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的主人是一个华裔少女,店员也清一色是华裔少年,但奇异的是,花店经常在傍晚时分消失,过几日又在同一个地方出现。 此刻远在太平洋一端,中国F市角落一隅,消失在伦敦街头的花店正在此地静静伫立。 “阿宝,把这些花花草草从浮尘界带出来会不会有问题?” 阿宝低头对着依恋地偎依在花瓶中的娇花们道,“有问题吗?” 娇花们蜷起两片叶子捂住通红的花瓣不住扭动细梗,害羞地三三两两抱成一团瞄向金酷艳丽的小脸,娇怯地道,“如果……如果这是金酷大人的要求,我们没有问题。” “金酷,看来你的魅力老少,人兽,动植物通杀。”桌案上巴掌大的鱼缸中一条赤色小鱼枕着绿油油的水草翘着鱼尾道。 金酷对上娇花们偷瞄他的视线,额上不由爆出黑线转头瞪向赤骥。 “看什么,没见过这么如花似玉的鱼吗?” “……没见过……”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鱼。 半个月前终于等到阿宝休养完后金酷便不停催促着她早日下现世,两人在伦敦街头兜转了一天,决定开一家花店作为今后的暂驻之所。 此刻现世爆发了海湾战争,英国国内战争气氛渐浓,原本打算在英国多停留几天的金酷决定还是尽快到F市去。 临走之前,阿宝和金酷再次回到唐人街,睚毗也隐了身,同他们一道走进唐人街深处…… “阿爸,三碗馄饨和4个茶叶蛋!” 这家中餐厅是十多年的老字号,生意分外红火,老板的儿子已经快大学毕业了,正值花季的小女儿经常会来店中帮忙。 金宝利索地将客人们吃完的碗筷收拾干净,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正午了,再忙一会她就该去赴朋友的约了。 “阿宝……” 隐约中好像听见一个少年叫道。 金宝皱了皱眉,她一直觉得这宝字太俗气了,据说阿爸为她取这个名是为了纪念失踪了二十几年的姑姑,因此虽然还有些不满,但她此后也不再要求改名。 中餐馆后面被弃置的弄堂一隅是姑姑的房间,从小到大阿爸都不准她和哥哥进去。 爷爷奶奶还在时,他们和阿爸经常坐在姑姑的房里,一待就待了一整夜。几年前,爷爷和奶奶先后去了,这房间便彻底空置了下来。 听哥哥说,奶奶去的那一晚曾经见到一个陌生的漂亮少年在灵堂出现,只眨了眨眼睛,便不见了。 她忖思着,会不会是黑无常来带走奶奶? 一阵微风拂过,她眼尾突然看见一道黑影闪入餐馆后面。 有贼? 不对,就算要偷的话也不该去那,他们家多年前就搬入新楼,后院的街坊邻居们也早已弃置旧屋迁入了新房。 现在中餐馆后面的弄堂是一片弃屋,除了姑姑的房间还稍微周正些,其余都门户大开荒废在一边,除了些无家可归的乞儿,平日都无人进入。 再过几月翻新唐人街时便要拆迁了弄堂建新楼,收到拆迁消息的那晚阿爸一夜未眠,第二天阿爸便两眼通红的带着全家人在姑姑房前烧香祭拜,拜完后落了锁,此后再也未进弄堂一步。 倒是她从那之后便常常跑来弄堂,等弄堂被拆迁之后世上便再也没有留下姑姑的痕迹了吧。听说姑姑失踪时比她还小,应该是怕寂寞的年纪,她想着多陪陪姑姑,让她不那么寂寞。 小心绕过地上杂乱的垃圾,她走到姑姑房前时突然发现房门上原本的锁头不见了,她踌躇了下,小心推开门—— “咿呀”一声,久未开启的房门发出刺耳的呻吟。 待她看清房内的来者时怔了下,柔声道,“小妹妹,这里不是你玩得地方哟。” 眼前是一个看上去年约十三岁的小女娃,虽然年幼但已然显露出惊人的美貌。此刻她正坐在床沿摩挲着发黄的墙壁,听见她的声音后转头望向她。 明明是弃置多年的房间,但此刻房内毫无一丝灰尘,桌案上的书本和茶杯一尘不染摆得整整齐齐,靠在床头的婴儿床上小小的枕头和被子也被整齐的叠好,甚至连屋内的桌椅板凳都统一利落的摆放在一起,擦得光可鉴人。 “我不小啦。”那个陌生的女孩朝她释出善意的微笑,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我只是孩子脸,看上去比较小。” 她不自觉也回了她一个笑容,疑惑道,“外面的门原本是锁着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女孩摸摸鼻子,“我进来时没有看见门锁。” “这样……”金宝惊讶地道,如果是贼的话没道理还会专门开锁进来整理房间……难道是乞丐?不对,屋内的空气流通不太顺畅,完全看不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更何况上周她来这里时房门还是紧锁着。 她百思不得其解,遂将这个问题先搁置一旁,回头再和哥哥来探探。 “你是外面中餐馆店主的小女儿吧。”那女孩主动道。 她点了点头,“嗯,你也在店里吃过饭?”奇怪,像她这般容貌出众的小女孩她怎么没有印象。 女孩只是含着笑,轻声道,“你阿爸的馄饨做得很好吃。” “那是,这一带的馄饨属我阿爸做的最地道了。”金宝道,对这个陌生的女孩生出几分奇异的亲近之感,“午饭吃了吗?等店里的高峰过了,我让阿爸专门给你上一碗三鲜馄饨。” “唔。”那女孩不好意思地抓抓头,“那真是麻烦了。” 她爽朗地道,“没关系,一碗馄饨也不费什么功夫……” “阿宝,阿宝……”弄堂口隐隐传来哥哥的呼唤声。 女孩怔忪了下,“你家人平日都是这么唤你的?” “嗯。”她无奈的耸耸肩,“那是姑姑的小名,我阿爸说姑姑去得早,希望我能连同姑姑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真好……你姑姑真幸福……”她眨了眨眼,眼中水光潋滟,嘴角缓缓勾起暖暖的笑容。 她有几分奇怪,弄堂外哥哥的呼唤声却是越发急了。“你先等等,我出去应下我哥哥。” 