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三从四德-23

廷珑吊在大嫂臂弯里,听了这话配合的一脸惊 怪道:“嫂嫂竟今儿才知道太太的心是偏的?指望 做婆婆的心疼儿媳妇,还不如指望太阳打西边出来 容易些。”何氏也忍笑接道:“都怪我心实,平日里见太 太疼我,就兴头起来,若不是有今儿这一比,到现 在还蒙在鼓里呢。”姚氏瞧着她们姑嫂两个一问一答有来有去的排 揎自己,到底掌不住笑了,又啐了廷珑一口,道: “你这猴儿,可看你嫂子回来了,就没大没小的上 疯。”廷珑听了笑眯眯的上前去拉着天赐的手对母亲撒娇 道:“谁叫太太口不对心,明明见了孙儿喜欢的不 得了,嘴上还要怪罪,只看准了嫂嫂老实口拙,天 赐跟澄儿还小,不能护着他们娘亲,就趁机欺负她 。”姚氏听了这番胡缠,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伸着一根手指虚虚点着廷珑的额头咬牙,何氏也抿 着嘴笑个不住。若澄窝在姚氏怀里,因初到认生一直有些拘束,此 时见屋里热闹,渐渐放开手脚,虽不明所以,也跟 着咯咯笑了起来,他是个大眼睛圆脸的相貌,比起 哥哥来像母亲更多些,笑起来一边脸上还有个酒窝 儿,刚刚四岁,漂亮的像个小姑娘。廷珑见他笑嘻嘻的可爱,忍不住伸出蓄谋已久 的魔爪在那长酒窝儿的地方捏了捏,怪阿姨似的问 道:“姑姑说的是不是啊?若澄。”若澄哪里晓得是不是,乍被人在脸蛋上掐了一 把,先是愣了下,随即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害怕,一 扭身缩进了姚氏怀里,又唯恐避之不及的把小胖手 盖在脸上。廷珑见他一边用手遮着脸,一边眨着黑白分明 的眼睛从指缝间偷看,就又嬉笑着凑上去,猛的对 着他指缝吹了口气。若澄小猫似的惊叫了一声,迅 速把头拱到姚氏怀里去了。姚氏见了忙忙护住孙儿,又伸手去拦廷珑,呵斥道 :“这丫头,越大越疯疯癫癫的,全没个当姑姑的 样,也不怕吓着你侄儿。”又揽着若澄哄道:“澄 儿不怕,奶奶在这,谁敢欺负咱们澄儿,奶奶打她 。”若澄闻言探头探脑的转过来,见欺负他的“姑姑” 怕怕的样子,就扭过头去在靠山奶奶的脸上轻啄了 一下。姚氏因他生下来就一直不在自己身边,并不 像对天赐那样打心眼儿里疼宠,此时却整颗心都化 了,抱着若澄一口一个乖孙的摇晃。廷珑失笑,揽着天赐道:“呦,这小马屁精是 随了谁?天赐小时候也没这么会哄人啊。”姚氏就道:“天赐这孩子从小就别扭,喜欢什么吃 的玩的从来不说,非得叫人看出来,主动递到他眼 前才高兴了,越是这个性子越是叫人怕委屈了他, 恨不能整日围着他转,真真叫人疼到心眼里去。” 说着,将天赐拉到身边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道:“ 越长越像他爹,只是太瘦,就剩一把骨头了,需得 好好补补。”又笑着扭头支使廷珑道:“交给你了 ,趁着还在家里,好好显显你的手艺,也不白叫你 这些年姑姑。”廷珑笑着答应一声,道:“知道了,只怕是娘又想 什么吃的了,平时不好意思要,如今就打着孙儿的 旗号使唤我,快,娘就直说了吧,我这就去吩咐厨 房接风宴再补上两道菜。”姚氏又是气又是笑,指着廷珑的眉心恨声道: “这丫头,越大越贫嘴,敢是以为你嫂嫂回来,我 就不打你了?”廷珑晃晃脑袋,作势往何氏身后一躲。何氏忙 笑着打圆场道:“妹妹的手艺都学起来了?可是方 家那边赶着要定日子?”姚氏笑道:“日子还没定,不过也就是这两年 的事了,她懒的很,我叫她早早学起来,省的现上 轿现扎耳朵眼。”何氏也笑:“我也是这么想着,从接了信说妹妹定 下亲事,就开始四处搜罗绸缎,香料,瓷器,家什 之类的,又碰巧得了一副黄花梨芯的木料,板材极 宽,媳妇儿就做主在那边找了个老苏州的匠人打了 张拔步千工床,这回一起跟船运来了,娘等下看看 合不合给妹妹用。”姚氏听说她还打了张床就责备道:“你们在杭州府 ,有什么时新的料子带些回来给她裁四季衣裳就够 了,搜罗这些做什么?她的陪嫁家什我一早就给她 打好了,该置办的也都置办了个七七八八,何况, 你们小夫妻两个能有几个私房,别都填在这丫头身 上了。”何氏就笑道:“也没弄别的,青瓷、绸缎数杭州府 的最出名,上品的香料遇上了不留下,怕用到时有 银子也没处买去,千工床也是苏式的做工最讲究, 难得有板材那么宽的,不过是顺手,花的也是娘这 些年给的体己。”儿媳妇儿肯这样为闺女打算,姚氏看在眼里还 是喜欢的,见她这样说了就笑道:“难为你有这份 心,珑儿还不快跟你嫂子道谢。”廷珑知嫂嫂是真心疼自己,并不全为讨婆婆的喜欢 ,也感大嫂的情,真心实意的上前施了一礼,何氏 笑嘻嘻的一把将她拽起,道:“快别,小姑子不在 婆婆跟前挑拨嫂嫂的错就阿弥陀佛了,哪敢受你的 礼。”说的娘几个都笑了起来。笑过,姚氏揩了揩眼泪,道:“你爹跟廷玉怎 么这半日还没回来?再饿着孩子。”又叫人拿点心 来给先孩子们先垫垫。何氏就问道:“爹这是去哪了?”姚氏道:“分家的事信里不是都跟你们说了,老铺 一半归了咱们家一半归了你二伯家,结果前两日, 你二伯不知是怎么想的,把他们那边老铺的掌柜的 和好些伙计一发辞了,这里头好些都是给咱们张家 做了一辈子的老人,你大伯气的不行,叫了你爹去 商议再把人请回来,一家分几个养起来。”何氏不大知道前因后果,听了就答应一声也不 再问,又说些别的闲话,天擦黑张英才跟廷玉一同 回了来。何氏见了公公忙起身见礼,张英也难得开颜,笑着 颔首叫她坐,自己也在上首坐了,问了一路上风霜 ,就将两个孙儿叫到跟前细细端详。天赐见了爷爷 就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脸上也恭敬起来,不像 在奶奶跟前那样腼腆。张英见他神态端凝敦厚,举 止也自律规矩,活脱脱又是个小廷瓒,就十分满意 ,再看若澄年纪还小,憨头憨脑的,也看不出什么 来,只眼睛黑亮灵透看着像个聪明的,也越看越是 喜欢,就把他抱在腿上,开始问天赐的功课深浅。