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变成了一个白衣童子,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五官异常地漂亮精致,双眸绿绿,一头齐腰长发根根皆白。虞渊的恐怖令万物畏惧,阿珩和烈阳却没有丝毫不安,只是侧耳静听,从遥远的西方传来一声又一声悠长的厉鸣。虞渊的黑雾像大海一样辽阔无边,却万物不生,獙俊年年岁岁都守在黑雾深处。阿珩眼中隐有泪光,对白衣童子说:“烈阳,叫他回来。”烈阳张口长啸,声音粗嘎尖锐,和他漂亮精致的外表截然相反。正在雾海深处飞翔的獙俊,迟疑地停止了鸣叫,顺着烈阳的尖锐声音,飞向东方,很久之后,他看到黑雾中站立的人影,他们身上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他迟疑地放慢了速度,用力地嗅着,似乎在鉴别着真假,一瞬后,他突然一声欢喜地鸣叫,就要飞扑过去,可他又迟疑了。因为日日夜夜待在虞渊中,他早已不是两百年前可爱美丽的狐狸,如今他全身都流着恶臭的脓液,獠牙凸出,整张脸扭曲得丑陋恐怖。烈阳看阿獙居然想逃,猛地扑起,化回原身,落在他头上,一边嘎嘎叫着训斥,一边用翅膀扇来扇去。阿獙被打得晕头转向,失去了主意,乖乖地飞到阿珩面前,羞窘地缩着身子,生怕自己身上的脓液沾染到阿珩身上,一张青面獠牙的脸上竟然满是局促和紧张。阿珩蹲下,紧紧地抱住了他。“不管你是小妖阿獙,还是魔兽獙君,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飞天小狐狸。”两百年漫长的等待,所有的寂寞和痛苦都在这一句话中消失殆尽。阿獙的头靠在了阿珩怀里,泪水顺着脸颊一串串滚落。“为什么要待在虞渊?人家都说狐族聪明,你怎么一点不像狐族呢?你可真是个傻子!”阿珩抚摸着阿獙身上一个又一个的疮口,眼泪一颗有一颗落下。阿獙虽然入了魔道,看着狰狞,其实心思很单纯,看阿珩伤心,他歪着脑袋瞅着阿珩,眼睛一咪,月亮一般弯弯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想逗阿珩开心。阿珩依旧没有笑,他皱着眉头想了想,猛地一侧头,冲烈阳嘶吼一声,魔相毕现,很是恐怖。烈阳一时不防,被吓得飞了起来,简直是鸟容失色。阿獙十分得意,靠着阿珩,昂着头,吼吼地笑着,哈哈哈,烈阳也怕他了!烈阳怒了,大叫一声,飞冲过来,一团又一团火球飞向阿獙,阿獙立即跑,两个家伙又像几百年前一样打闹在一起。阿珩不禁破涕为笑,因为对少昊没有好感,连带着对高辛也厌烦。阿獙却是欢天喜地冲到阿珩身边,他压根儿不在乎去哪里,只要和阿珩、烈阳在一起就好。七月末,正是映日荷花别样红时。高辛多湖多河,百姓又普遍爱荷,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碧叶亭亭如盖,荷花开满乡野。阿珩已经两百多年未接触人世,带着阿獙和烈阳在夜间缓缓而行,既欣赏着人间的风景,也了解一下高辛如今的情况。快到五神山时,少昊早接到消息,亲自来接她,未提蚩尤的事情,只是问她一路可顺利。阿珩搂着阿獙问:“能设法带我们去汤谷吗?这些日子,我在深山里采集了一些药草,再加上汤谷的水,应该能把他身体上被魔气侵蚀的溃烂治疗好。”汤谷是高辛的圣地,并不容易进入,何况如今阿獙被视作魔物。少昊说:“没问题,我如今恰好奉父王之命在看守汤谷。”阿珩很是诧异,汤谷在荒无人烟的天之尽头,守卫汤谷等于变相的流放,她看少昊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就没有追问其中原委。夜深人静时,阿珩领着阿獙去了汤谷。汤谷水是日出之水,天下至净之水。阿獙一碰到汤谷水,就痛得全身痉挛,阿珩和烈阳一左一右抱着他,阿珩像是哄小孩一般,轻声哼着歌谣,低声说:“乖阿獙,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好。”一盏茶后,阿珩才让阿獙离开了汤谷水,阿獙已经痛得虚脱,烈阳看着人小,力气却十分大,把阿獙扛到九株扶桑树组成的“岛屿”上。阿獙痛得直打哆嗦,少昊把手放在它的额头,属于水灵的温柔力量渐渐安抚了身上的疼痛,它沉沉睡去。烈阳看没他的事情了,变回鸟形,缩到树叶深处打瞌睡去了。阿珩提着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盛着熬好的药,开始给阿獙上药。少昊静坐于月下,抚着琴。琴声温和,牵引着阿獙体内的灵力来吸纳药性。阿珩上完药后,洗净手,坐到少昊身旁。少昊淡淡一笑,继续信手拨琴。扶桑花艳红如火,像一盏盏火红的小灯笼垂满枝头,少昊一身白衣,端坐于树下,气态端雅,连月光都在他身前散去了清寒。可是这样一个才华盖世,志比天高的人却被贬谪在荒无人烟的天之尽头看守汤谷。阿珩轻声问:“我记得两百年前,你和父王的关系正趋于缓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做了什么让父王厌恶你至此?”少昊停止了弹琴,“你掉下虞渊后,后土重伤祝融,祝融的身体被藏进神农古阵中。蚩尤失去了最大的阻挠,开始一切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也许你已经听说,两百年内,被他灭门的家族就有几十户。在他的血腥政策下,神农的旧制被彻底打碎,如今的神农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十分繁荣昌盛。看到神农的变革,我一时心急,想通过手中的军队来强行推动高辛的改个,在宴龙他们的谏言下,父王震怒,认为我有篡位之心,勒令我远离朝事,命我看守汤谷。”阿珩问:“宴龙不是失去了一只手吗?”“宴龙失去了一只手后功力大减,如果换成别的父亲,也许就不会再看重一个半废之人,可我的父王向来重情,反倒越发怜惜宴龙。这些年,时常对臣子说,‘所有儿子中,宴龙最像年轻时的他’,臣子们大都明白了父王的意思。”少昊叹了口气,神色落寞,“父王性格温柔多情,喜欢美人的歌舞、才子的诗赋,我的确不像他,令他很失望。再加上父王约略知道承华殿内的轩辕妭是假的,所以我对他而言已经一无是处。”“那你就甘心手荒凉的汤谷,等着宴龙登基?”少昊微微而笑,“当然不可能,宴龙登基之日不仅仅是我的死期,也是高辛族的死期,我死事小,族灭——绝对不行!”“那你的打算是……”少昊的微笑中渗出了冷意,“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什么忙?”“从盘古大帝到现今,高辛族已经几万年的历史,宫闱斗争层出不穷,验毒的神器十分齐备,没有任何毒药能躲过,也许只有尝遍百草、以身试毒的神农氏有法子。