女孩乖巧的点点头。待她走出门外,身后的女孩阖上眼将脸轻轻地贴在发黄的墙壁上,久久,没有抬头…… “阿宝,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回应。”青年担心的道。 “我刚才在姑姑的房里呢,待会介绍你认识一个小妹,啧,是个美人胚子哟。” 青年不解道,“那房门不是都锁了很久,你是怎么进去的。” “那门锁好像是这几天被撬开的,房间被人整理的非常干净呢。”她领着兄长往回走,“刚才我还和那个小妹在房里聊了一会,若不是你……” 话说到一半时蓦地停住,在瞧见眼前锈迹斑斑的铁锁时金宝不敢置信地疾走几步,几分钟前她才刚从房内出来,怎么会…… 青年蹙眉疑惑道,“你确定你之前来得是这里?”只见房门上蛛网遍布,锁头因为从未开启,久历日晒雨淋,锈迹已经将房门和锁身牢牢嵌在一起,其上落满密密的灰尘…… “但是……我刚才确实是进去了。”她惊疑不定的拉着兄长的手趋前试探得再用力推了推紧闭的房门,随着她的动作,呛人的灰尘纷扬而起。 青年忙掩住口鼻拉着她退开几步,“不用试了,这门早就锁牢了。” “可是……” 金宝被兄长揽着肩硬带出弄堂,突然灵光一闪,她猛地记起阿爸曾说过,失踪多年的姑姑笑起来嘴角有一对小小的梨涡…… 她回头再望了眼矗立在阳光下蒙着厚厚烟尘的小屋,是你吗?和我有着同一个小名的姑姑…… 穿堂风温柔的拂过她的发,她在阳光下释出笑容,远远地,朝着小屋挥挥手…… 再见了。 她想她会记得,记得这场短暂而美丽的见面。她想她会告诉阿爸,他的馄饨真的做的很好吃哟,以后清明祭拜姑姑时可以考虑带上一碗…… 金酷捧着鱼缸朝下努努嘴,“不多和你的侄女聊聊?” 阿宝摇摇头。 睚毗道,“这是你现世的家人?”旱魃早已在千年前成名,又如何会有现世的家人。思及旱魃在浮尘界建成不久便失踪了,也有可能是她的躯体早已毁灭,这千年来皆是用移魂,或者是其他秘法将凡人的身体占为己用…… 金酷小心瞄了睚毗一眼,吞吞吐吐了大半天之后对睚毗道,“那个……既然大人已经和我们一道下现世了,那么……”你那时只说和我们下现世,没说要一路跟着我们去游历吧。 睚毗冷淡地睇了金酷一眼,立刻让他讪讪的闭嘴。他低头对阿宝道,“接下来我要去长安和洛阳,和你们不同路……” 金酷脸上立刻泛出喜色。 睚毗悠悠接续道,“等你们在F市安顿好之后,我会前去拜访。” 金酷:“……” 阿宝瞧见金酷扁扁嘴垂着头的模样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好可爱~” 睚毗嘴角也不自觉微微上翘,待他察觉时心中蓦地一凛,越接近她胸中越来越经常出现的异样感觉令他蹙眉…… 千年前据闻他常常从句芒山到长安和洛阳……他能感觉在那里,他会找到线索拼凑出尘封已久的答案。 傍晚,位于伦敦僻静小道上甫开不久的花店微微闪了闪,下一秒便消失在原地。 路边的野狗夹着尾巴低低嗷呜一声,三三两两地凑上前不住在原地猛嗅。 睡在对街墙角的流浪汉揉了揉眼睛,模糊不清地咕哝着捡起身边的废弃报纸盖在脸上,继续沉入梦乡…… Chapter 7 到现世后自然要尝试着重新过普通人的生活,F中——这个金光灿灿的名字进入他们的视野。 金酷上下打量阿宝几秒,“换脸或变装,你选一个?” 银发变回青丝,并辫成两条土气十足的辫子,阿宝戴着遮住半张小脸的粗框眼镜,刘海几乎过眼,背着书包施施然走到金酷跟前。 金酷满意地摸摸下巴,“嗯,不错。”普通学生就是这个样子。 诛羽和墨言忍不住睨了他一眼,你确定? 在他们抵达F市那夜,久未谋面的墨言和诛羽有礼的敲开他们的房门。 “阿宝,好久不见。”诛羽露出阳光十足的笑容主动打招呼。 墨言站在诛羽身后,默默看着失踪了数十年的少女,当年他一直以为她是个不通世故却天赋惊人的小妖,等她二十多年后再次出现时,却摇身一变成为了失踪千年的旱魃。 在天空之城公布旱魃归来的消息后,墨言站在曾和阿宝一同苦修五年术法的第四重峰顶,难忍黯然,当年那个天真单纯的少女是真的存在吗?她和他那五年的同门情谊都不过是一场骗局和游戏吗…… 是夜,治疗术师傅将他招去秉烛夜谈,他方知道,原来当年旱魃用了秘术失去记忆方才流落到新妖群中被当作小妖送入第一重殿,如今旱魃已恢复记忆,回归权利中心。 恢复了记忆的旱魃,还是当年那个纯真的阿宝吗……仰望着头顶的天空之城,墨言不知此刻的自己该不该与她相认。 不料当旱魃大好之后,却传出她要下现世游历的消息。他和诛羽不日被吩咐下现世接应,从收到这个消息之后,他胸中便一直百感交集…… “我没有变。” 眼前的少女依然眼神明亮,虽然容貌惊艳许多,气质越发沉静温柔,但依然是旧日的软糯语气,“我还是原来的阿宝。” 诛羽笑眯眯地道,“唔,那我安心多了。不过我身边这个别扭的家伙太敏感,从出发到现在一直在纠结呢。” 墨言狼狈的被当场拆穿,他赤了耳朵结结巴巴地道,“那个……我,不是……” 阿宝忍不住扬起笑,歪头看他,“墨言,你还是没有变呢。” “啊,那个……我……”墨言窘得偏过脸,金酷搓搓下巴,暧昧的以肘撞了撞墨言的腰,“哎呀,这么害羞,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情愫?” 墨言大惊,忙摇头澄清道,“你误会了,我一直将阿宝当成是我的妹妹……” 诛羽火上加油道,“啧啧,原来墨言你的眼光连旱魃也看不上。” “不是,我没有……” ……窗外圆胖的满月隔着朦朦烟云凝望着这个热闹的小屋,蜷缩着花叶偷窥的娇花们依偎在一旁私语低喃,江南的夜晚是如此娴静绮丽…… 嗯,好一个春江花夜月。 “记得要低调啊低调,在现世上课要遵循老师的教导不要我行我素,下课不求和同学打成一片只要记得千万别露出马脚,放学时……扒拉扒拉扒拉。”金酷第N次叮嘱道。 阿宝乖巧的点点头。 “记得你的身份是花店店长的女儿,父母早逝,现在和哥哥们一起打理花店,虽然是孤儿却依然乐观开朗,如野草般顽强坚韧的生活着……扒拉扒拉扒拉。” 阿宝乖巧的再点点头。 “和同学相处要和谐和睦,但是如果有人想欺负你也绝不能让人家乖乖欺负,放学后要记得立刻回来,如果在路上遇见奇怪的叔叔……扒拉扒拉扒拉。” 阿宝第N次好脾气的乖巧点头,事实上,从她大清早被金酷挖起之后便一直在点头。 墨言强抑住捂住耳朵的冲动,“金酷,阿宝真的该走了……”所以……拜托不要再唠叨了,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不行,我要事先嘱咐清楚,不然如果阿宝在学校被不良少年欺负了怎么办?” 众人内心腹诽:你确定不良少年可以欺负她? “要是半路遇上怪叔叔了怎么办?” 众人:应该说如果怪叔叔遇上她该怎么办? “如果在学校遭遇危险了怎么办?” 众人:还有什么东西比阿宝更危险? 诛羽半崩溃地捂住耳朵,“既然这么担心你就干脆和阿宝一道上学算了,反正一个简单的‘迷惑’术法下去就OK。” 金酷双眼一亮,“聪明,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 墨言无力的挥挥手,“那就请你快走吧,要迟到了。” “迟到!”金酷一个激灵,畅所欲言了大半天才发现忘了时间。 “没关系,还有10秒钟。”阿宝挥手将两人利落的隐了形,握住金酷的手低头倒计时,“好,现在开始赶路!” “哎?”金酷突然有不详的预感。 下一瞬! “啊啊啊啊啊啊——”悠长的悲鸣伴随着一道长长的灰色人型烟尘,双眼飙泪的小金酷和阿宝瞬间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噢噢,看来阿宝很期待这次的重返人间之旅。” “是啊,终于见到她元气十足的样子了啊。” F中初二2班的学生呆若木鸡的看着今天新来的两个转校生,这里是江南没错吧,怎么两人身上呈现出被沙尘暴肆虐的痕迹。尤其是脸上犹粘泪痕满面尘土的男/女?新生,简直就是从沙堆里一路滚过来的。 班主任曾留过洋,态度落落大方,她朝两个转学生友善的点头,“我是你们的英语老师,你们可以叫我老师也可以叫我cilia。” 金酷一见美人立刻毫不犹豫地选择叫“cilia”。 阿宝中规中矩的叫一声,“老师好。” cilia亲和的应了声,给他们指了座位后对着学生名单犹豫了一下,“金酷你是……男生?”那张即使蒙灰也艳丽无比的脸实在是…… 金酷瞬间黑线,平静地道,“没错。”内心在疯狂哀嚎:他不要向怜柳看齐啊啊啊。 “那么,请转校生自我介绍一下。”cilia将视线转向阿宝。 还要自我介绍吗……阿宝愣了下,不清楚现世的学校要如何应对。金酷沉浸在抑郁中,只无精打采地做口型:按我事先教的说就好。 阿宝迟疑了下,便按他所说,“我姓金,大家可以叫我‘阿宝’。我是花店店长的女儿,父母早逝,现在和哥哥们一起打理花店,虽然是孤儿却依然乐观开朗,如野草般顽强坚韧的生活着……扒拉扒拉扒拉。” “……” 全场霎时一片死寂。 待她说完之后cilia僵硬地转头看向金酷,换他自我介绍。 金酷的心情依然在抑郁中,“我叫金酷,金酷的金,金酷的酷。OVER。” 好吧,cilia闭了闭眼,看来她收了两个麻烦的转校生。 Chapter 8 cilia有些忧郁。 事实上,自从那两个转校生在2班安家落户之后,广大师生都很忧郁。 比如转校生之一的金酷,从他转来的第一天起就将全班女生都牢牢吸引住,第二天发展到临班,如今…… “姐姐,我曾经见过你吗,望着你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金酷双手插在口袋斜倚在高中部的楼梯口,双眼专注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女孩双颊通红,“这是我第一次见你……你认错了吧……” “像姐姐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怎么会错认,佛曰‘前生500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看来我真的很幸运,才能在此遇见姐姐……” cilia轻咳一声,金酷转过头,勾起电力十足的微笑,“cilia,早安。” “金酷,该回教室上课了。”她力持平稳淡然地道。 金酷拂过垂落的刘海,向女孩道别,而后再朝cilia眨眨眼,“我这就回教室。” 待他走远,cilia的手无意间触到滚烫的脸颊时,不由暗暗疾走几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这个孩子,长大后绝对是妖孽。 “金酷,诛羽说,若你再勾引其他女生他就把你踢出门外卷铺盖。”阿宝顶了顶沉重的镜框转达警告。随着金酷的桃花越盛,每日跟踪金酷到花店的女生也让墨言和诛羽烦不胜烦。终于下了最后通牒。 “啧,我只是在造福广大LOLI,让她们的青春不留遗憾。”金酷感慨万千,“养成LOLI也是件辛苦事,更何况我无私地养成调教这么多LOLI。” 阿宝挑了挑眉,“这样的话你就对墨言和诛羽说吧。” 谈话间,物理老师走进教室,她是刚从名校毕业的新血,举止端庄优雅,是班上那些思春期少男心目中的女神。 阿宝和金酷也立刻乖乖收声听课,这节课的内容是马德堡半球实验。不似金酷曾有过底子,阿宝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皆从未接触,大眼好奇的牢牢盯在女神放在讲台的铜球上。 约37 厘米的铜制空心半球被女神托在掌中,“这个铜球和三百多年前马德堡半球实验中的铜球体积一模一样,现在我已经将铜球里的空气抽干,哪位同学想上来试一试?” 