姚氏一听,忙道:“老爷真是的,刚到家就问 这些,也不让孩子歇口气。”说着就一叠声的吩咐 廷珑开饭。张英一笑,道:“好,先吃饭,吃了饭 再问。”开了家宴,姚氏抱着若澄拣他能吃的喂了些,奶娘 就上前来接了过去,要带他去安顿了歇息,姚氏跟 何氏商量了商量,因她们回来的突然,给廷瓒一家 预备的院子还没铺陈,就叫何氏暂带着若澄住到廷 珑的院子,天赐就跟廷玉住一个院。廷珑听了,忙 叫丫头带着奶娘去了,就安置在廷瑗来时住的屋子 里。用过饭,一家人坐着喝茶说话,张英果然固态萌生 ,开始考教天赐的功课,廷珑坐在一边都替天赐胃 疼。好在天赐的程度似乎还不错,已是读过一本四 书,张英说上句叫他接下句,或是让他解析义理都 能解释的通。张英就颇为满意,摸着天赐的头道: “还不错,明儿起跟你二叔一块儿去书房吧。”廷珑此刻颇为庆幸自己是女孩,不然投生在张 家,简直恨不能再死一回了。大约姚氏也心疼孙子,见是个话缝,就道:“ 既然明儿还要去书房上课,就早些歇着吧,儿媳妇 做了一路船,也累了。”这才算是把一屋子人都解 放了。廷珑带着嫂子回去安置,见丫头已经铺陈了廷珑隔 壁的屋子,廷珑亲自进去看了一遍被褥枕衾,又叫 把自己屋里的长夜玻璃灯拿过来给嫂子夜里照亮, 就让嫂子好好歇息,自己回了房。一夜无话,第二日吃过早饭,张英带着廷玉跟天赐 去书房,姚氏也要同何氏开始收拾从南边带回来的 东西,只叫廷珑带哄小孩子。谁知若澄得知哥哥要 去上课,他正是好奇心和精力都十分旺盛,多动的 年纪,而且什么都要跟哥哥学,更视上学为大孩子 的特权,就闹着也要去。张英喜孙儿聪明好学,竟 果真带着他去了。廷珑讪笑,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拐带着四岁的小侄子 去了,心里叨咕,不知父亲怎么教幼儿园的小朋友 。不过既然父亲愿意替她哄孩子,她无事可做,便 也去厢房看着母亲和嫂嫂收拾东西。才一进门库房 ,就见里边摆着一架透雕百子嬉戏图的拔步千工床 ,规模像间小屋子一般,廷珑围着那床转了两圈, 只见这张床用料厚重,通体光素,不加漆饰,打磨 的十分温润,闻起来一股药材的降香味,淡淡的十 分好闻。正瞧得仔细,就听母亲说:“这丫头又是 个喜新厌旧的,八成看了嫂嫂带回来的这张,就嫌 原来的不好了。”廷珑笑嘻嘻道:“要不娘把两个都给我吧,我 换着住,前半夜睡娘给打的,后半夜睡嫂嫂给的。 ”姚氏闻言啐道:“为了算计这点子东西,瞧把 这丫头忙叨的。”廷珑看完了床,又走过去看母亲和嫂嫂两个收拾布 匹衣料,一幅幅的展开,商量着做个什么好,怎么 裁,再重新卷起来。廷珑格外喜欢一种轻薄柔软, 垂度极好的新样料子,没有一般绸缎那么亮的刺眼 ,光泽非常柔和,织锦全是暗纹,若有若无的,一 展开仿佛水银泻地,服帖顺滑,廷珑当即吵着要裁 件夏衣穿。姚氏就单拿出来放在一边,再接着收拾,廷珑 瞧了半天新鲜,姚氏看了看时辰,就道:“你别在 这捣乱了,去看看澄哥儿,别叫你爹拘束了他,他 才多大点儿呢。”廷珑答应一声,到厨下去取了些茶点,端着进了书 房,进门就见那边厢廷玉跟天赐两个不解衣不摇扇 的凝神端坐着伏案写字,这边厢若澄大马金刀的坐 在张英怀里,被祖父握着小手,一边磕磕绊绊的在 祖父的提示下背运笔决,一边一笔一划的学写字, 廷珑耳听着“点中周旋运笔锋,欲右先左横无平, 欲下先上坚无直,悬针垂露两分明”,好奇的走过 去看他的实践成果,结果就见一张宣纸上布满了形 似蝌蚪游水的抽象派的泼墨作品,不由扑哧一声笑 了出来。若澄听见,握着笔扭过头来,见姑姑端着点心 正热乎乎的散发着甜香,立刻仰头对抱着自己的祖 父说:“爷爷,你去玩吧,我要吃好吃的了,等会 儿再教你画画。”张英听了松开手把他放在地上,照着屁股拍了 一巴掌,道:“吃你的去吧。”廷珑忍笑忍得很辛苦,忙背过身,见廷玉也憋 一脸的通红,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张英听了轻咳 一声,道:“都吃点心去吧,歇了晌再接着写。”廷珑一边给二哥哥跟天赐倒茶,一边心里暗笑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姚氏带着儿媳收拾了两天才将带回来的东西都 归置好,又分拣了从杭州府带回来的土仪,准备分 送远近亲戚本家。结果还没等她们去,尚宽倒先来 了。廷珑正在堂屋哄着若澄猜谜,听丫头通传说何 家少爷来了,就带着他转身进了东边卧房,不大会 儿就听尚宽大步走进来,请了姚氏跟嫂嫂的安。何氏是他堂姐,就道:“我正打算这两天就去 看祖母跟伯母婶娘,你怎么倒先来了。”尚宽笑道:“来请太太安,再有替方家老爷子 送以然从京里捎回来的东西,还有我跟以然路上掏 弄的稀奇玩意儿,给妹妹和侄儿们玩的,也一并送 过来。”姚氏听说就道:“大老远的,还让你们想着。 ”又问道:“你回来的倒早,以然怎没跟你一块儿 回来?”尚宽道:“我进京打个转直接又押船返回来, 他留在京里巡铺子,怕是要入秋才能回来。”姚氏就笑道:“你们兄弟两个倒互相是个帮手 ,方家的生意有你们家的股吧?”尚宽道:“只在船运这一块儿有我们三股,京 里铺子是没有的。”姚氏点点头又说了会儿话,还要留饭,尚宽就 推辞道:“东西是方老爷子跟我姑姑叫送过来的, 还要回去回话,今儿就不留了,改日再来请太太安 。”说着就辞了去。廷珑一直在里间竖着耳朵听外头说话,尚宽一走就 从屋里出了来,挨蹭蹭的去看以然捎回来的东西。 姚氏一打眼,见是个套着布罩子的鸟笼,还有个小 些的箱子,装着些小来小去的玩意儿,便也没有吭 声。廷珑就蹬鼻子上脸的拎了东西屁股后面跟着若 澄这个小尾巴回了房。进屋先把鸟笼罩子揭开,丫头们围过来,见里头是 只黄嘴黑羽的大鸟,都以为是乌鸦,吓了一跳,廷 珑倒是从清芷那见过鹩哥的样子,笑道:“这个叫 鹩哥,会学人说话的。”