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三从四德-19

崔大姑得了实信儿,才点了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我这就去冯家说给她们知道,看定在什么时候好。”大太太听见她要走,真是乐不得的,忙叫人备轿,送了她去,这才真正松了口气,瘫坐在椅上。姚氏等她缓过起来,才问道:“才刚,二哥房里闹的什么?可是为着分家的事?”大太太眼睛一亮,道:“怪道婆婆当日还在的时候就夸三媳妇儿是个伶俐人呢,猜的一点也不错。”说着,叫了胡婆子进来。胡婆子就从袖中拿出张大纸来呈给大太太,大太太展开看了,冷哼一声,又叫她拿给三太太看。姚氏接过,只见上面一条条的记着张家所有的田宅店铺明细,有些连她也不知道的,更稀奇的是连廷珑跟廷玉开到点心店铺,新收的酒坊都赫然列在上面。姚氏心里大约有些明白了,却还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大太太喝了口茶,曼声道:“二弟从来不管事,竟有这个本事,将产业摸的清清楚楚,要平分了三份,分家呢。”80分家(中)二房闹着要分家,姚氏早听张英说了,也并不如何惊讶,倒是冷不防听了这么个分法,颇有些诧异,不由疑惑道:“这是怎么话说的?一家子骨肉,平日里也还和气,怎么忽然就闹的这样了?”大太太闻言叹了口气,道:“从过了年弟妹一直在山上,不知家里这些日子都闹翻天了,我正想趁着你这回过来,好好跟你商议下这事,谁想二房就赶着今日家里请客闹了起来。”说着,转头向胡婆子道:“你再去,看前边怎么说,议出什么章程来,赶快来回我跟三太太。”胡婆子答应一声去了,大太太才接着道:“前些日子,咱们家银楼的管事辞了去,二弟说他们廷瑾没个正经营生,终日游手好闲的不成个体统,让你大哥安排他去管事。你大哥才说了两句廷瑾少经验,叫先跟着廷瑞学些日子,再放管事不迟,二弟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埋怨你大哥不肯栽培廷瑾。你大哥不愿伤了兄弟和气,只得答应下来,又安排了掌柜的教导他。谁知没过多久,账房就跑来含混着跟你大哥说银楼那边有三千多两银子的账对不上,你大哥叫了掌柜的来问,又叫廷瑞去查,才知道是廷瑾私挪了去花天酒地,这下可把你大哥气坏了,又恨他不长进,又恨他不学好,一怒之下就要撤他的差事。二弟跑来讲情,你大哥正在气头上,一定要让他把公中的银子赔补上,改过了,再回来做事,二弟脸上就不大痛快,怏怏的领着廷瑾去了。你大哥见他那个样气的晚上饭也没吃,我怕他犯了旧疾,劝了又劝,好容易稍微平了气,用了碗粥,正准备歇下,孙姨娘又带着廷瑾哭天抢地的跑了来,风言风语的说什么没有花自家的银子还要赔的理,欺负他们廷瑾是丫头养的,我见她满口的胡搅蛮缠,就要发作她,你大哥还不许,只叫人去请二弟过来,谁想二弟来了,她倒越发得了意,吵嚷着他们廷瑾不过是花自家几两银子,若是自家银子也做不得主还不如分家,二弟听着竟一言不发,任她撒泼。我在一边冷眼瞧着他那意思倒像是纵着孙姨娘闹,真个要分出去单过,如此,我也不管了,直闹到起更,你大哥也看出来了,问二弟是个什么主意,二弟才支支吾吾的说你大哥自家管账,再多银子支出去他们也不知道,只揪住廷瑾不放,他也不能服气,不如分家的好。”大太太说到这苦笑了下,才接着道:“你大哥任劳任怨了一辈子,只当是大哥该做的,并没说过一句辛苦,不成想到头来人家不领这份情,还疑他至此,硬是叫这话刺的犯了痰症,又一宿没睡,隔日一早就叫了三弟来,当着面的让账房查账,并没有一笔中饱私囊的,二弟才不甘不愿的消停了,倒是你大哥病了这些日子,廷瑞媳妇儿生了小子,才喜得好些了。”说着就湿了眼角。姚氏见状忙赶上前去,递了手帕给大嫂拭泪,大太太接过按了按眼角,掩了失态,轻咳了一声才道:“我这是替你大哥不值,为这份家业操碎了心,反倒落了不是。”姚氏闻言忙道:“大嫂子快别这样,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些年我们在京里,家里的事全赖大哥、大嫂操持,我们反还要受家里补贴,心里只有感激敬重的,再没有别的话可说。至于二哥,他原就性子软些,叫他房里那起心术不正的挑唆的一时糊涂也是有的,大哥大嫂再不能为这个生气,不过是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倒叫她们得了意。”大太太听了这话倒扑哧笑了,道:“二弟一时糊涂?他开了单子分家产时可一点儿也不糊涂呢。不光祖产,就是你们从京里回来置办的田亩、庄子也列了进去,还有我跟你大哥给廷理、廷瑧兄弟两个预备的一点家当也没放过,倒难为二房算的清楚。”姚氏不过是随口说来聊做劝解的话,叫大嫂奚落了,也不由一笑。大太太伸手将二房开的那明细拿了去,展开又细看了一遍,冷笑道:“二弟开了这么张单子出来,又特意捡洗三的日子,趁着本家几位掌事的叔伯都在闹起来,可见是思谋好了的,看来这家无论如何是分定了,只是怎么个分法却不能依着他。弟妹有什么主意没有?”姚氏打心眼里没把二房开的单子当回事,他们从京里回来时原就做了日后分家的打算,已是在山上另置了房舍、田庄,文契直接立在自己一房名下,并不是谁想要就能拿去的,至于张家祖产,多是些商铺,需要人经营照管,张英向来无此志向,廷瓒跟廷玉兄弟两个也各有前程,要来无用,何况,当初老太爷过世时,张家还远不是如今的景况,大哥接手后才慢慢兴旺起来,后来张英入阁,张家又领了内府的银子行商才越发的富贵,渐渐有了今日,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大房打理经营的,她们一家一点儿心不操,干拿了这十几年的红利也可以了,若是分家,以张英的为人,是一定不会跟兄弟争这些的。