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廷珑就见父母亲对坐在两边中堂椅上爱怜的看着自己,大嫂亦立在母亲身后含笑看着自己。廷珑心中洞明,不免羞喜,一步一挪的走去母亲身边,声如蚊讷一般,道:“娘叫我?”姚氏就笑着点了点头,道:“来,坐下吧,娘有话跟你说。”廷珑猫叫似的答应一声,怯怯的在下首落座,就听姚氏道:“月前你爹收到邸报,明发了太子母舅结党营私,徇情补用官员等一干罪状,已移交大理寺廷审,太子母族及党羽四品以上受牵连者一百四十余人。前几日以然从京里回来,带了你大哥哥的信,提及此案株连甚广,朝中一时无人可用,圣上几次问起你爹爹……”说到着,姚氏抬头,就见廷珑一脸的茫然,顿时说不下去了。张英看了看夫人,轻按了下她放在中堂案上的手,接续道:“本来,我想着你大哥哥已经在朝中立住了脚,我丁忧后便上表乞休,不再谋起复,也落几日清闲,但朝中现在这样的局势,恐圣上不准,所以,还是要做些准备……方家刚才过来,已是同我议定了婚期,就定在四月初十,为父上表若是能准,便罢了;若是不准,即刻就要回京,也免得时间仓促,到时候措手不及,委屈了你……”廷珑听到这,整个人已经呆了,她知道父亲一向不说没有根据的话,说有可能回去,就有八分准了,更别提匆忙定下日子要打发她出阁,这就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一想到自己要离开父母,一个人留在这边,就觉得十分孤凄,眼里酸酸的,才刚的喜意一点儿都不剩了,堪堪要掉下泪来。”正强忍着,又听父亲带着笑意道:“你娘舍不得你,还想着带了你一同回去,过个一两年再送你回来成亲,不过,我思量着,以然年纪不小了,你也到了岁数,此事不好再拖;再者,我跟你娘回京,这边的大宅,庄子跟各处铺子也要有人打理。分了家,不好事事都让你大伯操心,我想来想去,就只有你。你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是个稳重有主意的,那点心铺子不是叫你管的有声有色嘛,窥一斑而知全豹,想来,家中产业交付给你,倒不至让你娘跟我老来无傍身之物。”廷珑正忍泪忍的辛苦,听了这话,就勉强一笑,撒娇似地轻唤了一声:“爹……”姚氏听小闺女又开始习惯性发嗲也是一笑,揭发道:“一跟闺女说话就换了套说辞,怎么不说我要带了她回去,你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舍不得闺女,就当闺女也舍不得娘了,岂不知,当闺女的正掰着手指头盼着出门子呢……”姚氏话还没说完,就被廷珑的一声怪叫和张英的咳嗽声打断了。何氏看小姑双目圆睁,炸了毛的猫似地要跟公公伸爪子,忙笑着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该商议商议备嫁的事了,一说嫁妆,小姑子就高兴了。”张英跟姚氏听了这句都看着廷珑笑了起来,廷珑此时见一家人拿自己打趣,简直要扶额长叹了。姚氏笑够了,才正经道:“嫁妆嘛,恨不能从她生下来就开始备着了,要说缺也缺不太多,眼看再过三四日就是廷瑧那孩子成亲的喜日子,咱们提前就得下山去给你大伯母帮个手,再接着就过年了,年前这几天也张罗不了什么,不如婉儿趁这几天把嫁妆单子开出来,过了年,比着看缺什么少什么,再正经采买吧。”何氏听了就乐不得的答应一声,笑着上前挽起廷珑道:“妹妹快跟我走,咱们两个回去关了门算计娘的好东西去。”廷珑尤有不舍,叫嫂子拉起来,还意意思思的不肯迈步,姚氏只笑指着儿媳跟闺女,佯怒道:“我跟你爹还没老糊涂呢,就开始算计我们这点儿家产,我看你们是欠揍了!”又指着廷珑道:“快跟你嫂子去吧,如今你的身家可掐在你嫂子手里,倒要看你怎么承奉的她高兴,往你的嫁妆单子里多加两样填妆。”廷珑见母亲说笑,才放下心来,跟何氏两个去了。姚氏等儿媳带着闺女出了门,神色又转黯淡。张英见夫人这样不舍,出言劝慰了两句,又走去她身后抚着她肩背安慰,姚氏用帕子按了按眼窝,向后靠在老爷怀里,半晌喃喃道:“除了小时候身体不好让人操过心,养到这么大,从来没为她费过神。不得闲的时候把她搁到一边,她就自己安安静静的玩;我觉得冷清的时候,又颠颠儿的跑过来讨我的喜欢,往后她不在跟前了,这日子可得多冷清。”张英只当没听见最后一句,又笑着劝道:“闺女长大了总要嫁人,总不能因为当娘的想让闺女作伴就把闺女留在家里一辈子吧?”“我是以为咱们不回京里了,才答应把她嫁到方家的,这么近,天天都能回来,我就不信玉清敢拦着;要是知道还得跟着老爷回去,说什么也不能把她留在这。”张英头痛:“就是不留在这,在京里说人家,过个十年,最多二十年,等我老来致休,咱们还不是要落叶归根?到时候岂不是要把她撇在京里?”“招个上门女婿不就行了吗?”张英一咧嘴,知道他这位贤良淑德的夫人是要开始不讲理了,忙换了个方向道:“不是还有天赐跟若澄吗?”“那能一样吗?对他们再好,心里还是最爱他们爹娘,爷爷奶奶又隔了一层。”张英咋舌:“跟自己的孙子还算计这个?姚氏不接话茬,又哽咽道:“长到这么大,哪怕惹我生气一回,让我伤心一回,失望一回,把她嫁出去,想着那些不好的地方,也不能这么难受,这孩子,是存心的吧?”张英立刻揭发:“怎么没伤过心,当初那孩子跟然哥儿眉来眼去,还掉眼泪的时候,你不是大发雷霆,教训她来着吗?好了伤疤就忘了疼?”“那也不是真伤心,生气是为了告诉她不能那样,其实她有分寸着呢,除了我,谁都看不出来,才不会给我丢脸。张英闻言额角又抽痛起来,末了恍然大悟似的道:“这丫头太有心眼了,真是谁的闺女随谁,心里明明都开了花,还装的跟没事人似的,把人急得抓耳挠腮。”姚氏听了这话,就扑哧笑了出来。张英见夫人开颜,又忙劝道:“慢慢就好了,当初瓒哥儿带着媳妇儿跟孩子去外任的时候,你不也难受的不行吗?后来也都习惯了。”“谁说的?