又吩咐丫头去取水米来喂 它。若澄好奇的看着笼中鸟,看着看着就要伸手去抓, 廷珑忙止住,道:“乖,这鸟会咬人,别伸手,你 说话给它听,它学会了就能跟你说话了。姑姑把它 挂在这,只许用眼睛看啊。”说着把鸟笼挂在窗前 。若澄点了点头答应了,爬到椅子上认真对那鸟 说,道:“我叫哥哥,你快管我叫哥哥。”廷珑失笑,见他爬到椅上又担心他掉下来,叫旁边 的丫头看着,才进里屋去慢慢查看箱子里的东西, 只见有几块文理斑斓的雨花石,想是路过南京时弄 到的;还有一对无锡的泥娃娃,笑眉笑眼的活灵活 现的,廷珑也跟着笑了起来;再往下看,是一对瓷 瓶,都是民窑的,但器形极为精致,青的碧透,廷 珑打量着用它做花插,插三五只含苞的白荷一定会 好看………廷珑正摆弄着,就听那边急慌慌的叫着“廷瑗”、 “廷瑗”,怪腔怪调的,廷珑大奇,忙走出去看, 就见若澄跪在椅子上,她的那只白毛球儿不知怎么 跳到了窗台上,正圆睁双目伸着爪子往笼子里够, 那鸟惊慌失措的在笼中边蹦蹦跳跳的躲闪,边大叫 “廷瑗”,“廷瑗”,丫头们看着稀奇,也不阻挡 ,都围着瞧热闹。廷珑见了气道:“还不把它抱下来,瞧把那鹩 哥吓的。”丫头们见姑娘呵斥,忙抱着狗,笑嘻嘻的出去 了,那白毛球儿兀自心有不甘的在丫头怀里挣扎着 往后看。丫头们都出去了,廷珑心里却忽悠一下子,立 在原地看着那黑漆漆的鸟儿心思转个不住,半晌, 叫了紫藤进来,问道:“是谁教那鸟叫廷瑗的?”紫藤怔怔的,道:“没人教啊,我们正围着看 热闹,白毛球儿从椅子跳到窗台上,那鸟就吓得自 己叫了起来。”廷珑听了,也不言语,只走过去把若澄抱到地 上,伸手将鸟笼的布罩子放了下来。95、廷瑗的婚事1若澄失了爱物,改去满院子追着白毛球儿欺负,白毛球儿作为全体们的宠儿,一贯作威作福,这回可算是碰着天敌了,扭着屁股仓皇逃窜,廷珑想着自己那些才上脚,一个没放好就被咬的勾了丝、拔了线,全是口水牙印的漂亮鞋子们心里觉得很痛快,看了一会儿,给若澄抓了把肉干做糖衣炮弹,叫丫头仔细着些,才转回屋里继续盯着那鸟笼发呆——心说怪道尚宽说是他跟以然两个淘弄来的东西,可不是嘛,只是不是给她的,倒是拿着她做幌子呢。一时又想起当日逛新宅子时,尚宽也是打着她的旗号叫人去请廷瑗,如此看来,尚宽对廷瑗并非无心。只是……可气,男子汉大丈夫,这家伙就不能敢作敢当些,既然有这个心,合该光明正大的去求他娘遣媒提亲;若是不能,就该离人家姑娘家远些,这样偷偷摸摸的做些暗通款曲的事,吊着人家姑娘撒痴吗?可恨还拿她当枪使!打量着她脑子坏了吗?廷珑坐在书案后头,越想心里越是生气。晚饭时,姚氏提起明早要带着何氏下山拜见大伯、大伯母,问廷珑去不去看廷瑗,廷珑迷迷糊糊点了头,等第二日临出门时,一打眼看见那在笼中亮翅的扁毛畜生又踌躇起来——明知大伯母的态度还帮着他们私相授受就太不知轻重了;可是,一想起廷瑗这些日子消沉的模样,廷珑又心有不忍,心知她若是见了这个,必能得些安慰,重新欢喜起来……而且,知道有个人正爱慕思念她,却故意隐瞒,好像也很不道德的不道德感。廷珑对着那鸟笼犹豫再三,着实为难,最后叹了口气。带去,她固然能得一时欢喜,但如果他两个终究不能在一起的话,今儿这些令她开心的东西,明日恐怕就成了她痛苦的根源,那又何必呢?况且,她那样的脾气,做事那样不计后果,本就执拗着不肯听从大伯母的意思,万一因此受了鼓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岂不是要害了她?廷珑想到这,终于狠了狠心,想着她又不是红娘,也没有冒天下大不韪帮着小姐后花园私会情郎追求自由恋爱的瘾头,尚宽明知道这是犯忌的事还敢这么做,本就是居心不良,不值得同情;既然说了是送给她的,那就是她的了,哪个是他肚里的蛔虫,那么善解人意的知道他要凭个扁毛畜生寄意?好吧,既然你隐晦,就别怪我装傻了!廷珑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心下略安,嘱咐了小丫头两句,叫只许喂水米的时候揭开笼罩,平时不许打开叫它说话,就换了身衣裳到前边随母亲和嫂子下山。到了山下,先去见大伯跟大伯母,因何氏嫁做张家妇后还是头一次登门,大伯也亲自出来同大太太一起在正房堂屋设座相见。姚氏给儿媳妇儿引见了,何氏当即按大礼正式拜见了大伯跟大伯母,张载跟大太太亦含笑受了长辈礼,将一早准备好的红包赏了侄媳妇儿,又问起两个孩子。姚氏代答道:“大的叫老爷拘了在家读书,小的调皮的很,没的带了来淘气。”张载笑道:“淘气才好,小孩子嘛。”大太太也嗔道:“长到这么大,头一次回来,还不领来给你大哥跟我瞧瞧。”说着,取了手边的两个荷包递给何氏道:“喏,侄媳妇儿替你儿子收了吧。”何氏看着婆母的眼色,伸手接了,这才落座说话,因问起大伯的病,知还没好利索,便取了自杭州府带回来方子交予大伯母,只道是廷瓒特地访名医开的补药。大太太闻言拉着何氏的手,笑道:“这两个孩子真是个有心的,这么大老远的还惦记着你大伯,怎么不叫人打心眼里头喜欢。”何氏道:“大伯正是春秋鼎盛,怎么忽然就病的这样?我们接了爹娘的信真吓了一跳,您侄儿忙忙就四处去打听名医圣手,最后访到一位告老还了乡的御医,原就是太医院里专攻五脏内感的,听了大伯的症候,开了这副方子,只说熬粥当饭吃,早晚能起效,又再三告诫这病三分在治,七分在养,需得格外注意寒暖,莫动气,少用重味,如此,病根也就去了一半了。”大太太边听边走去墙边将方子搁进柜中,回来坐下又叹了口气,道:“这些话旁的大夫也都说过,奈何你大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的,全不知自己保养着些,这病才反反复复的让人揪心。”说着,又向姚氏道:“他二叔前两日又不知发的哪门子邪疯,将柜上的老掌柜老伙计辞了大半,你大哥知道了,又气的险些犯病,惊天动地的咳了半宿,我连夜叫人熬的半夏汤,灌下去总算压住了。”姚氏就道:“这事我听我们老爷说了,大哥做主将一干掌柜的都请了回来,我们那边也得了几位。”