所以,其实于三房来说,这家分与不分也无甚妨碍。不过大嫂既然问了,姚氏也有些看不惯二房算计自家产业,略微沉吟了片刻,还是知无不言道:“既是大哥、大嫂当家,分与不分,怎么个分法,横竖全凭大哥大嫂做主就是,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倒是原先跟我们老爷在湖广任上时,听人家断过一个分家的案子,我听着很有些道理,说是一家子兄弟两个,爹娘不在了,老大就跟船出了海,多年后带着攒的身家回了来,老二烂赌成性已是将祖上留的一间草房、两亩薄地都买净了,见大哥发了注财回来,就要分去一半,老大自然不肯,老二就一纸诉状将大哥告到了衙门,说是当初未曾分家,正该一人一半,那断案的老爷听了,只道分家分家,分的既不是老大的家,也不是老二的家,分的是老太爷的家,只把你们老太爷过世时留下的房子地平分了罢。”大太太听了,半日才反应过来,讪笑道:“那老二岂不是还要倒赔他大哥半间房子、一亩地?”姚氏听了只笑而不语。大太太思量了半晌,想着自家老太爷去世时,也不过是留下十数间铺子,百十倾土地,与今日张家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这样分,就是三房也是极吃亏的,三弟妹竟出这个主意,竟不知她打得什么算盘。不过,转念一想,自家老爷又哪里是肯苛待兄弟的,二房那样撕破脸,也还维持着,倒像是欠了他们的,不由更是苦笑起来,呆坐半日,见前边迟迟不来信,又打发人去问,不大会儿工夫,胡婆子走来回报道:“族里几位家长都来了,二老爷一定要立时分家,大老爷不答应,亲戚们正帮着调停,现在也没个结果。”大太太听了就叹息道:“依我说,既然人家已是铁了心,还调停什么,立时分了正好干净。”胡婆子又赔笑道:“我听老爷说,叫亲戚们晚上都别走,留下用晚饭呢。”大太太听了忙传人去厨下招呼待客,想了想又问姚氏道:“这么胡缠下去什么时候是个了局,弟妹跟我去走前边走一趟,帮着二弟劝劝你大哥吧。”姚氏心说他们兄弟闹就让他们自己闹去,就是记恨了也跟旁人没有干系,若是咱们凑上去说两句,来日非套上离间兄弟的罪名不可,就要想法子推脱,正巧来人回报说崔大姑回来了,大太太忙忙跟姚氏打了个眼色,止住话头,就见崔大姑兴高采烈的进了来,大太太见状,知道十有**是说成了,起身含笑问道:“冯家怎么说?”崔大姑就道:“冯家想三日后来相看,问府上方便不方便?”大太太也想快着些,趁着家里闹分家的事还没传扬出去,赶快定下来,就道: “三日后很好,就三日后吧。”崔大姑听了,又犹犹豫豫的看了眼姚氏,道:“冯家夫人还想带着她们府上小姐同来,顺便拜会三太太。”姚氏闻言脸上不动声色,淡淡的瞥了一眼崔大姑,崔大姑叫这眼神一碰,心里忽然就咯噔一下,有些担心自己自作主张惹恼了这位张家太太,正想解释两句,却见她已转过头去笑眯眯的同大太太道:“正好,我看今日也回不去了,就多留几日吧,也帮大嫂相看想看廷瑗的婆家。”大太太听说冯家要领了姑娘来见姚氏,多少也有些明白这冯家大约还有些别的心思,不过不管怎样,终究是张家的面子,当即道:“那敢情好。”崔大姑得了答复,仍旧折回去给冯家报信。姚氏想了想,便将崔大姑把冯家姑娘提给廷玉的事说了给大太太听,道:“我听崔大姑说这冯家姑娘很是不错,就跟我们老爷商量了商量,谁知我们老爷说,廷玉正是该用功读书的时候,谈婚论嫁早了些,起码也要等到他进了学再说,恐怕要耽误了人家姑娘。”大太太听了,一时知道原委,心里反倒踌躇起来,怕人家是冲着三房来提的亲,知道三房不准备许婚,连廷瑗的也不成,思量了半晌,不知人家到底冲的谁,一时拿不定主意还该不该叫那边过来相人,准备等崔大姑回来,再探探底细。谁知,崔大姑当晚只打发了轿夫回来,传口信说冯家留下了,等三日后陪那边一同过来,省的不认得门。大太太听说不免焦急,却也着实松了口气——家里正乌烟瘴气的闹家务,崔大姑住着实在不容易瞒过,若是传到冯家的耳朵里就不好了。大太太正忧心如焚的担心人家相不上廷瑗,廷瑗却是心惊胆战的深怕人家看上她,要聘了她去,从听见崔大姑说亲起就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说,回到自己房里就扑到床上放声大哭起来,廷碧知道她的心思,只在床沿坐了抚着廷瑗的背,廷瑗哭个不休,她竟也落下泪来低低哀泣,廷珑坐在一旁看这两个泪人,声音一高一低此起彼伏,真是不知如何宽慰才好,好容易哭了半个多时辰,廷瑗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廷碧却不知触动了哪根心弦竟是越哭越凶,一条帕子都浸透了,直把廷瑗哭的坐了起来,反去安慰她,两人又一起抱头痛哭起来。廷珑见哄不住,只在一旁候着给她两个换帕子,就听廷瑗抽咽着趴在廷碧耳边问:“尚宽为什么不来提亲呀,我快等不了。”廷瑗却似比她还要伤心十倍,根本顾不上答,只专心哭泣。廷珑倒是知道,尚宽才跟以然押船上京去了,不过,这恐怕也不是廷瑗想要知道的答案。尚宽究竟为什么不来提亲呢,廷珑站在窗格向外看,院子里一丛丛的茶花正值怒放,碗型的花瓣有种蜡质的厚重感,富丽而灿烂,可是一旦花期将尽,也只能任雨打风吹去了吧。廷珑相信没有孩子战胜不了的家长,那么尚宽在逃避什么呢?让他在母亲和自己的**之间做出选择就这么难吗?那么在可以预期的将来,当他的母亲和他的妻子之间出现交锋,他选择起来一定同样困难吧?所以他不来求亲,也不肯成亲,只是以非她不娶的意志同他母亲较劲,是希望他母亲看到他的决心吧?这样廷瑗过门或许能少些刁难。当然,也或许是让廷瑗明白,你看,我的处境,我不能为了争取你而不要我的母亲,将来,我也没办法在我的母亲面前偏袒你,这是你愿意的吗?真自私呀,我给你退却的机会,如果不肯退却就要同我一起承担。