话,没等对方开口他抢着问:“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呢?我在路上,马上回刑警队,你在队里等着,我要去资料室查资料。”  战奇没好气地说:“接个屁,电话让人家管制了一个下午。”战奇把受冤枉的事情说了个大概,说自己现在已经被万政委停职了。  这件事真是出乎意料,张雨田急忙问:“师傅没替你说话吗?”  “别提了,师傅因为这件事还和万政委闹了不愉快,万政委说让他管好自己分内的工作,不要再插手其他的事情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呢,师傅已经提副处长了,但不再分管刑侦业务了。”  “可是这个案子还没完呢。”张雨田焦急地说,“哪有干了一半就换人的呀?”  听筒里传来战奇诧异的声音:“你说什么?案件不是已经结了吗?我听邱毅说你审了大虎一个下午,他全撂了,还供出外面接应的同伙。邱毅他们已经去抓人了。王处长还说要给你请功呢。”  “哎呦,我的大哥啊,当时讯问室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戴着帽翅呢,摸摸脑袋就比我大,哪轮得到我说话。再说了,就算有机会张嘴也没人听我的呀。”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案子还有线头?”  “至少咱们中午分析的那些疑点没弄清楚。我现在想去资料室就是去查人质的情况。”  电话里战奇沉默了片刻:“你先找找牧园,她也许能帮你尽快把资料调出来。我过会儿到队里。”说完就撂了电话。  张雨田对着手机上牧园的电话号码直愣神儿,他不是不想打这个电话,而是不知道接通以后怎么说。现在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有近三年没打过这个电话了。平时在单位里就算是对面遇到牧园,他都会选择尽快走过,甚至不打一声招呼不留一个笑脸。虽然两个人以前曾经在一个办公室里,虽然他曾经在心里深深爱恋过牧园,可当他在某一天鼓足勇气准备约会牧园的时候,对方却开心地告诉他,邱毅已经向自己表白了爱慕,她和邱毅恋爱了。  从那个时候起张雨田变得沉默寡言。过了段时间他找到丁瑞成,主动要求去远在看守所的预审队。这个要求让丁瑞成很是诧异,因为通常一个单位的内勤都是预备干部的人选,只要你踏踏实实干好工作,以后肯定有升迁的机会。再说当时丁瑞成也很看好这个年富力强、聪明机敏、判断准确的张雨田,认为他是块干刑侦的好材料。谁知道张雨田不仅不珍惜眼前的机会,反而要求去城乡结合部的看守所。铁路看守所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去那里上班等于是发配沧州。丁瑞成开始没答应,但架不住张雨田纠缠,甚至为此连内勤的工作都不干了,天天迟到早退。丁瑞成在极度失望之下,像打发瘟神一样签了同意调动的意见,将张雨田送进了看守所里。张雨田这个举动好多人都不理解,包括和他关系非常好的战奇。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么做是为了躲开牧园,躲开自己暗恋过的女人。  站在公安处宿舍楼下,张雨田犹豫半天,还是拨通了牧园的电话。铃声响过几遍后,听筒里传来清幽的声音:“喂,谁呀?”  “是我,大嘴。”说完这句话张雨田后悔得直跺脚,心想怎么顺嘴把自己的外号说出来了呢,赶忙纠正。“牧园,我,张雨田。”  “嗯,我听出来了,有事吗?”  “有事,你能出来吗?找你帮个忙查查资料,是有关案子的事。”张雨田前期打好的腹稿被牧园的声音搅得七零八落,匆忙中组织起来的语言完全不似平时那么流畅,甚至还有点儿磕磕巴巴。  牧园在电话里答应说马上下楼,张雨田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事情忘记问了,牧园的伤势如何?  公安处的宿舍离办公楼很近,只隔了一条马路。张雨田看见牧园连忙迎上前去,牧园还是像从前那样利索,只是头上戴了个彩线编织的帽子。这是用来遮盖头部伤口的吧?“牧园……你的伤严重吗?”  “没事,豁个口子缝了几针。这么着急找我肯定有重要的事吧?”  “我需要今天上午解救人质时的视频资料。