所以,我想请你为我配制一份药,可以躲避过所有神器宝物的检查,不需要夺取对方的性命,只是要让他渐渐虚弱,直到卧病不起。”阿珩明白了少昊的意思,他是想逼俊帝退位。阿珩沉默不语。少昊说:“父王的五神君上千年来过的日子过于安逸,早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足为虑。宴龙虽然掌控着常曦和白虎两部,但四部中战斗力最强的是我的嫡系青龙部,在诺奈的帮助下,羲和部也已经完全归顺与我。如果强行兵变,不是不可,但我不想动武,如果兵变,就是彻底撕破了脸,必须要以一方的死亡为完结,否则即使我答应,跟随我谋反的将军也不能安心。阿珩,我不想伤到他,这时唯一的两全之法!”少昊轻轻拨弄着琴弦,眼中有浓重的哀伤,“两千多年了,他时时刻刻提防着我逼供篡位,其实我从没想过,我是真心想辅佐他,真心想做一个好儿子,可没想到终于走到今天,一切都成了真!也许以后的史官们会记录我狼子野心、早有反意,筹谋良久,终于起事,将来我若有儿子,都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只怕他也永不会谅解。阿珩,我真的不想走到这一步,可是我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宴龙他们把我逼到汤谷仍不肯罢休,这些年正在想方设法瓦解青龙部,如果我再无所作为,那些忠心耿耿跟随着我的人都会被宴龙害死,最终我也难逃一死!”如果青龙部被瓦解了,即使诺奈再想帮少昊,羲和部也肯定不能支持一个注定会失败的王子,势必要为了自保,投靠宴龙。啊很思索了半晌后,低声说:“我明白你的困境,我答应你。”纵然为天下不容,有艺人能理解也足矣。少昊心头的愁闷淡了,不禁重重握住了阿珩的手,“谢谢你!阿珩,我是真心想……”阿珩轻轻把手抽出来,“何必客气?难道你忘记了我们新婚时定下的盟约吗?我们是盟友,今日我为你做事,他日你也要遵守自己的诺言。”少昊是何等聪明,一点就透,明白阿珩已经想起了一切,也理解了阿珩的意思,心中滋味难言,面上却若无其事地把手缩回袖中,淡淡问道:“你想起了一切?”“嗯。”阿珩脸色发红,带着几分愧疚,迟疑着想说什么,“我……”少昊温和地打断了她,笑道:“我会遵守自己的诺言。天快要亮了,你不方便久留,回去休息吧,我来看着阿獙。”阿珩走了一程,回首眺望,月夜下,少昊端坐在火红的扶桑花中,面朝万顷碧波,白衣临风,琴声铿锵有力,削金断玉,奏的是一首即将君临天下的铁血激昂,却也是不归的寂寞。如少昊所说,高辛王室有几万年的宫闱斗争经验,查验药性有一套很完整严密的流程,想要配制出避人耳目又恰到好处的毒药并不容易。阿珩把《神农本草经》从头看到尾、从尾看到头,终于配制出了一味不完全符合少昊要求的药。她把药交给少昊,“这个药只能说一般符合你的要求,这味药的主要成分是阿獙的鲜血,它能像虞渊一样缓缓吞噬神族的灵力,令人渐渐全身无力,行动不便。”少昊问道:“有解药吗?”“因为不算是毒药,自然也没有解药。只要不持续下药,日子长了后,身体会自我修复,恢复健康。按你的要求,一共配制了两份。”少昊把药小心收好,“谢谢你。”阿珩道:“我们是盟友,你只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就行了。”“一定!”在少昊的安排下,阿珩的“病”开始渐渐减轻,每次宫中医师看完病,都会恭喜少昊和阿珩,而随着宫中医师的恭喜声,大王子妃身体逐渐康复的消息传遍了宫廷内外。虽然少昊已经是一个失势的王子,可阿珩仍旧是轩辕族唯一的王姬,自从她病好,大大小小的宴席请帖就接踵而来。考虑到之前的“轩辕妭”已经缠绵病榻两百多年,阿珩也不敢立即就生龙活虎,很多宴席借口身子仍弱给推了,有些宴席却不能不去,因为她必须证明她是真正的轩辕妭。俊后传召她入宫觐见,阿珩很清楚,这是要验明正身了。她盛装打扮后,去拜见俊后。车舆到了殿门就停下了,一旁的侍从笑着解释:“王子妃身体刚好,本该让车舆进殿,免得王子妃累着,可这是规矩,臣子们一到殿门就必须步行,俊帝如今只给了二殿下特例,允许二殿下乘车觐见。”宫中的侍从是这世上最会察言观色、欺软怕硬的角色,阿珩很是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看来俊帝真的很厌恶少昊,连带着她这个儿媳也一起厌恶。她淡淡一笑,下了车舆,“我这么多年未给母后请安,未能尽孝,理当如此。”宫殿很大,几乎占据了整座山头,阿珩又要赶时辰,只得一路急行。待行到漪清园,俊后并不在。侍女道:“俊后正在梳洗,王子妃候着吧!”高辛地处东南,气候温和,即使冬季,也如北国的春天,夏天则酷热难耐。虽然五神山位于大海中央,热气被海风阻拦,并不会很热,宫殿设计仍然承袭了高辛建筑避暑的特点。漪清园就是如此,草木繁盛,处处皆水,或瀑布,或小溪,蜿蜒曲折,跌宕起伏,狭窄处不过尺许,宽阔处足可撑船。阿珩等的时间长了,有些无聊,反正园子内无人,她就沿着溪流缓缓而行。越往里走,景致越好,溪水两侧,山势时高时低,竹苞松茂,木秀草长,更有三五只仙鹤,踏着溪水觅食,步态飘逸,看到阿珩也不惧怕。水岸深处,长着一片茂密的竹林,绿竹猗猗,层层如篑,一个白衣男子半倚半靠着半方石壁,沉沉酣睡,脸上搭着一侧帛书。在他身前不远的溪水中,四只鸳鸯游来游去,双双对对,悠然自得。阿珩想回避,已经来不及,男子惊醒,身子动了动,脸上的书卷掉落,露出了面容,五官端雅,气度出尘,隔着幽幽竹影,潋潋光阴,恍若山中人兮。阿珩看是少昊,不再回避,笑着上前。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似怨恼被人惊醒了美梦,眉间带着不悦,只是侧脸,和少昊十成十的相像,可阿珩立即明白,不是少昊!少昊喜怒不形于色,绝不可能任性任情到在此等小事上介怀。听到足音,男子转过了脸,和少昊相似的五官,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男子只有水般的温柔风流,没有少昊山般的刚毅沉肃。阿珩俯身请安,“父王。”俊帝看着阿珩,想了一想,才明白她是谁,“你怎么在这里?”阿珩不知道俊后打的什么主意,自然不敢乱说话,“儿臣进宫来拜见母后,母后正忙,我看溪边的景色好,就随意走走,不想惊扰了父王,求父王恕罪。”俊帝道:“景色好?怎么个好法?回答得好,我就不治你得罪,回答得不好,连带着少昊治你们一个不敬的罪。”阿珩含笑说:“这个园子的名字已经把此地景色的好处全道了出来,风平雨细物皱面,浥浥寒漪清客暑。”俊帝淡淡道:“园子的名字是我取的,既然你喜欢这里,我就带你四处走走吧。‘风平雨细’看似简单,可真正懂的人没几个,人心总是不愿意在平处看景。”阿珩随在俊帝身侧,慢步而行,俊帝指着每处的景致细细说给她听,一块石头,几丛秋菊都有来历。