可同样是这个人,他喜欢你,欣赏你,包容你的不通事务,任性,直白,种种于礼不合的小毛病,那么,其实这样一个人已经很难得了吧?总好过去面对一个陌生人,也许那也有一个恶婆婆在等着呢。真复杂啊,廷珑回过头去看廷瑗,她才十六岁,还不到法定饮酒的年龄,你竟让她做这样的选择。81分家(下)姚氏一早出门时并不知道今日要耽搁在城里,家务也没做安排,如今眼见一时是回不去了,只得打发芍药回去料理,再叫伺候的人收拾这几日的衣裳过来。大太太也忙使唤人去打扫三房惯住的院落,送新铺盖过去。一时安顿了,妯娌两个只在内宅枯坐,等前边拿出个章程来是分还是不分,直等到掌灯时候也没个消息,正要张罗着传饭,忽然胡婆子脚不沾地的跑来,慌慌张张的回道:“大老爷说着话犯了痰症,现一口痰堵在嗓子眼,已是喘不上气来了。”大太太骤然听了这话,唬的从头凉到脚,跌跌撞撞的就往前头去看。姚氏也惊了一跳,一边回头吩咐:“大老爷平时吃的什么药,快找了来。”一边扶住大嫂同往前边去。两人疾步走到前厅,众人见张家两位太太过了来,忙忙让开门口,大太太一眼看见自家老爷歪在平日里歇晌的罗汉床上,喘息急促,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就落下一串泪来,扑到床沿去看视,大老爷见老妻急的面无人色,满脸涕泪,忙趁着咳嗽间隙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无事,廷瑞正跪在床边给父亲揉胸捶背,此时也安慰母亲道:“娘莫急,才刚一口痰淤在嗓眼里,我对着口吸了出来,已是好些了。”大太太不听这个还好,一听之下更觉凶险,伏在床沿上流泪埋怨:“老爷,你这是何苦来着,想要一气吓死我吗……”一时大哭起来。众人苦劝不住,及至张英引着大夫上前来瞧,大太太才止了泪起来,给大夫让出空诊脉。那大夫上前坐下,摸了脉又看过舌苔,只说是外有寒热燥气相侵,内有惊怒忧思之扰,火升于肺,则痰滞咽喉,咯之不出,咽之不下,才有今日之症,开了张清燥消散,保肺化痰的方子,叫先吃两天再看。张英看了脉案,见都是些固本培元,清热去火的药材,并无犯冲之处,才叫人去抓了药按方煎制,又取了大哥平时吃的丸药给大夫看相宜不相宜。那大夫见其中有一味新制的半夏丸,就叫用淡姜汤化开先灌下,正对症。临走又交代此症要格外将养,尤其不许生气,张英记下,让人付了诊金送了他回去。一时姜汤煎好,化了丸药喂张载服下,没多久就咳的轻些了,大太太看果然对症方松了口气。张家本家的几位叔伯见好些了,也都放下心来,纷纷告辞,张英带着廷瑞亲送出门去,回来又用竹轿将张载抬去正房。大太太服侍张载歇下,守着他睡着了才出来,见张英、姚氏同廷瑞兄弟几个还在外间等着,就点点头,道:“睡下了,想是那药对症,睡的还安稳。”又问廷瑞:“你爹这是怎么发的病?”廷瑞闻言皱眉不语。大太太又看向张英。张英只得含糊着道:“二哥说要分家,众人劝他不服,一时争执起来,大哥就气的厥了过去。”大太太闻言拧了眉,慢慢走到中堂坐下,半晌道:“二弟这么两次三番的闹,显见是立定了主意,就不要拦着了,分,立时就分,明儿,廷瑞跟你三叔去办,要什么给他就是,只是要快,再拖,你爹的命都要没了。”廷瑞听了这话不敢言语,张英也甚是为难,又不能顶撞长嫂,想了想道:“等大哥好些再说吧,如今大哥病着,不跟他商量,只怕……”大太太不等张英说完:“到时我跟你大哥说,你就按我说的办就是了。”张英见大嫂正在气头上,只得先答应下来。大太太就道:“你大哥没事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晚了,也都累坏了。”张英不放心,还要再看护一会儿,正要说话,见姚氏给他使了个眼色,就答应了一声,同姚氏出了来。两人回了院,廷珑听见动静,抱着廷瑗的小巴狗从楼上跑下来,问道:“大伯怎么样了?”姚氏见她还没睡,就道:“好些了,你小孩子就别跟着操心了,去睡觉。”廷珑本是有话要跟母亲说,此时见母亲言语间不大和气,父亲也神色不虞就答应一声识趣转身走开,心下却有些担心不知大伯病的有多重。姚氏目送廷珑回房去了,唤丫头打水来,服侍张英洗漱,张英净了面就问道:“才刚怎么不叫我说话?”姚氏闻言一笑,将房里丫头都打发了出去,才道:“大嫂今儿问我分家怎么个分法,我把咱们原先商议的主意说给她听了。”张英一愣:“什么主意?”姚氏道:“不是你说的?如今咱们有房子、有田庄,若是分家,大哥赚下的产业咱们不能要。”张英就道:“正是,田庄一年出息已是不少,够咱们用的了,大哥养活咱们这么些年,不能依仗他仁厚就没个餍足。”姚氏见他还给自己讲道理,显见是没明白过来,扭头笑瞪了张英一眼,道:“真是榆木脑袋,还是当朝大员呢,朝堂上皇上问话也这么没个心术?”张英也不恼:“夫人这等冰雪聪明,学识渊博,万幸生做女娇娥,只在家中乾纲独断,称王称霸,不然,为夫哪里是你的对手。”姚氏听张英打趣自己,脸上一红,就不肯说话。张英只得哄到:“跟大嫂说就说了,那又有什么的?”姚氏道:“二哥开的那个明细,将祖宅跟咱们置下的田产都划到公中要一同分了呢,我就跟大嫂说,分的是爹的产业,没的把咱们的私产都算上,当初爹过世时,留下的东西都是有数的,分家分那些个就是了。结果,这才晚上,大嫂就把分家这差事派给了你,还要尽快,显见是叫你去得罪二哥,等大哥病好了,也分完了,木已成舟,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张英听了就不言语,半晌才道:“你也是的,给大嫂出什么主意?咱们不要是咱们的,算计二哥做什么?”姚氏笑道:“怎么是算计?除了嫡长,下头兄弟自然该是一样的,有二哥的就有你的,你不要,单二哥拿着,旁人不说二哥贪得无厌,倒要说你当的是贪官,有的是银子,看不上兄弟那点东西。如此,除了这么分,还能怎么分?”