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幽反手还击,一拳就揍在白予灏胸口,白予灏被揍得体息乱窜,胸口仿佛裂了一般,却还是不解气,没了理智般的,像头发狂的野兽。 离幽嘴中低骂了一声,也似乎根本没心情陪他玩这种低级无聊的游戏,他用毒厉害,往往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现在白予灏离他如此之近,他想要他的小命,不过轻而易举。 然後离幽笑了。 肖烜却气得颤抖。 “住手!住手!”肖烜去拦打的难分难舍的二人。 白予灏根本就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一味的将满身的怒气凝聚在自己的拳头上,离幽吃痛的挨了好几拳,嘴角都隐隐有血丝渗出,但白予灏是肖烜的徒弟,他若下手毒他,非死即伤,肖烜就在身旁,此时下手,不知为什麽,离幽就是有些在意。 在意什麽呢?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而在这犹豫之间,离幽很不幸的,又挨了几拳,似乎连牙齿打得都松动了。 离幽忍无可忍,呸地吐了口血水,骂道:“我这就送你去见君赢冽!” 白予灏一听,揍得更带劲了,似乎使上了吃奶的力气。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斗得死去活来,现场一片混乱。 “啪”地一巴掌,清脆响亮,带著巴掌过後的嗡嗡颤动,响彻在逐渐冰冷的空气里。 白予灏被打的偏过头去,白皙无暇的侧脸上顿时高高凸现出浮肿发红的掌印,他许久都不再动作,过了一会儿,慢慢地低下头来,看著自己的手指轻颤。 肖烜的手高高举著,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对著白予灏,声嘶力竭:“够了!够了!你在干什麽!你打他君赢冽就能活了吗!?罪魁祸首是你!是你害死他的!是你!”肖烜深呼了口气,又道:“白予灏,他在生产的时候,你在干什麽?他每次面临危险面临痛苦的时候,你都在干什麽!?” 肖烜的话,像沈痛的锺声,沈重惊骇,一瞬间就敲醒了什麽。 白予灏轻轻一震,脑中一片空白,完全动弹不得。 白予灏很痛,痛到无法呼吸了,眼前的事实反而越来越清楚。抽丝剥茧般的,在他脑中清晰地转动著。 自以为的温柔,自以为的关怀与呵护,到头来,不过一条鸿沟,嚣张地隔断了二人。 白予灏终於明白了,却也明白得晚了。 赢冽想要的,不过一份完整的爱情,完完整整的,只属於他的世界。 白予灏却温柔地掐断了。 他笑著说要好好照顾他,却果断地将他逼到了战场。他又是笑著说要好好照顾他和孩子,却在他临产之际,又义无反顾地北上绞敌,一切的一切,看似温柔无害,却像把透明而尖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将他割得遍体鳞伤。 自以为温柔的同时,有些伤害,无可避免地清晰而刻骨。 白予灏突然卸了力气,如濒死的野兽,不挣扎,不退缩,心都绞痛在了一起,脸上却再也没有力气挤出任何表情。 因为他明白,一切,已经无法回头。 =========================================================== 话说俺又感冒了TAT…… 雪夜姐姐生了小宝宝,名字叫“诚诚”,我们来恭喜她吧……嘿嘿 有人问我醉莲要写多长……其实那个……对手指……我也不知道…… 被打…… 那个……我会尽快的…… 醉莲 第六十九章 最终还是肖烜不怕死地将二人分开,白予灏此时已经脸上带伤,身上也被揍得跟散了架似的,疼得厉害。 离幽倒是无所谓的,依然是一副无谓冰冷的神态,自己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一旁的雪貂跐溜一下沿著他的衣摆蹿上来,半眯著眼睛卧在他的肩上。 白予灏呆呆地站著,侧脸还红肿了大半,神色有些颓然,眼眉暗淡,浑身失了力气似的,过了大半天,还是一动不动。 肖烜别无办法,只得暂时将他安置下来,吩咐了丫头安排了一间住处,毒障清浅,环境很是清幽,就在他的隔壁。 离幽生性冷漠孤僻,与他毫无关系之事,他根本就不置一词,更何况他早就明了自家女儿的心事,因此,白予灏在此住下,他也只是冷漠地哼了一声,然後便不再说话。 肖烜领著白予灏来到房间,又随手取了一些外用药膏,命令他坐下来,叹了一声,然後就开始上药。 白予灏不知道痛似的,一直低低垂著头,十分平静的外表下,有什麽内心的东西,却如洪流一般,早已淹没了他。 肖烜给他涂抹了一阵,一直都没有说话,过了半响,忽然低低道:“事情过去了,该怎麽样还是要怎麽样,你别再折磨自己,好好生活吧……” 白予灏睫毛一颤,眼角湿润了一下,却好像怕被发现似的,避开头去。 肖烜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掩饰似的,站起来,拍了拍他的头:“别难过了,动动看,身上还疼不疼。” 白予灏淡淡地摇了摇头,然後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肖烜叹了口气,收拾好东西,想了想,忽然踏出门去,过了一会儿,居然抱了个软绵绵的东西,犹豫了一番,才推门而入。 孩提的哭声奶声奶气的,皱著红通通的鼻子,使劲力气,有一声没一声的,最後还被口水呛了一下,咳咳地,似乎就要缓不过来气。 白予灏轻轻一震,忽然回过头来,愣愣地看著肖烜手里的婴儿。 肖烜笑了一笑,伸手碰碰婴儿皱皱的脸颊,哄了一番,走近白予灏道:“要抱抱吗?” 白予灏忽然眼前就模糊起来,竭力伸手出去,动了动,却怎麽也抬不起来。 小婴儿换了个环境,也不习惯似的,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一圈,忽然咿呀了一声,提前打了个招呼,小嘴一扁,啼哭起来。 肖烜就著抱著他的姿势拍了拍:“要不要哄哄?看到你这个亲生父亲,小家夥居然一下子哭了出来,你这个亲生爹爹,真是太没面子了啊……” 白予灏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听到他那句亲身父亲,突然手下一抖,颤颤地问他:“他是……” 白予灏的面容很紧张,紧张得绷著呼吸,掌心里也出满了汗,他眼眶通红地望著婴儿,害怕似的,根本就不敢伸手去碰。 