阿珩自幼和昌意亲厚,昌意是诗词歌舞,花鸟虫鱼无有不通,连带着阿珩也对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了解颇多,后来又学了《神农本草经》,对花草可谓精通,和俊帝一路谈来,言语切合,令俊帝只觉遇见了知音,心中暗喜。俊帝突然问:“为什么会病了两百年?”这个问题,少昊早给了她现成的答案,可此时,面对着这个温和得完全不像个帝王的人,阿珩竟然回答不出来。而沉默的时间越长,阿珩越是不知道如何回答,甚至连少昊准备完美的说辞都无法再用上,阿珩局促不安,紧张得掌心冒汗。俊帝看她一直没有回答,不但没有介意,反而很是喜欢,微微一笑说:“说来也是可笑,高辛王室注重礼仪,推崇优美雅致的东西,我又是其中的翘楚,从小自负仪容才华,不管是一丛花,还是一个女子,都总是要最美,有时候,连对臣子都会以貌取人,青睐那些容貌出众、言谈雅致的臣子。所有儿子中,少昊和我长得最相像,他又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我心怜惜他,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几乎手把着手教导他一切,可他越长大越陌生,你和他……”俊帝摇摇头,“并不相配。”阿珩又是惊,又是怕,全身僵硬,冷汗涔涔而下。俊帝轻叹了口气,那眉间有无可排解的悒郁愁思,“可这王室里,又有几个相配的夫妻呢?不过是你哄着我,我骗着你,表面上的花团锦簇。”阿珩这才松了口气,全身恢复了知觉。俊帝坐到了溪旁的石头上,“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会突然就觉得很累,提不起力气。”指了指对面的石头,“你也坐吧!”两个宫女匆匆而来,面色惶恐地向俊帝请罪,“俊后还在等王子妃,奴婢找了好几圈,不想王子妃和陛下在一起。”阿珩向俊帝告退,俊帝微微点了下头,示意让她离去。阿珩走了老远,才干偷偷回头,俊帝依旧静坐在溪旁,与水中的倒影互相凝视。俊后见到阿珩,很是亲热,一直把她留到晚上,命她参加晚宴。晚宴上王子妃、王姬全到了,借着闺阁中的各种小游戏试探着轩辕妭的真假。轩辕妭本来就是真的,自然无惧她们的各种试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闹到深夜,要锁宫门时,宴席才不得不散。轩辕妭走出殿门,侍卫驾着车舆而来,笑容满面。她有点不解,掀开车帘,看到少昊坐于车内,忙跳上了车舆,“你怎么来了?”少昊道:“你来了一天,我有点不放心。”阿珩说:“母后试探了一天,应该已经确信我就是我。对了,我今天碰到父王了。”“他可好?”“父王带我去看了他养的兰花,我赞他养得好,他刚开始以为我是敷衍奉承,后来听我——道明缘由,看得出他是真开心。父王和我走了一段路,就有些乏力,我……”阿珩停顿了一下,神色低落,“我觉得心里挺难受,他并不是个坏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比大多数人都好的好人。”少昊说:“他是富贵风雅的翩翩公子,一直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欣赏书画歌舞,品谈花草虫鱼,以后的生活其实依旧和现在一样。”真的会一样吗?希望是吧!阿珩不再说话,少昊也默不作声。车舆行到承华殿外,阿珩以为少昊要悄悄赶回汤谷,没想到少昊对她说:“今晚有贵客来看你,我不方便随你一块儿进去,你装作若无其事地进府,到花房等我。我会悄悄潜回府中,去花房找你。”因为阿珩喜欢种植花草,少昊当年拆除屋宇,专门为阿珩建造了花房,看似是宠爱娇妻的奢侈举动,其实花房内有诺奈设置的各种机关,可以说是少昊避人耳目、谈论要事的密室。阿珩苦笑,少昊真是被宴龙和俊帝逼得走投无路了,连回自己的府邸都要悄悄潜回,她没精打采地问:“我在高辛能有什么贵客?”少昊神秘地一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阿珩回到屋中,换下宫装,沐浴后又不慌不忙地吃了点消夜,这才拿起花篮剪刀,说要剪几朵新鲜的花,放在案头入睡,于是散步到花房。花房内的林荫深处站着一个陌生的姑娘,容貌清秀,温婉可人,她向阿珩行礼,“奴婢叫泣女,是诺奈将军的侍女,诺奈将军正在等候王子妃。”原来是他!阿珩点点头,泣女在前方领路,倒比阿珩这个主人更熟悉此地的机关,看来诺奈十分信任她。泣女看阿珩在暗中打量她,回头笑道:“王子妃是在奇怪奴婢的名字吗?爹爹一直想要个儿子,可家里一共生了九个姐妹,到奴婢时是第十个,爹爹差点想扔掉我,连名字都不给起。因为吃不饱,日日哭泣,所有人就都叫奴婢泣女。两百年前,奴婢受不了家中的虐待逃了出来,就要病死时,幸亏遇到诺奈将军这才有了一个安身之处。因为奴婢是个女子,不引人注意,这些年,奴婢常帮将军打掩护,来见大殿下。”阿珩赞道:“诺奈自个儿拔尖出众,连他的侍女都万里挑一。”泣女温婉一笑,为阿珩拉开了门,“将军就在里面,奴婢就不进去了。”屋内坐着的两人听到声音都站了起来,一人正是容貌俊美、风姿飘逸的诺奈,另一人是个姿容普通的女子,看到阿珩,她揭下了脸上的人面蚕面具。“云桑姐姐!”阿珩大喜,冲过去一下抱住了云桑。云桑更是激动,眼中泛起隐隐泪花,“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年有多难过。”“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云桑紧紧握着阿珩的手,上上下下看着阿珩,笑道:“真是你,我得赶紧给后土写信,让他不必再愧疚不安,这个傻小子这些年没少折磨自己。”阿珩愣了一愣,才明白:“替我问他好。”又笑问,“姐姐,你怎么来了呢?”云桑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哼哼唧唧地说:“我在高辛已经住了一段日子了。”阿珩看看诺奈,抿着嘴偷笑。云桑强自镇定地说:“蚩尤那个混账逼我在紫金顶发誓,不得再干预朝政,否则将来尸骨无存!我留在神农也没什么事可做,来高辛转转有什么问题吗?”阿珩忙摆手,“没问题,没问题!”诺奈对阿珩行礼,“今日带云桑来,一是让她亲眼见见你,好安心;二是来求王子妃一件事情。”云桑立即说:“我去看看少昊,怎么这么久都没来。”说着话,她把人面蚕面具戴回脸上,出了密室。诺奈请阿珩坐下,对阿珩说:“你别看云桑嘴里骂着蚩尤,其实她早就明白蚩尤是为她好。因为祝融的意外闭关,蚩尤没了阻挠,在他的铁血手段下,几十年前神农局势已稳,可云桑在世上的血缘亲人只剩了炎帝,王子妃也知道她的性子,做大姐做习惯了,总是事事不放心,事事要操心,忙着为别人考虑,把自己放在最后,我怎么劝,她都不忍心丢下炎帝,共工和后土他们又总是会来找云桑帮忙。无奈下我就去找了蚩尤,向他直陈了我对云桑的感情,希望云桑能过安宁的日子。