张英见夫人理直气壮,不禁苦笑道:“大哥不同意分家,二哥不同意这个分法,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那你自己想个分法。”张英叹了口气,默然良久,才问:“大嫂的主意是非分不可了?”姚氏一边卸钗环一边道:“不分家,两房混在一块儿,二房那两个姨娘都不是省事的,就连二哥,管多了要招他埋怨,顺着他又要闹出事来,管深管浅都不好,大嫂这个家当的实在不容易,自然是想要分的清净。就是我看,这家于情于理都该分了,一则,老太爷、老太太都不在了,上无高堂侍奉,没有兄弟一定要在一块儿过的道理,硬捏在一块儿,你跟大哥这一辈还好,亲兄弟,做什么都有商有量的,等到廷瑞跟廷玉他们那一辈,又隔了一层,一定要在一块儿的话更难处。二则,二哥也是主张要分家的,我思量着,毕竟人家廷瑾那么大了,也到了该顶门立户的时候,这些年,二哥靠着大哥,虽清闲无事,想来仰人鼻息的日子也不适意吧?如今儿子好容易能自立了,又寻了个好女婿,加之孙姨娘熬了这么些年,两房混着她诸事都做不得主,自然也是极愿意分的,这么撺掇着,这家若是不分,就等着往后日日闹吧。”张英何尝不知,沉吟半晌叹气道:“廷瑾那孩子不像是个成才的。”姚氏听了讪笑:“你教孩子闻鸡起舞,头悬梁,锥刺股,个个都养成个书呆子是你的事,人家孩子成不成才不一定是看这个,你别拿你那套标准要求人家。”张英听这歪理哭笑不得,姚氏道:“我知道你说他私挪柜银楼的银子,——他动公中的款项,那是因为那东西不是他家的,等银楼成了他自己的,自然没什么好挪的了。”张英不赞成的摇头,姚氏知道那个意思是,我虽然说不过你,但我知道你说的不对,姚氏也不理,自收拾了睡觉。张英又披衣独坐了一会儿,心知只怕除了大哥,人人都是想要分家的,到了这一步,这家还是分了的好,不然谁都不自在。想着,上床去,同姚氏道:“怎么分好说,怎么让大哥答应下分家却难。”姚氏一大早上坐轿下山,又在正房端坐了一天,浑身骨头都疼,困的够呛,不耐烦做张良,连捧带削道:“老爷是给圣上咨参谋、顾问的大学士,分个家的小事还能难为着,愚妻可不敢乱出主意。”张英无奈,只得辗转反侧了半宿,想出个自认还算万全的策略才睡下不提。第二日一早,同姚氏先去正房探病,廷瑞兄弟几个正过来请安。张载的痰症原是旧疾,年轻时四处走,身边没个人照顾,寒暖也不留心,坐下的病根,这次发的急了些,让痰堵了嗓子,咳出来也就好了,倒也不如何虚弱,张英看了放心,又为难要不要跟大哥说,大嫂叫他尽快把家分了,却听张载开口道:“三弟,你带着廷瑞辛苦几日,把下头铺子的账细细的盘一边,连货底都清一清有个数,过几日,把家分了吧。”张英见大哥改了态度,有些惊讶,想着或许是大嫂说什么了也未可知,却见立在旁边的大嫂也一脸惊讶,才知是大哥自己想通了。便问道:“大哥想怎样分法?”张载想了想,回头向大太太道:“二弟开的那个单子拿来我看。”一时递到手上,张载看了一遍,道:“这上头列的,你和弟妹从京里回来置下的产业,连酒坊,侄子开的点心店铺单划出去是你们的私产;另有这几处没上公中分红的产业,是我跟你大嫂给廷理、廷瑧兄弟两个预备的一点子家当——祖产早晚是廷瑞的,他那两个弟弟,廷理只知读书做学问,廷瑧倒是有些出息,中了举,往后你多提携着些,早晚能有个前程,只是你知道你这侄儿,性子跟你一样,一股子书生气,钻营贪墨是不会的,也要为他两个做些打算,都是些出息不大,也不容易亏蚀的恒产,不用费心照顾,算是有些补贴——也单划出来,还有祖宅,这宅子我跟你大嫂住惯了,就不分给你们了;至于二房,在衙门口西市那边有个五进的院落,原是人家给咱们家抵账的,空了几年,给你二哥吧,分了家让他们一家搬过去。除去这些,剩下的全入公中,平分了三份吧。”张英听完也不去办,张载就问道:“三弟觉着这样分不好?”“不太好。”张载听了就是一连串的咳嗽,张英赶忙上前抚胸顺气,张载缓过来,才道:“那你说怎么分好?”张英道:“昨儿你弟妹跟大嫂子说话,原说过,分家只分爹娘走时留下的产业,大哥这些年辛苦挣下的不能算,我听着在理。”张载闻言微微合目,默然半晌,才笑道:“当年爹过世的时候,南边正打仗,道路断绝,你在京里回不来。”张英见大哥提起这事不禁有些鼻酸。张载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又接着道:“对你,爹是极放心的,走时并没有什么放不下,就只二弟,从小七灾八难的,耽误了功课,读书不成,经商又受不得辛苦,实在放心不下他,临走前叫我们两个到床边嘱咐说不许分家,兄弟在一处有个照应,一时不得意了,也有个商量、周济的,免得一人厚富,一人饥寒。”张英点头,道:“大哥这些年已是仁至义尽,如今二哥连孙子都有了,廷瑾也成了人,自该自立门户,爹也不能怪罪大哥现在分家的。”“凡父子兄弟,积成嫌隙,终归要要担一半责任,如今闹的连兄弟都做不成,自然有我的错。原先我只当二弟生出这样的心思都是别人挑唆的,不愿想就算有人挑唆,自然也得是他自己有这份心,现在看来,是二弟的翅膀硬了,我非揽护着不叫他飞,其实是我的不是,该放手时要放手啊。不过,既然答应爹不使一人厚富,一人饥寒,这几两银子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分了吧,也省的他闹。”张英想了想,道:“廷瑾那孩子做事不够妥当,现在分给他,只怕他一气败光了。我有个主意说给大哥听,看成不成,如今咱们子弟都是各入书院读书或是在家延师训课,书院那处地方生员良莠不齐,不管学生什么程度都是一个教法,在家延师训课的又没个同学切磋上进,我就想,不如咱们办个家学,祖产以外的产业我跟二房都不应得,就拿去供给家学使用罢。凡入学子弟,每月领一定银米,帮助他家生计,这样一则不管哪一房败落了,子弟总有个地方成才,又可变相赈济族人,总不至挨饿受冻。就是先生也是现成的,廷理那孩子如今在书院教书,离家也远,就叫他回来帮忙,一则教学,一则打理家学产业,再聘几位有才学的大儒坐馆,从此不愁张家没有出色后人。”