廷瓒那孩子闷得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在不在家也没两样,我的珑儿不管什么时候都在那儿,叫一声就小猫小狗似的凑过来,太太长太太短的摇尾巴,再大的病都能让她治好了。你当爹的哪能知道我的心,廷瓒跟廷玉都是你的,只珑儿才是我的。“你一个人就能生出来?”“你!”“也是我闺女,我也舍不得,看着她摇摇摆摆的学走路,甜言蜜语的撒娇,张牙舞爪的挤兑廷玉就高兴,一点儿一点长大,越长越漂亮,越长越像你……天天在眼前晃来晃去,一朝离开哪里能舍得,只是小燕儿大了总要飞出窝去,自己搭个新窝,生儿育女,再过几年等咱们回来,看她领着一窝小燕儿来叫外公外婆,不也挺高兴?”姚氏正用帕子握了嘴抽搭,听了这话就笑了一声再不言语了,只安静的靠在张英怀里。何氏找出自己出阁时的嫁妆单子,跟廷珑两个一个读一个誊写,又酌情添减了些东西,忙了两日便送去婆婆那边过目。姚氏看了看,又翻了自己的嫁妆单子出来比照着添了几样,再将已经备好的圈了出来,还需采买些什么心里就有了数。心里有底就不着急了,又到了廷瑧的喜日子,便兴高采烈的带着全家下山去给大嫂娶媳妇儿帮手。大太太儿女亲事已是办的熟了,又有廷瑛帮手,倒也不劳动三房做什么,见三弟举家来到,先贺了廷珑的喜,见弟妹主动请缨,思量着她身份贵重,便请她做了接亲太太,姚氏也不推脱,一口答应下来,又安排了婉儿专门看孩子,及至一眼看见廷玉,也将他抓了壮丁,道:“廷玉来的正好,明日跟以然一道做个傧相,替你哥哥挡酒,也不知你能喝不能喝?”姚氏就笑道:“廷玉的酒量可不行,还喝不过他妹妹呢,重阳日,他们两个胡闹喝了一坛菊花酒,廷珑那丫头跟喝蜜水似的还没怎么着,廷玉就倒头睡了两天。”大太太闻言讪笑,道:“可惜珑儿不是小子,瑧儿成了亲,咱们张、方两家,可就剩他们两个小伙子了,不能喝也得顶上。”廷玉听了含笑答应一声就转去外书房陪客,大太太看了看廷珑,也打发了她去廷瑗院里叫她们姊妹一处说话。廷瑗也已经知道廷珑定下婚期的事了,见了她就是一顿打趣,等廷珑撩开她的刘海,瞪着眼睛道“哟,如今不疼了,开始消遣我了”就老实起来。廷瑗额上的伤已经好了,只在额角留下个两寸来长略带曲折的伤疤,廷珑一边在心里暗笑五姐姐成了哈利波特,一边笑话她拿剪成齐门帘似的刘海儿像西瓜太郎,廷瑗也知自己这样子呆呆的,胡乱拨弄着额发,道:“去年我看你脑门叫廷琦磕了个包,肿的大鹅似的,不就剪了这样的刘海儿盖住了,怎么我剪的就这么呆,看着像傻瓜。”廷珑一边抗议自己不像大鹅,一边跟翠袖要剪子,得意洋洋的化身首席形象设计师去给廷瑗重剪,廷瑗见她不过是拿剪子将齐刘海多剪了几个豁口,整个人就显得娇俏可爱起来,心里高兴,嘴里却还不依不饶道:“还以为多大的本事,不过比狗啃的略齐整些罢了……”才说完,两人又撕闹起来,等闹够了,两人对坐着闲聊,廷珑几次提起廷瑧哥哥次日迎娶妍儿的话来,廷瑗都不接话,岔了过去,廷珑察言观色,也不肯再提。她两人一个是闺阁的小姐,一个是待嫁之身,都是帮不上手的,任外头忙乱的人仰马翻,只躲在房里头说笑,又因廷瑧成亲,用的就是原先三房住的院落,廷珑晚上也便歇在廷瑗房里。第二日是正日子,姚氏一大早率队上山到何家的泻园接亲,迎亲的队伍回来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廷珑在内宅都坐不住了,拉着廷瑗远远躲在一旁看热闹,廷瑗拗不过她,别别扭扭的跟了出来,却只往廷珑身后缩,等礼成,锣鼓鞭炮渐歇,廷珑拉着她要往回走时,却见她脸上一道泪痕,不由惊讶,廷瑗低头用帕子揩了,半晌道:“妍儿,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廷珑是知道事情始末的,此时也不禁黯然,见廷瑗一边任性,一边也顾念别人,不知是怪她好还是安慰她两句好,末了只道:“知道对不住人家,往后你这个做小姑子的少难为人家就是了。”廷瑗垂了目,只不声不响的望着远处张灯结彩的院落,好半天,直到前边吃过酒,过来人请她两个去给来贺喜的诸位女眷行礼才转身离了。廷珑跟着廷瑗给各位长辈见了礼,又有同姚氏贺廷珑喜的,又有问及大太太廷瑗亲事的,一时间热热闹闹,廷珑同廷瑗两个脸都要笑抽筋了,却忽然男客那边伺候的婆子来回大太太道:“以然少爷跌倒了,太太看让他上哪间屋里躺躺?”大太太还不及说什么,玉清先吓了一跳,道:“怎么就跌了?伤着哪了?”那婆子忙笑回道:“姑太太别急,以然少爷是喝多了,没留神绊在门槛上,手掌蹭破块皮,好像还没觉出疼来,光在哪裂着嘴傻笑呢,别提多高兴了。”玉清听了这话顿时张口结舌,还是大太太道:“快扶廷理屋去躺躺吧。”又纳闷道:“那孩子还算有些量,外头这是喝成什么样了?”那婆子拍着大腿笑道:“旁人倒没事,只表少爷今儿改了性,平日多沉稳,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帮着新郎官挡酒不算,末了又挨桌敬了一圈,酒到杯干来者不拒,边喝边傻乐,比新郎官都高兴,要不是堂少爷在一边扶着,都快站不住了,还喝呢。”说完想了想那场面,又笑了起来。廷珑却在一旁听的嘴都闭不上了,心说,那家伙不会有酗酒的毛病吧?却又听那婆子道:“想是看了他哥哥娶亲,想着转了年自己也要娶媳妇儿,美的吧?”一时间,众人都笑了起来。廷珑顿时臊红了脸,只觉人人都在看自己,忙垂了头,大太太见侄女面皮薄,忙笑着打发了那婆子出去安置以然,有放了廷瑗跟廷珑两个回去后头躲懒。下晚,喜事办完,姚氏本拟这就回山上去,分了家,今年便不在山下过年了。谁知张载跟大太太一定不准,张载又道:“你们不要走,连二房我也叫廷瑞去请,到底祖宗供在这,初一还要上柱香。另外,我听说二弟的几间铺子年底盘账的时候,都没收上几两银子来,他正张罗着要盘出去,我叫他来,咱们也坐在一块儿商议商议,看看是还像原先一样,咱们替他管着;或者他执意要兑,我也不能看着张家老号的招牌落到旁人手里。”张英听了这话便不好推脱,只是皱眉道:“二哥辞了众位老掌柜时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大哥,铺子既是分给二房了,他怎么处置咱们也不好插手吧。”