蚩尤真不愧是大丈夫!竟然不惜自己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逼迫云桑在紫金顶发下毒誓再不干预朝政,看似冷血无情,却是真正为了云桑好,既逼得云桑割舍,又明确告诉后土他们云桑已无利用价值,不要再把云桑牵扯进权力斗争中。”诺奈笑着长叹口气,“云桑这才被我强带来高辛。”阿珩道:“强带?我看云桑姐姐很乐意呢,只怕已经乐不思归了!”诺奈满面笑意,又对阿珩行礼,“云桑已经同意嫁给我,就麻烦王子妃促成美事。”“我当然愿意了,可难道你不是更该去求少昊吗?”少昊和云桑一前一后走进来,少昊笑道:“这件事情上,你比我更能帮上忙。”诺奈说:“殿下如今守护汤谷,终年难见俊帝一面,如果殿下特意去说,云桑身份又特殊,只怕会引得俊帝猜忌乱想。可王子妃不同,随时可以入宫。俊帝喜欢诗词歌赋,喜欢侍养各种奇花异草,若论诗词歌赋,天下无人能比过昌意,若论对奇花异草的了解,天下无人能及前代炎帝。王子妃是整个天下唯一身兼二者所长的人,两百多年前,俊帝就对王子妃有好感,连带着对殿下都好起来。只要王子妃挑个合适的时机,在俊帝面前为我和云桑说几句话,以俊帝多情的性子,只怕立即就会准了。”“原来是这样。”阿珩思量了一会儿,笑道,“前段日子从轩辕回高辛时,我从深山里挖了几株罕见的兰花,刚刚栽培得像模像样了,明后日我就给父王送进宫去。”诺奈连连行礼,“多谢,多谢。”少昊笑道:“都是自己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礼数?等你们成婚之日,夫妇一起好好给阿珩敬几杯酒就行了。”云桑满面羞红,低头站在门角,一言不发。阿珩乐得大笑,一瞥眼,隔着虚掩的门扉,看到门外的泣女立在阴影中,直勾勾地盯着云桑,眼神似嫉似悲,十分复杂。察觉到阿珩看到了她,她忙强笑着行礼,把门拉紧。阿珩本就如诺奈所说,精通诗词歌赋、养花弄草,与俊帝兴趣相投,又刻意存了讨好之心,不到一个月,俊帝就对阿珩比对女儿还呵护宠爱。一日,阿珩借着欣赏一幅鸳鸯蝴蝶图,向俊帝婉转地表明了诺奈和云桑的情意,讲述了他们因为身份差异的苦恋,求俊帝成全。俊帝听到男有情、女有意,不但不以为忤,反而大笑着准许了她们的婚事。阿珩向俊帝叩谢,俊帝笑道:“天公都喜欢让鸳鸯成对,蝴蝶双栖,我虽不敢自比天公,可也乐意见到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如果人人都欢乐幸福,世间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纷争。”阿珩突然心中有了不安,她帮着找好毒害这般温柔多情的俊帝,真的对吗?可如果不帮,如今已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少昊发动兵变的话,只怕要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啊很只能告诉自己少昊也不想伤害俊帝,强压下了心中的不安。阿珩回府后,立即写信告诉诺奈和云桑这个好消息。按照少昊的“绝密计划”,诺奈被派去边疆,镇守在羲和部,一则牵制白虎部,二则以防国内巨变时,引得他国侵犯,所以诺奈和云桑都不在都城中。在信末,阿珩想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小段话。泣女与诺奈朝夕相处两百年,只怕对诺奈早已生情,并不是担心她会对云桑不利,而是这样的情势之下,对两个女子都不好,希望诺奈留心此事,妥善处理。诺奈的回信让阿珩很宽慰,既是为了云桑,也是回报泣女两百年来的忠心,他会在大婚前安排好泣女的去处。他打算认泣女为妹,给泣女选一个优秀的夫婿,如果泣女暂时不想出嫁,那么他会送泣女去和母亲作伴,直到她找到心仪的二郎。诺奈和云桑的婚事正式公布,虽然云桑下嫁诺奈出人意料,可在俊帝和炎帝两位帝王的同意下,一切也变得名正言顺。诺奈亲去神农山,与炎帝定下了婚期,打算来年春天,百花盛开时,就来迎娶云桑。岁末时,俊帝病倒,再难处理朝事,只得把政事委托诶宴龙代理,朝臣们都以为找到了主心骨。可在辞旧迎新的朝宴上,俊帝却又说思儿心切,召回了被贬谪到海之尽头去看守汤谷的少昊。少昊回到五神山的当日,俊帝就召见了他,对他殷殷叮嘱,父子两人说了一下午的话。朝臣们看得十分糊涂,不知道俊帝究竟是什么心思。其实,这一切不过出于一个帝王的猜忌心。俊帝是很喜欢宴龙,想在死后传位于宴龙,可如今他只是病了,不是要死了,当他不得不把一切朝事交给宴龙处理时,又开始担心宴龙会不会借机把他架空,于是召回了和宴龙不合的少昊,让少昊牵制宴龙。可是,他的两个儿子早已经不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子,都不肯做棋子,任凭他摆布。宴龙在俊后的支持下,抓住这个机会,全力发展自己的势力,尽力替换着朝堂内的官员。少昊则好像因为离开五神山太久,已经和朝中官员陌生、不知道该怎么办,什么动静都没有。三个多月后,春风吹遍了江南大地,正是高辛最美丽的季节,到处烟雨蒙蒙,鲜花芳美,莺啼燕舞。俊帝收到一株进攻的美人桃,实在是欢喜,就像是小孩子得了心爱的玩意忍不住要和小伙伴们炫耀,立即打发侍者去叫了阿珩进宫,指着庭院中的桃花让阿珩看。阿珩不确定地说:“这是复瓣桃花,花色又作粉红色,可是碧桃?”俊帝大笑,依着白底宝蓝纹绫软枕,娓娓道来:“你只看到它是稀罕的复瓣,又恰好是粉色,就判断它是蟠桃,大错特错。复瓣桃花虽然罕见,可也分了十来种,花色有白色、红色、红白相间、白地红点与粉红诸色,花朵大小也各异,根据颜色不同,花型不同,有鸳鸯桃、寿星桃、日月桃、瑞仙桃、美人桃……”俊帝正说得高兴,少昊缓步而进,俊帝意外地笑着:“怎么没有通传,你就进来了?既然来了,就一起看看这株稀罕的桃树。”少昊跪下磕头,将一份奏章呈给俊帝,里面罗列着宴龙这段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最为严重的他竟然替换了掖守宫廷的侍卫,这是历来帝王大忌。俊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大怒着高声呼喝,想命侍从立即去传召宴龙,可叫了半晌,仍然没有一个侍从进来。俊帝察觉部队,怒盯着少昊,“侍卫呢?你想干什么?”少昊奏道:“儿臣已经遵照父王的吩咐,代父王拟好旨意。宴龙勾结俊后意图不轨,共有罪证一百一十条,铁证如山,父王已经决定幽禁宴龙,废除俊后。”俊帝面色煞白,目光犹如刀刃,“我的决定?”“是的,父王的决定!”少昊平静地回答,眉目坚毅,俊帝眼内刀刃的锋芒全碎裂在了少昊的巍峨山势前。俊帝不甘心地怒叫,可是不管他声音多大,都没有一个侍卫进来。俊帝明白了,少昊已经控制了整座宫殿。