我知道调这些资料要领导批准,可是现在天都黑了,等不及批准……你看你还有伤,真不应该麻烦你。”  牧园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你怎么突然学会客气了,走吧。”  张雨田转眼看见紧跟在身后的刘刚,赶紧介绍说:“我徒弟,平海站公安段的刘刚。小刘,别愣神儿呀,抓紧喊老姑。”  牧园急忙制止:“你这张嘴总没个正形,我有这么老吗?”  三个人来到内勤办公室,张雨田让牧园调出资料,一头扎在电脑前反复观看,边看边用手不停地抓摸着什么。牧园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块光滑的雨花石悄悄地放在旁边。这是张雨田和她在一个办公室时,为了少吸烟养成的习惯。每当他琢磨事情的时候,总喜欢在手里抓摸点儿东西。这块雨花石是以前张雨田用过的,俗称“手捻儿”。当牧园把手捻儿放到桌上时,张雨田猛然觉得有股温暖直涌到胸口。但他压抑住自己,把目光从桌面上收回来,继续盯着眼前的显示器。  显示器里播放的视频拍摄得很不专业,镜头总是忽高忽低地晃动,人物也在画面里上下抖动,能感觉到拍摄者当时的匆忙。张雨田看了会儿说这样不行,不容易记录和分辨。牧园告诉他有资料,张雨田指着桌上的几张附页纸说:“这是谁干的活儿呀,写得太糙了,我得重新核实一遍。”他扭头冲刘刚说,“小刘,我说,你拿笔记录然后核实材料上的姓名地址。人质一,大约四十岁,戴眼镜留分头,上身着宽松式棕色休闲服,内穿浅蓝色衬衣,下身是条牛仔裤,脚底下……是双黑皮鞋。”张雨田点住暂停键,用手指着画面里的第一个人。  “材料上显示该人叫王鑫,家住平海市中区幸福大街38号,四十二岁,职业是教师,此次是想乘车去南京看望大学同学,身份证号……”  “人质二……”  两个人你说我记,一个个核对着画面里出现的人质,连战奇进门走到他们身后都没有发觉。当张雨田说到人质十六的时候,突然头向前倾了一下,像是要扎进屏幕里似的。他急忙按鼠标反复播放着有些晃动的画面。人质十六的影像被前后十五、十七两个人质夹在中间,只是在移动的瞬间才显示出模糊的头像。张雨田反复观看的就是这稍纵即逝的头像。看着张雨田笨拙地操作着电脑,牧园忍不住上去推开他的手,熟练地调整着视频:“你是不是要看这个人的截屏?”  随着牧园的问话,一股淡淡的体香飘进张雨田的鼻孔,他下意识地紧握住手中的石头,不停地告诫着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分神。“嗯,你能把这个十六号给我放大点儿吗,我看着这个人眼熟……”  牧园熟练地把图像定格,截取画面后放大并尽量加强清晰度。张雨田不错眼珠地盯着这张略显模糊的图像,猛然间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两下。这个举动让身旁的刘刚很是诧异,他感觉到张雨田攥着石头的手在发颤,脸上露出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愤怒的表情。他疑惑地问道:“师傅,您看见什么了……”  张雨田猛地站了起来,发现身后的战奇,他一把拉住战奇的手,指着显示器说:“老大,你、你、你看看这是谁!”没等战奇答话,他一把将战奇按在椅子上。  战奇盯着图像仔细端详了半晌,突然猛地拍了下桌子:“宋老三,宋林!”  “就是他。他虽然留起了头发,可模样变不了。”张雨田兴奋地在原地跺着脚,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三年多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没跑,竟然还在平海,我得抓住他,我得抓住他……”  战奇知道张雨田的心思,也了解他为什么这样激动。这个宋林就是三年前在看守所里借着突然发生的那场大火越狱逃脱的嫌疑人,张雨田还为此背负着说不清的嫌疑。    宋林当年是一个扒车抢劫铁路运输物资团伙的首犯,常年以吃大轮抢劫盗窃旅客财物为生。团伙的头目是名震周边几省的黑道人物“刀客”。这个犯罪团伙开始的时候还是个松散的带有游击性质的组织,对铁路周边的治安根本构不成威胁,但是当“刀客”异军突起称王称霸后,这个团伙像是打了鸡血似的突然膨胀起来,短时间内形成了有组织有规模的抢劫盗窃集团,给铁路物资运输造成了极大损失。