说着向张载笑道:“大哥做事实在让人敬服,这些人给咱们张家做了一辈子工,别说个个都是积年的掌柜,最得用不过,就是不中用了也该养起来,好叫人知道咱们张家不做那卸磨杀驴的事;至于二哥,这事实在是做的透着出奇,不过,事已至此,大哥就别再动气了,这些年大哥该说的该做的也算的上是仁至义尽,如今分了家,他那边的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二哥那样的脾气,再加上跟前都是些投其所好巧言令色的,没一个明理的人劝着,越发一句不对心思的话都入不得耳了,大哥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生这些闲气没的气坏了自个儿,叫大嫂担心。”大太太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转头看着张载道:“连弟妹都这么说,你也听两句吧,二弟生就的脾气,从来只肯信歹不肯信好,你就别去指手画脚的招人厌了。”张载听老妻和弟妹褒贬二弟,虽心里也恨他不争气,却不肯附和,只呵呵一笑把话头带过,问道:“侄媳妇儿和两个孩子还是头一次回乡,廷瓒虽不在,是不是也该把族谱上上?”姚氏听了就道:“我们老爷也有这个意思,廷瓒媳妇儿打成了亲还是头一遭回来,不多时又要回去,正该趁这回给祖宗磕个头。”张载点点头,叫人去取历书来给姚氏选日子,姚氏在家早和张英商议过的,此时就选定廷瑞一双儿女过百日那天,只道正可借这场热闹,省了一遍一遍的劳动亲戚们。张载便点了点头,打发人去请廷瑞过来商量开祠堂的事。大太太则拉着何氏的手,问道:“侄媳妇儿打算什么时候回京里去?”何氏看了眼婆婆,笑道:“爹娘在这边,我这个当儿媳妇儿的自该随在跟前伺候,幸好大爷在京里头还有外祖一家照应着,也没什么担心的。”大太太听了指着姚氏道:“瞧瞧,你这是积了什么德,娶个这样孝顺的媳妇儿进门。”姚氏就笑道:“这孩子是真孝顺懂事,不过瓒儿在京里虽有他外祖照看,到底没有媳妇儿知冷知热,让她在家松散几个月就够了,哪能长长久久的耽搁在这边。”大太太闻言点头:“可也是呢。”又道:“若是回去,我思量着好叫廷瑧跟他嫂子一道。”正说着,廷瑞就带着他两个弟兄一同进了来请安,大太太单指着廷瑧向何氏道:“你四弟转过年就要上京去会试,因你公婆回了来,我正愁他去了无人投奔,这回可好了,有你们两口子在京里照应着,我也能放心。”何氏听了忙笑着答应下,又对廷瑧道:“你哥哥当年在翰林院做了三年的庶吉士,一干同僚都是极熟的,到时叫他带着你先去各位考官处走走,谈谈文章策论,也能稍窥门径得些益处。”廷瑧笑着应了,又答对了两句便老老实实站在一边再不言声。大太太见了只得让他去了,等他一走,就叹气道:“就他最听话老实,让我省心,只是这样的性子,见了人连句话都不会说,往后要是真做了官,也够叫人悬心的。”姚氏听了,笑着道:“咱们家的孩子原没有那等性子慷慨,小小年纪就喜欢放言高论的,廷瑧只是年纪小阅历浅,等成了亲,自然就老成了。”何氏也喜欢他规矩老实,不过她是年轻嫂子,也没的把堂兄弟夸成一朵花,只道:“我瞧着这样就好。”又问道:“四弟还没定亲吗?”大太太点头道:“都是读书耽搁了,我正想着赶在上京前给他定下门亲事,成了家,有个人在身边服侍,不管走到哪我也就不惦心了。”说着,又跟姚氏旧话重提:“弟妹千万想着替我多留意些。”姚氏忙答应着,一时又想起上回大嫂提过有人家要来相看廷瑗,便问道:“瑗儿的事怎么样了?那边的情形可打听好了?”大太太一听弟妹问起这个,脸上就带出点儿愁容。原来,大太太已是将那边打听的清清楚楚,难得的家世学问都不错,只是大太太怕廷瑗再闹出上回那样的事,不敢硬逼着她给那边相看,如今正软硬兼施的同她商量,可廷瑗却油盐不进,一说一摇头,再说就掉眼泪,大太太无计可施,正恨得不行,不由做了个苦笑,只说是打听好了,就是给宫里种茶的沈家,正要找个日子两边相看相看。姚氏一听这沈家也是知道的,家里几代做贡茶的差事,极有根基,便点了点头,道是不错。廷珑竖着耳朵立在母亲身后,听见大伯母又给廷瑗寻了人家,有些庆幸没把那畜生带来。姚氏同大太太又说了一会儿家事,张载已是同廷瑞商议好开宗祠的事,廷瑞也要给若涵当天一同上族谱,定了上午开祠堂,请族中老人来观礼做见证,之后回大房这边设百日宴。姚氏听了就笑道:“大哥,我们老爷特意选若涵跟若淑百日的时候上族谱,一来是不想再三劳动亲戚们;再者,也是我们的一份心意——若涵是咱们家的长房长孙,廷瑞跟大侄媳妇儿眼睛都盼直了,来的着实不易,我们想来想去,给他什么做表礼都是平常,没什么可稀罕的,不如由我们给孩子们做个百日,亲戚们听说了,也是我们做三爷爷、三奶奶的面子。”廷瑞听了这话立时转头看着父亲,张载抬头看他一脸热切,想了想,便笑道:“既然如此,就叫三弟妹费心了。”姚氏见大哥答允也笑道:“不过是我们想要个脸面,其实大哥大嫂也省不了心,不光要借大哥大嫂的地方,请客明细也得大哥大嫂提前预备下,我们老爷落款再分送。”大太太听了笑着答应下,几人又将当日行程捋顺了一遍,大太太又道:“说起来上年你大哥做寿的时候,咱们还特意去了一趟慈兴寺,一则为你大哥祈福,二则就是为请神佛保佑廷瑞媳妇儿能一举得男,如今心想事成,廷瑞媳妇儿不光一举得男,还多赐下个丫头,可见是应验了;还有你大哥的病,那么凶险都熬了过来也未必不是神佛保佑,我就想着该去还还愿,不如也趁这回请客,上回一同去的亲戚,这次愿意的还能再去走走。”姚氏听了笑道:“也是,孩子百日也禁得住吹风了,再不去恐神佛怪罪怠慢,就依大嫂的意思,提前告诉寺里主持清一清外边的香火,请客第二日咱们过去。”几人约略商量的差不多了,张载精神头不比从前,自去回房歇下,大太太又看见廷珑一直老实巴交的站在姚氏身后,就笑道:“瞧九丫头乖的,听大人说这些没味儿的话,亏她能这么老实,快别在这立规矩了,瞧瞧你五姐姐去吧。”廷珑有种私藏小女孩情书的罪恶感,其实有些不愿意去见廷瑗,却也只得笑着答应一声,随丫头去了。