他盯着少昊,少昊沉默地看着他。一室沉寂,静得似乎能听到每个人内心挣扎的喘息声。良久后,俊帝的目光慢慢地从少昊身上移向阿珩,阿珩不敢与他对视,低下了头,俊帝轻声问:“你可知道?”阿珩不能回答,少昊代她答道:“她不知道。”俊帝点点头,竟然笑了,“那就好,不算辜负了这一树桃花。”少昊把空白的帛文放在俊帝面前,“请父王下旨。”俊帝提起笔,一挥而就,宣布废除俊后,幽禁宴龙。俊帝写完,连笔带帛文砸到少昊脸上,“拿去吧!”笔上的墨汁还未干,甩得少昊脸上身上都是墨痕,少昊默默地擦干净脸上的墨汁,一声不吭地捡起帛文,递给了守在帘外的将军。一队侍卫走了进来,都是陌生的面孔。少昊对俊帝说:“为了让父王更好的休养,请父王移居琪园。”俊帝气得身子都在颤抖,“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少昊面容冰冷,没有一丝笑意,躬身道:“儿臣恭请父王移驾。”俊帝悲怒攻心,却清楚大势已去,他深吸了几口气,无奈地说:“走吧!”侍卫们上前,把俊帝抬放到坐榻上。俊帝闭着眼睛,不言不动。在上百名侍卫的“保护”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着五神山最东边的渐洲峰飞去,因为它在最东面,必须要经过五神山的前四峰才能和内陆往来消息,所以历代帝王多把与自己不和的太后或兄弟安置于此,算是变相的幽禁。少昊站在殿外,目送着一堆人消失在了天际。回头时,阿珩静站在桃花树下,人面桃花两相映,可阿珩的眼神却是冷冰冰的。阿珩问:“这株桃树是你派人进献给父王的吧?你知道他若得了珍品,一定会忍不住找我品赏。”她知道少昊迟早会动手,可没想到的是今日,更没想到他会利用自己分散俊帝的注意。少昊沉默无语,面沉若水。阿珩惨笑着摇摇头,“父王还没告诉我这株桃树叫什么名字。”转身出了宫殿。衣裙簌簌,不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了曲阑深处。少昊默默地看着一树桃花,灼灼明媚。女子的哭泣叫喊声不停地传来,那是将士们在移迁父王的后宫。因为俊帝喜好管弦歌舞后宫女子都能歌善舞,不管何时走过,总能听到隐约的丝竹声和少女歌声。殿内又处处都是精心侍弄的奇花异草,有风时香飘满殿,无风也是暗香浮动。不管何人走过这座雕栏玉砌的宫殿,都会目眩神迷,以至于来过承恩宫的神农国王子一直无法忘记这座风流旖旎的宫殿,怂恿着当年的七世炎帝攻打高辛国。从清晨开始,旧的宫人杀的杀,关的关,十去七八。现在又把最后一批近臣宫妃或处死或幽禁,如今整座宫殿除了持着刀戈的士兵,再没有几个人影。整座宫殿,沉寂空旷,开始变得截然不同。安晋和安容走了进来,他们两兄弟出自少昊的母族青龙部,和少昊是表亲,是少昊的心腹之臣。将军安晋龙腾虎步,有着军人特有的矫健和霸气,大声奏道:“殿下,后宫的所有妃嫔凡没有子女者已经全部被遣出承恩宫,移居到五神山下的僻香居。”安容五官俊俏,身材颀长,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经过我的仔细筛选,留下的宫人都很可信。要不要赶在殿下入住前再选一批宫人?”少昊说:“不必了,就我和王子妃起居,余下的宫人加上承华殿的旧人足够用了。”安晋摩拳擦掌地说:“可不是嘛!以前是一个女人就要十几个人伺候,如今把那些女人全赶走了,当然不需要那么多奴婢了有选奴婢的时间还不如赶紧想想怎么打仗。”安容拉了拉哥哥,对少昊进言:“现在的确是只有殿下和王子妃,可殿下登基后,很快就要再立妃嫔,服侍各个王妃的婢女总是要的。”安晋瞪眼,“选什么妃嫔?我警告你,你小子可别做奸臣,教殿下沉溺女色,学坏了!”安容哭笑不得,“历代俊帝都要从四部中挑选女子册封妃嫔,大哥真以为是四部女子格外美丽吗?殿下登基之后,既要消灭敌人,更要对有功的臣子论功行赏,咱们青龙部自然没什么,可羲和部对殿下的忠心不需要回报吗?最好的回报是什么?不就是选择羲和部的女子入宫,让未来的皇子拥有羲和部的血脉吗?常曦部难以拉拢,白虎部却不是非要和宴龙、中容他们结盟,如果殿下肯从白虎部选妃,只怕一个女子顶过无数计谋。”安晋听得头疼,摆摆手,向少昊行礼告退,“你们慢慢商量吧,打仗时别落下我就行。”安容看安晋走了,笑着问:“殿下要我留意四部的女子吗?虽然身份血统第一,可容貌性子也不能委屈了殿下。”少昊凝视着阿珩消失的方向,一直不说话,半晌后说:“不用了。”安容神色大变,“殿下,虽然我们暂时成功了,可是宴龙好中容他们的势力不能低估,要想帝位稳固,必须……”“我说了不用!”安容心中一凛,眼前的人不再是少昊了,而是高辛今后的帝王,忙跪下:“臣明白。”少昊弯身,双手扶起他,“表弟,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好,只是……这事以后再说吧,我不相信我少昊一定要靠女人才能收服这江山!”安容听到他的称呼,心中安稳下来,行礼告退,“琪园那边,殿下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少昊沉默了半晌,指了指桃树,“把这株桃树小心掘出,送到琪园。”安容应了声是,踌躇着想说什么,却又忍了下去。当日夜里,大荒的最东边,了无人烟的汤谷。青阳脚踏重明鸟,乘夜而至。扶桑树下,无数个空酒坛子,少昊已经烂醉。青阳一语不发,依树而坐,拍开一坛酒的封泥,仰头灌下。少昊笑着问:“你怎么不恭喜我?今日我碰到的每一个人都在恭喜我!”青阳淡淡问:“恭喜你什么?恭喜你要弑父杀弟吗?”少昊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半晌后醉笑着说:“我可以控制住情势的发展,还不至于那么波澜壮阔、精彩绝伦。”青阳默不作声,有的路一旦踏上,就不能回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不是自己想控制就能控制。少昊把一瓶药扔给青阳,青阳问:“什么东西?”少昊醉态可掬地说:“让你父王生病的东西,病到他不能处理朝事。”青阳悚然变色,少昊笑着说:“谁都查不出来!”青阳失声惊问:“难道你父王不是真生病?我以为你只是抓住了一个天赐之机。”少昊大笑,“青阳小弟,我以为你已经心硬如铁了,没想到还这么天真!哪里有什么老田赐予的机会?只有自己去创造的机会!两千多年,我等两千多年,等到了什么?黄帝是什么样的性子,你很清楚,你想等到什么?你以为自己又能等到什么?指月殿的彤鱼氏是会饶恕你,还是会饶恕嫘祖?”青阳握着药瓶的手,青筋直跳。少昊说:“这药只有这一份了,你可要用到刀刃上。”“药从哪里来的?你不怕泄密吗?”“嘘!”少昊食指放在唇上,醉笑道,“我不告诉你!我和配药的人说一份给父王,一份给宴龙,她以为这份药给了宴龙,什么都不知道。”青阳把药收了起来,少昊笑着举起酒坛,“来!庆祝你我先并肩作战,再生死对博!”