而且这个团伙还极会漂白赃款赃物,用非法所得开设物流公司、物资回收公司、酒楼饭店等作掩护,短短的两三年间就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  时任平海铁路公安处刑警队长的丁瑞成,就是侦破此案的负责人。经过分析和调查,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团伙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俗话说得好,有买就有卖。促使“刀客”团伙疯狂盗窃铁路运输物资的动力,就是有收赃渠道在背后交易这些赃物。于是丁瑞成和战奇、张雨田、范广平、邱毅他们制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剑走偏锋,调转枪口狠查收赃渠道。果然,在连续打掉几条收赃渠道后,这个看似铁板一块的团伙出现了松动的迹象。盗窃抢劫来的东西出不了手变不成现金,堆在屋里碍事不说还会成为公安局的证据,放在哪儿都是个雷。加上刑警队对已掌握的窝赃地点进行监控,抓住线头追查到底,很快就扫清了“刀客”团伙的外围,打掉了他挂羊头卖狗肉的几个公司,剑锋直指隐匿在幕后的“刀客”。  “刀客”发觉事情不妙卷铺盖逃跑,一场历时近两个月的追逐战在“刀客”的残兵败将和丁瑞成带领的一大队之间展开。双方你来我往拼脑力,斗智慧,在南北东西三横三纵的铁道线上搏杀。其中最凶险的一次交锋,是两拨人马在列车上不期而遇,犯罪嫌疑人的刀刺向丁瑞成,邱毅手疾眼快一把推开师傅,刀锋在邱毅的胳膊上豁开一条大口子。经过多次生死相搏,终于在吉林的防川边境,这个中、朝、俄三国交界的地方,将准备越境潜逃的“刀客”捉拿归案。随着“刀客”的交代,宋林浮出水面。  宋林在这个团伙当中始终处于军师的位置。此人深藏不露,也不和“刀客”争老大,反而甘愿做二把手的角色,极力帮助“刀客”出主意,想办法稳定犯罪团伙。在他的谋划下,“刀客”才抛开以往的老套路,改走盗窃、窝赃、销赃一条龙,并且漂白自己搞企业。直到现在大伙才明白,原来在“刀客”身后还隐藏着这么一个高手。原本打掉“刀客”这个犯罪团伙,再将外逃人员网上通缉就可将案件告一段落了,可是丁瑞成他们师徒几个满脑子想的就是四个字“除恶务尽”,趁着热乎把宋林一勺烩了。于是他们捋着线头开始侦查,在一年之后于平海邻县将宋林抓获归案。  这个时候张雨田已经调职到看守所了。事有凑巧,宋林被押解到看守所以后,在预审时战奇要求张雨田和邱毅两个人轮番审查。战奇当时是有私心的,他想让张雨田和邱毅锦上添花,顺便也能暗地里帮助张雨田建功立业,竞争上副队长这个职务。谁承想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得张雨田焦头烂额,也跑了宋林这个主要犯罪嫌疑人,却成全邱毅当上了新组建的特警队队长。战奇知道张雨田和邱毅的隔阂不单纯是因为牧园。在调查起火原因时,邱毅说看见张雨田扔烟头了,只字没提是否因此才引发的大火。但邱毅说的的确又是事实,张雨田有满地乱扔烟头的坏习惯。张雨田冲进邱毅的屋里找对方理论一番后,出来就把烟盒与打火机扔在脚下踩得粉碎,从此戒烟。  发现了宋林,张雨田的兴奋可想而知。他一把抓住身边牧园的胳膊:“快,快给我打印出来!”全不顾牧园的脸色已经有些微微的变化。  战奇看在眼里,“大嘴,别激动,你拽着牧园人家怎么给你打印呀?”  “对,对,我不激动……”张雨田放开紧攥着牧园的手,“你先打印,我查查这小子的底档。”  一直没说话的刘刚凑到战奇身旁,有点儿胆怯地问道:“战大队,我师傅是不是发现什么重要线索了?”  战奇这才注意到刘刚:“你不就是那个……那个公安段的小民警吗,枪让人抢走那个?”  刘刚的脸一下红了起来。战奇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小兄弟,当警察的没丢过枪没跑过人多没面子呀,别往心里去。有过几次失误你就成熟了。”  这话还不如不说呢,听完这话,刘刚的脸能赶上刚下季的西红柿了。牧园举着打印出来的相片走过来:“战大队,你这话是安慰人家吗,我怎么听着特像大嘴的腔调呢?你们俩到底谁是他师傅呀?”  这时候张雨田腾腾几步走过来,冲牧园和战奇晃动着手里的案卷,语气中透出一丝吓人的阴冷:“你们谁能告诉我,为什么留档的案卷中没有宋林的资料?