张载叹气道:“就是卖,咱们买下也比祖业旁落强些。”张英一向知道大哥脾气,又知二哥不好摆布,未必遂大哥的心意,没听二哥的主意,说什么都是白说,便不肯再劝,只答应着留下过年。廷珑对于留下过年无可无不可,倒是好奇妍儿做了新媳妇儿的样子,听了这个消息还是喜欢多些,谁知第二日正兴冲冲的要去堂屋摆小姑子的架子,廷瑗却三催四请的才肯起床,起了床又磨磨蹭蹭的穿戴,等到了正房,妍儿已经敬了公婆茶,廷瑧哥哥也都去了外头用饭,只留妍儿一身大红的立在大堂嫂身后伺候大伯母了。大太太抬眼见了她两个,招呼一声,廷珑跟廷瑗便走上前去。廷珑同妍儿行了礼,脆生生的叫了句嫂子,妍儿还了个礼,旁边的丫头递了个荷包过来,廷珑也大大方方的接了,退到一边;跟着,廷瑗也过去草草行了个礼,嘴里含糊的叫了声嫂子,妍儿照旧按规矩还了个礼,给了改口钱。廷珑此时离得远,看妍儿盛装之下,一张脸却是无精打采不悲不喜的,心里就有些犯疑,想着这亲事个中虽有些不可言说之处,不过那些个弯弯绕都是长辈之间的事,妍儿同廷瑧哥哥两个能和和美美的,倒也是一对良配,不算委屈了妍儿,如今看妍儿这神色,怎么看都不像新妇的该有的模样。廷珑这边转着眼珠看了又看,却见除了自己,旁人都似乎是一无所觉的模样,又觉得怕是自己多心了,末了又把念头转到了别处。妍儿三朝回门再隔一日就是除夕,二房那边廷瑞亲自去请,说是初一再来,只张载张英两房一同吃了年夜饭,饭后,男丁便都去了外书房说话,只留众女眷围桌守岁。廷珑想起去年此时,一屋子姊妹唧唧喳喳,一群斗鸡样儿,今年廷琦廷碧跟廷琰嫁了,二房的廷瑶跟廷玥也不过来,只剩下她跟廷瑗,竟觉得有些寂寞,自己也觉不可思议,摇着头轻笑。不想,这人还真是不扛惦记,说曹操曹操就到,第二日,张杰来时,便带了新续的填房和廷瑶、廷玥姊妹两个过了来,二爷新续的那位太太果然姿色非常,桃花眼,尖下颌,身量苗条的一把水蛇腰只堪堪一握,走起路来,像是脚下不稳似的不住款摆,浑身上下扭得一波三折,只精神似乎不大好,脸色苍白;廷瑶几个月不见,也变了模样,腰身像是胖了,脸上的肉却干了下去,廷珑思量着也没准是冬天衣裳穿的多的关系,不然怎么只往腰上长肉,又见她神色间总是有些惶惶然,受惊的小鸟似的,不管谁目光在她身上略略停留,都吓的简直要拍拍翅膀飞出屋,心里奇怪,不免多看了几眼;只廷玥仍旧是旧时模样,进门先拿眼睛把廷瑗跟廷珑的穿戴细细研究了一遍,然后就拉着自己的小袄,扯着衣襟非要给两人看,说是京里的新样子,又是她家店里才进料子,这边买都没出买去,如何如何……廷珑听了半晌,见只廷玥说个不住,廷瑶一直不开口,怕冷落了她,就笑着寒暄道:“四姐姐昨儿守岁累着了吧,怎么脸色不太好?”廷瑶见廷珑提到自己就吓了一跳似的,迅速把手搁在腹前,手指略带紧张的扭来扭去,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廷玥却笑嘻嘻道:“四姐姐定给胡瘸子了,开了春就成亲,你还不知道吧?”一句话说完,众人都没了动静,满屋子的目光都投向廷瑶,廷瑶更是紧张起来,一双眼溜来溜去,更像受了惊的小鸟了。半晌,还是姚氏向二爷的新夫人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一向也没过你们那边去,廷瑶定了亲竟也不知道。”那位新夫人听见问,仿佛也无甚可讲,只头不抬眼不睁的无精打采道:“就是才刚定下的事,我们二爷把铺子卖了一半给胡家,想着招了他做女婿,也算肥水不落外人田。”说完便再没了言语。姚氏跟大嫂对视了一眼,却都有些吃惊。原来,张杰经管了一年铺子,中间折腾无数,到了年底一盘账,发现只前两个月盈余不错,后来便每况愈下,加之阖府里的主子,甚或半个主子的姨娘,缺个什么少个什么打发个丫头便能去柜上支,记账无数,最后算完帐,几间铺子加到一起只收了两千银子不到,还不如原先“寄人篱下”时手头宽绰。二爷自是懊恼,一番总结之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做这些俗物的料,再看廷瑾,斗鸡走狗的学问就渊博的很了,论做生意的本事,恐怕比他还不如,思来想去,还是地产最为耐久,只春秋两季收租子就好,虽出息少些,却也没蚀本的风险,便同新夫人商议要把铺子卖了,买些田产做个长久打算。谁知新夫人听了后,眼珠一转,力劝他莫要一时冲动杀了会下金蛋的母鸡,又撺掇他将铺子交胡瘸子管,每年给他两层的利,想来收益也比田庄强些。张杰听了贤妻的话,果然动心,却又不肯白白分财出去,想来想去,找了胡瘸子商议,直言自己不惯俗物缠身,要找个可信的人将这几间铺子一半的股兑出,算是托给他打理,每年只坐享红利。胡瘸子早知他那盘生意做得一团乱,此时听了这话,眼睛不禁放亮,因这些铺子都是当日他出主意挑的,经营好了获利极厚,如此更不扭捏,也直言自己有意效劳,只不知本钱够不够。两人正可谓情投意合,三言两语之下便把事情说定,刚要提笔落字据,二爷眼看一半的铺子眼看姓了胡,虽是收了银子,还是有些肉疼,又生出别的心思,想着胡瘸子尚无妻室儿女,正可将闺女许给他一个,说定往后这铺子只可传给他的外孙,如此,胡瘸子成了他的女婿自然不能欺哄他,往后这些个金银又可尽数传给自家外孙,算是拐着弯跟张家还有些关系。胡瘸子一听张杰说要将闺女许给他一个,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遂说定等成亲当日再立字据上档,一手交银子,一手交铺子。内宅女眷听了这个消息,自是惊讶,外头张载听了这事却是不赞成的很,只道若是想托人照管铺子,没有比自家亲兄弟更可信的,不如还像原先一样,由他帮着照管,不过是顺手,也不要他的红利,一力劝二弟打消主意,不要让祖业旁落。二爷这一年虽跌了跟头吃了亏,却还是不改死要面子的脾气,打肿脸也要充胖子,只一味犟嘴说,女婿是半个儿,不能算祖业旁落;张载又叹气道廷瑶许给这样的女婿,年纪模样都不相当,也极不合宜。