肖烜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毕竟白予灏也是他从小就开始带的,即便不是血浓於水,却也是养育情深,现在居然活生生的能够看到他的子嗣,他的心里,也是激来荡去,不知是怎样一种滋味。 “可爱吧……”肖烜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揽在怀里,回忆似的,慢慢道:“你不知道,我救这个小东西,花了多少力气呢……” 白予灏本来要去伸手碰,闻言,竟微微地僵了一下,极不自然的,垂下双手,不敢再动。 肖烜了然一笑,将怀中的婴儿哄了一番,逗得他咯咯咯地笑了,才抬起头来,看著白予灏,叹气道:“是你的儿子,君赢冽不惜生命,为你生下的。” 白予灏只觉呼吸一窒,登时便一片空白,脑中嗡嗡的,像是什麽都听不进去了,只有心底的抽痛与窒息,在听到他不惜生命之时,才越发刻骨铭心起来。 婴儿高兴了,咿呀咿呀地手脚乱蹬,藕断似的胳膊伸出来,晃了一阵,才勉强抓住肖烜的一根手指。 肖烜故意让他抓住,嗯哼嗯哼地回应著他的鸟语,说了一阵,才看向白予灏:“看,多可爱,君赢冽就是为了他,才死的……”肖烜说著说著,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语气慢慢暗淡下来,也不再看白予灏,兀自沈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白予灏闭了闭眼睛,在开口时,声音有些暗哑,混了浓重的鼻音,低低的,让人也不禁跟著苦涩起来。“衣想吗?……想想吗?……” 白予灏反反复复的,几不可闻地呢喃著婴儿的名字,然後就伸手抱过来,抱了一会儿,仿佛想到了什麽,睫毛一颤,就掉下一颗眼泪。 肖烜有些心酸,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予灏轻轻一颤,停了一停,猛然就收紧了揽著繈褓的双手,紧紧的,几乎嵌进自己的怀里。 怀中的身体柔软而安静,淡淡的,迎面扑来的奶香,和著婴儿该有的脆弱与娇嫩,再次清晰深刻的,展现在白予灏眼前。 白予灏紧贴著他的小脸,收紧了怀抱的双手,小心翼翼地轻轻颤抖,依偎上这世上与他血脉相连的人。 婴儿似乎被弄痛了,哇地一声,吭哧吭哧哭出声来。 白予灏轻轻颤抖,却并不哄他,头依然埋在繈褓之中,贴著他的小脸,喃喃反复地说著什麽,任灼热苦涩的东西,顺著他的脸颊,流进婴儿娇嫩脆弱的肌肤里。 哭得累了,婴儿改由小小声的啜泣,像小猫一样,叫的人心里难过。 肖烜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清晰地解读到他的悲伤。 “白小子……”肖烜叹息:“我……或许可以带你去见见他……” 白予灏轻轻一震,瞬间僵住身体,不敢抬头。 肖烜接著道:“见了他之後,该放下的放下,该回去的回去,你来,不也是能见他一面吗?……”肖烜疲倦地叹了一声,从他手中接过孩子,悉心地哄了一番,终於将婴儿哄得睡了,才将他抱进隔壁房中,轻手轻脚地放进摇床。 白予灏失魂落魄地跟著他,不敢离开一步。 肖烜从房中出来,见白予灏在门口站著,愣了一愣,也没说话,径自向西边走去。 白予灏抿了抿唇,犹豫一下,忙抬脚跟上。 二人默默无言,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似乎也不知该说什麽,浓重压抑的气氛渐渐弥漫,白予灏心情颇为复杂,不知该兴奋,还是该悲伤,一切乱糟糟的,跳得他心脏生疼。 走了一会儿,二人转过长廊尽头,还未看清,迎面忽然撞上一人,只听“扑通“一声,那人也走得太莽撞了,显然没反应过来,就这麽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 肖烜心疼了,连忙去拉她,有些气急败坏:“月儿!你怎麽在这里?好端端的,跑来这偏僻的庭院做什麽!?” 离月也被吓了一跳,愣了好半天才反过味来,慌忙站起身来,支支吾吾道:“呃……没什麽没什麽……”她抬眼又瞧了一下白予灏,脸庞红得厉害:“倒是……肖叔叔……你们来这里是为什麽?” 肖烜看了一下白予灏,眸中有些复杂:“没什麽,随便转转。” 离月哦了一声,忽然来了兴趣:“你们要去哪里?我也去我也去。” 白予灏微微皱眉,心里焦急却不好发作,只有暗自隐忍地望著远处。 肖烜弹了她一下:“看你这样子,绝对是在瞒著什麽。” 离月嘿嘿笑,拉著他们向反方向走:“走嘛走嘛,我饿了,咱们去吃点东西。”说著挤眉弄眼两下,调皮到极致,也可爱到极致。 “月儿,不要胡闹。”肖烜厉声阻止她:“我带你白大哥来见一个人,你若是饿了,就叫著丫头陪著去。”肖烜说完,理也不理离月,领著白予灏,径自走开。 “啊啊啊!”离月忽然尖叫起来,捂著自己的额头叫道:“不行不行!那个……我头疼。对!我头疼……” 一看就知道是装的,肖烜也无语了,便好脾气地道:“不要闹了,我们真有急事。 “可是可是……” “离月。”肖烜叫她的名字。 离月缩缩脖子,有些害怕,想了想,又怯生生地道:“那……那我跟你们一起去……” 肖烜愣了愣,看看白予灏,见他无所谓的耸耸肩,便叹了一声,道:“好吧,你跟著我们,路上不要说话。” 离月点点头,有些紧张地跟著。 肖烜领著他们又走了一会儿,冷气渐强,转过假山,终於来到一个石室门前。 白予灏愣了愣:“这是……” “冰窟。”肖烜想了想,道:“为防止腐坏,君赢冽的尸身,就冻在这个里面。” 白予灏忽然一阵晕眩,脚下不稳地踉跄两步,只觉体内忽然一股惊涛骇浪,然後“扑“地一声,口中腥咸,竟是喷出血来。 醉莲 第七十章 冰窟石室内寒气缭绕,满目皆是巨大冰块冻住的蛇骨尸身,有些阴森森的恐怖,白予灏越往里走,越觉得呼吸困难,藏在袖口的手指,也随著他的脚步,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三人无声沈默著向里走去,全都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只有离月紧张兮兮地拽著肖烜的袖子,从他背後探出头来,小心谨慎地瞅著什麽。 三人走了一会儿,在一方冰床之前停下。 深沈黑色的帷布盖著什麽,冷硬锋利的线条凸起在寒冷的空气中,白予灏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麽,连剑也抓不住似的,抖得厉害。 肖烜看了他一眼,然後就领著离月,退到一旁。 白予灏跌跌撞撞地扑到在床,一瞬间失去了全身力气,隔著黑布摸索著那人的眉角额头,颤巍巍的,根本不敢掀开。 