我全找遍了,所有‘刀客’团伙的资料都在,唯独没有宋林的。”  牧园听罢急忙跑到电脑前,打开文件夹搜索着宋林。可显示出来的也只有宋林被通缉的表格,没有任何照片和可以应用的资料。牧园的脸色也变了。  “牧园,为什么没有这个案件中最关键的人物宋林的资料?”张雨田的口气开始有些变味,眼里闪出刺人的寒光。“这些资料是应该存档备查的!”  战奇察觉出张雨田语气中的严厉,急忙推了他一把:“大嘴,别这么说话,人家晚上加班是给你帮忙。再说宋林当时是你主审的,你手里难道就没有留底儿吗?”  张雨田叹了口气:“我当时不是出事了吗,宋林又跑了。所有的案卷都移交刑警队存档,可是谁想到……”  几个人面面相觑。战奇拿过牧园打印出来的照片仔细端详,喃喃地说:“大嘴,如果排除偶然的巧合,那么宋林宋老三在车站贵宾室里出现意味着什么?”  “这还用问吗?宋林就是在贵宾室里指挥大虎和小宝的人。他就是咱们中午说的第三个疑点。他通过与外界观察点的联系指挥大虎小宝与咱们对峙,这个观察点就设在国星大厦上。骆驼说过,二十层上面有一架高倍望远镜,经过调整后能直接看到平海站候车大厅。”  战奇点点头:“看来还真应了你的推断,他们是团伙作案。这个案子没结!”  张雨田说:“如果顺着这个线头往下走,那么小宝被抓的那一刻冲人质高声叫嚷‘是我释放的你们,你们得拿赎金,你们得给钱’这句话就不是无的放矢。”  “他是喊给宋林听的。让宋林出去以后按照约定给他酬金。”战奇接过来说。  “对呀!这样案子就顺了。”张雨田兴奋地挽起袖子,“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埋伏在外边,负责观察情况通报信息和引爆炸药,宋林作为人质预先埋伏在贵宾室里进行指挥,大虎和小宝负责劫持人质当炮灰。亏他们想得出来!”  “那网上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呢?”牧园插话问。  “这个好解释,肯定是宋林偷偷拍照传给外面的同伙,然后同伙又发布到网上的。”  “可是,他们毕竟没干成事呀……而且还向师傅您投降了。”半天没发言的刘刚小心翼翼地说。  这句话像个炸雷似的在张雨田和战奇耳边炸响。刘刚说得没错,作为有明确目的的犯罪行为,这个团伙并没有因此得到任何利益。钱没到手,反而搭进去两个人,难道就是为了造个影响出出名吗?这种近乎疯狂的赔本赚吆喝的行为是不是太傻了?张雨田不住地揉搓着手里的雨花石。“老大,我觉得有必要再审一次大虎,同时还得对现场进行细致勘查。你调集人手吧,顺便给看守所打个电话,我回去再审大虎。”  没想到战奇无奈地摊开双手:“我今天下午刚被停职反省,现在已经不是一大队的大队长了。”  “唉,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牧园突然说:“要想继续调查,可以找找丁支队呀。”  张雨田和战奇对了下眼神儿,同时点点头。怎么把师傅这个老领导给忘了呢?“师傅现在肯定在医院陪媳妇呢,这么晚了合适吗?”战奇说。  “没问题,我敢打赌他现在正头疼呢。再说自伤的嫌疑人小宝也在铁路医院呢,正好再敲打一下。”    丁瑞成的头又疼了起来。让他头疼的原因有很多,一个是躺在病床上的老婆,据医院的大夫说,赵兰的病情比想象中的要严重,让她做好长期住院的思想准备。再有就是黄昏时分,他从市局督察队领着战奇回到公安处,在如何处理战奇的问题上与万政委发生了分歧。万政委提议停职调查等候结果,他虽然坚持自己的意见,最终落个胳膊拧不过大腿,眼看着跟随自己冲锋陷阵的弟兄灰溜溜地走出了屋门。这些还不算,最让他感到不快的是邱毅给他送饭时汇报的情况,下午刑警队带着大虎去抓人却无功而返。  他让邱毅先去照顾一下看守小宝的两个民警,然后在走廊里靠近门边的地方坐下,悄悄地点燃支烟静静地吸着。平心说,他不想离开刑警队。自己从十八岁走进铁路公安这个大门就干刑警,这么多年水里火里早就习惯了,刑警队的队员们上到干部下到普通民警,他熟悉这些人就像自己的兄弟一样。所以,当万政委因为战奇的事情批评他凡事总是护短的时候,他虽然没有还嘴,可心里却丝毫没当回事。  丁瑞成轻轻叹了口气。升官提级的喜悦感让这些繁杂的事情全给搅和了。虽说是当了副处长,但真如马驰开玩笑说的,有点儿杯酒释兵权的味道。如果硬要插手刑警队的事情,还真得考虑一下同僚的感受,别让人家说自己树立个人的小山头。