这种实验当然没人想主动上去,拉不开是肯定,到时还要挨端庄的女神在旁边奚落。 “如果没有人想主动上来,人选就由大家推举或者是我自己点名。”女神在冷场了几分钟之后果断的开口。 话刚落,班上的少男瞬间将目光移向金酷,不约而同地将手指向他……的隔壁,阿宝。 眼看班上,临班,乃至整个初中部,现在这个转校生还想继续染指高中部的女生,他们早已积怨许久。奈何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没有风度的同时将炮口对上他,只得郁郁地选择迁怒于他的妹妹。 抱歉了阿宝,要怪,就怪你那个招摇的好色哥哥吧。 阿宝对自己被设计迁怒毫无所觉,她接过女神手中的铜球,询问道,“老师是要我拉开吗?” 女神温声细语道,“是的,要用最大的力气拉哟。” 阿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铜球,求证道,“只要拉开就好了?” 第一次遇见这么认真的学生,女神忍不住欣慰的道,“拉不开也没有关系,不用勉强。” 阿宝先试探地拉了拉铜球,低声喃喃,“如果这是老师的要求的话……” 女神没有等待确认,而是转身背对着她,早已笃定她失败的继续授课,“大家看到了吧,如果还有其他男生不服气也可以上来试试,空气中存在的大气压强十分强大,三百多年前奥托可是用了整整16匹马才……”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女神的话,伴随着这声巨响教室霎时安静下来,阿宝在一片寂静中举着被分成两半的铜球递给僵硬无比的女神,纯洁地45度仰头,乖巧地道,“老师,还有其他要求吗?” 完全石化的女神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了……” 于是阿宝走下讲台迎着满堂呆若木鸡的学生坐回原位,留下石化在讲台上目瞪口呆的老师。 比16匹马更强大的臂力……=0=! 金酷:“……” 未来的世界举重冠军就在这个班。 上次的马德堡半球实验在全校引起轰动,这是国家队的好苗子。周末时分,cilia拿着地址条寻找阿宝的家庭住址。 奇怪……她在巷中转来转去,难道是地址写错了?这里明明是一片空地啊。 “女士,你在找人吗?”一个清朗的男音在身后响起。 cilia迅速回头,身后是一个笑容阳光无比的少年,看上去十分亲和无害。她稍稍安下心来,“嗯,我找人,不过不大熟悉这附近的地形。” 诛羽笑眯眯地道,“如果能帮得上忙的话,我愿意效劳。” 嘴角的笑弧暧昧地上扬,唔……肚子有些饿了呀。 这厢,金酷和阿宝站在一条青石小巷前,丝毫未知此刻的班主任面临着被诛羽当作下酒菜的威胁。 金酷道,“再声明一次,金姗成长得很……有特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特点?阿宝摸摸鼻子,隐去身形后先走进巷子。 刚走进巷子的尽头,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提着酱油瓶穿过他们,从口袋掏出钥匙开门。 这就是她的外甥女?阿宝仔细端详那女孩,她的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脸上肉嘟嘟的,眉眼间有几分金姗的痕迹,煞是可爱。 “死丫头!你又野哪去了!” 只见一把菜刀从厨房飞出准准地咔嚓一声钉在女孩的头顶3公分处,原本蹑手蹑脚地想偷溜回房的女孩瞬间瞪大眼睛石化在原地。 她颤颤颠颠道,“太太……太后,我只是出去打打酱油……” “嗯?”金姗拉长尾音,从厨房慢慢踱出来舒展几下手臂,“家里的酱油这个月早满了,倒是你的零花钱少了几张,怎么,小小年纪就想唬老娘了啊!” 女孩能屈能伸,立刻扑上前去抱大腿,“太后真是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阿宝呆住,小时候的金姗就酷爱菜刀,整日抱着木质菜刀不撒手,看来长大成人的金姗更是将这一喜好发挥的淋漓尽致。 “真是压倒性的气势啊。”金酷感慨,“阿宝,你的妹夫真的很伟大。” 阿宝看着牢牢嵌入墙内那把明晃晃的菜刀,点头。 妹夫,辛苦了…… 金酷摇头晃脑,“如果将时间再往后推个20年,金姗完全可以胜任‘女王’一职。” “女王?”阿宝转头看他,“20年后的中国有女王吗?” “NONONO。”金酷摇摇手指,“这可是世界范围内的某些女性才具有的强大气场,‘女王’可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哟。” 阿宝雾煞煞的看了他一眼,金酷摸摸她的头,“同样是姐妹,你只适合做万年LOLI啦。没关系,我本人更喜欢LOLI。” “你不是曾说过难以取舍御姐吗?”阿宝吐槽道。 金酷哀叹,“虽然御姐也是我的肝,但是驾驭御姐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驾驭LOLI只需要准备棒棒糖……” 阿宝:“……??” 金酷……你很有经验哟。 Chapter 9 “从左边走,到第二个岔口拐弯一直向前就好了。”少年绅士地道。 cilia向他道谢之后,不由好奇地道,“冒昧地问一下……你是海外侨胞吗?”很少见到处于这个躁动青涩的年纪的少年用“女士”来称呼她,这般绅士成熟的风度也很鲜见。 “唔,算是吧。之前曾经在英国生活过。”少年笑容亲和。 “英国男人的绅士严谨确实闻名。”cilia道,而后再次向他道谢,转身背对着少年走进巷中。 诛羽笑眯眯地张开嘴,正待啊呜一口将她吞入腹中时,突然一个幼细的声音阻止他—— “等等!