进到廷瑗屋里,只见她正伏在窗台上,身量比月前又瘦了些,翠袖报说九姑娘来了,廷瑗竟似未觉。廷珑见了,自己走到她跟前叫了声“五姐姐”,廷瑗这才吃了一惊似的转过头来,对她挤了个笑,笑过就又犯懒似的枕着手臂对着院子发起呆来。廷珑在廷瑗身后立了半晌,见她没精打采的也不搭理自己,开始还有些疑心是不是因为自己上回劝她听大伯母的话,叫她生气了,所以才对自己这样冷淡,不过转念一想,廷瑗性子最大方不过,大约是不会因为这个记恨自己的;又见她这么半日连姿势也不换一下,只呆呆的看着窗外,举止大异平常,不禁更是疑惑,廷珑一边放出目光细看廷瑗侧影,一边挨着半桌在她对面坐下,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到底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人,却只见满院绿意沉沉,兼有几样时令鲜花盛放,除此再无别样景致,就又转过头来盯着廷瑗神色细看,见她半天工夫一直两眼失焦的一径发呆,心里有些害怕,试试探探的没话找话道:“五姐姐看什么呢?窗台上凉,总趴着不好。”廷瑗听了这话却全无反应,只伸了一根手指慢慢的描绘窗纱上的图案。廷珑见此,心里惊疑,因知翠袖那丫头是五姐姐的心腹,便使了个眼色把她叫出去问话。那丫头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吞吞吐吐的说是这些日子太太一直逼着姑娘出门去见人,姑娘不去,被太太打了两下,姑娘本来一直在等何家少爷回来,可何家少爷前几日从外面回来了,还是没有动静,姑娘这几天就这样了。廷珑一听见尚宽两个字,太阳穴就一跳一跳的疼,心里不由叹气,也是,除了他还能是谁?随即又反应过来,问道:“五姐姐一直禁足,怎么知道他回来了?”翠袖见问,立时犯错了似的垂了头。廷珑见了多少有些责怪她多嘴,可是归根到底还是廷瑗那丫头痴傻,也犯不上说她。又问:“他来过?”“听外院说的,奴婢也没看见。”廷珑点了点头转身回去,廷瑗还在那木雕泥塑似的望着窗外出神,廷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默默在肚里想说辞劝解,忽然却听廷瑗喃喃问道:“尚宽和嫂嫂一起回来的吧?”廷珑想了想就“嗯”了一声。“他会不会把我忘了?”廷珑默然良久,抬手轻轻蹭了蹭廷瑗越见清减的面颊,慢慢道:“五姐姐,如果他能光明正大的上门来提亲,就是没有忘记你;不然,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你就忘了他不行吗?”廷瑗的后背一瞬间僵硬了,好半天道:“他不是不来,是来不了。”廷珑讨厌尚宽就讨厌在这一点,既然没有本事堂堂正正的上门来提亲,就别总弄些阿猫阿狗的来撩拨人家,弄得那么苦情,赚人热泪却于事无补,又惹的廷瑗撒痴撒呆,也不知到底安的什么心!一咬牙便道:“那有什么区别?情是人心里的东西,最是飘渺无状,也不能剖出来看看,能看见的不过是他做了什么,怎么做的!母亲喜爱儿女,要沉甸甸的抱在怀里三年,饿了就给吃,渴了就得给喝,这才是喜欢。很多人看到路边有人吃不起饭没有衣裳穿心里也会同情,眼里也会落泪,可真让他捐几个银子出来那就办不到了,这样的人,能因为他也同情过,落了泪就感谢吗?他喜欢你,就该按喜欢的办法,堂堂正正的遣媒来跟大伯母说,偷偷摸摸的送些个……”“嗯?”廷珑差一点儿失口,大伯母已经要给廷瑗说人家了,在这个档口,告诉廷瑗尚宽送了只鸟过来,助长廷瑗的希望,也许马上面临的就是幻灭的绝望,她没有帮助廷瑗实现心愿的办法,还是不要再增添新的问题为好,于是慌忙换了说辞道:“我是说,如果不能遣媒来说,那偷偷摸摸的在心里喜欢跟不喜欢有什么区别?”廷珑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冤枉了尚宽——努力的方向不对,跟没努力有什么两样?而且,最可气的是他自己那边搞不定,还弄些乱七八糟的来吊着人家姑娘,简直其心可诛。廷珑说完,看着廷瑗,见她眼神定定的望着远处,又劝道:“大伯母还不是为了五姐姐好,想让五姐姐过的容易些,就不能听她的话,别再……”廷珑还没说完,就见廷瑗眼里眨出一对大泪珠子,接着那眼泪就噼里啪啦争先恐后的滚了下来,顺着脸颊从腮边滴落,廷瑗也不出声,只单薄的肩膀抽搐的像一片风中的叶子。廷珑闭了嘴,有些心疼,又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站在封建大家长立场棒打鸳鸯的帮凶和小人,一时有些讪讪的,将帕子递了过去给她拭泪。也不知哭了多久,翠袖进来报说正房来人请九姑娘去前边用饭,廷珑看着一直默然垂泪的廷瑗,道:“就说我在这边用过点心了,不饿,想跟五姐姐多玩一会儿,让大伯母不必等我了。”翠袖担心的看了眼自家姑娘,出去回复了,半晌转回来紧张的守在门边,和廷珑一起看着廷瑗,无计可施。又过了不大会儿,前边又来人请,这回却是姚氏叫她回去了。廷珑听了,有些为难,廷瑗抽了下鼻子用帕子拭了拭泪,道:“你回去吧,一来就招我哭……还不如不来呢。”廷珑伸手刮了刮廷瑗的面皮,道:“再过几日,大哥哥家的若淑跟若涵百日,我还过来。”廷瑗听了有些茫然,半晌苦笑道:“两个月没见着了,娘不叫我出去。”廷珑就道:“那你乖乖听话不就能出去了?”廷瑗听了,这回真的把脸色一沉。廷珑忙忙闭上口,往前边去寻姚氏。姚氏带着儿媳妇儿晌午在大房吃了饭,因二房那边没有主母,便也不带何氏上门,只遣了几个下人将土仪送过去,不缺了礼数就是,等廷珑过来,一行人便早早回了家。廷珑吃过晚饭回去自己院里,上床前去看了眼蹲了一天监狱的鹩哥,捻了几粒米喂它,心里总担心廷瑗这样一句劝也听不得,会出什么事。第二日,何氏还要走娘家,玉清是她嫡亲的姑姑,所以连方家也要去一趟,廷珑不便跟着,姚氏也不曾问她,只打点了东西,带着儿媳两个去了。