张载听了这番话,思量了半晌,道:“是个法子,二弟若守得住基业自然是好,若是守不住,往后正可靠这里周济;就是你我往后子孙若是有贫寒的,也有条退路。只是,家学产业还需置办土地为好,土地获利比经商出息小些,担的风险也小,正可做百年基业,不怕中途亏蚀以致半途而废。另还需附一条不许变卖,才稳妥。”张英听大哥这是答应了,道:“如此,就这样定了,我们庄上的旧宅一直空着,就拿那处做学堂吧。”张载道:“不好,既然学里自有一份产业,学堂自然也算,还是另找吧,或者用银子在你们邻近处连买土地带起学堂,山上清净,正好读书。”兄弟两个商量好了,张英同廷瑞才起身要去查账,大太太忽然说:“二弟怕是不能同意吧。”张英听了道:“只分祖业这事我来提,想来二哥不至说什么。至于办家学的事,先不必告诉也可以。”82李代桃僵张家大老爷安排好分家事宜,众人随即领命散去,大太太见他说了这许多话精神又有些不济,忙张罗着叫人端四君子粥和梨清膏来,服侍他垫补了好吃药。吃了药,安顿了大老爷躺下,大太太一边盘算着家里不知还有没有好川贝找出来炖梨,一边疲惫的拖着身子从卧房出来,才掩了门,就见廷瑗还盘桓在厅里,一双杏核眼已是哭成了两个大烂桃,目中犹自水光一片,随时要滴下泪来。大太太见她哭的这样,又是欣慰孩子长大懂事知道心疼人了,又是怕她把眼睛哭肿,冯家来相看时不喜,忙忙走过去细看,但见她这也不知是哭了多久,半张脸都已泡的膀肿了,不免有些心急,开口就斥道:“这么大了还不担事,就知道哭,你爹病着,我不得闲,你也不知道去帮你大姐姐理理家事,你大嫂子还在月子里,也不去照应照应,光站在这哭有个什么用,把眼睛哭坏了,过两天冯家来时可怎么见人。”说着,忙忙转身唤人去给她投凉帕子敷眼睛。廷瑗因听见崔大姑给她做媒,唯恐母亲要将她定出去,直哭了一个下午,好容易立定主意,准备硬着头皮到母亲跟前讨情,偏巧父亲又犯了旧疾,一时只顾紧张父亲的病情,自己那点儿私意儿就先撂到了一边——此时忽然听母亲劈头盖脸这一顿骂,夹着冯家过两天就来人相看她的消息,立时就呆傻了,整个人木木怔怔的呆立着。大太太却没工夫理会她,见廷瑛捧着痰盂进来,皱眉道:“这些粗活让丫头做就是了,你去库里头翻翻还有没有剩的好川贝跟三七,找出来给你爹炖梨,要是没有剩下的,就快着点儿打发人去生药铺买些回来;再去看看你弟妹下奶了没有,分家的事先别跟她说,本来就没有奶,再受惊更下不来了。”廷瑛答应一声,将痰盂递给跟的人,正要转身出去,就见廷瑗站在一边垂泪,知她八成又挨母亲骂了,就招手道:“妹妹来,跟我一块儿看侄儿去。”廷瑗听而未闻,只定定看着母亲,神色间哀恳至极,似有话要说,廷瑛见她这副样子大异于平常,倒有些心惊,大太太也注意到了,却只道:“还不快去,就知道在这杵着,叫我生气。”廷瑛见母亲要发火,忙上前去拉了廷瑗一把,领着她往外走,才出了门廷瑗就噼里啪啦掉下一串眼泪来。廷瑛瞧她哭的委屈颇有些无奈:“快别委屈了,爹正在床上病着,二叔又闹着要分家,娘心里一时不舒坦,说你两句,你爱不爱听的,只当是让娘痛快痛快,权作尽孝了,可不许这样怄气的。”廷瑗闻言摇摇头,她又哪里是怄气,听见冯家过两天就来时,她简直想跪下来求母亲别答应亲事,可是话到嘴边,一想父亲卧病,母亲两天之间仿佛憔悴了两年,满心的央求恳求哀求乞求就憋在了肚里——娘已够累的了,她不忍心让她再生气——如此也只能回去自己房里嚎啕大哭了。廷瑛看着不发一言专心淌眼抹泪的妹妹转身跑开,有些不知所谓,苦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小孩子,多大的事也值得一哭。廷珑送小巴狗回来时,就见廷瑗正伏在花梨木书案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单薄的可怜,看着平日里皮猴子似的廷瑗哭的这样悲苦,不由让人心酸,十六岁的女孩子,相恋而不能相守,直惨过世界末日。廷珑静静走上前一下一下的慢慢抚着她后背,廷瑗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转身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怀里抽泣。廷珑轻轻搂住她,感觉着她的颤抖,眼望着院中天井一小方碧蓝的天空,希望自己可以帮上忙,但她不确定,自己帮忙的方向是否正确。姚氏摊开酒坊送来的账本,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口老窖着实不错,去年江南谷贱,张家一粒粮食也没卖,尽数送去酒坊,转一圈就是五六倍的利,一时放下账本,姚氏想着将来荒年卖粮,丰年酿酒,正计议着只要不逢大灾便是稳稳当当的一份收益,就见廷珑抱着廷瑗的小巴狗挨挨蹭蹭的围着自己转圈,姚氏有心忽略不理,偏她隔一会儿工夫就凑过来问东问西,姚氏心知她在山下无事可做大概有些无聊,只道:“没事做到你五姐姐那玩去,别在这转的我眼晕。”廷珑见母亲终于搭理她了,忙撅嘴道:“我不去。”姚氏闻言抬头,好奇状:“吵架了?”廷珑想翻白眼,心说娘看我跟谁吵过架?“不是,五姐姐白天哭,夜里哭,哭的我头晕。”“好好的,哭的什么?莫不是因为你大伯生病?”廷珑一脸无知:“不是吧,大伯不是好多了吗?”姚氏不耐烦猜小姑娘心事,见廷珑不知也不再问,又低头接着看帐。廷珑见姚氏不上钩,只得期期艾艾的自己说道:“前儿我听崔大姑说给五姐姐提亲,提的是哪家呀?姚氏头也不抬,道:“你小姑娘家的,操心这个干什么?”廷珑受了抢白,见姚氏显然不准备按她的思路走,颇有些受挫,安静半晌,又开始自娱自乐的和狗聊天:“阿福,你怎么这么乖呀。”“你弟弟那个坏东西要是有你一半乖就好了。”“尚宽是从哪把你抱回来的呀?”“啊?哪?我也去抱一个回来。”一人一狗絮絮的说了半天,姚氏头也不抬,廷珑只好再接再厉;“娘。”