她可是旱魃大人的老师。” cilia突然听见这幼细的童音,疑惑地上前几步举目四望……只听吧唧一声,她脚下传来一声哀嚎。 “雌性!立刻把脚给本大爷拿开!” 她吓了一跳,好奇地移开脚低头看去,只见原地牢牢压着一朵被踩得干干扁扁的不知名娇……花? 刚才……刚才她是幻听了吧? “老师又如何?”诛羽毫不在意地朝她前进几步,笑眯眯地道,“我肚子饿了。” “老师当然无妨,但关键她是旱魃的老师。这段时日你不是没有看见,旱魃尊师重道,你若是对其他不相干的路人下口倒也好,但若是对旱魃的老师下手……”在cilia震惊的视线中,那朵被踩得扁扁的干花摇摇晃晃地努力从地上爬起,抖抖细细的根,花叶甚至还撑在花梗上摇晃几下重重的脑袋……咳,是花盘。 诛羽停了下来,斟酌几秒。 “别忘了当初我们下现世时,黛,曼陀罗以及怜柳大人的要求。” 诛羽摸摸肚皮,总是带笑的脸似有几分委屈,舔了舔獠牙,“但我现在饿了……” 它自是明白他是有名的笑面虎,只毫不动摇地咬着旱魃二字不放。 就算再怎么迟钝无感,面对眼前这匪夷所思的情景她也发觉不对劲,cilia面色惨白地连退数步,“妖……妖怪……” “喂喂,妖怪也有分好坏,没看见我正在救你吗。”那朵娇花摇晃着花瓣,这张煞白煞白的脸也太打击它的积极性了吧。 “诛羽,你在做什么?”一个温润的音色响起。 只见原本如迷宫般曲折交错的巷子瞬间如水雾般氤氲朦胧,而后气流飞快的扭曲旋转展开,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家色彩明丽鲜艳的……花店(?) 一个青衣少年拂开花店前飘飞的窗纱,那双黑瞳在她身上扫过一眼,心下明白此刻的状况,只对诛羽提醒了句,“治疗术师傅。” “……”有再大的口腹之欲也在墨言重点提出的黛身上冻结了,对象是阿宝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是黛的话……好歹他是他的嫡传弟子,师傅的风格他是再清楚不过= =! 诛羽垂眸依依不舍地看了cilia一眼,绅士一笑,露出一对小小的虎牙,“刚才让女士受惊了,要不要进我们花店休息一下?” cilia只不断摇头,双腿虚软地快支撑不住身体,只想立刻从这逃出去。但她的身体却违背她的意志,在诛羽话落之后,她便身不由己地一步步缓缓走进花店。 那朵娇花拉拔着根走在她身前,“不要怕,我们都是友爱善良的好妖怪啊。趁你的记忆还在,这么难得的参观机会不要错过。” 虽然门面不大,但花店内部却出于意料的宽敞,目之所及皆充裕彰显着浓郁的中国风。放置着鲜花的精致花瓶依据花种和颜色分为细瓷,青花瓷,斗彩瓷…… 朵朵鲜花无风自动,在见到走在她身前的娇花时,原本仿若密语的低喃立刻沸腾开来,“老大,是老大回来了。” “哦,奶油老大,为什么你这般娇艳的身体却染上尘埃。” “老大,她是谁?可以吃吗?” “老大,”花叶娇羞地捧住双颊,“金酷大人不在,今晚我很有空哟~”…… “雌性!通通给我闭嘴。”那朵娇花颐指气使地蹦上最高最艳最宽敞的花瓶,将根往瓶内一塞,啜饮着瓶内水越发舒展花瓣,“今天的水倒是甘爽清冽……” “今天的水是我收集每天清晨的第一滴朝露和冬季的第一场雪以及春季花朵上沁出的第一缕花蜜……”一朵个头稍小些,花瓣羞怯的半垂着的娇花扭动着花梗道。 话未完,其他娇花们纷纷从自己的花瓶中拉拔着根爬出,仰慕地抱着那朵娇花的花瓶仰望呢喃。 “这……这是?”眼前娇花们热闹的景象降低了几分恐惧感,cilia惊讶地指着那堆娇花,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是阿宝从浮尘界带出来的妖花的头领,若没有头领牵制,别看这些妖花此刻无害的样子,到时这F市的人至少也会被它们吞噬一半。” “阿宝……你们和阿宝认识?”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学生竟然和妖怪牵扯,她震惊地转头看向诛羽和墨言,下一秒,眼前突然被黑暗笼罩,耳边依稀听见那个青衣少年温声道。 “抱歉了……” “老师……老师?” 她模糊地睁开眼,窗外的蝉鸣声高亢地在这个午后缭绕,头顶的陈旧电扇发出规律的咯吱声,颤悠悠地释出几丝凉意……她扶着额,双眼渐渐对准焦距,“金酷……” 少年体贴而怜惜地道,“老师昨晚熬夜了吗?很辛苦的样子啊。虽然备课辛苦,但还是要注意身体才是。” 老师? cilia蹙眉,朦胧地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从前似乎不是这样叫她……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1点55分,她道,“快上课了,这节课是……”话到一半又暧昧地卡住,今天是礼拜几?下午上的是谁的课?脑中异样的空白,仿佛她曾经遗失过一段时间一般。 睡糊涂了吗…… “今天是周一,待会是体育课。看来老师真的很辛苦,记得要好好休息。”金酷朝她点点头,收拾桌上的英语书,“那老师,我去上课了,再见。” 她揉揉太阳穴,看着少年离开办公室的修长身影,刚才他是准备来问她一些英语习题吗?啊。真是失职,下次课间问他还有什么疑问吧…… 体育课上集合的哨子从窗外传来,她起身喝凉茶提提神,翻开学生的课堂作业开始批阅…… “金酷,你刚才去哪了?” 金酷耸肩,“只是去验证下墨言他们消除的够不够彻底。”低调啊低调,之前阿宝太出风头了,今后诛羽和墨言可不想再三不五时的替她收拾烂摊子…… 金酷,你确定里面没有你那一份? 他活络着关节准备接下去的体育测试,身边有关他们之前的惊人之举的记忆已经全部被消除掉,金酷再次叮咛,“阿宝,这一次你一定要记得低调,低调啊。” 