这样的气息,早已渗透在他肌肤的每一处,即便死了,也刻骨似的印在白予灏心里,挥之不去,忘之不却,仅仅一个碰触,他的心便“轰”地一声,坍塌得彻底,也粉碎得彻底。 白予灏眼眶通红,缓了一缓,才颤颤的,撩开了黑布。 不知有多久没见面了。 长的,仿佛都有了一辈子那麽长。 白予灏摸索著他冰冷僵硬的肌肤,渐渐的,眼前也跟著模糊起来。 “赢冽……赢冽……”白予灏怜惜似的,埋在他的胸口,低低的叫唤他的名字,过了一会儿,声音慢慢哽咽起来,断断续续的,让人听不清晰。 肖烜站在一旁,也感觉到哀伤似的,攥紧袖中的手指,慢慢的,闭上眼睛。 离月眼眶也红了起来,小脸埋在肖烜的胸前,不忍心再看。 白予灏蹭著他的脸颊,右手交合著贴著他的掌心,冰冷的掌心却早已没有了温度,冷冷的,全是死人可怖的冰冷与尸气,淡淡的,萦绕在他的全身。 “好了……”肖烜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所有的方法我都试过,他一生都活的太累,现在这样……也未尝不是好事……” 白予灏轻轻一震,过了片刻,忽然将他抱起来,发了疯似的,就向门口冲去。 “该死!你这是要干什麽!?”肖烜跑过去拦他,一伸手就挡在他的前面,怒道。 离月踉踉跄跄地跟在他的身後,小小的脸上还挂著泪珠,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态。 白予灏阴晴不定地肖烜片刻,缓缓收紧双手,坚定道:“我要带他走……” “带他走?离开这里,不出几天,他会全身腐烂,你知不知道!?” “师傅……”白予灏突然跪了下来,深呼了口气,有些茫然道:“帮我照顾想想……我,我只想陪著他……” “混账!”肖烜骂了一声,气得头皮都发麻了:“君赢冽不要命了给你生下这儿子,你这是干什麽?让他的心血白费,想想无父无母,怎麽?这是你愿意看到的?” 白予灏闭上眼睛,睫毛颤抖得厉害,下唇也咬得死紧,红红的,有些血迹渗出。 “让他好生安息……不好吗?” 白予灏没有说话,垂著睫毛,有些失魂落魄。 “白哥哥……你就这麽在乎这个人吗?……”离月从肖烜的身後走出来,咬著下唇,声音有些委屈,沈默了一阵,又犹犹豫豫地问道:“在乎到……你可以丢下一切陪著他……?” 白予灏抖了一抖:“你错了……我从没丢下一切陪著他……恰恰相反……”白予灏顿了顿,喉咙像被人堵上了一样哽咽:“我为了一切,舍弃了他……而时至今日,他也终於……抛弃了一切丢下我……” 白予灏努力地挤出声音,语气忽然有些卑微,说到一半,他忽然不再出声,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摸著君赢冽的脸颊,疼惜般的,悔恨般的,而死去的人,无论怎样,却再也听不见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难道非要人死了,破灭了,绝望了,才知道後悔,才知道珍惜,这样的爱情,未免来的太晚,来的也太迟,谁都要不起。 白予灏哽咽一下,慢慢的淡去声息,本就空旷的冰窟,也越发冰冷起来。 “不要意气用事。”肖烜叹了一声,从他手中接过君赢冽的尸体,抱回冰床上,小声沈吟:“我现在能做的,只有保护君赢冽的尸体,剩下的,我真的无能为力……” 离月拉拉他的袖子:“肖叔叔,既然死了,不是该入土为安……” 肖烜看著她,温柔地笑了笑,拍拍她的後脑勺:“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肖烜说完,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眼神突然游离起来,有些茫然。 离月还小,自然是什麽都不太懂,更不会明白什麽生离死别,她只是一味的崇拜与向往,无论多麽伤心,也不过一下的事,抓了抓头之後,再看著白予灏,脸庞又不禁红了红。 白予灏跪在那里,像被痛击过的,了无生气。 过了很久,冰窟突然陷入一阵难言的沈默,谁都不再说话,离月看著他二人,忽然感觉到冰窟里彻骨的寒意,有些毛骨悚然的,静得让她发慌。 “肖叔叔……” 肖烜回过神来,摸了摸她的头,满是慈爱的眼神,却淡淡的,又溢满浓重的哀愁。 冰室里寒气颇重,白雾似的缭绕在四周,三人呆的时间早已不短,颇重的寒冻之气早已从四肢百骸突突侵入,小公主早已忍耐不了,抱著双臂瑟瑟发抖,肖烜也冻得脸色发青,唯有白予灏,死倔死倔地跪在那里,即便发丝上已经结了些冰渣,他却倔强的,不肯移动半分。 肖烜在他身前蹲下,劝道:“走吧,这里很冷。” 白予灏不为所动,就像没有听见一般,长垂及地的衣袍已经有些微微的发僵,只有长长的睫毛,粘著冰屑,微微颤动。 肖烜别无他法,见离月冻得鼻尖通红,全身上下也抖得厉害,便将她劝了出去,离月刚开始虽然不肯,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最後宁不过,便跺了跺脚,眼珠一转,蹬蹬蹬地跑出去了。 肖烜脊椎的旧伤隐隐作痛,但他养育白予灏多年,早已将他当做自己孩子一般,此刻看到白予灏如此,劝也劝不过,心里心疼,却只能在一边陪著。 白予灏不说话,肖烜也不勉强他,两人静默好一会儿,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著就是铺天盖地的大骂。 “混账!你疯了不成!在这里久站,若是不要命了,我绝不会替你收尸!”离幽走的很急,淡紫色的眸子怒不可恕,飞扬中的银发有几缕粘在唇边,旋风似的,冲到肖烜的身前。 肩上的雪貂也不知被他甩到了哪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只白色的小东西从後面追了过来,看见离幽,兴奋得吱吱叫,然後一股脑的,窜上了他的肩膀。 离月随後而来,神情里有些紧张,颤颤的,不敢看肖烜的眼神。 肖烜看了离月一眼,自然明白她做了什麽,便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离幽看著他,过了半响,忽然道:“肖烜,你这是逼我?” 肖烜哼笑一声:“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离幽皱眉,不动声色地扫了白予灏一眼:“……那你这是什麽意思?” 肖烜也不看他,想要走到一边,却冷不防地被人扣住手腕,挣了挣,却挣不开。 “你干什麽!?”肖烜恼羞成怒。 离幽盯著他不说话,过了半响,道:“你跟我来。” 肖烜自然不肯,还未拒绝,离幽就眼神微暗,抢先一步提醒他:“肖烜,你要想清楚。” 肖烜忽然就不说话了,避开目光看了一下白予灏,思索一番,才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著离幽。 