二爷见自己一见大哥便成个叫花子的衣裳,浑身都是不是,心里更是不痛快,冷笑了两声,当即打发人去内院叫女眷出来要打道回府。廷瑞却忽然开口道:“爹,二叔且不要动气,听我一句。依我看,三叔说的对,既是分了家,二叔怎么处置产业,爹还是别插手了吧。只是,二叔既然把铺子一半的股卖给了胡家,那张家老号的老匾也不好再挂了吧?”廷瑞说完这话,张英便点了点头,道:“我看廷瑞说的在理。”说完看向大哥,道:“大哥就听孩子一句,少操些心吧。”张载抚着拐杖,沉吟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道:“也好,只要肯摘了张家老号的匾,铺子你爱卖便卖吧。”张杰听了这话,思量了思量,也知大哥让了步,自己不肯让步,逼急了他请了族长来,恐怕又是一场官司,况且,他心说只要铺子里有货,管他挂的是张家老号还是胡家新号也没什么两样,便也痛快的一点头,道:“一言为定。”廷瑞却转身取了纸笔来,道:“还是落字为据吧,二叔,空口无凭。”张杰见侄儿这样信不着自己,倒有些恼火,恨恨的提了笔落了字据,便叫嚷着使人去请太太跟两位小姐,等一干女眷出来,一刻不停的转身走了。廷瑞自顾自将字据上的磨痕吹干,谨慎收好。张英又坐了一会儿,说起丁忧起复的事来,道是阖家回京后,产业交廷珑打理,请大哥帮她参谋帮衬着。张载自是答应,又问了归期,算了算廷瑧春闱的日子,见赶不及等张英起复,颇有些可惜。张英只道廷瑧那孩子是个有真学问的,他在朝中,考中了,只怕还要因叔叔是朝廷大员叫人家说三道四,不如这样的好,却还是当即提笔写了几封书信给朝中同僚引荐廷瑧。廷瑧收了信,张英又嘱咐他出了正月十五便上路,早到京里,安顿下来一则可以温书;二来由廷瓒带着也可提前会会各位主考,张载都一一应了,张英见别无他事便也叫人去内宅请姚氏回去山上。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久等了,深表歉意,更要感谢各位的耐心,鞠躬……100 备嫁张英一家回到山上,姚氏立时就着手开始为廷珑备嫁,张英也将家中田产和各处店铺的账册地契都取出,要趁着这三个月工夫交待给廷珑。霎时,廷珑竟忙的脚不沾地起来,每天排的满满的,一边跟着父亲学看账算农时,一时后宅来人召唤,又得赶忙过去配合姚氏做工夫。这日,廷珑正同廷玉一同在张英指导下籍着看一处染坊的账目,了解整个店铺的运营,后头就遣了芍药来请她去后头量体裁陪嫁的四季衣裳,廷珑只得答应一声,对父亲和哥哥吐了吐舌头,起身去了。到了后头,就见常来家中做针线活计的卢嫂子正摆开一列衣裳样式给姚氏过目。廷珑含笑同卢嫂子打了个招呼,便走去母亲身边,谁知一打眼就倒吸了一口冷气,满眼只见一片大红大紫,全都跟戏台上的行头似的,好容易有件素净些的鹅黄家常掐腰纱衣上头也当胸绣着一朵硕大的牡丹。廷珑边看边咋舌,深怕母亲给她定下这么个扮相,忙忙向卢嫂子问道:“有不这么费工的样子没有?这些绣活若好生做起来,怕不得半年工夫?恐怕是赶不及的,还是素净些吧,装饰不必繁复,裁剪上略用些心思,大方合体就好。”卢嫂子闻言赔笑道:“看姑娘说的,一辈子一回的大事,怎么能惜工怕麻烦,陪嫁的衣裳都是这样的,需得华丽些才显出新妇的身份,娘家的体面……”说到这,卢嫂子忽然想到主家这位姑娘的娘家,不用衣裳托着就是第一等的贵主,便讷讷闭了口。姚氏翻看的差不多了,看了眼廷珑,见她嘴撅的老高,心里好笑,忙道:“是太热闹了,瞧着眼晕,不过新媳妇儿穿的太素净了也不好,要不这样,我看这上头的样式还是不错的,就照这个裁,不过,这些绣活、飘带都省了吧,只在料子裁剪上下些工夫,比如这件,鹅黄的纱衣,上好的料子不必浓妆艳饰也自有一段繁华富丽,再绣牡丹,有些画蛇添足了。”那卢嫂子听主家替她省工时哪里会不肯,忙答应了,又跟姚氏商量配色衣料,哪件做对襟哪件做交领,用盘扣还是纽扣之类的细处,等订好了交衣裳的时间,重新给廷珑量了体,就跟着芍药下去领衣料自去了。廷珑见没自己事了,刚要抬脚回书房接着看帐,又叫姚氏留了下,说道:“还要问问你陪嫁带哪个丫头好,还有陪房,也需赶着定下来,好叫下头人心里有个数。”廷珑听了就道:“丫头就带紫薇紫藤,米兰跟铃兰就好。”然后皱了皱眉,道:“陪房还真不知道带谁好。”姚氏闻言点了点头,又想了想,提议道:“吴有训一家怎么样?吴有训一直管着庄子,还算知农时,往后我们回京了,田庄你照应着,他留下帮你正合适;他媳妇儿是管厨房的,你还跟她学过手艺,也颇知根底,他家四个儿子,老二是柏木,我想着把你房里的紫藤配了他,让他们一家跟你过去,算是一房人,你还可再多带个丫头。方家不比官家,丫头只能给你带四个,还有陪房也是,带多了,怕玉清心里不喜,你说呢?”廷珑听了,笑道:“娘都替我打算好了,还问我!”又道:“我屋里的紫薇跟紫藤一般大,娘既想着给紫藤配人,想来紫薇也有主了?一起告诉我吧。”姚氏听了就是一笑,道:“我想着把她配给现管着酒窖的刘管事小儿子枫木,如今正在酒窖学徒,听你爹说那孩子比他爹还能干,又识字,人也实诚,往后正可放个掌柜的给他当当,也不算埋没了紫薇。”廷珑听完点了点头,道:“行,那我回去问问她两个,要是她们愿意,就依娘的主意。”姚氏知道她这小闺女向来在这些地方有些古怪,哪怕是丫头下人,分配活计什么的,也必要问问他们自己的主意,何况终身大事,也便由她,只道:“那你快问,定下来就尽快给他们办了。”一时又道:“你哥哥说,要把乔木跟莲翘两口子都留给你,我想着莲翘是你从小用熟了的,这些丫头里我也对她最放心,不如再把他们两口子也带去,莲翘给你当管家娘子,乔木往后就跟以然出门,这样一来,内外你都放心。”廷珑想了想道:“还是让她们两口子跟着哥哥吧,乔木自小陪哥哥读书,难得的老实又认字,往后哥哥做了官正用得上;至于莲翘,我正想跟哥哥说呢,她可是我跟前第一等得意的人,是个做大掌柜的材料,可不许把她当寻常丫头使唤了,她有一门手艺,往后走到哪就让她在哪开间点心店铺,给哥哥补贴家计也好。