青阳举起酒坛,和少昊用力一撞,酒坛碎裂,溅得两人全身都是酒。“好酒!”少昊大笑着,身子一软,向后跌去,跌在一地酒坛中。青阳站起,召唤重明鸟,准备离去。少昊喃喃说:“等你登基为黄帝,我们逐鹿天下。青阳,我若死在你手里,你就把我的尸骨葬在酒坛中,你若死在我手里,我就把你……”他醉眼迷离地想了想,“我就把你的骨头做成我的王座,每天上朝时都坐,天天坐,日日坐,一直坐到我死。”青阳的一张冷脸都笑了起来,好笑地问:“为什么?恨我和你争天下吗?”好好笑嘻嘻地挥着手,“这样,我就给你报仇了!让坐在上面的那个人不敢稍忘,日日寝食难安!”青阳笑着一愣,继而就再笑不出来,心中全是难掩的萧瑟惆怅,清啸一声,重明鸟冲天而起,消失在了云霄中。俊帝宣旨昭告天下,因为自己重病在身,难以再治理国家,所以特逊位于德才兼备、仁孝恭谦的大王子少昊。少昊在推辞了几番后,正式登基,入住五神山承恩宫,成为八世俊帝,轩辕妭获封王妃。众人猜测着既然他们夫妻恩爱,少昊却没有直接封轩辕妭为后,应该是因为轩辕妭身体太弱,几百年来一直无所出。为了庆贺少昊登基,在承恩宫前殿举行百官大宴。轩辕妭略坐了一会儿,就借口累了告退,反正她已经缠绵病榻两百多年,大家都习以为常。行到寝宫,轩辕妭的精神才真正懈了,将侍女都屏退,正在换衣服,一个人从后面扣向她的腰,她立即侧身,下了重手。“是我!”她的力量散了,身子被蚩尤拉进怀里,什么都没说,先是一个绵长激烈的吻。蚩尤笑问:“怎么下这么狠的手?”阿珩靠在他怀里,疲惫地说:“宴龙虽然被幽禁了,但中容他们还在外面,这段日子,一直有传闻说会刺杀少昊,我精神一直绷着。”蚩尤道:“我若是少昊,直接把那二十几个兄弟全关起来,能留的就留,不能留的就杀,何必给自己添麻烦?”阿珩微笑着说:“因为你不在乎天下人是否叫你魔头,可少昊在乎,他想要做一个好帝王。夺取天下可以靠杀戮,但想要治理好天下还是必须要靠仁孝礼仪,再说了,杀孽造得太多总是不对。对了,你怎么突然来了?”蚩尤把阿珩的头按在自己的心口,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传入阿珩耳中,“听到它的声音了吗?它说想你了。你呢?有没有想过我?”阿珩不说话,勾着蚩尤的脖子,把他的头拉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蚩尤眉开眼笑,拖着阿珩,向窗口走去,“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两人刚跃出窗户,少昊走了进来,笑着叫:“阿珩,阿珩。”阿珩立即用力一推蚩尤,蚩尤贴着窗户边的墙站住了。从屋内看过来,只能看到站在窗户外的阿珩。“你怎么过来了?宴会结束了吗?”少昊的笑意从眼里褪到嘴边,“还没有,我是借口更衣偷偷溜出来的。”“有事情吗?”“没什么,就是随便来看一眼,你刚搬进来,一切可习惯?”“比承华殿舒服,以前走到哪里都是一群宫女侍卫跟着,如今自在多了,谢谢你。”少昊含笑道:“那帮大臣们都担心服侍我们的人不够用,他们哪里知道我们真是被‘服侍’怕了,身边的越少越好!”蚩尤不耐烦地扯阿珩的袖子,阿珩问:“你还有事吗?”“没了,你休息吧。”少昊提步离去。出了殿门,走了一会儿,他忽地停住脚步,抬头看向天空,虽然那天上好似什么都没有。宽大的袍袖中掩着一壶酒,那是南边一个海岛上的人专为今日的宴席进贡的,用椰子酿造,总共就两壶,他喝了一口,觉得滋味很是特别,与以前喝过的酒都不同,趁着大家没注意,偷偷替换了一壶出来,想拿给阿珩喝。他反身走了回去,侍女们都在廊下打瞌睡。他轻轻走入寝殿,已经人去屋空。窗户依旧大开着,风吹得纱帘布幔簌簌而动。他将手中的椰壳酒壶放到了阿珩的榻头,走过去把窗户仔细关好,又走出了殿门。逍遥飞了两个时辰后,落在神农山,蚩尤牵着阿珩跃下。阿珩遥望着小月顶,只觉恍惚,很多事情仍历历在目,似乎昨日才刚辞别了炎帝,可实际上,炎帝的尸骨只怕都已化尽。“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蚩尤指了指对面安的山谷,阿珩凝神看了一眼,才发觉影影绰绰都是人。“祝融今日夜里出关,你看到的是祝融的亲随,后土和共工的人应该都躲在暗处保护。”“你想做什么?”“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你想做什么。”“嗯?”蚩尤从后面抱住阿珩,头搭在她的肩头,“你要祝融死吗?”“不必了。”阿珩转过身子,抓着蚩尤的胳膊,“不要把那些高门大族逼得太狠,他们虽然没落了,但他们毕竟在神农族有几万年的根基,你只看到地上已经枯萎的枝叶,可地下的根究竟埋得有多深,你根本不知道。”“要么做,要么不做,斩草就要除根!”阿珩还想再劝,转念一想,有榆罔在,倒不必过虑,炎帝当年早考虑到了蚩尤的凶残,所以才特意用榆罔的温厚来消解蚩尤的戾气。蚩尤带着阿珩又上了逍遥的背,朝九黎飞去,“既然你不想杀祝融,我们就去九黎,挖一坛米朵为你酿的酒嘎喝。”突然,光华大作,道道红光弥漫了天地。阿珩和蚩尤不约而同地回头,绵延千里的神农山全部被红光笼罩,就好似二十八座山峰全化作了火炉。阿珩惊讶地看着,喃喃说:“也许祝融现在才配叫火神。”蚩尤也很意外于祝融的神力,不过,他从来不知道担忧为何物,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把阿珩的脸扳过来,“喂,良宵苦短,从现在开始,你的眼里心里只能有我。”阿珩凝视着他,不禁笑了。也许从一开始,她爱的就是他的这份不羁狂妄,管它是天塌,还是地陷,都不在乎。漫天红光,震惊了整个大荒,可在他眼中,只有她,而她的眼中,也只有他。五 东风恶,欢情薄神农国内,祝融出关,神力令天下震惊。两百多年来,因为蚩尤的铁血手段,高门大族日渐没落,惶恐无依,如今祝融的出现,让他们终于找到了依靠,把祝融看作救星,很快就凝聚成了一股不容低估的力量,与蚩尤抗衡。高辛国内,少昊登基之后,迫切地希望改个一切,可是他知道不可能重复蚩尤的路,因为他和蚩尤的出身不同,身后的支持力量也截然不同。在他身后,主要的支持力量是掌握着兵权的年轻贵族,他们已经意识到了高辛的危机,渴望着高辛变得强盛,但是他们绝不可能接受会毁灭他们家族利益的剧烈变革,所以,少昊只能采取温和的改良之路。轩辕国内,黄帝在蛰伏几千年后,终于真正吹响了大军东进的号角,由青阳领军,开始了对神农族的攻城掠地,一路凯旋,不但将之前两百多年丢失的土地收复,还一连攻下了神农国的六座城池。轩辕捷报频传,榆罔固然坐卧不安,少昊也不好受。他一直知道轩辕在隐藏实力,但是他没有料到轩辕隐藏的实力竟然如此强大,至少高辛绝对不能连取神农六座城池,更让他想不通的是,黄帝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机大举用兵。