离幽微微一笑,又恢复了一贯的幽雅与慵懒,放开他的手腕,率先走了出去。 肖烜静默片刻,猛地攥了攥拳头,走过去对离月交待了什麽,才甩了甩头,随在离幽的身後走了出去。 白予灏一直跪地不起,身上也结了层薄薄的寒冰,离月刚刚出去便加了件袍子,所以还能忍受,她没有武功,怎麽也拽不起地上的白予灏,白予灏就好像定在那里一般,似乎这一辈子,都要这麽跪著,陪著君赢冽。 离月心里焦急,便著法的引诱他:“白哥哥,你这麽跪著,离他太远,他会寂寞的。” 白予灏轻轻一震,好似有了点反映。 离月自小就聪明,她虽然对白予灏很有好感,但时间甚短,也谈不上什麽执念情深,更何况她心地善良,她爹的邪恶冷漠分明没有遗传到一丁半点,看著这样的白予灏,她就算再喜欢,也决计不会趁人之危。 “你这样跪著,不如先出去暖暖身子,好好陪著他,好好跟他说说话。” 白予灏睫毛颤抖,缓缓地咬住下唇。 离月过去扶他:“来,我扶你起来。” 白予灏摇摇头,闭上眼睛,嘶哑著开口:“我想跟他单独呆一会儿,你……暂时避避好吗?” 离月被噎了一下,一时也开不了口,反应了一会儿,才讪讪道:“……那好,那、那你一会儿……记得出去,我在门口等你。” 白予灏点了点头,看著离月一步三回头地离去,才缓了一缓,扶了下地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也许是跪的久了,他的腿也有些麻木,站起来的时候也忍不住踉跄两步,等了好大阵子,才勉勉强强地挪过去。 “赢冽……”白予灏坐上冰床一角,拉上他的右手,交叉合十,缓缓相握。 君赢冽躺在床上,安详地闭著眼睛,纷扰不理。 白予灏抿了抿唇,微微苦笑,又伸手拢了拢他的长发,贴在他的心口上,好半天都不动。 “你是个王爷……怎麽偏偏……就看上了我呢?”白予灏眼角有些湿润,却还是努力挤出微笑,缓缓地回忆:“赢冽,你对我如此,而我,一直都没为你做些什麽……” 白予灏的手指有些颤抖,却还努力摸索他胸口地位置:“第一次……你就为了我,受了那麽重的伤……”说著顿了顿,他缓缓覆在他的身上,脸颊贴著胸口:“那次救了你,我才真正地开始正视你……赢冽,我好傻,是不是?” 引月公子的一掌,当今武林,谁能毫不犹豫地接下?白予灏当时深坠情结,不可自拔,他从来自私任性,为了堂上那人展颜一笑,即便刀山火海,他也在所不惜。却不想,自己的自私任性,赔上的,从来都是赢冽。 “我自私地丢下你,你一人产子,有没有恨我?有没有?”他一点一点轻啄著君赢冽的脸颊,眼泪潸然,却转为冰冷,冻得人心生痛:“你恨我吧,你再起来打我,孩子是你一个人生下,你快起来,用你手上的剑,杀了我,杀了我,赢冽……” 白予灏状似疯狂,过了一会儿,慢慢平静下来,开始一点一点回忆著过往的种种,说到一半,忽然将头埋在君赢冽的胸口上,灼热的东西忽然漫出来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张了张喉咙,却再也说不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予灏都一直陪著他,拉著他的手说了许多许多的话,不知疲倦,也不知寒冷似的,从始到终,从头到尾,一直默默的,陪他回忆。 越来越冷,也越来越寒,甚至连白予灏的身上,也罩上了颇重的冰屑,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著,连呵出来的热气,都不可避免地凝成白雾。 那一点点的热气,在寒天地冻中,可怜的微乎其微。 醉莲 第七十一章 石室的房门被人缓缓打开,厚重的声音传来耳畔,淡淡的阳光也倾斜而入,白予灏埋在君赢冽的胸口,听见声音,颤了颤睫毛,身上却早被冻僵,跟本无力抬头。 来人叹了一声,走近他的旁边,为他披了件衣服。 “白小子……” 白予灏扯了扯嘴角,气息有些虚弱,仿佛要竭力证明自己没什麽大碍,极为虚弱低笑了笑,挣扎著要起来。 “好了。”肖烜按住他的肩膀,想了想,道:“好好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有些事情……还需要你来相助。” 白予灏不明所以,虽然他本身冷静睿智,但是他现在极尽悲伤,所有的事情早已抛却脑後,肖烜话中有话,脸上分明还有那麽点古怪,奈何白予灏心神俱裂,身上早被冻得没有知觉,也无心再听他说话,只是满心的绝望,早已逼得他无法呼吸。 “白小子……虽然不知道可不可以,但是离幽既然已经答应,我想……我们应该可以试试……” 白予灏睫毛一颤,迟钝的脑袋中终於感觉到了异样,身体随之也有了一丝反应,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师傅……你的意思是……” 肖烜垂下眼帘,似乎不愿多说:“你先陪我出去暖暖,等你脑袋清醒之後,我再与你说。” 白予灏一下就激动起来,似乎是预料到了什麽,声音有些不可思议地颤抖:“师傅!我没事,真的很好。我真的很好……”他边说边挣扎著起来,奈何时间呆得确实过长了,怎样都不听使唤。 谁知肖烜在此事上却极为强硬,不论怎样都不肯再说,只是紧紧盯著白予灏,双眸里带著不可置疑地坚定和薄怒,俨然回到了十年前,山上那一段从师岁月。 白予灏没办法,心里却是隐隐的紧张和期待,他早就被冻得不轻,身上更是使不出一丝力气,便被肖烜强行地拉出冰窟,拽回寝房,捂上厚厚的棉被。 “师傅……”白予灏面色青紫,嘴唇也哆嗦得厉害。 肖烜倒了杯水塞到他的手里,看著他面色微微好转,才慢慢道:“苗疆的重生蛊……你有没有听过?” 白予灏手下一抖,杯中的热水洒到身上:“重生蛊……” “是。”肖烜在凳子上坐下,思索著该怎麽开口:“苗疆蛊虫之王,世上仅有一对,离幽对它视若珍宝,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示人的……” 白予灏立即精神一振,结巴道:“那、那就是说,赢冽还有救?” 肖烜点点头,却没有半分开心的样子,表情甚至还十分凝重,看了白予灏几眼,又垂下眼帘,好似掂量著什麽。 白予灏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医者,他平日阅览群书,自然知道世上有重生蛊这麽一说,只是此蛊实在匪夷所思,就算有,其本身也只是一种烈到极致的蛊毒,有害无益。再说他本身并不研究毒药,对於苗疆蛊毒,只是略略知晓而已。 “这种东西……竟真的有吗?……”白予灏抖得厉害,杯中的茶水也早被他洒光了,身上的棉被掉在地上,发丝上的冰屑融化成水,沿著发尖滴下,显得十分狼狈苍白。 