想来往后有了嫂子,也定是从娘家带管家娘子过门,不缺她一个使唤的。莲翘她自小照顾我,我不愿让她一辈子伺候人的丫头,还是做掌柜的自在些,也不用看人的脸色。”姚氏见她连哥哥带丫头都打算着,惦记的还挺全乎,也不弗她的意,只笑道:“也好,以然小时候在咱们家住着时柏木伺候过他,叫他往后跟着以然也一样放心。”廷珑见母亲连眼线都替她安插好了,心里想笑,眼睛却有些发酸,正诺诺的说不出话来,姚氏已经挥挥手叫她自便,自己又转去给她选压箱的衣料去了。廷珑便讪讪的转身又回去书房,接受张英特训去了。当晚回房,廷珑记挂着姚氏同她说的事,就耍了个心眼,只分别交待下紫薇想法子去打听下枫木的人品、才干、双亲为人,又吩咐紫藤去打探柏木的,也不告诉她们要做什么,只说都是家生子,她们去打听便宜。过了两日,两人经由三姑六婆小婶子也不知绕了多少个弯,总算打听回来了,廷珑耳听着回报,一个在田庄管账,一个在酒窖学徒,都还实诚能干,风评不错,同母亲说的别无二致,就笑道:“太太想把你们许配给我让你们两个分别打听的人,你们两个愿意不愿意?”紫薇跟紫藤两个一听,都一色羞答答的垂了头不言语了。廷珑察言观色,此时就端了杯拿腔拿调的曼声笑道:“不愿意也别藏在心里头,有别的投情合意的趁早告诉了我,姑娘给你们做主。”紫薇听了这话就又羞又气的“呸”了一声,红着脸道:“姑娘哪像个大家闺秀,什么情投意合的话,我们当丫头的都不好意思听,还是姑娘当人人都是莲翘那丫头,羞死人了。”说着一甩辫子,红着脸跑了出去,紫藤两下里看了看,犹豫了犹豫,也含羞带怯的看了姑娘一眼,跟着跑了出去……廷珑张口结舌的看着两个跟她叫板的丫头,真是哭笑不得,不成想自己没取笑成人家,倒叫丫头教训了一顿,舒服的委在摇椅里,慢慢喝完手中的茶,才在心里哼着小调,走去母亲那边,告诉她喜讯。姚氏知道了,便使人唤了他们家人过来,按旧例赏了办亲事的银两尺头,叫他们回去尽快预备。廷珑也忙回去比照莲翘的旧例,张罗着给两个丫头做嫁。谁知,她两个丫头还没出阁,山下倒传信来,说是二房的廷瑶嫁了本府镇守冯汝仁的公子,廷碧的相公冯毅做了妾室,至于原先说的胡瘸子则改定给了廷玥,婚期就跟廷珑定在同一日。三房闻信,不免吃惊,忙忙叫人下山去补送了廷瑶的填妆银子,送东西的回来了,才知道廷瑶的婚事并不曾大办,冯家一顶小轿抬了去便罢,姚氏闻此沉吟了下,也不再问。廷珑心里疑惑,回想月前见廷瑶时的情境,却想不出什么来,只得放下,赶着忙自己那些火烧眉毛的事。紧赶慢赶又半个多月的工夫,眼看进了三月份,天气日暖,紫薇跟紫藤才一前一后的出了阁。廷珑围着丫头忙的时候,姚氏也正围着廷珑忙,还有一个多月婚期就到了,越往后越觉得时间不充裕,偏那丫头还这么多事,又要日日泡在书房里同老爷学些乱七八糟的,偶有不尽如意的事,姚氏涵养再好,也难免要抱怨几句,一时连陪嫁的四季衣裳也怎么看怎么少些,愁得要命。何氏见婆婆这样求全责备,只得不住开解,此时就笑道:“妹妹还长个子呢,娘给她做的这些衣裳,用不了两年就穿不得了,做再多也是白看着,不如选好料子陪送了她,随穿随做,又省的过时,娘还怕方家请不起针线上人吗?”一句话说的姚氏也笑了,又带着人翻箱倒柜的去库房找压箱底的衣料,最后挑了足足四大红木箱子的出来,廷珑看着,过眼只见各色锦缎丝绵还有整张的狐裘紫羔,似乎是要把她这辈子的衣料都提前预备出来,不由眼圈红了红。这喜日子婚期越近,廷珑就越是不舍,她从来,内心深处隐隐有个想法——自己平白占了人家闺女的身子,得受精心照拂,让她觉得有义务另父母亲高兴,最开始对着父母撒娇的时候总带着点儿不得不的意味,当然,年长日久,那撒娇和讨喜便习惯成了自然,她也乐于去做一个俏皮可爱的小女儿,讨父母的欢心,况且,她获得的要比她付出的多的多,想到这,廷珑不禁泪下,怕叫母亲看见担心,忙背过去用手帕胡乱揩了。忙乱的日子过的飞快,一进四月,姚氏开始忙着给嫁妆装箱,张英正要上表乞休,朝中已经明旨下发,着其起复故官,不日回京赴任,这结果也是提前预料的,虽想不到旨意来的这么早,却也算不得措手不及,便只按部就班的忙下去。张英已是将田产跟店铺的账目都跟廷珑理了一遍,以免她看不出账目上的花头,受人欺哄罢了,剩下的也只能嘱咐廷珑多听老掌柜的意见,多看多问。廷珑忙过了父亲那边,便像条尾巴似的开始围着母亲转,看着当初大嫂过门时那些让她流口水的器皿家什各色物件一样样的装箱的同时,出阁的日子也一日一日临近。不几日,方家遣近支的一位全福妇人送了全套的凤冠霞帔过来;张家也由何氏带人去方家安了床,接着开始就婚礼当日各处细节一一通气,诸如几时上头,几时亲迎,几时催妆,几时哭嫁,几时上轿,几时下轿,几时拜堂才能赶上吉时送入洞房,凡此种种一一仔细推敲,看着不算事,却也让媒人跑断了腿才算是一一妥帖了。出阁前一日,张英跟姚氏将儿媳何婉跟廷玉、廷珑叫到身边,道:“珑儿明日就要出阁了,除了那些装箱的,家里还要陪送些田庄和店铺,今儿当着你们的面说给你们都知道——田产上,就把挨着方家的那一大片水田旱田各一半的给廷珑——我先前本想把方家送的那片田庄给她陪嫁,又恐老爷子当咱们还他的,看了不高兴;又考虑到方家送的那片水田带着个旧庄,将来廷瓒跟廷玉分家的时候正好给廷玉住,所以就换了换地方;如此,既然陪送廷珑的田庄是还的方家的,不算爹娘给的,所以在店铺上给她稍做补偿,分家得的十二间店铺连酒坊一共十三间,给廷珑五间,余下的将来一人给你们四间,你们看,这样可还公平?”廷玉本来正抿着嘴笑看着廷珑,等着笑话她贪财,此时听见父亲问,忙转头恭敬答道:“正该如此,我跟哥哥是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靠自己出人头地,建功立业,妹妹是女孩子,给她多少还是用一个少一个,爹就是把留给我的都给妹妹,我也是愿意的。”张英听儿子这样有志气又友爱妹妹,眼中就放出光来,赞许的点了点头。廷珑闻言心里也极感动,面上却不显,只躲在母亲身后对着兄长吐了吐舌头。何氏此时也忙道:“我跟瓒哥儿这些年花用多是家里支应,如今瓒哥的俸禄也满够我们一家用的,爹娘想给妹妹什么都全凭爹跟娘做主,我们只有替妹妹高兴的。”