他明明可以作壁上观,让祝融和蚩尤内斗,等两败俱伤时再出兵。轩辕黄帝几千年都忍了,为什么现在忍不了?因为帝位交替,轩辕和神农又爆发了战争,诺奈主动上书,请示少昊他与云桑的婚礼是否要推后。少昊左右权衡,想了很久,下旨婚事如期举行。阿珩心内很是煎熬,上一次蚩尤来见她时,已经明确要求她离开少昊,可如今轩辕和神农开战,虽然大哥和蚩尤还没正面交锋,但是,只要父王想东扩,大哥和蚩尤战场相逢是迟早的事情。她请少昊允许她离开几日,少昊同意了。今非昔比,再没有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至于宫廷的礼仪,少昊只需做个傀儡放在榻上休息就可以了,反正全天下皆知王妃的身体不好。阿珩带着阿獙和烈阳到了若水。这是阿珩第一次来四哥的封地。虽然青山连绵,可山势没有北方大山的雄浑,反倒因为水多,处处透着娟秀。到达昌意的府邸时,她特意避开了守卫,想给四哥一个惊喜。不大的庭院中种着两株若木,花才刚打花骨朵,红色的小花苞如同一盏盏小灯笼。六棱花窗前,昌意穿着天青的衣袍,策坐在窗前,眉眼温润,唇畔含笑。昌仆身着大红色印花筒裙,依在昌意身畔,学吹洞箫,吹不了几句就犯错,昌意总是笑着取过箫,重复一遍,轻声指点。几经反复,昌仆终于吹完了一首曲子,大笑着跳起来,“我会吹曲子了!”红色的衣裙映得昌意眼中呃笑意分外浓郁,昌仆转着转着,旋到昌意身边,亲了他的唇一下。昌仆笑意盈盈,昌意却脸红了,下意识地看窗户外面。昌仆安慰他说:“没事,没事,多亲亲就好了,亲啊亲习惯了,即使当着全族人的面你都会若无其事。”她这安慰的话简直比不安慰还糟糕,昌意脸色酡红,微蹙着眉,“总是没个正经。”阿珩看得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昌仆脸色立边,寒光一闪,人已如闪电一般逼到了阿珩面前。“四嫂,是我,是我。”阿珩赶忙叫。昌仆身子急转,匕首收回,“你怎么来了?”阿珩眨眨眼睛,“我来听你们吹洞箫。”昌仆脸皮厚,昌意却不行了,连红得如若木花一般,“来就来了,不好好叫人通报,反倒躲在一边偷窥,你可真是越来越没个样子!”阿珩对昌仆吐吐舌头,两人相视大笑。昌意哪她们没有办法,索性拿起一卷书翻看起来,不理会他们。昌仆命侍女去准备晚饭,特意叮嘱,一定要多备酒。等酒菜置办好,三个人围着小圆桌坐下,边喝酒,边说话。昌意问阿珩:“你如今是高辛的王妃,怎么能说出来就出来了?”“少昊帮我打掩护,他说可以,谁敢说不行呢?”昌仆笑道:“少昊对小妹倒是真好。”昌意淡淡道:“他们这种人的好看似面面俱到,细致体贴,其实都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等真正牵涉到自身利益时,一个比一个绝情。”昌仆问道:“小妹,你和蚩尤究竟是怎么回事?”阿珩的脸慢慢红了,“我这次来就是想和哥哥嫂嫂商量着事。我和蚩尤……我们早在一起了。”阿珩紧张地等着哥哥和嫂嫂的反应。昌意神色平静,昌仆扑哧笑了出来,“我早看出来了!小妹外冷内热,非得要一把火辣辣的火把她烧得原形毕露,带着她一块儿烧起来,蚩尤那人比野火还可怕,正好把小妹烧着。少昊可不行,看着温和,实际心比大哥还冷。”阿珩的脸火辣辣地烫着,低声说:“蚩尤让我跟他走,少昊对我有承诺,我有办法脱身,可如今的情势,只怕大哥和蚩尤之间迟早有一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昌意皱着眉头沉思,昌仆叹了口气,说道:“他们男人要打打杀杀就让他们去打打杀杀呗,不管胜数,都快意驰骋过,他们自己都无悔无怨,你又何必多想?想来想去都不可能解开这样的死结。”“四嫂,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人生苦短,我会立即去找蚩尤!如果你真心喜欢他就可以为他抛开一切,如果他真心喜欢你,自然也会体谅你的承受底限,不会做把你逼下悬崖的事情。”昌意看着妻子,苦笑道:“蚩尤几时收买了你?”“不是收买,而是我一看到他就嗅了出来,他身上有和我们相相似的气息。”昌仆指着窗外连绵起伏的青山,“他来自那里。”昌意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昌仆笑着叹了口气,对阿珩和昌意说:“这就是我们和你们的不同,在我们的眼里,一切都很简单,不知道怎么办时,只需听从它。”她指指自己的心,“族里的老人说了,它的声音就是生命最真实的声音!昌意,你肯定觉得小妹喜欢闪蚩尤很可怜,其实,爱上小妹的蚩尤才更可怜!他必须尽力克制自己的欲望,学着去理解小妹的犹豫和顾虑,迁就小妹的行事准则。”昌意斜睨着昌仆,似笑非笑地问:“什么是你这样的,我这样的?那你可怜不可怜?”昌仆脸色刹那绯红,低声却迅速地说:“我很好……我很欢喜。”阿珩看得捂嘴偷笑,真是一物降一物。昌意问阿珩:“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什么打算了、”阿珩说:“我想问问你的意见。”昌意说:“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如果父王和大哥不能给你祝福,我和母亲给你。”阿珩眼中闪动着泪花,昌意微笑着说:“你不要担心,我不会上战场,我对打仗没兴趣,父王想争霸天下,我没有办法阻止,但我至少有权力不让若水的勇士们变成父王王座下的白骨,他们应该好心爱的女子生儿育女,白头偕老。”阿珩用力点点头,昌仆笑着对阿珩说:“好了,小丫头,想和情郎私奔就去收拾包裹吧,不用担心我们会和你的情郎在战场相见。”阿珩笑着站起,“那我走了。”“不住一晚吗?”“不了,再过十日就是云桑和诺奈的大婚典礼,少昊让我负责准备,这大概是我在高辛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为了云桑,我可不能出任何差错。”昌意送她出来,含笑说:“当年云桑在朝云峰时,我还偷偷和母亲说,让大哥把云桑姐姐娶了我做的大嫂吧!母亲也有些心动,说让他们自己相处,顺其自然。可惜因为精卫溺死东海,云桑只住了十年,就匆匆返回了神农。那十年,大哥没有回过一次朝云峰,他们俩根本没机会见面,如果他们有机会见面,说不定这喜事就落在咱们家了。”阿珩也笑,“是有点可惜。”阿獙和烈阳飞落到院中,来接阿珩。烈阳自从“复活”后,对任何人都是充满敌意的冷冰冰,唯独对昌意有些微不同,竟然对昌意行了个礼。昌意对他说:“我查阅过典籍,按道理来说妖族一旦能化形就可以变作成年人,可你是受虞渊之力,灵气变异,提前化形,所以只能化作童身。你不用着急,好好修行,会慢慢长高的。”阿珩笑着拍拍烈阳的头,“哎呀,原来我们的烈阳公子在担心自己永远是个小不点。”烈阳不耐烦地打开了阿珩的手,“别把我当小孩!”阿珩不理他,反倒趁机捏了一把烈阳粉嫩精致的小脸,“你就是个小不点嘛!”