好在战奇、邱毅、范广平、邢更年他们都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就是这个张雨田让自己既爱又气。想到张雨田,他伸手按了几下阵阵作痛的后脑,这小子搞案子是个好手,可就是越提拉越出溜,用句糙点儿的话说,马尾巴串豆腐——提不起来,整个儿一另类。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战奇打来的。“喂,师傅,您在医院吧……我马上就到,主要是想看看师母……”  “你小子少跟我来这套。从督察队把你接回来到现在多长时间了,你刚想起来要到医院来看看,准是有急事吧?”  “师傅,是有个紧急的事得和您说说,哦,大嘴和牧园也在,我们上楼了。”  张雨田、战奇几个人跑上楼,迎面就遇上丁瑞成。没容战奇说话,丁瑞成伸手示意他们来到走廊里。“天太晚了,别打扰病人们休息,大家说话都轻点儿。战奇、大嘴,你们俩谁先说?”  张雨田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照片递给丁瑞成:“师傅,您先看看这个人是谁。”  丁瑞成接过照片仔细端详,可能是打印的效果不太清晰,他又凑近灯光看了看。“有点儿眼熟,这张照片从哪儿来的?”  “师傅,这是今天上午劫持人质案件的资料,照片是录像截屏,这个人是宋林!”  “什么?宋林?他还在平海?”这个消息让丁瑞成瞪圆了眼睛。没想到这个在逃多年的罪犯竟然出现在被劫持的人质当中,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里陡然升起。这个消息也印证了自己忐忑的心情,看来这起突发案件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你详细说说情况。”  张雨田从自己进入贵宾室开始,逐一罗列诸多疑点,加上与战奇他们哥儿几个在饭店里的分析,再到预审时大虎主动交代并提供线索的事实。说到这儿,张雨田吭哧了两声,语气明显有点儿迟疑。  “你结巴什么?预审发现问题为什么不汇报,察觉到嫌疑人交代的有蹊跷就应该向领导建议,暂时不要采取下一步行动。”丁瑞成的语气中透着严厉。  “我……我是想说来着,可是王处当时已经定下了要去抓人。再说我也是凭直觉,没有证据。”张雨田尴尬地辩解着。他本想说自己和邱毅提起过,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果此时说这番话,很容易让人感觉是顺手垫砖,给邱毅下套。  “师傅,当时雨田跟我提了两句,但没说清楚。因为是王处拍板定的采取行动,所以我们只好执行了。只是我们赶到时那个窝点已经空了。”说话的正是邱毅。走廊里的一群人只顾着听张雨田分析,谁也没注意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的表态反而让丁瑞成觉得张雨田在有意隐瞒。  丁瑞成说:“你来得正好。徐振虎带回看守所后看押措施严密吗?独居还是有同号?和管教们都说清楚了吗?”  “都交代过了。关押大虎的号房是南进中间的房间,两边都有相邻的号房。考虑到他是重点嫌疑人,所以没有独居,另加一名改造积极分子和他同号,一是监督,二是可以探听些口风。”邱毅沉稳地说,“您知道,南进这边是老监室,房高墙厚。这个房间不是拐角也不是单独监室,再加上管教每十五分钟一次的巡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下。”  “这就好。抓紧时间连夜讯问大虎,弄清楚他和宋林之间有没有联系。”丁瑞成揉了揉发麻的后脑,“邱毅,你现在就给看守所那边打电话,让他们做好讯问前的工作,告诉那边我们很快过去。如果能证实宋林与这个案件有关,那大嘴的发现就太有价值了。”  邱毅连忙掏出手机拨打电话。丁瑞成对战奇说:“你去国星大厦再实地勘察一遍,顶层的健身中心和所有的通道都要走一遍,尤其要注意通道之间的交会点和最终的出口,有条件的话再查看一下监控录像。”说着,丁瑞成朝几个人挥了下手,“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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