何氏打小就跟着父亲在外任,没怎么在何家的泻园住过,见了祖母倒是敬多于爱;何氏的祖母何老夫人见孙女远道回来,却着实激动,不过到底年纪大了,看惯聚散,脾气也豁达,不至于拉着孙女抱头痛哭,入座后细细的问了她父亲身子骨如何,孙女婿京里的新差事怎样,孩子怎么没来之类的话,便打发她去见两位伯母,自己同姚氏坐着闲话。何氏知道老家虽不比从前声势,但规矩还是极大,必得小辈先去见过长辈,没有请长辈过来的道理,虽觉着谱摆得没意思,也笑着去了。丫头先带她去的二房院子,何氏知道如今家里生意上是二伯掌事,也不如何惊讶,接着才又去大房拜见寡居的大娘,大娘听说她已是先去过二房,脸上就不大高兴,何氏见大娘挑理了,便不肯多坐,只道祖母留了饭,婆婆还在正房等着,要辞去。何夫人一听姚氏也来了,低头寻思了寻思,忽然问道:“你们小叔子也老大不小了,到底定没定亲事?”何氏听这话问的蹊跷,只笑着答道:“也算不得大,这个年纪还是读书进学要紧。”何夫人听了这话眼睛就是一亮,让人去请闺女妍儿来见礼。何氏见这位堂妹态度矜持轻言细语,走不摇裙笑不漏齿就赞叹了一番,何夫人道:“你这妹妹是我的心头肉,论规矩性情,小辈里头那几个丫头能跟她比肩的不说没有,也差不多,我不忍心委屈了她,才耽搁到十七岁亲事还没有着落,你做堂姐的,就是我说开口,也要为她打算打算啊。”何氏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原先离的远,伸不上手,往后自然要留心。”接着又敷衍了两句才起身要回去。何氏却也要带着妍儿一同过去见见,路上又道:“能寻个亲上加亲的就最好了,自家亲姊妹做妯娌,少生是非,侍奉婆婆也容易些。”何氏就知道大娘这是看上她小叔子了,当着堂妹,见她脸上臊的通红,很有些可怜,也不便说什么,只得装聋作哑。到了老太太房里,果然何夫人一见姚氏就吩咐自家妍儿去她身边侍奉,又是换热茶,又是拈果子的。何氏见了很有些替堂妹难为情,又因早知婆婆属意京里外祖那一脉的清芳做儿媳,刨除门第出身不论,大娘的打算也不能成。一时就担心大娘挑明了场面难堪,婆婆也为难,堂妹也丢脸,只得想法解围,却忽然想起昨日大伯母托婆婆给廷瑧说亲的事来,就留心品评了一番,越看越觉着还算相配,又见大伯母越说越露骨,妍儿的脸已是要滴出血来,想着不成也可绝了大伯母的念想,开言道:“大娘才托我给妍儿做亲的事,我想了这半日,倒真叫我想出来一个正对景的。”何夫人听了这话眼中就是一亮,拖长声音“”了一声,又不急不躁的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才问道:“有亲上加亲、门第相当的人选?”何氏笑道:“可不是,我照着大娘说的这两条挨个过了一遍,总算叫我想出来一个,其余的要么是门第不匹配,要么算不得亲上加亲,这个倒是独一份了,若是大娘连这个都不喜欢,那侄女可也再没有别的可提了。”何大夫人听了这话,矜持的笑道:“既是这样,侄女说来听听。”何氏就道:“大娘想来也是知道的,就是我们大房的四兄弟廷瑧,四弟来年春闱就要上京,大伯母正赶着给他定亲,昨儿才托了我娘多加留意,今儿大娘就叫我帮妍儿说亲,可不是个巧事?像是冥冥中有注定似的。”何夫人脸上那点儿矜持的笑意听了这话就有些挂不住了,同样是小叔子,嫡亲和叔辈的可差得远了,就慢慢的冷了脸,道:“廷瑧啊,我知道,年纪大了点儿。”何氏见大娘回绝的这样干脆,只得尴尴尬尬的笑道:“是吗?”也便算了。何老夫人在一旁冷眼旁观,早看出大儿媳的意思,见她虽做的难看些,可张家回籍守制丁忧,姚氏避嫌,难得出来走动一回,可巧今儿过来,又有孙女在一旁帮衬,妍儿那丫头在众孙女中也格外出挑,张家肯把姑娘聘给方家,想来是没有什么门户之见的,未必就没有机会,能抓住固然好,抓不住也没外人,不算丢人,就索性任大儿媳试试,此时听婉儿这样推了过去,也有些失望,不过孙女既然舍近求远,定有她的考量,不行就不行也没什么。倒是大儿媳一双富贵眼长在额角上,光盯着高枝使劲儿,一听不对心思立刻变了脸色,叫她更生气些——张家大房虽比不得三房,与他们何家还算相当,如此挑三拣四高不成低不就的也不知错过了多少姻缘,误了一双儿女的岁数,尚宽男孩子还好些,妍儿是女孩儿,却着实不小了,再这么耽误下去可了不得,因提的廷瑧她也常见,有些印象,知道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书读的也好,想了想,就笑着向姚氏问道:“你们家大房的瑧哥儿来年要进京考状元了?”姚氏听了笑答:“是啊,老夫人,明年春闱就要进京,他原就中过解元,能三元及第也未可知。”何老夫人听了就看着大儿媳道:“那孩子学问好,定是个有出息的,两家又门当户对,大儿媳妇儿,二十出头算不得太大,他们张家男丁一向婚配的晚,这样孩子定性,反倒是好,不如就让你侄女帮着牵个线?”何夫人听了这话不顾是在婆婆跟前,将手中的茶碗在案上一顿,道:“这可提不得,婉儿是咱们何家的姑娘,她一开口倒像是咱们何家的姑娘嫁不出去了,上赶着攀着张家少爷呢。”何老夫人听了这话摆摆手笑道:“不用担心这个,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现在婉儿是他们张家的人了,去说正合适。”何夫人见婆婆起兴一味要说合这事,且别说自己不同意,就是张家大房那张方氏也定不能同意的,还要再劝婆婆打消主意,却忽然念头一转,福至心灵,就没再做声。何老夫人见了就道:“媳妇儿既然没话说,那这事我就做主了,婉儿,你去说说看吧。”何婉听了祖母吩咐,又转头征询的看了大娘一眼,何夫人却只眉不抬眼不睁的端着茶道:“说的时候背着人些,别一个不成再传出去,叫人笑话我们妍儿。”何婉听了这不阴不阳的话,倒不知如何是好,何老夫人则又对她摆摆手,示意不必在乎。何氏跟婆婆在娘家用过午饭,下午又往玉清处走动,因方才未同姚氏商议就自作主张给大伯家的廷瑧提了自己娘家妹妹,便同婆婆告罪。姚氏从未跟儿媳提起过侄女儿的私意儿,何氏自是不知这里头的弯弯绕,也没有训她的道理,只道:“既然已经开了口,就提一句吧。”