赶在他发怒之前,抱着阿獙飞上了天空,笑嚷,“四哥,四嫂,我走了。”烈阳恼得猛一跺脚,变回鸟身,边骂边展翅追去。昌意对着渐去渐远的身影,挥着手。昌仆倚在门框上,笑看着夫君,眸中是如水深情。自从登基后,少昊从俊帝那里拿回半个河图洛书,就一直在试图破解,却发现无论怎么尝试,只有半个的河图洛书就像是废物一样,什么都没有。河图洛书里究竟藏着什么惊天的大秘密,为什么在上古神族的口耳相传中都把河图洛书看得无比重要?少昊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东西收好,走出密室。阿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坐在殿内等他,许是等的时间有些久了,人靠着几案沉沉而睡。少昊笑了笑,拿起一件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把文书奏章一旁挪了挪,缩坐在角落里看起来。半夜里,看得累了,他放下文书,闭目养神。承恩殿如今因为人少,白天是安静肃穆,到了夜里,却有些死气沉沉。夜深人静时,水漏的声音就格外清晰,滴答滴答地响着,殿堂空旷,敲得好似整个宫殿都有了回音。少昊有时候想,父王是不是怕听到水漏的寂寞回音才日日丝竹管弦。今日夜里,却听不到水漏的声音。阿珩大概赶路赶累了,又是趴着睡,轻微地打着鼾,呼哧呼哧——带着几分有趣的娇憨。少昊单手支头,凝视着她,微微而笑。阿珩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困惑地看着少昊,似乎正在用力想自己究竟在哪里,皱着眉头的样子像是一只慵懒的猫。“我竟然睡着了,你怎么不叫我?”少昊微笑着说:“反正我要看文书。”阿珩把身上的衣袍还给他,“我有事情和你说。”“请讲。”“还记得我们新婚时的盟约吗?你已经做到了两件,只剩最后一件。”少昊心中一震,微微颔首,“记得,你帮我登上俊帝之位,我给你一次选择去留的自由。”“如今你已经登基为帝,我可以选择去留了吗?”少昊袖中的手渐渐握紧成拳,“请讲。”“我想离开。”“你想去哪里?”阿珩有些羞涩,声音却是坚定的,“我答应过蚩尤和他在一起,他去哪里,我去哪里。”压在心底的话堂堂正正地说了出来,反倒好似搬开了一块大石头,有一种不管结果如何的坦然。少昊眉眼低垂,沉默着,阿珩有点着急,“这是我们的约定!你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君,这个条件虽然有点荒唐,可既不会伤害到高辛百姓,也不会波及你的安危,以你的智谋和能力完全可以很稳妥地做到。”少昊微笑着说:“你别着急,我既然答应了你,肯定会做到。我只是在先如何实施。”阿珩舒了口气。少昊说:“我和你的婚姻代表着两族的联盟。黄帝如今正在攻打神农,绝不想和我的联盟破裂,而我登基不久,帝位未稳,也不想和黄帝的联盟破裂。”“我明白,大哥和母亲也不希望联盟破裂。”少昊想了想说:“我打算认你的四嫂昌仆为妹,用最盛大的典礼隆重地册封她为高辛的王姬,相当于通过昌仆和昌意,我与黄帝仍是联姻,这样也加重了昌意和昌仆在黄帝心中的份量,即使日后黄帝对你震怒,也不会迁怒到你四哥和母后。”少昊不愧是少昊,竟然短短一瞬就想出了解决的法子,阿珩大喜,“谢谢你!”少昊心中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计划,如果青阳顺利登基,不管阿珩是走是留都很好解决,只是现在不能告诉阿珩,一定要稳住阿珩,为青阳获得帝位争取时间。少昊说道:“再给我一些时间来安排,好吗?青阳其实心里比谁都疼你,我和他一定会还给你自由。”阿珩同意了少昊的要求,“我们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少昊望向窗外,沉沉黑夜,没有一颗星子,青阳现在在做什么?黄帝是否已经开始“生病”?只要青阳登基,给阿珩自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少昊道:“在你离开高辛前的这段日子你可以自由出入五神山,不过不要让蚩尤再进入五神山,守卫已经更换了新的阵法。”阿珩脸颊泛红,低声说:“嗯,那我回去了。”裙裾的悉悉窣窣声渐渐消失。少昊默默地坐着,半晌都一动不动。夜色下,水蓝色的帷帐散发着幽冷蓝光,水漏的声音均匀规律,清晰可闻,在空旷的殿堂回响。滴答、滴答、滴答……在少昊的全力支持,阿珩的精心布置下,婚礼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明日清晨的吉时一到,诺奈就会带着迎亲的队伍出发,亲自去高辛和神农的边境迎接云桑。晚上,诺奈被安容、安晋一群朋友闹到了半夜,好不容易朋友都散了,他又兴奋难耐,难以入睡,索性起来仔细检查行装,务必要给云桑一个最完美的婚礼。天还没亮,阿珩就起身洗漱,换上宫服后,和少昊一起去送诺奈。等他们到时,诺奈早就衣冠整齐,精神抖擞地等着了,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出发。少昊调侃了他几句,惹得一群并肩而战的二郎们都大笑起来。一行人欢天喜地向着城外行去,安晋他们摩拳擦掌地谋划着如何好好地闹洞房。突然,惊叫声传来,喜乐戛然而止。前面的队伍停住了,后面的却还在前进,乱成了一团。安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知道乱中一定会出错,立即喝令保护俊帝,潜伏在暗处的侍卫们亮出了兵刃,森冷的刀光映入阿珩的眼睛,她慌乱地看向少昊。少昊握住她的手,高声下令,所有人都原地待命。在他镇定威严的声音中,众人安静下来,少昊握着阿珩的手向前走去,人群纷纷避开,让出一条道路。渐渐地,他们看见了城楼。城门敞开着,装饰一新,张灯结彩,在城门正中央。吊着一个女子的尸体,她身穿华丽的新娘嫁服,头戴凤羽装饰的礼冠,化着高辛的宫廷新娘妆,面朝着迎亲的队伍。晨风中,尸身荡荡悠悠,宛如活人,正在等候她的良人来迎娶。阿珩看清那具女尸竟然是泣女,“啊”一声惨叫,差点晕厥,少昊忙扶住了她。他们身后的诺奈面色发青,直勾勾地盯着泣女的尸体。将军安晋晦气地吐了口唾沫,命士兵去取下尸体,宽慰诺奈,只是死了个婢女,别因为这事影响大婚的心情,又不停地咒骂着低贱的婢女,竟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安容重重拉了拉安晋的衣袖,示意他别再骂婢女低贱了。这个女子的衣着、装扮处处表露着身份不凡。高辛的常曦部以凤为印,她喜服上的凤绣,头冠上的凤羽,都是常曦部的徽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