阿宝点头,仔细看着手中的铅球。 “向其他的女生一样,她们扔多远你也跟着扔多远。” 阿宝沉默了一下,比着前方将铅球扔出2米远的女生,喃喃道,“实在……太难了。” 金酷道,“……要不,你就把球朝下扔?”这样就不必纠结扔出个震惊世人的距离。 “我尽量……” 体育老师眼尖地看见他们,不悦道,“不要交头接耳,下一个到你了。” 阿宝走上前接过铅球,正准备轻手轻脚将铅球随意一抛。体育老师拔高声音道,“你现在这样的姿势能发什么力!身体和肩膀向右转,上体前倾,体重集中在右腿上,左臂和左肩前伸并稍向内扣!这样才容易发力!” 阿宝小脸微苦,她的目标就是不发力啊= =! ……小心地控制球往前轻轻一掉,4米。她已经努力像其他凡人看齐了。 体育老师平日向来看好她,恨铁不成钢道,“滑步!扔铅球要记得滑步!这样才可以最大程度的发挥你的力气!之前的课难道都没记住!对……弯曲右腿降低重心,屈膝团身,滑步——右腿蹬伸,掷!” 这系列无法避免发力的姿势全套做完……只见当铅球掷出的那一刻老师看见它的方向是向下而不是向前时脸黑了一半,不过这不是最惊恐的,最惊恐的是—— 下一秒,这颗铅球在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嗖”地一声消失了。 消失……消失? 报数员瞪着原地只余下一个拳头大的黑洞的草坪呆若木鸡。 全场统一的出现一张张“囧”字型的呆滞脸孔。 此刻的铅球应该已经长眠地底了吧,金酷站在一堆熟悉的石化师生中掩面……低调,为何低调如此艰难。 洛阳 北邙山 曾经飞升的山脉已被夷为平地,四周唯一屹立保存的也只有北邙山了。 睚毗阖上眼,右手轻按在荒地上顺着妖类所特有的气息感知……愤恨,杀意,背叛,恐惧,怨毒,不甘……曾经在此地消亡的大妖怪们临死前的执念纷繁涌入脑中…… 他蹙眉,专心捕捉搜寻着旱魃的气息…… 在漫天的负面情绪与怨恨中突然飞快的掠过一抹暖意…… 是谁……他集中心神全力去捕捉这缕微妙而熟悉的感觉…… 是你吗? 千年前在我飞升时守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吗……阿宝。 Chapter 10 辛苦的再次消除周遭师生的记忆,金酷和阿宝并肩走出教室。 金酷苦着脸垂着肩膀,“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过劳死,连老婆都没娶上就英年早逝我死不瞑目啊。” “过劳死?” “就是从日本开始广为流传的新死法。”金酷尽职解释道,“没关系,你永远和这种死法绝缘。”因为首当其冲的都是你身边的人。 阿宝虽然懵懵懂懂,但也猜得到他的话意,拍拍他的手认真地道,“辛苦你了。” 金酷扬了扬眉,搓搓下巴,同等认真地道,“如果想补偿我的话记得给我LOLI。” 阿宝反手轻敲他的脑门,一板一眼地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再想婚娶之事。到时我会为你好好张罗的。” “我还不够大吗。”金酷委屈兮兮的抱着被她大力袭击的小脑门,“金况的儿子都可以结婚了,金姗的女儿也会打酱油了。” 阿宝斜睇他一眼,点明,“你可以去瞧瞧镜子,现在有哪家女儿会愿意嫁你。” “你不也是万年LOLI脸,”金酷吐槽道,“莫非你想单身一辈子?” 阿宝垂眸,“我没有考虑过情爱之事。” 金酷思索几秒,痛下决心般用力拍拍胸脯,“阿宝,若到时没人敢要你的话,我可以委屈一点,勉勉强强娶了你吧。” 阿宝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嘴角,搔搔脸,“你还是换人牺牲吧。我一个人自在惯了,唔,只要身边的人都康泰我就没什么要求了。”她的身后立着几棵郁郁葱葱的榕树,夕阳斜打在她脸上为苍白的双颊添上一抹暖色,衬着身后的绿意,整个人瞧上去鲜活灵动了许多。 金酷定定望了她片刻,抬头眯细了眼凝视着橘红色的夕阳,“还是最喜欢现在的阿宝,快活许多也顺眼许多了。” 阿宝转眸望向他。 “你穿越的那数百年我没有经历过,所知道的一切都是经由你或者各位师傅那辗转拼凑的,你从未告诉我在那些日子吃过什么苦头,不管是离魂的因由,为什么被睚毗那臭小子剥离了七情六欲,甚至这次回来心口被扎了个对穿差点死去,这些阿宝你都只是含混地带过。女人还是娇弱些好,不是告诉过你女儿家家的不要太过逞强了。”金酷带着几分疼惜地摸了摸阿宝的头,低声道,“这么些年了我也知道你是闷葫芦,什么都往肚里咽有苦也不会开口说,这性子哪里好了?被睚毗那混小子欺负死了吧。难得这次重生你终于恢复了感情,以后若那小子再欺负你就别憋着,黛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嗯?” “金酷你现在……好像大叔啊。”平日他插打混科惯了,难得见金酷这般说话。阿宝不习惯地眨眨眼。 金酷无可奈何地抹一把脸,恢复往日的贫嘴道,“难得我这么帅这么感性,就不能让我多保持一会情绪吗。” 阿宝眼睛弯弯嘴角弯弯,胸中漫开一股暖意,“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她明白金酷的心意,也越发珍惜这份情谊,“日后有事我不会再瞒你,一定会说出来让大家一起伤脑筋。” 金酷满意的点头,“这样我也放心让你出面了。” “哎?” 他撇撇嘴,“睚毗回来了,啧,速度还真快。” 阿宝没有再开口,从此刻校门口汹涌的人潮中她已经感应到那人的气息…… 女生们从校门前经过时相互握紧手一边偷瞄一边竭力矜持故作镇定地从男子面前经过,待走过他身边之后更是忍不住频频回首,小声的低喃尖叫。 