张英见此便点了点头,叫了廷珑过来在案上抽了五张纸,打开来看,见有酒窖,米铺,染坊,香坊跟茶叶店,就走去里间取了这几间铺子的契书,还有方家定亲时给的一方印鉴,当着三人的面装了箱,将钥匙交廷珑收起。装完契书,姚氏又带着廷珑去卧房看妆盒,边验看边道:“首饰就不多给你了,反正你也不爱这些个东西,光待在匣子里明珠都蒙尘了,还是留着将来给你大嫂跟你二嫂吧。”廷珑听了就眨眨眼睛,故意撅嘴撒娇道:“不戴是不戴的,娘怎么能不给呢?首饰化了不也是银子吗?”何氏闻言就伸了手捏着她耳朵怪道:“都说女大不中留,真是一点儿没错,小姑子还没嫁出去呢,就胳膊肘朝外拐了,什么都开始往婆家划拉。我说,你也给娘留点好东西吧,嫁了你,刮地三尺呀,我看你你还是别嫁了,跟我们上京去吧。”廷珑捂着耳朵斜眼哎呦呦叫痛,口中还批判道:“我说嫂子,这还不是你的呢就心疼成这样,平时嘴里说的多疼我,我看都是哄我呢。”又告状道:“娘,我知道嫂子为什么这样,她喜欢娘的那套翡翠,每次娘一上身,嫂嫂的眼睛都直发绿,娘快把那个给她吧,省的这么挤兑我。”姚氏忍笑道:“是吗?喜欢原该早点告诉我,这下晚了,已经叫我上了你的嫁妆单子,都搁到妆盒里了。”廷珑闻言就乐颠颠跑过去查看,还得了便宜卖乖:“不是说不给我首饰了吗?怎么还给?”“是不多给,该有的也不能缺,要不过了门头上光秃秃的,还不是丢我的人!那些乱七八糟的银钗金步摇项圈什么的就不给了,原先给你打的项圈一次也没戴过就叫你送了清芬做人情,我看给也是白给,两三年还得去金铺重新改一回样式,真喜欢了,以后拿开铺子赚的钱自己买吧。廷珑摇头晃脑的把妆匣查看了一遍,最后将那套翡翠取出来,道:“嫂子,给你吧,看在半副嫁妆都是嫂嫂陪送的份上,我就忍痛割爱了。”何氏闻言歪着头笑道:“真舍得?”廷珑双手捧着送过来:“别跟我假客气了,我虽然喜欢银子,不过更喜欢的可是嫂嫂啊。”何氏就笑道 “娘,你瞧她,吃了蜜蜂屎了吧,越来越会讨人喜欢。”又道:“行了,收起来带走吧,你都看出来我喜欢了,娘还能看不出来,早给了我一套了。”廷珑歪头疑惑道:“那怎么没见嫂子戴呢?”“你大哥又不在家,我戴了给谁看啊?”廷珑听了这话也惊怪道:“娘,你看嫂子啊,你还总说她端庄有礼,贤良淑德?”姚氏忙着手上的活,头也不抬的道:“就该这样,对相公时常当当狐狸精才行,要不,外头的狐狸精就要动手了,你也学着点儿。”廷珑听了这话嘴都闭不上了,一双眼睛骨碌碌的从嫂子到母亲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然后大开眼界的翻了个白眼,简直像是第一天认识母亲,何氏见小姑子似乎受了刺激,只在一旁窃笑。好半天,姚氏又清点了一遍物件,就道:“好了,东西都妥当了,媳妇儿去睡吧,明儿一大早方家就要来人给她上头呢,你又要去送亲,早点儿睡,看累着。”何氏闻言就答应一声,又伸手在廷珑脸上捏了一把,道:“我回去睡了,妹妹晚上跟娘说说体己话吧。”说完就笑着跟婆婆告退,回去房中安置了。何氏走了,姚氏又催着廷珑梳洗了,早早赶了她上床,廷珑就拥着被,眼巴巴的等着母亲梳洗了,再搂自己睡一回。终于姚氏洗漱罢,母女两个躺在床上,廷珑枕着姚氏的胳膊,心里只觉安适宁静,忍不住又往母亲怀里拱了拱,姚氏见女儿小猫小狗似的窝在自己臂弯,无比乖顺,心里越发不舍,一边用手慢慢顺着她的头发,一边絮絮的跟她说些过门以后的要注意的大事小情规矩礼节。廷珑听着母亲事无巨细交代自己,满是不放心,安慰道:“娘,我都知道了,不会受委屈的。”姚氏就叹气道:“娘倒不是怕你在婆家受委屈,凭咱们家的气象,玉清还不至于给你脸色看,只怕多多少少还要让着你些。”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叫婆婆让你三分可不是什么好事,她心里不痛快,随便找些堵心的事出来为难你,你也不自在,所以,万万不要在她跟前放肆拿大,却也别过分装小心了,时时小心,有一时不够谨慎,倒显得狂妄,落下口实,不如该怎样就怎样,久了自然知道你的脾气,你不累,她也舒服。”廷珑听了重重点了点头,姚氏又絮絮道:“嫁过去,屋里人好生训诫,一句私话不能轻出,你上有祖父,婆婆,遇事多问长辈,哪怕不用他们拿主意,也要让他们觉着受重视才行……还有,玉清若是让你管家,你不要轻易应下,她总要进京的,早一天晚一天管事有什么妨碍……当然,我不是让你盼着你婆婆走,跟婆婆过日子多少拘束些,不过,那是你相公的娘,以然是个孝顺厚道的孩子,你同他娘若有摩擦,到底要影响到你们两个的感情,所以,凡事能忍则忍,当人媳妇儿都是这么过来的;至于以然……那孩子错不了,不然娘也不会把你许配给他,不过,珑儿你记住,天下没有不用心的良缘,你想人家怎么待你,就要先对人家那样才行,明白吗?”廷珑忙又答应一声,这回不等母亲再往下说,先忍不住将心里长久惦记的一件事问了出来:“娘,我知道爹回籍丁忧是怕卷入党争有不测之祸,此时回去不碍了吗?”姚氏听了小闺女说这样的话,大吃一惊,定定看了廷珑半晌才笑道:“你这丫头,瞧着憨憨的,竟还替家里担着这样的心。”说完一笑,道:“自你哥哥入了内阁起居注馆便是没事了,这起居注侍讲品级虽不高,却是能接触皇上日常朝政批复决策之职,非崇班贵檩、上所亲信者不得入,既然圣上肯用你哥哥近身承命,便是认定咱们张家同你外祖一族可堪信任,这次急召你爹进京也是明证,也可见你爹爹及早抽身,以退为进这步棋是下对了。”说着将廷珑又往怀里揽了揽,道:“你爹三十年仕宦,靠着谨慎二字从未出过纰漏,娘的小闺女不用替你父兄担心,你只要自己好好的就行了。”廷珑偎在姚氏怀里默默点了点头,多日悬心终于放下,就在姚氏温柔的抚弄中渐渐迷糊了过去。似乎只打了个盹,廷珑就听母亲轻唤自己醒来,晕晕乎乎的,就听丫头在外面忙忙碌碌的走动,又听见嫂子跟母亲说笑道:“这丫头心也太大了,难为她出阁前一晚还睡得这么香。”廷珑似醒非醒中就笑了,道:“小人常戚戚,嫂子小心眼才睡不着的。”