姚氏抬头,脸上的意思是你娘我的忍耐是有限度滴。廷珑故作天真:“娘,你说尚宽是不是讨厌我呀?”姚氏的目光在廷珑脸上流连半晌:“你再在我跟前转圈,我也怪厌恶你的。”廷珑撅嘴:“人家是说真的,要不他怎么单给五姐姐阿福不给我啊?”姚氏把她这话想了一圈,一会儿说廷瑗哭,一会儿问廷瑗许给谁家,一会儿又提起尚宽,哦,你在这等着我哪,我看你是想挨揍了,跟我打马虎眼,想着立时把眼睛立了起来。廷珑见了有点儿害怕,不过她刚决定帮可怜的小姑娘两肋插刀,就忍住了退缩,决定要拿出烈士的精神来勇往直前的争取一下,于是一脸纯真的回望过去。姚氏开始头疼起来,发现一向乖巧伶俐的女儿一旦要多管闲事还真挺难缠的,在心里快速回忆了一下十五六岁女孩的心思,思忖着道:“你觉得你跟你大伯母两个谁更盼着廷瑗好?”廷珑无语,当然没人比当娘的更盼着儿女好,既然她做出这样的选择,那就一定是因为她觉着这样对她的女儿更好,而别人没有资格来质疑当母亲的判断能力,除了母亲,谁又能为另一个人未来五十年的人生负责呢?可是,可是廷瑗为尚宽哭泣,这就足够了吧:“也许大伯母不知道什么才是对廷瑗好呢。”“那廷瑗自己知道吗?”廷珑彻底哽住,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被母亲击败了,是啊,廷瑗才十六岁,在可以自由选择的时代,也没有几对十六岁相恋的爱人最终走到了一起,廷瑗此时的判断靠的住吗?尚宽真的是无可替代的良人吗?即使是,他的家庭又是适合她的吗?这个问题解答起来太复杂,需要用一个人的一生做实验,不是她能站在干岸上指点江山,然后等出了事再两手一摊推干净了事的,所以,她也只能旁观,也许送上安慰。良久,廷珑抱起阿福给五姐姐送了回去。为使廷瑗的眼睛及时消肿,大太太使人煎了收敛的汤药半个时辰给她冷敷一次,等到冯家来人当日,一早过来亲手为廷瑗挑选衣裳,上妆,梳头时又细细嘱咐给她:“待会儿见了人,务必要行止稳重些,我使人去打听了,这家人家是个本分的,家里少爷生的十分英武,学问也不差,这样的好姻缘打着灯笼也难找,千万不要出什么差子。”廷瑗听了也不点头也不摇头,镜中的脸像是失了生命般面无表情;廷碧垂目在一旁给大太太递缀发的钗、钿、头绳、相生花儿,偶尔一抬头,眼中有盈盈泪光闪过;廷琰托腮看着廷瑗这样盛装之下好看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一时竟瞧的呆住了;廷珑本是来给廷瑗鼓励的,可不知怎么的,才一对上她的眼睛,就像坠进一口深井里,一时有些发冷。大太太忙活了半个多时辰,好容易把廷瑗装扮了,脸上带着笑上下打量了一番,但见廷瑗上身穿件新做的妃色宽袖春衫,下头系着一条蟹壳青的百褶月华裙,她身量本就高些,这样一打扮,格外的长身蜂腰,体格苗条,相貌因随舅家,跟姊妹几个站在一块儿,轮廓越发分明,略一施粉黛,在腮上匀些胭脂,就显得高鼻深目,容色非常。大太太左看右看只觉十分满意,又帮她理了理裙,再三嘱咐了要打起精神来,稳重些,等人来请,过一刻钟再过去,才匆匆回去正房等着迎冯家来人。倒也没等多久,巳时刚过,就有婆子跑来回报说冯府的车马已到了街口,大太太听了赶忙叫人去请姚氏出门迎客。姚氏虽觉着这般隆重实在有些大题小做,却不肯叫侄女儿的姻缘耽搁在自己身上,闻信立时起身跟大嫂两个一起接出,才到二门,就见崔大姑引着一位气派俨然的夫人跟个年幼的小姐进了来,两相里引见了,通了称呼,冯小姐按例行过礼,大太太便同姚氏将冯家夫人母女迎进正房。一时分宾主落座,略寒暄片刻,冯夫人谈笑间将张家两位夫人从头到脚的掂量了一遍,就给崔大姑使了个眼色,崔大姑立时开始将话题带到冯小姐身上,直把她夸得天上难找,地上难寻,仿佛仙女下凡一般。姚氏看那女孩子身量还小,未脱稚气,一双不大的眼睛虽不算明眸善睐却总像是含着笑意,十分灵动,倒也有几分喜欢,细细的拿话问了她两句。冯夫人见了,脸上不自觉就透出喜意来,一时等姚氏问过了,忙自谦了两句,才道:“还没见府上小姐了,请出来见见吧。”大太太就打发丫头道:“去请五姑娘来见见。”丫头答应一声自去小姐院中传报,廷瑗听见,起身坐到镜前端详了半晌,众人只当她紧张也不理会,不多时,却见廷瑗伸手打开妆盒,先取了几根金钗横七竖八的插到头上,接着又将胭脂水粉尽数取出往脸上涂抹起来。廷珑见她匀起来没完,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上前去看视,就见她一张脸已是红红白白的仿佛预备登台一般,不是白日见客的打扮了,廷瑗却还不算完,在手心里化了点儿口脂,洇在了唇上,顿时红的惨烈,廷珑忙笑道:“五姐姐打扮的够齐整的了,再收拾,就把我们衬得都跟烧火丫头似的了。”说着硬将妆盒盖子关了上,又从袖中抽出手帕来,轻轻按在廷瑗唇上,道:“姐姐抿抿,不然多出来的都吃进肚了。”廷瑗却猛回头,眼睛里放箭一般看着廷珑,直把廷珑吓得一哆嗦,松了手。廷瑗随即起身迈步往外头走,廷碧却忽然站了起来:“我陪你去。”说着上前去挽了廷瑗的胳膊。廷瑗转头,一瞬不瞬的看着廷碧,廷珑也自心惊,直直看过去,却见她眼中放着奇异的光,激动中带着点儿孤注一掷。廷瑗似是考虑良久,终于摇了摇头,抽出胳膊接着往外走,廷碧愣了一下,立刻从后头追了上去,再一次拉住廷瑗的手,这一回,廷瑗没有拒绝。廷珑看着两人手牵着手越走越远,想起廷碧眼里闪烁着的奇异的光,不禁有些害冷。大太太见廷瑗迟迟不来,因知道这冯家乃是南边平叛后,朝廷论功行赏才升到此处,任职不过半年,想来对本地了解有限,就将本地的风土人情,风俗习惯说给她听了打发时间。这冯夫人果然喜欢,将本地的著姓望族同大太太一一问过,得知张家与他们或多或少都连着亲,神色间就有些惊讶,崔大姑面上也颇有得色。正说着,就听丫头隔帘传报道:“姑娘们来了。”大太太正奇怪哪来的“们”,就见丫头打了帘子,廷瑗跟廷碧手牵着手进了来。