他们生平从未见过这般出众夺目的人物,那陌生的美青年蓄着一头罕见的柔亮长发,在脑后整齐地用银环束住,发尾乖顺地垂坠身后,身上只着一件白色衬衫,与长裤同色系的银灰色领带斜斜地半搭在胸前。 他微蹙眉,神情漠然地倚在身后的黑色轿车上。90年代拥有轿车的人不多,他单手扶着半开的车门,远远望去像一幅定格的黑白画。 “啧,真风骚啊。”金酷吹了声口哨。 阿宝只睇了他一眼便知此刻他虽然面无表情心下已不耐至极了,拉着金酷更加快几步走到他跟前。 “上来。”睚毗率先坐入车内,在瞧见金酷和阿宝想也不想的一道坐入后座时不悦地蹙起眉,发动车子。 金酷抬眼瞧去,只见他左手搭在大开的车窗上,车子直接由术法驱动。“大人这次怎么会想效法凡人开车到学校接我们?” 睚毗只硬邦邦丢来两个字,“好奇。” 他想体验一下,旱魃一直以来所向往的凡人生活……结论是,非常糟糕。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喜欢和凡人生活在一起,那些脆弱而喧哗的小东西,弹指间便会如烟尘消逝。 他在洛阳和长安这段时日,面对这些脆弱渺小的生命常常感到疑惑,他们似乎总是充满热情的沉溺于情爱之中,聚、散、离、合在周遭反复不停的上演…… 在这些日子,他也越发清楚的接触到千年前被掩埋的微末碎片,从长安到洛阳一路搜寻能肯定当年几次战争和重大事件皆有两人的痕迹,无疑那时候他们之间十分亲密,为什么幼年筑基失败后他还活着?为什么他会和旱魃建立浮尘界?为什么同他并立为王的旱魃会失踪?为什么他会被剥离仙籍堕落成魔?所有人皆讳莫如深模糊地一笔带过,彼时他也毫无兴趣无意深究,但随着旱魃的再次归来,疑问也开始慢慢浮出,缠绕胸间。 这种不受控制地被牵动的感觉令他十分不悦,却也开始敦促着他寻求答案。他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在洛阳终于找到一丝线索…… “这次寻我怕是有事相商吧。”阿宝道,敏感地觉出他有未尽之语。 睚毗侧头看她,“你曾去过昆仑……” 话未落金酷便摇头打断,“没去过没去过!” 睚毗只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赤骥是你从昆仑带入浮尘界的,需要我让它出面对质?” 金酷恨恨地闭嘴,想也知道那条狗腿的赤骥是不可能威武不屈地坚强否认,幸好千年前阿宝和睚毗的纠葛它知道的不多,不然怕是睚毗只要一瞪眼,酷刑还不用摆出来它就一骨碌全招了,搞不好还会再额外全情奉献老东家西王母的八卦呢。 阿宝道,“你想要我陪你去昆仑?” 睚毗勾起极淡的笑,颔首。 在洛阳当年他的飞升之处,她的残余气息中隐隐混杂着一丝浑浊的仙气,千年前旱魃并未飞升,因此当年的旱魃定是曾依靠过采补仙家内丹来突破修为,而在现世中,唯一有仙家停驻之处便只有天帝在下界的都邑——昆仑。 可惜昆仑早已被众仙抛弃,除了那条迁移到浮尘界的赤骥,现世的赤骥和其他仙物皆已灭绝。 《濒危物种法》和《野生动物保护法》并未在妖界普及,睚毗毫不怜惜地捏住当世最后一条赤骥,金酷对赤骥的本性认识得很深刻,睚毗只刚刚冷冷一瞥,那条毫无节操可言的赤骥立刻一五一十全招了。 原来千年前的他曾和她相协到过昆仑两次,彼时的昆仑尚有陆吾神管束,究竟当年的他是缘何带她走入他的辖地…… 阿宝低声道,“去昆仑吗……” 他看着她,但不论如何努力关于她的记忆皆是一切空白,“我希望你能陪我去昆仑寻一样东西,它对我……很重要。” “这样啊……” “你愿意随我一道去吗?”虽然是询问,语意却也隐带令人无法拒绝的强硬。 阿宝抿着唇,沉默片刻后道,“既然如此的话,我会尽我的绵薄之力。” Chapter 11 这是第三次上昆仑。 原本开满了明黄色花朵的沙棠已经绝迹,甚至连如葵的薲草也只有稀疏几丛。 金酷捧着装着赤骥的玻璃鱼缸走在后头,好奇地一路左顾右看,“原来这就是传说中昆仑仙山的真身……” 彼时一行人御风而行到达昆仑山玉虚峰下,金酷原以为这便到了目的地,谁知,睚毗将手往附着皑皑积雪的山壁上轻轻一按,他只觉脚下似踩在水纹中一般微微一荡,随即以睚毗掌心下的岩壁为中心,四面的景物如潮水般迅速退开,取而代之的是层层淡青色的薄雾…… 待薄雾散去,他方才发现此刻自己正站在一条连绵高耸的山道间,头顶是拢在袅袅烟云中一望无际的巨大山脉。 “金酷,不要掉队了,这附近有很多肉食性的妖怪。” 金酷晃了晃手中的鱼缸,“不用担心,还有赤骥在。” 阿宝充满怀疑地睇了那条枕在水草上的赤色小鱼一眼,不置可否。 赤骥深觉被侮辱了一般从水草上跃出水面,“作甚用这种眼神看我,好歹我也是赤骥,兢兢业业地修炼了足足千年。” 阿宝方才“哦”了一声,配合地想起它再不济也是条神鱼……勉勉强强列在仙班。 三人沿途经过幢幢被弃置的金台玉楼,再往上每隔四里便是一道巨门,合计共有四百四十道门。三人中金酷修为最弱,每当他快支撑不住时睚毗便丢给他一叶薲草,金酷只得忍耐着将如海葵般不断扭动的薲草塞入口中。 刚一入口,浓郁的葱味便占据整个口腔,金酷次次皆龇牙咧嘴嚼也不嚼的统统生吞,待薲草入腹后他立刻生龙活虎精力充沛,“恶……如果不是这东西的味道实在恐怖倒也是居家旅游的必备首选。” 赤骥吐着泡泡悠悠地道,“薲草只能在昆仑存活,虽然解疲的效果极佳但你还是别肖想了。” 入夜后,周遭的妖怪渐渐多了起来。 睚毗一直沉默着,颀长的身影走在最前方。阿宝稍落后他一些,时不时回头看看金酷有无落单。睚毗无疑是一个超大人型驱虫……咳,驱妖剂,待他在东面金台旁位置最佳的背风处站定,不需他开口,周遭方圆数十里的妖怪恶灵皆自觉的瞬间退散。 金酷摸着咕咕叫的肚皮道,“赶了大半天路也该劳逸结合下,就算不为我着想也该为阿宝想想,无论如何不能饿着她么。” 阿宝低头按了按扁平的肚子,“唔,这么说来确实有点饿了。” 睚毗道,“我去寻点食物。”