等到开祠堂上宗谱前一日,三房举家下山,何氏得了个同大伯母单独在一块儿的空当,便跟大伯母提了亲事。大太太闻言愣了好半天,接着又是心凉又是生气,就要冷笑,到底顾及何氏是何家的姑娘,只道:“妍儿那孩子是不错,只怕我们高攀不起。”何氏只当是大伯母客气,还要再说,却见大伯母脸色忽然变了几变,急匆匆的打发人去姚氏那边要份落款的请柬,立刻送去茶园沈家。何氏有些惊疑,见大伯母心神不定的模样,倒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打住。96、廷瑗的婚事2第二日一早,依吉时开了祠堂,摆下三牲祭品,在克佑族长主持下,何氏带着若淳跟若澄两个,廷瑞抱着才百日的若涵给祖宗磕了头,再由克佑族长亲自执笔,在廷瑞后面添上若涵,廷瓒后头添了妻张何氏,二子若淳、若澄,放了响鞭昭告宗庙。等礼成,便连观礼的各位宗亲一同回去大房赴百日宴。众人接到请柬均知是由三房给大房的长孙过百日,虽是小儿,来随喜的客人竟比去年张载过整寿时还多,以至屋中安排不下,连院中都摆了桌,将小辈移出。说起来,这百日宴最高兴的当属廷瑞媳妇儿令仪,她虽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养下儿子,可二房先有个若湛,从桂姐儿和离后就一直养在婆婆膝下,与公婆十分亲近,让她心里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所以,能得三叔给孩子过百日,请柬上写上长房长孙的名头,也算是正名,一脸的喜色掩都掩不住。另有茶园沈家接了请柬也十分知情识趣,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一大早就带了儿子过来作客,大太太借着招呼客人,特意去外头看了一眼,见沈家少爷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心里还算满意。一打眼又见尚宽也来了,在那边远远的起身行礼,脸上就冷了冷,只做视而不见,又悄悄嘱咐了廷瑞多多留意沈家少爷,瞧瞧他说话行事怎样,便返身去了廷瑗院中。廷瑗这些日子百般不肯听话,大太太左思右想怕节外生枝,这回便打定主意事先不告诉她是给人家相看,恰好廷珑也在,进门就只道伯娘婶子多日未见她们,提起来,叫她们出去见见。廷瑗本不疑有他,自去洗脸梳头,偏大太太见她脸色不好形容枯瘦,怕沈家不喜,又是给她挑衣裳又是亲手给她上妆的忙碌,叫她起了疑心,联系母亲这些日子作为,临出门时便试探道:“娘,我忽然头疼,不想去了。”结果大太太立刻变了脸色,握住她腕子强往外拉,道:“去露一面就回来,不许任性。”又故作随意的补道:“不许哭丧着脸。”廷瑗此时已经笃定,一把甩开母亲的手,斗鸡样瞪着母亲。大太太看她那副好像自己这个当娘的是在害她似的模样,气的浑身乱颤,沉声叫廷珑跟翠袖先出去,等关了门,劈手就给了廷瑗一巴掌。廷瑗挨了巴掌整个人都晃了两晃,却仍旧梗着脖子直嚷道:“娘,您别逼我了,我说过多少遍了,死也不去。”大太太听了这话,心里冰凉,劈手又是一掌,随即恨声道:“你这丫头别再固执了,娘不是不想成全你,可也得人家乐意啊,你知不知道,人家怎么打你娘的脸?何家还要把妍儿提给廷瑧呢,他家张了这个口,我不答应就结了疙瘩,往后就算我拉下这张脸来,又怎么好再张嘴把你在提给尚宽?我答应下,何家纵然果真肯把妍儿嫁过来,两家成了儿女亲家,也再换不得亲了。这意思你还不明白吗?这是好叫你死心,再别惦记他们尚宽了。”说完已是滴下泪来。廷瑗听了这一席话也是呆呆的,眼睛都直了。大太太又道:“他算个什么东西,怎么就非他不可?你给我出去睁开眼睛看看,比他好的不知道有多少,娘一定要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走,去给我见,你要是再敢出丑,我直接打死了你干净。”说完,就咬着牙连提带拽的强拉着廷瑗往外走。廷瑗叫母亲拽的一个踉跄,才如梦方醒似的,瞬间流了满脸的泪,又用力甩开母亲的手,目光散乱的喃喃道:“不用娘打死我,我自己也不想活了。”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猛的撞向一边的大理石圆桌。大太太眼看着廷瑗一头碰上一尺多厚的大理石桌沿,撞得头破血流,整个人软软的瘫倒在地,登时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廷瑗”,扑将过去,那廷瑗却哪里还有知觉,瘫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廷珑带着翠袖等在楼下,忽听大伯母喊声凄厉,吓了一跳,心知不好,提起裙子就往楼上跑,进门只见大伯母涕泪横流,正抱着廷瑗在怀里摇晃,廷瑗合着目,满脸血污,额角还在不住的往外冒血,看见人进了来就一叠声的喊着:“翠袖,翠袖,去找大少爷,叫他去请大夫,快点儿。”翠袖跟在廷珑后头上来,刚到门口,听了吩咐跌跌撞撞的就往外跑,廷珑追出来道:“悄悄的,别声张。”翠袖头也不回的答应一声接着往外跑,廷珑又见几个小丫头正好奇的往楼上张望,就叫她们看好门不用上来,才转身跑回屋去,到脸盆架子那把手巾全拽了下来,跑过来压在廷瑗额角上止血,不大会儿工夫,就浸透了好几条,廷珑害怕了,这才反应过来去试廷瑗的鼻息,见还有气儿也跟着舒了口气,又跟大伯母合力把她抬去床上。翠袖一溜烟的跑到前边,因不敢声张,躲在屋角远远的对着大少爷招手,尚宽跟廷瑞同席,眼尖见廷瑗的丫头慌慌张张的,就留了心,坠在廷瑞后头跟了过去,只听了句:“请大夫,要死了……。”就见廷瑞慌慌张张的往大门处跑去,边跑,边叫小厮套车。尚宽心惊,追着廷瑞跑了两步,又跑了回来,抓着廷瑗的丫头往墙角带,咬着牙问道:“谁要死了?你说谁要死了?廷瑗怎么了?”翠袖看是他,抽噎着压着嗓子道:“何少爷,我们姑娘要叫你害死了。”