冯夫人从张家两位姑娘进门就留神细看,只见这两位张家小姐,一个身量高些的,脸盘方正,高鼻深目,一对剑眉斜飞入鬓,英气非常,却打扮的俗艳不堪,金钗插了满头,脸上开了染坊一般,若是凭空吹来一股风,只怕就要簌簌的掉下粉末来,衬着妃色衣裳,让人不忍注目,神情间也颇不耐烦,从进门就鼓着腮撅着嘴,像是跟谁生气一般,冯夫人立时就吸了一口冷气,想着千万别是这个,婆家来相人都这样的,平日里不知得张狂到什么地步;再看另一个身量稍矮些的,见她穿一身淡紫的春衫,雪里青的纱裙,头上发髻整整齐齐,只斜錧着一支含珠金凤,眉目端正,不加点染,嘴角含笑,举止从容,让人不由就生出几分好感来。大太太一见这两个丫头携手进来,嘴角就一直哆嗦,若不是有客在,桌上的供瓶只怕早砸到了她两个身上,此时却不得不按捺住,先盯着冯夫人神色,强笑道:“瑗儿还不快给冯夫人请安。”冯夫人听见也立刻集中精神看去,想要分辨出哪个是今日相看的人物,却见那个开染坊的率先过了来草草屈膝行了个礼,不等她伸手扶,自己已经起了来,冯夫人心跳的都慢了半拍,却还得做出混不在意的样儿,趁着离得近往她脸上一溜,见长的倒也不丑,不知怎么就打扮成了这个模样,正心疑,另一个也走到跟前,恭恭敬敬的一个万福,等她伸手去搀才借势起身,又从睫毛下往上淡淡露出一个微笑。冯夫人心里顿时又多爱了她两分,拉着手细问了名字,年齿,又问了平日里在家做什么消遣,都读些什么书,见她对答谈吐也十分爽快大方,那心里的喜爱更胜一层。大太太看到此时,脸色已是灰了,等冯夫人一松手,立刻道:“你们下去吧,别扰了我们吃茶。”说着又叫人去取丰年斋的点心和玫瑰露来,只道自家做的点心,一力劝冯夫人尝尝。廷瑗从正房里出来,一张脸立刻垮下来,甩开了廷碧的手,廷碧也不恼,笑嘻嘻赶上去又将她手臂挽住,廷瑗甩了甩,见实在甩不开,便由着她了,只不做声,大步回去自己房里。冯夫人等人都走了,才发现带来的表礼还不及送出,直怪自己方才只顾瞧人,竟忘了这一层。晌午,张府留饭,冯夫人想着叫姚氏多看看自家闺女,便没认真推却,直等用过饭又喝了茶才又带着崔大姑告辞了去。大太太却已是憋的坏了,送了客,铁青着脸就直奔廷瑗院里去,进门只见她早换了衣裳,脸也洗得干净透亮,见母亲来了,忙站了起来,缩肩垂首的老实等着挨骂。大太太喘了半天气才沉声道:“翠袖出去。”廷瑗的丫头从没见大太太这般疾言厉色过,吓得忙将手中绣过搁下,垂着手出了去,又转身掩了房门,在阶下看着。大太太等翠袖一出去,扬手便给了廷瑗一巴掌,廷瑗受了这一掌竟没站稳,一下跌坐在了地上。大太太见她摔倒,眼中已是滴下泪来,口中恨声道:“你是傻的吗?”廷瑗只在地上呜呜哭泣,不肯答话。大太太见她这个样,长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惦记何家那个尚宽吗?我实跟你说,你就死了那条心吧,何家不来提亲,我就你送你当姑子去,也不能把脸伸给他们家打,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给人家作践的。”廷瑗听了悲不可抑,伏在地上抽噎起来,大太太满眼是泪,颤颤巍巍的说:“如今可好,人家不来作践你,你自己倒作践上自己了,打扮成那个样,是你的主意还是廷碧那死丫头的主意?”廷瑗听了,忙抽抽噎噎的撇清道:“是我自己个儿的主意,廷碧是我叫她跟我一块儿去的,我心里害怕,不敢一个人去。”大太太含泪怒视:“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人家当你是个傻子,你还给人家摘清,当日她带着人把她爹屋里砸个稀巴烂,我就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可怜她失了母亲,不忍看她叫孙姨娘作践,才领了她回来养,不想竟养出个白眼狼来。”廷瑗听了,爬在地上跪了起来,道:“娘,除了尚宽,我谁也不嫁,他若是娶了别人,我不用娘赶,自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说着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又道:“冯家再好,也没有我想要的,廷碧喜欢,让给她就是了,娘,你别生气了,再气坏了身子,爹都那样了,我害怕。”大太太听了她这一席话,心中五味具杂,呆了半晌才道:“她也配?你的东西,要不要是你的事,她伸手来抢就不行,以为她伸手就是她的,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等分家的事传出去,看有人上门没有。”廷瑗听了低低饮泣:“我不稀罕,谁要谁拿去,娘,你只当为了我,别难为廷碧,她太可怜了。”大太太见这丫头死心眼傻透了腔,人家算计她,她还可怜人家,真是气的肺都要炸了,却也知道她们姊妹从小一处长大,情分深厚,深呼吸了半日,才道:“你就稀罕尚宽?你才见过几个人?你知道个什么?他有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我跟你说,世上男人比他好的有的是,你就听我一回,冯家不成了,娘再给你找好的。这些日子你就别出门了,只在房里把陪嫁的针线活做了。剪了头发做姑子,除非我死了,你就等着出阁吧。”说完,转身出门。廷瑗伏在地上尤听母亲交代翠袖:“从今日起,你给我看着姑娘做活,三个月后赶不出嫁妆来,我先打死了你干净。”83延碧的婚事大太太立在中庭将廷瑗的丫头厉声申斥了一番,临走又往廷碧住的西边屋看了一眼,见正晌午头门窗关的紧紧的,不由冷笑,指着翠袖骂道:“往后再敢挑唆着姑娘胡闹,看我不揭了你的皮,卷了铺盖扔出去,没廉耻的东西,只当你们姑娘好性,就纵的上头上脸,作死呢!”