肖烜嗯了一声,沈吟道:“蛊虫有一对,一雌一公,雌虫剧毒无比,公虫逆神回天,但这两只蛊虫,相生相依,从不离弃,若强硬分开服下,那两虫本身的效用,也就没有了。” 白予灏轻轻一震,心道果然,蛊毒本来就是剧毒,若说它能救人,那才是真正的不可思议。 “那、那……要怎麽做?” 肖烜看了白予灏一眼:“我说服了离幽,他已经同意献出两只蛊虫,可是剩下的问题,实在难办……”肖烜同白予灏一样,虽然都为当世少有的神医,但大都不了解蛊虫毒药,而且研究的都是治病救人的法子,蛊毒一事,最明白的,当世之下,也只有离幽而已。 “君赢冽死去多天,雌虫的毒素,绝对不能蔓延到他的体内。”肖烜缓缓说道:“离幽不想救人,为今之计,也只有求他。” “那我去。”白予灏挣扎著要下床,却被肖烜拦住。 “不用了,你找他没用的。”肖烜苦笑:“他性格孤僻冷漠,只要不关他的事情,他都不会管的。” “那、那怎麽办!?”白予灏本来兴奋得发抖,现在却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眼眶通红,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肖烜抿了抿唇,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揉乱他的头发,安慰道:“担心什麽?还有我呢。真是个孩子。” “师傅……” “我去帮你找离幽,只是他性情孤僻,不知道会不会答应。”肖烜笑得有些勉强,却故作轻松地拍了一下他的後脑,安慰道:“别担心了,我尽力,恩?” 白予灏紧张地望著他,身上的薄冰融化,湿透了他的衣服。 肖烜笑著将他按到床上,掖好了被子,虎起脸威胁道:“闭著眼好好休息,你睡了我才会去帮你求他,说不定一觉醒来,君赢冽就能好好的,坐在你的面前陪你说话。” 白予灏连忙闭上眼睛,不敢说话。 肖烜哈哈笑了一声,然後又忽然沈默下来,看了他半响,等他呼吸渐渐沈稳下来,才转身离去。 白予灏睡著了,棉被很温暖,一切都像回到了小时候,梦里也梦到了很多,但却乱糟糟的,有师傅,有皇上,也有赢冽倨傲冷冽的脸,他抱著他们的孩子,和他并肩站在连绵的草原之颠,春风柔和,飘散著淡淡青草的味道,天空碧蓝,白云柔软,和谐而美好。 忽然眼前一黑,白予灏脚下失重,嘴里不断地唤著赢冽的名字,手中的孩子也被什麽力量夺去,白予灏惊慌失措,忽然眼前景物一转,来到一间冰窟之前。 推开房门,有一座冰床,在黑暗的空间里散发著诡异阴暗的蓝光,白予灏著魔般的,向那里走去。忽然就是赢冽的尸体,冰冷僵硬,散发著腐臭的气息,阳光一照,那人的肉体,逐渐腐烂起来。 白予灏啊地一声,再定睛看去,就只剩一堆白骨,阴森恐怖,血淋淋的黑洞里,忽然一滴眼泪,流下脸庞。 “赢冽!”白予灏被吓了一跳,心中绞痛,登时醒来。 “白哥哥?你醒了?”离月听到响声,欢呼一声,顺便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白予灏呼吸不稳地喘气,大致打量了四周,发现还是睡前的寝室,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接过茶盏,喝了一口,随意道:“我睡了多久?” 离月笑道:“白哥哥你睡的很久,都有两天了,之前受冻严重,肖叔叔还来看过你几次,你都一直没醒。” “什麽!?”白予灏差点尖叫起来:“我都睡了这麽久?怎麽都没人叫醒我!?赢冽怎麽样了?放的好不好,有没有被……”白予灏炮语连珠,直接撩开被子就要下床,谁知却睡了太久,脚下一软,直接跌倒在地。 “白哥哥,白哥哥……”离月忙去扶他,奈何她力气太小,白予灏又是男人,扶了几次,怎麽也扶不起来。 “你放心!他好好的,一点问题都没有。”离月好声好气,道:“我求了父王,肖叔叔也求了父王,没事的,没事的。” 白予灏恍了恍神,眼神渐渐清明起来,道了声谢谢,从地上爬起来。 离月扶著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想著他许久未曾进食,便出去端了些点心和白粥,推到他的面前:“该是饿了,白哥哥你吃一点。” 白予灏点点头,问道:“师傅呢?他在哪里?” “你等著,我过去告诉肖叔叔,他还不知道你醒了,他这两天一直有来看你,知道你醒了,会很高兴的。”离月行色匆匆,不等白予灏说话,就跑了出去。 白予灏坐在桌前,手里端著离月硬塞过来的粥碗,几乎没动。他心里担心,不知道师傅和离幽谈得如何,怪只怪他睡了太长时间,虽然身上的冻疮还隐隐作痛,但他此刻的心情,早已掩盖住这不小的伤痛,占据了他全部的神智。 半响,忽然一阵脚步声,沈稳有力,推门而入的,却是离幽。 “你?……”白予灏习惯性地向後望了望,却不见师傅的身影。 离幽勾唇一笑,大大方方地在他身边坐下,径自倒了一杯茶,怡怡然道:“不用看了,肖烜没来,重生蛊是我的东西,你想用,总得给我点什麽如何?” 白予灏警惕道:“你要什麽?” 离幽半眯著眸子,神情很是幽雅畅快,肩上的雪貂也懒洋洋地翘著尾巴,晃来晃去。 “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离幽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蛊毒一雌一公,我给君赢冽服下公虫,而你……替他服下雌虫如何?” 白予灏睁大眼睛:“分开服用可以吗?这样不会失效!?” 离幽笑得很诡异,似乎心情很好,银白色的长发柔顺亮丽地贴在脸颊上,眼帘低垂,挡住淡紫色魅惑的光芒。 “那是你们用,重生蛊是我的东西,也是我培养多年的宝贝,若不是肖烜求我,我又怎麽会给你?”离幽顿了顿,又道:“一雌一公当然可以分开来用,只不过只有我才可以,但是……” “那好!”白予灏答得十分痛快,跟本不管他接下来的话:“我来!不管是什麽,我都能服用的,只要你能救他!” 离幽笑而不答,悠悠然地喝著茶水,过了片刻,才抬眼看向白予灏,微微挑眉道:“你确定?公虫离开雌虫,那雌虫要是发起威来,可不是闹著玩的。” “我没事!死了都没事!” 离幽玩味地看著他:“那好,既然这样,我就事先把事情说清楚好了。”说著停了停,离幽突然正色道:“肖烜刚开始不同意这麽做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你是他的徒弟,他不会看你送死而不管不顾,这雌虫可是噬心之毒,你能保证,以後……都不再见君赢冽了吗?” 白予灏轻轻一震:“你是说?” 