他在原地划下一层防御结界后转身走进密林深处。 阿宝看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下也跟了上去。 睚毗听见身后紧跟着他的脚步,低声道,“你回去吧,我不需要帮忙。” 阿宝摇摇头,看着原本飞扬跋扈的少年如今这般清冷漠然的样子,背影透出几分陌生的萧索。不知该如何道出此刻的感觉。 他也没有再开口拒绝,只稍微放慢了脚步,同她并肩而行。 欲打破沉寂的气氛,阿宝轻快地道,“我们今天的晚餐是什么?” “土蝼。”睚毗道,“周围的妖怪都避开了,所以要收敛威压到更远的地方捕获猎物。”话虽如此,他却没有用瞬移,依然和阿宝并肩步行。 “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悉。”当年他第一次带她去昆仑时就熟门熟路的逮到赤骥。 “小时候父王常带我和哥哥们去瑶池赴宴,每年到了三月初三、六月初六、八月初八,西王母就专门在此设蟠桃宴,各路神仙便来向西王母祝寿,众仙云集热闹非凡。” 那时昆仑异兽珍宝云集,不死泉每日绕着昆仑宫汩汩奔流,是百神所在之地。如今这里被仙人抛弃了,便沦落成妖兽占领的属地。 阿宝“哦”了一声,“那有没有什么趣事,或者是当年你做过的糗事?” 睚毗思索了下,“我自己的已经没什么印象,倒是我的几个哥哥,比如四哥蒲牢,每次喝醉时就在瑶池旁放声嘶吼,结果被三哥嘲风幻化成的鲸鱼吓得跳下瑶池不肯出来,还有就是六哥霸下,被大禹收服后,便整日背着写满自己治水功绩的石碑四处周游,在蟠桃宴上喝醉了就会把石碑到处丢,那石碑重如泰山,传闻后来被佛祖借去镇压一只妖猴五百年……”虽然按阿宝要求说些趣事糗事,但从头至尾睚毗面上依然平静无波。 “是孙悟空?”阿宝惊讶地道,“那猴子后来是不是去了西天被封为斗战胜佛?” “我不知道。”睚毗神情淡漠,“不久后哥哥们便和父王去了蓬莱,之后我便一直在句芒山闭门修炼,其他并不清楚。” 阿宝偏头望着他,沉默片刻后道,“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 她定定地看着他,他的表情依然是平稳平淡平静平得不能再平,她左右思忖了下,努力修饰道,“从前的你……比较,比较强势,随性,骄傲些,差不多就这样。” 睚毗蹙着眉勉强接受这个答案,思及黛,他不动声色地道,“那你呢?千年前你和黛是怎么相识的?” “阿黛?”阿宝道,“我和阿黛是在西域相识,一开始差点杀了他,不过幸好,最后关头黛恢复了原身……” “然后你便钟情于他?” 阿宝错愕地瞪大眼,“怎么可能!那时候阿黛还只是个小孩子。”她长得很像有恋童癖的怪姐姐/阿姨/奶奶吗…… 他的唇角不自觉舒展开来,隐隐含笑,“黛曾说他是你的情人。” 阿宝摇头,护住自己的清白,“不是,当然不是。” “那,可有亲近挂心之人。” “……有,曾经有一个。” 漆黑的双眼微微眯起,他不露声色地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对你可好?” “他?他的个性非常差劲,”阿宝一一细数,“跋扈,偏激,霸道,蛮横,惟我独尊……非常任性而且别扭。至于如何对我……”她垂下眼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睚毗微愕地移开视线,“这样……” 接下来阿宝便没有再开口,他睇了她一眼,气氛重新恢复了沉寂。 往事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她脑中快速掠过,阿宝神思有些恍惚,怔忡中男子清冷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耳朵低低地传来,“到了,这就是土蝼的巢穴。” 这亲昵的动作叫她吓了一跳,捂住耳朵本能地后退一步。 “小心!” 只见她脚下的土地蓦地下陷,原地在瞬息间变成一片流沙,阿宝深吸口气轻点脚尖正待腾跃而起之时腰间霍然一紧—— 睚毗单手将阿宝揽入怀中,下意识的护住她飞抵安全的山道上。 鼻息间是属于男子清冽好闻的味道,他附在她耳边道,“抱歉,先前忘了告诉你土蝼住在地底,当我们进入它的地盘它便会发起攻击。”尤其他们之前为了捕猎将身上的威压都散去了,因此极容易被它当成凡人攻击。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上,阿宝捂住耳朵从他怀中退开,觉得耳朵痒痒的,呐呐道,“没关系,那个……刚才我自己可以的……”她还没有虚弱到需要他这样抱来抱去的地步。 “我……”睚毗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少女可是旱魃,土蝼不过是低微小兽,方才他怎会下意识地做出护卫动作。他尴尬地止住话头,难以解释自己疑似登徒子的行为,“我,只是……方才……”心下懊恼着千年来两次失态的对象为何皆是她。 两人僵硬地面对面站着,她看着睚毗原本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渐渐染上绯色,在月色下如画的眉眼皎皎,唇色如胭…… 脑海中闪过童稚的他,少年时期的他,任性的他,撒娇的他……最后画面停格在眼前这张属于成年男子的容颜上,她抚上胸口,耳朵还是痒痒的,连心口也仿佛跟着微微的骚动起来。 是月色太醉人了吗,她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喃喃,“你和从前……确实不一样了。” Chapter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