何氏听了这话,更是大笑起来,道:“娘,你看她,眼睛还没睁开呢就开始顶嘴。”姚氏也是笑,一边使唤丫头去兑洗澡水,一边上前来轻拍廷珑催促她起身去沐浴盥洗。廷珑眼睛还没彻底睁开,已经让丫头驾着进了浴桶,地瓜搓泥似的洗涮了一顿,才出来穿上亵衣,何氏就拿着一根五彩丝线往廷珑脸上招呼起来,廷珑知道嫂子这是给她开脸,要绞去脸上汗毛,剪齐额发和鬓角,让人显得清秀,上了妆也好看,可汗毛被生生勒掉,还是疼的她大呼小叫。何氏嘴里柔声哄着,手上却毫不留情,廷珑一边嗷呜叫着,一边从镜子里看着绞的光洁的脸庞,口中赌咒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绞第二回了。才开完脸,方家遣来给廷珑上头的全福妇人已经到了,何氏忙带着丫头帮廷珑把吉服穿上,等那妇人给廷珑梳了发髻,上了妆,外头迎亲的鞭炮已经噼里啪啦的震天价响成了一片,贺喜的女客和接亲队伍的女眷也都一齐进了来。廷珑见呼啦啦涌进这么些人,知道以然已是到了,不由得就要向外张望,抬头却见母亲站在一旁用帕子按着鼻端,眼中有泪光闪烁,廷珑一时间就鼻酸起来,跪坐着上前去一把抱住母亲,一眨眼睛,眼睫上就挑了一对大泪珠子。众人见了忙一拥而上,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劝解“女儿嫁去好人家,原该高兴……大喜的日子不许哭……看哭花了妆,耽搁了吉时不吉利……”廷珑抓着母亲,纷攘中在母亲耳边轻声道:“娘,女儿一定好好的,不让娘惦记……”姚氏听见,紧紧搂住廷珑,一会儿松开,又捧了廷珑的脸细细凝视半晌,终于绽出一个微笑,道:“娘的小闺女是随了谁了,真是越看越好看。”廷珑惯会甜言蜜语,极其自然的就回道:“不是随娘还能有谁?”一屋子女眷却没见过母女两个这么王婆卖瓜的,都开怀大笑起来。姚氏就在笑声中给廷珑蒙上了盖头,催妆炮放了三遍,在外头等候多时的以然神采飞扬的大步走了进来,在接亲的全福夫人跟傧相的引导下完成迎亲的仪式。末了,廷珑蒙着盖头由丫头扶着下了地,合不拢嘴的以然用一匹大红绸子一步步引着她上了花轿。作者有话要说:咩……二更101 成亲廷珑蒙着盖头只能看见眼前的方寸之地,落轿后,搭着米兰的手小心翼翼的下了轿,再次接过先前的那匹大红绸子,不辨方向的任由以然在前头引着,一步步迈向她未来的家,耳中只听得外面人声鼎沸,鞭炮震天,不知什么东西还一直细细碎碎的打在她身上。看不见的感觉让廷珑多少有些害怕,不由得紧紧握住绸子的一端,偏方家庄子进深,门槛众多,虽有米兰不时在耳边小声提醒,等到迈火盆的时候廷珑还是迟疑了,正踌躇着不敢下脚,忽然身边多了一个人把臂搀扶,耳边就听见廷玉熟悉的声音道:“妹妹放心,大步往前迈……”廷珑知道廷玉在身边,心里顿时踏实了,在盖头下露出个微笑,提裙向前踏过铜盆。又走了两步,眼前就出现一双粉底皂靴,踢脚处绣着个不甚威武的虎头——正是自家前几日才送来给以然的——不才就是出自她手。还没到礼堂,以然停在这干什么?廷珑正微微有些迷茫,就觉出廷玉刚才搀扶的那侧换了人接手,与此同时,耳边炸雷似的爆出一片嬉闹起哄声,连鞭炮锣鼓齐鸣都盖过了。廷珑微微脸红,有些责怪以然不遵常礼,让人取笑,可心里却浸了蜜似地甜丝丝的……又走了几步,迈过一重门槛,就听礼官大声唱和道:“新媳妇儿进门啦……”廷珑知道至此算是进了拜堂的宗祠。接着,廷珑牵线木偶一般在这声声唱和的提示下重复起跪叩首,完成了由张家姑娘变成方家媳妇儿的仪式,礼成,廷珑吁了口气,想着终于能退场了,不成想,那洞房里倒比才刚拜堂还喧闹,一群远近亲戚女眷唧唧喳喳的挤在里头等着新郎官掀盖头,看新娘子。以然才引着新娘子在床沿坐帐,大太太就将一杆红绸缠的银戳子递到了以然手里。以然从早上天还没亮就瞪着眼睛盼着这一刻了,接过称来走过去,按捺了按捺,努力忍着不让自己笑得太傻相,才慢慢用秤杆把大红流苏盖头揭起,挑到一半,就见廷珑粉面低垂,眉目温婉,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在那里。以然这两年见廷珑,总像水中望月一般,没有机会看个真切,短短的照面就像是偷来的,虽努力在心里记下她的模样,好在分别时咀嚼回味,她却隔些日子不见就换了个样子——也不是变了样,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只是瞧着越发窈窕,柔媚,再不是那个秀丽青涩娃娃脸的小姑娘了,可是,尽管有准备,掀起盖头来见了廷珑今日盛妆,还是意外于在他看不见的日子里他的廷珑已经出落的这样艳光照人了……一旁观礼的各位夫人太太见新郎官呆呆的住了手,半挑着盖头只是憨笑,都窃笑起来,又有人打趣道:“然哥儿别光自己看,揭了盖头,也让婶子看看你媳妇儿呀。”廷珑叫他当着众人盯着看了这么久,早就有些不好意思,此时让人叫破,脸上一瞬间就像胭脂晕开般透出桃花的颜色。以然见她臊着了,忙嘿嘿傻笑了两声,将半挑的盖头揭了,也挨着床沿坐到了一边,一双眼睛却还忍不住频频往廷珑这边瞄。廷珑正羞恼,好在下头的人见机,就端了一盆清水过来让她洗手,廷珑看那盆底沉着一层铜钱,知道是要她抓起来讨口彩,大嫂何氏此时上前来给她挽袖,也在她耳边笑着小声嘱咐道“全抓起来,一个大钱也别给以然留下”,廷珑忍着笑,象征性的湿了湿手,将水慢慢搅了搅,让盆地的钱跟着转起来,就手一捞,便将里面的铜钱一个不剩的全捧在了手里。围观众太太这回不窃笑了,当即大笑出声,道:“然哥儿媳妇儿是个厉害的,这是要把家里的银子全攥在手里,一个私房也不许你存呢。”以然听了,坐在一旁还是一味憨笑,廷珑眼角扫到,倒觉怪不好意思的。接着,又有人用漆器托盘端了两碗面上来,先拿去让以然吃了一口,又夹到廷珑嘴边,廷珑微微张口咬下一截来,发现里面的面芯还是黏的,显见没有煮熟,正疑惑,夹面的妇人就笑着大声问了句:“生不生?”廷珑恍然大悟,蚊子似的吐气:“生。”那夫人就笑着扬声道:“新娘子说“生”,年年要添丁。”