离幽耸耸肩:“他能活,当然我也可以保你不死,但是……噬心之痛,你以後若再见君赢冽,蛊毒一旦发作,可不能怨我。” 白予灏想了想:“没问题。” “好。”离幽轻笑:“你养好了身子,把血补得充足一点,雌虫爱血,若是时候到了,你可得好好放放血,吸引雌虫过去。” 白予灏点点头:“我现在就可以。” “别傻了。”离幽站起来,轻蔑似地看著他:“现在就你的样子,跟本吸引不了雌虫,我给你三天时间,好好喝点药材补血,别讨人嫌弃。” 白予灏被噎了一下,登时说不出话来。 离幽勾勾唇,说不出是什麽表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醉莲 第七十二章 第二日,离幽就丢给白予灏几副药材,说是里面混了雌虫最爱的东西,让他老老实实地吃下去,白予灏讪讪接了,递给丫鬟们煎了煎,在每顿正餐之後,乖乖地喝了下去。 白予灏不知道里面混了什麽,只是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虽然几不可察,但他天生便是医者,嗅觉灵敏程度一般人不可比之,他虽然心有疑问,也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但他再是奇怪,离幽也决计不会同他解释半分,师傅这几日又不见踪影,白予灏问无可问,一有时间便跑去冰窟看看,每次都拉著君赢冽的手静静看著,既不说话,也没什麽表情,偶尔呢喃,却只反反复复地说太好了,我能救你了。 他不能在冰窟呆太长时间,这几日养身为重,每次去,不过呆上一个时辰而已,剩下的时间,他都是抱著想想哄著,与一个亲生父亲无异,凡事亲力亲为,孩子饿了,他开开心心地去弄米粥,孩子尿了,他也会点著他的小鼻子说你这个淘气鬼,离月时常陪在他的身旁,静静地看他动作,从来不插嘴,只是眼眶通红,没过一会儿,就哭著鼻子跑开了。 白予灏这几日吃的很好,脸色红润,头发也跟著柔顺光滑起来,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也许是离幽这几味药真的起了作用,不过三天,白予灏就觉得血脉躁动,全身血涌突突而至,几乎就要撑破他的身体,崩裂而出。 这三日过的不快不慢,几乎眨眼而至,白予灏却早就等的心急,直到第四日,他给小小的想想穿上衣服,喂饱了之後,才拉著他小小蜷缩的手指道:“乖!爹爹去救你的父王,你父王那麽辛苦才生下你,以後好好的陪在他的身边,代替我,好好孝敬他。” 想想长得很好,已经不是那刚出生皱巴巴的模样,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大红色的小夹袄套在他白皙柔嫩的身体上,毛发稀疏,毛绒绒的淡黄色,奶香奶气的,安静乖巧。 白予灏低头一笑,看著他咿咿呀呀地拉著自己手指伸向嘴里,嗯哼了一声,口水也顺著自己的手指,流到红色的夹袄上。 “想想……”白予灏突然眼眶就红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乖!爹爹走了,你以後,要好好的,知道吗?千万不可以惹父王生气。” 婴儿咯咯地笑了一声,卷缩的四肢一蹬一蹬,显然是吃饱了,心情很好。 白予灏笑了笑,细心地将他放在床上躺好,盖好薄被,轻轻地拍了拍,也不管这小人儿能不能听懂,径自说了一大堆,就好像这辈子再没机会似的,没完没了。 “白哥哥,都好了,父王叫我来唤你。”离月早已在门外看了半天,一直没忍心打扰他,估计著时间实在是不多了,才出声唤他。 白予灏抬起头来,对她笑笑:“好,我这就走。”说完,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婴儿一眼,才站起身,急步离开。 婴儿突然大哭起来,奶声奶气的,就像忽然被抢了什麽东西,声嘶力竭,哭得急了,呼吸不畅地咳嗽两声,却不管不顾,继续嚎啕大哭。 这麽小的孩子,这样哭著,实在是太过可怜。离月微微动容,忍不住道:“白哥哥……想想在哭,回去哄哄他吧……” 白予灏脚下一顿,停了一停,最後还是没有说话,提步离开。 冰窟室外已经准备好了,几个很大很大的木桶摆在那里,里面冒著缓缓的热气,离幽神情怡然地站在那里,见到白予灏过来,既没说话,也没抬头,只是照样逗弄著肩上的雪貂,慵懒而惬意。 白予灏在他身前站定,大致扫了一眼,也不惊慌,淡淡问道:“我该怎麽做?” “把君赢冽的尸体搬出来,放在木桶之中,他死的时间太长,身体僵硬,泡在热水之中,效果才会好。” 白予灏点点头,极尽轻柔地将君赢冽的尸体抱出来,探了探水的温度,才将他放下。 离幽抬起头,示意坐到另外一只木桶之中,白予灏不敢怠慢,连忙坐了进去。 水中似乎加了什麽特殊的材料,有些微微的花香,白予灏隐隐明白这恐怕就是外院的毒花,毒物不深,却是种慢性毒药,极为罕见。 白予灏抬头看看,君赢冽就坐在他不远的地方,发青的面色由於热水的蒸熏显现了红润的颜色,透著一丝活气,白予灏睫毛颤动,只觉得眼眶刺痛,说不出是什麽滋味。 “白小子……” “师傅!”白予灏讶异,肖烜已经消失多日,自从那次醒来後,一直未曾看见他,今日忽然出现,让他讶异之余,又隐隐生出抹担心来。 肖烜看著他半天不再说话,过了许久,揉乱他的头发,低声道:“没关系,不论怎麽样,我都会救你的。” 白予灏笑笑,还来不及说话,离幽忽然扔过来一把匕首,冷冷地道:“你倒是还有力气说话,拿著刀子,好好放放血,没有血腥气,那雌虫不会找你去的。” 白予灏两手接下刀子,应了一声,反问他:“怎麽放?” 离幽这时已转身去取蛊虫,他的东西从来不肯让别人碰,更别说这对视若珍宝的蛊毒之王,白予灏只看见一对色彩斑斓不断蠕动的东西被他提了过来,体型甚大,不若一般蛊虫一样通体黝黑,反而光华亮丽,颜色鲜豔至极,仿若就要破茧而出的蝴蝶,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离幽提眼看他:“你怎麽还不做?割左手手腕的动脉,血液喷薄而出,才能将它吸引过去,你放心,我会掌握好时机,肖烜也在旁边,不会让你死的。” 离幽说话一向直截了当,更不会给对方留什麽面子,他尖酸刻薄,牙尖嘴利,凡是能触到对方痛楚的话,从来都不吝啬。 白予灏应了一声,又看了看一旁的赢冽,见他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长长的头发上沾著水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他期待见到他再次睁眼的日子,那麽倨傲冷冽的眼神,高高在上,完美无缺,震慑人心的光芒,几乎夺走他的呼吸。