廷瑗的丫头听见吓的不住磕头,连声说冤枉、不敢,大太太也不理会她,抬步自往前边去了。冯夫人从张家出来,一路上想着张家姑娘那副妖冶张狂的样子,不免失望,不过,瞧着张侍郎夫人看待自家丫头的态度倒是十分和气——她不知姚氏待人向来如此,举凡同她打交道没有不如沐春风的 ——心里就添了盼头,觉着有望,正盘算如何探探那边的口风,却猛然间想到若推了大房这门亲事不知会不会惹恼那边,连累这门亲事也不成,如此不禁咬牙暗恨起崔大姑来。冯夫人心里有气,脸上就带出来两分来,等到了家也不招呼崔大姑,只径自往后头去寻自家老爷报备去了。这冯汝仁冯镇守听夫人将今日去张家的情形和担忧说了一遍,也不免皱了眉,背了手在堂屋里来回踱步,一时踱够了才问道:“崔大姑当初提咱们丫头时,张侍郎家里是怎么说的?”冯夫人想了想,道:“说是当日听见咱们还要聘张家大房的姑娘,张夫人就道一个一个来,别一个不成再结了仇,一个两个都不成。”冯汝仁听了这句,不由长叹一声,道:“当初实怕张侍郎府上不肯许亲,也是为着不落空……”旋即又壮士断腕般道:“人家这话既然已经撂在了前头,要不就委屈委屈咱们毅儿吧,张家姑娘毕竟年岁还小,所谓妇教初来,娶过来再将她那些不好处改了就是了。”冯夫人闻言大惊失色,道:“三岁看到老,老爷是没看见她那个样,打扮的妖精似的,眼里又没个上下,我是万万不能同意聘了那祖宗进门,况且张家也没说一准定了咱们丫头。”冯大人也自是为难,道:“那又怎么办?总要试一试,我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处境堪忧,必得有这么个靠山才好立足。”冯夫人听了这话,知是实情,一时也言语不得。原来,这冯家原籍西北,世代从军,他半生拼杀好容易做到从五书武将,不成想这回南边平叛西北军锋芒太露,惹得皇上忌惮,唯恐这股力量就此坐大再起边患之忧,待叛乱一平,立刻将西北军各头领打散编入各州府任职,冯汝仁也凭军功升任到安庆府镇守上,统管缉盗、河务诸事。冯汝仁自负是见过大阵仗的正规军出身,自觉收拾区区几个江洋大盗还不在话下,初到安庆就放了一把火,将本地最大的贼巢端了个干净,余下的不待他动手,就将老巢搬去了别处,他正想着从此安庆辖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也算是德政一件,谁知盗案又起——这回却麻烦了,这起贼寇已是将老巢搬去别处,却专门跑到安庆作案,掠了财物就跑,到别处去做良民。他无权跨府追剿,竟至上任后盗案频发只能听之任之,惹得上峰对此甚为不满,步步紧逼,他只得一边将这些年在军中吃空额攒下的家底拿去孝敬打点,一边苦思对策。谁知这边还没有着落,一时河务上又出了差子,秋汛前朝廷下放修补河堤的银子,他不知其中关窍,只按原先在军中时例行吃三成空额的规矩,截留了三成银子入自己的腰包补这些日子的亏空,其余的都如实下放,征了民役挑土运石的修了起来,自己也偶尔到大堤走走,监察监察进度,谁知行将要完工,竟叫知府大人上表参了个滥征民役,耽误农时的罪名,年底考绩也只给他报了个末等。他见知府大人明着给他穿小鞋不由大惊,心中惴惴,不知何事将其得罪了,连日里四下使钱疏通方从知府幕僚处打听到,却是那修河的银子惹祸——原来这一块好肥肉竟是人人都盯着的,历来朝廷放下来以后都是州府各位大人们论级别分润,知府独拿大头,最后能有个百中之一用到堤上就不错了,也不是发饷,不过一天发两个杂合面窝头罢了。冯汝仁哪里知道这些,他原先带兵,不发饷银,下头要闹兵变的,知道此事才恍然大悟,他不过新到任,也无甚建树,为何每回去堤上,都叫役工团团围住磕头,大呼青天大老爷——他发下去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国朝制钱呀。知府大人不知他不懂规矩,见他一来就将这肥水截断了,独个去收买民心,不由大怒,细细查访了一番,知道他原来不过是个边防军头领,上头无甚背景就放手整治起来。冯汝仁打听的清楚原委,忙将自己扣下的那三成河银亲自送去给知府大人查收,知府大人收下,他刚喘了口气,想着往后能顺遂些,那吴知府竟不声不响的调往别处发财去了。冯汝仁平白孝敬出去一笔大财,气的吐血,又肉疼的紧,痛定思痛,方知朝里有人好做官是怎么个意思,心说自己就是吃亏在上头没人照应,消息又不灵通上,可惜西北军已是叫朝廷零碎肢解了,树倒猢狲散,靠他不上;他又不比那些科举出身的文官,有个同年,师承什么的可以互相带契,如此一来不禁十分气馁,却也不肯坐以待毙。抓耳挠在的盘算了几日,又冷眼看着一干同僚如何攀附同党,终于灵机一动,生出个主意来——立意要结一门有背景的儿女亲家做帮手。如此,忙叫人寻了官媒来家,将本地有适龄儿女的高门大户扒拉了个底朝天,最后看中了回籍守制的礼部侍郎张英家里 ——这张家一族在本地是著姓望族,雄踞数世,深孚众望,等闲外来官员也要蓄意结交,不敢触犯,前几任的一位知府大人都把小姐许给了张侍郎那一支的长房为媳;这张侍郎本人丁忧前已在内阁行走,又是太子属官,冯汝仁想着若能攀上这门亲,在本地有张家撑腰,就是以后调任到别处还有张侍郎在朝中依托,况且风闻张英的岳家就是现任的九门提督姚孙森大人,这姚大人与他同为军伍,若是能说上句话,与日后前程大有好处,这么一想只觉非他不可,顿时心热的不行,立时就要遣媒去说。谁知托了几位,竟都把头摇的风车一般,只道这张侍郎府上等闲不许三姑六婆进门,恐说不上话。他不死心,辗转又找到曾来家教姑娘的崔大姑处,知她过了年恰要去张侍郎府上,忙许下重金请她居中牵线,也不绕弯子,直言说打听得张家一双儿女同自家两个孩子年岁相当,有意要同张家结亲,请崔大姑帮着探探口风,撮合撮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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