说着一跺脚,甩了他的手,跌跌撞撞的就往后宅跑去。尚宽闻言后退两步,不知所措的呆立了片刻,想了想又向大门处跑去,不大会儿工夫,就见廷瑞从车上跳下来,亲自引着个大夫顺着夹道急匆匆的往后宅走去,直到背影在转角处消失不见,尚宽还直勾勾的盯着,走去夹道那边,心口怦怦的跳的飞快,也不知捱了多久,才刚那大夫才背着药箱走了过来,尚宽忙忙迎了上去,问道:“大夫,我妹妹她怎么样了。”那大夫叫他吓了一跳,摸着胡子道:“跌的不轻啊,头上破了个鸡蛋大的口子,只怕要破相……”尚宽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您就说能不能死吧?”那大夫没见过这么问话的,有些惊异,一边往外走一边摇头道:“死是死不了。”尚宽听了这句,一颗心才算归了位,又站了站,疾步到门口牵了自己的马就往山上跑。大太太流着眼泪,拿湿手巾给廷瑗擦脸上的血污,廷瑗方才叫大夫一口凉茶喷在脸上已是醒了过来,喝了药却又昏睡过去,似乎那药剂中有什么安神的配方。廷珑在一边看着心都要碎了的大伯母,深恨廷瑗不懂事,恨不能揪着耳朵把她拽起来骂一顿,大太太心肝**摧,她倒好一睡拉到……过了一会儿,胡婆子寻了过来,只道是前边沈家的人问了好几遍了。大伯母听了用帕子抹了抹眼泪,看着躺在床上的廷瑗,跟廷珑道:“九丫头,你廷瑛姐姐这些日子病了,你帮我守着你五姐姐一会儿,我去前边照应照应。”廷珑听了忙答应一声,道:“大伯母你放心吧。”又提醒道:“大伯母衣裳沾了血,换一件再去吧。”大太太低头看了看,叫胡婆子去给她取了一件换了,又重新洗了把脸,看着没妨碍了,才拖着身子走去前边,笑着跟沈家太太解释说姑娘不小心从楼梯上失足跌了下来,今儿就不能见了。沈家太太已是等急了,心里还琢磨这张家的架子拿的够大的,请个姑娘请了小半日,此时见张家大太太红着眼睛过来解释,心里更觉蹊跷,脸上也不露,只又坐了一会儿就退席辞了去。大太太眼看着又飞走一个,叹了口气,吩咐了廷瑞媳妇儿一声,忙忙的要往回走,谁知廷碧却又带着她舅母过了来,见了礼,廷碧舅母就开始亲亲热热长篇大套的说些场面话。大太太火急火燎的正着急回去守着廷瑗,若单是廷碧也就罢了,又还有她舅母,只得强笑着客套了几句,才道:“今儿客多,我还得去别处看看,招呼不周,不要见怪。”又跟廷碧说:“你代我好好招呼你舅母吧。”廷碧舅母却不客套,拉住大太太道:“亲家,今儿我过来,一是贺喜,二来是有件廷琰的事,要跟亲家商量下。”大太太五内俱焚,也只得敷衍着道:“廷琰不是正接去你们府上住着呢吗?你们做主就是啦。”廷碧舅母笑道:“她舅舅给那孩子说了门亲事,跟我们家一样,是跑海船的,那孩子自小养在你们这边,想着请你跟她大伯看看。”大太太听了虽有些意外,此时却实在没有心思细问,只道:“母舅大过天,既是她舅舅看过的,我们看不看也没什么,倒是她爹那边,得告诉一声,我们虽养着孩子,到底做不了他爹的主。”廷碧舅妈听了就点了点头,道:“那是。”又道:“这两个苦命的孩子啊,得亏了你们……”大太太急着脱身,听她又开始长篇大套的说这些,便把她带去姚氏那边,道:“弟妹,你帮我陪陪亲家,我那边还有事。”姚氏见大嫂不知是怎么了,急的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忙答应了一声,招呼廷碧舅母坐下,廷碧舅母就又将廷琰的喜事同姚氏讲了一遍。却原来,给廷琰说的那个李家祖籍虽是本府,却因为跑船,如今已是迁到琉球一带。廷碧母舅焦家跑海船就是将货贩给他们,再由那家贩去东洋、南洋;他们家又把从东洋、南洋贩的稀奇玩意儿倒给焦家带到内陆来变卖。两家因生意有了交情,廷碧母舅相中那家的后生,就想说给廷碧,又因那家老家也在南边,不愿给儿子娶那边黑矮的土著,就跟着过了来相看。谁知回来才知道廷碧已是嫁了本府镇守的独子,做了少奶奶,便转而说给廷琰,前几日接了家去住,那家人见过了,喜欢廷琰文静腼腆,很是满意。焦家因廷琰是大房养大的,就想定个日子,带来请他们瞧瞧那家的后生,此时,见了姚氏,廷碧母舅又说改日也带去给她跟张英看看。姚氏自然笑着答应,只是皱眉道:“可惜就是远了点儿。”廷碧舅母就笑道:“她姐姐廷碧先前也是嫌远,不过好在她舅舅一年总要去上两回,廷琰若是想娘家,隔几年也能跟着船回来看看。”廷碧也在一旁点头称是,她初时听说母舅要把廷琰嫁去天边,又是跑商的人家,也不肯点头,后来她舅舅拿她母亲的例子劝她,只说嫁的门第太高了也不好,姑娘在婆家受了委屈,娘家都不敢言声,嫁去李家,虽门第一般,但不缺金银,两家生意上又是谁也离不开谁,廷琰至少不用受委屈。廷碧听了舅舅的话,心里不禁有些黯然,她也是嫁了高门的人,想着公婆不冷不热,相公贪花好色,进门不到一个月,陪嫁丫头就给他收用了,更别提满府里稍有姿色的便要上手,她没个正经娘家依仗,还要做欢喜的模样免得讨他的嫌更无立足之处,就忍不住掉了泪,想了想,答应见见那家的后生再说。结果,一见之下,竟不似自己先前所想,只见那李家的少爷,二十出头,高高大大的筋骨结实,晒的黝黑,模样周正,眼神坦荡,说起话来又见识广博,举手投足爽朗率性,廷碧竟若有所失……大太太慌忙脱身往后宅去看廷瑗,才上楼就听廷瑗低低的哭泣,她见孩子醒了,忙快走了几步,又听见廷珑絮絮训道:“五姐姐,你那么善良,就不想想大伯母看见自己闺女为了别人命都不要了,该有多伤心?尚宽再好,能及的上母亲养育之恩?哪怕是为了大伯母,就不能学会放弃吗?”大太太听了就立住脚,眼里头含了泪呆立半晌,又听廷瑗越哭越伤心,更像是拿刀子在剜她的心,擦了擦泪进门,见廷瑗已经靠着床头坐了起来,头上包扎的白布又洇出了血。廷珑守在床边见了大伯母进来,忙起身给大伯母让座,大太太道:“好孩子,你去吃口饭吧,大伯母看着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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