白予灏轻轻一笑,坐在温温热水之中,提剑上手,轻轻一划,左腕上血光一闪,忽然就一汩血液,汹涌著喷薄而出。 离月这时已经眼眶通红,靠在肖烜胸前低低啜泣,不敢抬头再看。 肖烜按住她的脑袋,隐忍而不言,即便他是当世神医,时值此刻,也无能为力。 水很热,伤口就在动脉之上,白予灏十分清晰地能感觉到体内热流的迅速流失,正随著他的生命力,张狂而霸道的,无力而失措的,汹涌喷出。 热水逐渐转为一片血红,黑的深重,浓得生疼,浓重的血腥逼来,那雌虫忽然疯狂激动起来,不安而兴奋地蠕动,几乎要挣脱小小的牢笼,直接向这里跳来。 比之雌虫,公虫反而要安静很多,依然懒懒地在那里趴著,离幽显然很是兴奋,走到白予灏身旁,手提小笼,只打开一个小闸,那雌虫疯了一般地蠕动,直接跳进盛满热水的桶中。 白予灏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情况,只是闭上眼睛等待。离幽随即又走到君赢冽的旁边,微微一抖,公虫便掉了进去。 方法其实很简单,可是离幽不知动了什麽手脚,使那公虫如此怠惰,蛊虫本来就傍血而生,这种反应实在奇怪,却也容不得他细想,只过了一会儿,白予灏就忽然腕间一痛,像有什麽滑腻腻的东西噬骨钻入,接著就开始浑身轻颤。 反观君赢冽那边就很安静,死了一般的安静,不知出了什麽状况,离幽奇怪地围了上去,略略观看一番,心中便已有了计较。 “你在他身上做了什麽?”离幽游刃有余,轻描淡写地问道。 离月缩著脖子不敢回话,半响过去,只怯怯地道:“我、我不知道,只是将那日父王给的东西……在他身上试了一点儿……” 闻言,离月竟是微微一愣,然後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道:“不愧是我的女儿,竟有这样的本事。” 白予灏听得迷迷糊糊,失血过多,全身又忽冷忽热,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一切都听不真切,只觉得全身啃噬一般的痛,想是那雌虫发现公虫不在,狂性大发,不知轻重起来。 隐隐约约地觉得赢冽那里情况不对,师傅他们都围过去开始查看,白予灏也想过去,全身却开始失力,像灌了铅一般,眼前先是模糊,接著就慢慢黑暗,什麽也看不见了。 “师傅……”他甚至还有神智,甚至还可以开口出声,只是声音绵软无力,像被碾过似的,干涩得让人发慌。 还是离月最先反应过来,惊讶地啊了一声,接著他就只能听见惊慌跑来的脚步声,叫道:“肖叔叔!父王!快先给他止血!快啊快啊!” 接著就是一片噪杂,白予灏听不真切,眼前又是一片黑暗,混混沌沌之中,身上剧痛,然後就背脊一挺,昏了过去。 朦朦胧胧张开眼,却是黑夜,什麽都看不见,白予灏身上酸痛,摸索之中感觉到左手手腕包了厚重的一层,他休息了一下,感觉呼吸急促,掀被下床,似乎被什麽绊了一下,直接跌了下去。 “!当”一声,可能是撞翻了桌椅。 白予灏摸索著站起来,忽然听见推门而入的声音,接著就是欢快地叫嚷:“太好了!白哥哥你醒了?身上怎麽样?可有什麽不适?” 白予灏摇摇头,觉得这声音熟悉,奇怪道:“离月?离月是吗?” 离月微微皱眉:“白哥哥,你看不见我?” 白予灏失笑:“大晚上的,难为你照顾我,赢冽呢?赢冽他怎麽样?” 离月突然就默不作声,放轻脚步走近他的身边,在他眼前晃了晃。 毫无所觉! 离月不信,又晃了晃。 白予灏睁开的眼睛不知望著何处,空荡荡,茫然然,流光不再,泛著些灰暗的颜色像被生生挖出来一般,空洞得让人心疼。 离月微微呆滞,瞬间回神,讪讪地将手伸了回去,心中微微苦涩。 白予灏得不到回答,突然有些紧张起来,摸索著就要向门口走去:“离月!到底怎麽样?赢冽他怎麽样了!?” “放心吧……”离月有些浓重的鼻音:“虽然还没醒,但是没有大碍,现在正睡著。” “哦……”白予灏松了口气,又道:“那我去看看他。” “别、别……”离月按住他,吸了吸鼻子,勉强地笑了笑:“大晚上的,白哥哥莫要辛劳,先好好休息休息,等天亮了……再去看他,也不迟……”说到最後,离月竟像是努力吞咽著什麽似的,语音有些颤抖。 白予灏想想也是,便由著她扶回床上,躺了下去。 “你好好先睡,等天亮了,再去照顾他。” 白予灏应了一声,只觉浑身酸软无力,痛得厉害,没过多久,便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 我要完结我要完结…… 看到了给我送礼物的亲亲和留言投票的亲亲, 偶好感动TAT 会加油的~ 醉莲 第七十三章 “父王, 你告诉我,这是怎麽回事?”离月站在离幽面前,却离得很远,冷白色的衣袖飘飘,如折尘而落的仙子,不失粉墨,却一脸凛然,看著离幽的眼神,清冷淡漠,有些不同年纪的疏离。 “什麽怎麽回事?”离幽明白他的孩子,她的性格与他如出一辙,虽然透著天性的顽皮与可爱,但骨子里的清冷冷漠,即使面对亲如父亲的自己,也没有丝毫掩饰。 她以後必要掌握苗疆,继承他的一切,太多感情,不是好事。 离幽端起茶盏,热气升腾,透过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他微微垂目,神情慵懒而淡泊,轻轻吹了一口,道:“你想问我什麽?白予灏的眼睛吗?” 离月咬了咬唇,肯定道:“父王,你能救他!” 离幽喝了一口茶,径自享受了一番,过了一会儿,才放下茶盏,淡淡道:“我不能救他。我也救不了他。他眼睛瞎了,既然连肖烜都救不了,那我也没办法。” “怎麽可能!?”离月惊呼:“父王,那蛊虫是你的东西,你怎麽可能……” “月儿。”离幽叹口气打断她,走到她的身边,目光一瞬间变得慈爱起来:“能保住他的性命,对我来说,已是不易,那雌虫何等厉害,白予灏每日喝的药中,早就加了我的血,如果不这样,他早就死了,还能熬到现在?”离幽顿了顿,想了想,又道:“现在只瞎了眼睛,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造化?” 离月脚下一抖,退了一步:“那、那就是说?” 离幽道:“即使瞎了,也能干很多事的。白予灏毕竟是肖烜的徒弟,以後的生活,应该还能自理吧?” 离月走回去的时候,脑中混混沌沌的,她不知该怎样解释,她以为父王必定会有办法,奈何离幽也不是神,他也有保护不了的东西,也有做不到的事,所以在她生下来的时候,自己的娘亲,才会撒手人寰。 离月突然觉得很哀伤,哀伤得不知该怎麽办才好,走了一会儿,竟不知不觉到了目的地,她愣了片刻,才推门而入。 肖烜坐在床畔,闻声,回头望来,见是离月,又喜又急,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麽。 