廷珑扭捏着就听旁边的以然呵呵的傻笑了两声。再然后,合卺酒端了过来,以然不用人教,自己端过一杯,剩下的那杯就送到了廷珑手中,廷珑红着脸同以然交臂,用杯中酒略沾了沾唇,却见以然扬头间一饮而尽,廷珑于是一合目,也将杯中酒尽饮。喝了交杯酒,洞房礼成,主事的太太就笑拉着以然出去待客,又招呼着众位夫人出去赴喜宴。一时间房中人走净了,就只剩廷珑的大嫂何氏和米兰、铃兰两个丫头,廷珑才敢放出目光来,打量打量新房,正看着,何氏却在一边扑哧笑了起来。廷珑不知有什么好笑的,询问的看着大嫂,就听何氏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娘还在那担心呢,等我回去把以然的傻样告诉了她,怕就是把你舍到天边,她也不挂心了。”廷珑磨牙,她就知道,大嫂不会放过哪怕一丁点儿打趣她的机会!要不是饿的实在没力气,廷珑就拼着浪费点儿唾沫星子也要把大嫂初进门时那副柔弱小可怜样抖搂抖搂,报一箭之仇,哼,以为她当时年纪小不记事啊。何氏见小姑子嘴巴鼓的像青蛙,就是不说话,也有些心虚,怕打趣的狠了,惹新娘子不痛快,忙又凑过来拉着小姑子的手舌灿莲花的将花容月貌闭月羞花之类的词往她身上一顿狠拍。廷珑翻了个白眼,委屈道:“别拿这些不要钱的好话糊弄我,真疼我就给我找点儿吃的来,从早上到现在就吃了口生面,饿的发昏。”何氏听了忙忙答应了,道:“早防备着了,早不给你吃是怕拜堂的时候,新娘子闹着要净手,那可就真成了笑话了。”又转头问米兰道:“点心放哪了?给姑娘垫补垫补。”米兰刚转身要去取点心,门外就响起脚步声,却是大伯母带着几个丫头端了一席酒菜来,只道怕廷珑折腾一上午饿了,别人陪又恐拘束了她,便亲自来了,反正说她是婆家人娘家人都没错。廷珑跟何氏听了这话都是一笑,果然不拘束,各自动筷。吃了饭,大伯母又陪着廷珑跟何氏坐了一会儿才过前边去,不多时,又转回来叫何氏,道眼看要过午,前边娘家客已经撤了席,该回去了。何氏听说就忙立起身来,又逗廷珑道:“小姑子跟不跟我一起回去,现在还赶趟。”廷珑本来一听嫂子要走,留下自己一个人还挺伤感,听了这话那伤感就拍着翅膀飞远了,大大翻了个白眼。何氏哼笑,挥挥手道:“行了,嫂子回去了,你在这好好过日子吧。”说着,一路笑着就出了门。嫂嫂何氏走了,屋里只剩米兰、铃兰,另进来两个方家的丫头相陪。方家的丫头在新过门的少奶奶跟前自然不敢放肆;米兰、铃兰两个岁数还小,来前儿又受了姚氏训诫叫说话行事不许轻佻,让方家人小看了去,丢姑娘的脸,故而都屏声敛气的矜持起来,竟全不复素日伶俐,廷珑左看看,右看看,真正寂寞起来。端坐久了,廷珑只觉得腰都快断了,看着床上的枕头,真想倒头歇歇,可惜方家的丫头就算出去也总留一个在房里,廷珑不愿落人褒贬,只得硬挺,一直捱到天黑,方家才刚出去探消息的丫头急匆匆跑回来回道:“少奶奶,前边的宴席散了,少爷这就回。”廷珑听了笑着应了一声,这才想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丫头就福了个身,笑道:“回少奶奶,奴婢叫双儿。”说完又忙忙摆手,改道:“不是不是,奴婢叫萱草。”廷珑见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叫错,显见是个冒失的,有些好笑,逗她道:“一会儿双儿,一会儿萱草,到底叫什么?”那丫头就眨巴着眼睛道:“奴婢本来叫双儿,夫人拨我过来伺候少奶奶,少爷给改的叫萱草,说少奶奶的丫头都是按花谱取的名字,让我们两个也随过来。”说着又指着另一个伺候的丫头道:“她原先叫兰儿,少爷也给改成兰草了。”廷珑听了这话就扑哧一乐,想这么恶俗的名字,亏以然怎么想出来的,憋了笑,问那丫头道:“那你是愿意叫双儿还是愿意叫萱草啊?”那丫头就无辜道:“凭少爷做主呗,就是我听双儿听惯了,听萱草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说着,眨巴着大眼睛,又道:“不过,除了少爷也没人管我叫萱草。”廷珑听了这么婉转的抗诉,笑得不行,道:“既然听惯了,那你就接着叫双儿吧,别一会儿双儿一会儿萱草的,再把你叫糊涂了。”那双儿听了就睁大眼睛,喜道:“那敢情好。”说完,又犹疑道:“少奶奶,少爷能答应吗?”廷珑刚要说话,以然带着两个婆子从外面推门进了来,廷珑要说的话就咽到了肚子里,只脸上的笑还来不及收。以然甫进门就一眼扫见廷珑笑靥如花的,正跟丫头说话,见自己进了来就不说了,倒讪讪的,站在门口摸摸鼻子,然后没话找话问那丫头道:“跟少奶奶说我不答应什么呢?”那丫头见问,讷讷回道:“少奶奶说让我还叫双儿,我说不知道少爷答不答应。”以然听了,飞快的瞄了一眼廷珑,眼中就隐隐含了笑意,道:“少奶奶既然说了,那就都改回来吧。”那两个丫头听了立时大喜,口中忙忙的谢少爷少奶奶。廷珑却只低着头微笑,仿佛跟她没什么关系似的,以然觑着她的笑靥,接着摸了摸鼻子,只站在门口笑。跟以然进来的两个婆子见此,就忍着笑先走去廷珑跟前请安,又张张罗罗的打发小丫头出去打洗脸水,等到洗脸水来了,一个捧去廷珑跟前,伺候她去了钗环,卸妆净面,一个走去服侍以然洗漱。廷珑初来乍到不知方家是个什么规矩,自然任人摆布;以然却挥挥手,自己挽起袖子洗漱了起来。两人都洗漱完毕,那两个婆子笑着道了声“不早了,少爷跟少奶奶累了一天,歇了吧”就带着双儿跟兰儿退下了,米兰跟铃兰两个也自动跟了出去。丫头婆子们从外头关了门,屋里便骤然寂静起来,以然穿着吉服,挂着红花,搓着手杵在那,一边傻笑,一边左一眼右一眼的偷看廷珑。廷珑有些尴尬,只低着头,入定了似的含笑端坐。以然却忽然想起什么,急道:“坐了一天,还没吃饭吧?”说着就忙忙走去端案上的点心盘子。廷珑看以然手足无措的去那边桌上捡点心,忙道:“我吃过了。”又顺口问道:“你吃了没?”问完,想起他在前边陪了一天的客,也觉着自己问的有点儿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