白予灏也醒了,微微挣扎著想要起身,两只眼睛有些茫然地睁著,却空洞如初,有些木然。 离月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实情,只是给肖烜比了个手势,没敢出声。 肖烜一下子跨下肩膀,有些微微的失望,垂目想了想,将白予灏按回床上,笑道:“不要紧张,是伺候的丫鬟,送吃的来了。” 白予灏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没信,自己默默地躺回床上,老老实实地盖上被子,眼睛却不肯再次闭上,空洞洞地看著上方。 肖烜摸了摸他的头:“别多想,天还没亮,再多睡一会儿。” “师傅……”半响,白予灏才呐呐出声,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今天的夜晚,时间好长呢……” 肖烜愣了一下,心中禁不住的有些苦涩,也不知该怎麽回答,白予灏却突然住了声,过了好长时间,都不说话。 屋外豔阳当空,寒冬早就过去,金灿灿的阳光倾洒进来,长长的柳枝随风舞动,空气清新,百鸟齐鸣,春风和煦,一切,光明而又美好。 离月顿时有些想哭,眼眶通红,她跨进一步关上房门,慢慢的,走了过来。 “师傅……赢冽,他怎麽样?好了吗?” 肖烜连忙答道:“他很好,虽然刚开始有些不顺利,不过……”肖烜看了离月一眼:“月儿曾经偷偷地给他用过东西,那恰巧公虫的天敌,这时安分著呢,慢慢的,在君赢冽身体里,会成为他的养分,不会有什麽後顾之忧。” 白予灏这才长抒了一口气,脸上也顿时有了一丝笑意:“太好了,我救了他。他好好的……就行了……”他慢慢地呢喃,一字一顿的,空洞的眼眶中,忽然就有了一点湿意,浸湿眼角,却流不下来。 离月憋著不敢出声,她不知道此刻她该去说什麽,只是暗暗的,擦了擦眼泪,有些慌乱地看著白予灏呢喃。 “你好好睡,天亮了,我再叫你。”肖烜隐忍而坚定,他知道眼睛对於平常人来说意味著什麽,他更知道一副好的眼睛对於一个圣世天下的医者来说意味著什麽,白予灏曾是站在人所仰望的高度,然而没了眼睛,他就算想仰望,却再也看不到任何人。 这就是差距。 白予灏淡淡的,笑了笑,眼眶却有些红意:“师傅,我睡不著了……” 肖烜微微动容,然後嗯了一声,垂下眼帘。 “我想起来走走了。”白予灏忽然道:“好好走走,再去看看赢冽和想想,师傅,你说可好?”白予灏说的很客气,客气得有些淡淡的疏离,他的眉间夹杂著微微的欣喜与惆怅,肖烜弄不懂他的意思,过了半响,想著蛊毒未深,应该还不会发作,才犹豫著说了声好。 然後白予灏就笑了。他笑的好像是真的很开心,略带笨拙地下床,脚底摸索著鞋子的位置,用了很长的时间,甚至比常人多几倍的时间,才穿在脚上。 白予灏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忙,只是自己慢慢的,拿来衣服穿上,他脚下不稳,有好几次都险些跌倒,肖烜体贴地将一切妨碍他的东西移开,然後等他慢慢地梳洗穿戴整齐,没有再说话。 白予灏终於打好最後一个衣结,头发也略略的梳理整齐,他就像一个正常人一般站在那里,微微笑道:“麻烦你了师傅,夜太黑了,我看不清楚。” 他不知是在欺骗谁,只是淡淡的站在那里,笑容美好,阳光打在他的身上,迷离而朦胧,真实又虚幻。 肖烜抿了抿唇,走过去扶上他,离月替他二人打开门,阳光灿烂,鸟语花香,白予灏侧耳倾听了一下,静默半响,却没有说话。 白予灏走得很慢,一路上都不说话,他慢慢的摸索脚下的步伐,也许是怕被什麽绊倒,也许是怕爬起来太过狼狈,总之,他都很小心谨慎的,应付著再平常不过的一切。 转过几个走廊,终於到了一个房间。 离月替他打开房门,小小的君衣想不久之前就被安排到这里,清幽博雅的房间内,一架摇床,几把桌椅,简单古朴,风雅绰约,而有一淡淡沈睡的人影,安安静静地,躺在雕栏帷床之上。 白予灏忽然就紧张起来,提了一口气,被包裹的左手也微微颤抖,他似乎是感应到了什麽,抬脚就走,却被门槛一绊,猛地跌倒在地。 肖烜一惊,连忙过去扶他。 白予灏摆摆手,示意并不要紧,站起来拍拍尘土,深吸口气,才摸索著走了过去。 肖烜在他身後跟地很紧,不敢离开一步,生怕他又跌倒似的,最终看他摇摇晃晃地终於摸索到床边,才豁然松了口气。 白予灏在床边坐下,先是笑了笑,然後开始颤抖著摸上什麽,温热的肌肤透过薄被传到他的手心,白予灏怔了怔,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指腹下的脉搏清晰生动,缓慢而有力,虽然稍显虚弱,但并无大碍。 白予灏好似终於松了口气,眼眶一热,拉著他的手腕在唇间亲吻。 他的手已经颤抖得不可思议,有些灼热的东西滴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炽热,却无法聚集,顺著他肌肤的纹理,流落开去。 肖烜微微动容,手里抱著婴儿,放在他二人之间。 白予灏讶了一下,下意识地接住婴儿。 “师傅?……” 肖烜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好好抱抱孩子,从今以後,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不就是他们吗?” 白予灏沈默了一下,不知是认不认同,过了许久,才淡淡问道:“赢冽若是醒了,怕是再不会回宫了吧?” “不回去也好。”肖烜的语气忽然有些哀伤:“回去那里做什麽?不过是一个牢笼,君赢冽任性而为,十几万大军全军覆没,你认为他回去了,会有好下场吗?” 白予灏垂目不语。 “他的性格,本就不适合在宫中,对现在的他来说,我想,他一定是不愿再回去的吧……” 白予灏轻轻一震,拉著君赢冽的手也悠然一紧。 肖烜惨淡地笑了:“这就是宫廷,或许……只有知道君赢冽真的死了,不再会威胁到权力统治,当今的皇上,才能真正地安心吧……他一天不死,他的生活,也一天都不会平静。” 肖烜说完,突然沈默了下来,静静地立在小窗之前,阳光越过他的背影拉出一条长而寂寞的影子,宫廷墙围,君赢冽若真的回去了,也不过悲剧重演。 白予灏虽然看不见,却分明读懂了什麽,也沈默下不再说话。 婴儿咯咯一笑,小腿一蹬一蹬地蹦著,奶香气迎面扑来,柔软清新而干净。 没有污染的干净,没有权力地位的干净,白予灏轻轻一震,恍然大悟了什麽,突然就伸手抱紧了他,蹭著他红扑扑的小脸蛋。 “师傅,我有事求你。”白予灏突然道。 肖烜转过身来:“什麽?” 白予灏微微一笑,暗淡的眼睛不知看什麽地方,只有棉被下交握的双手,紧密得不可分离。 次日,白予灏只身返宫。 煜羡966年,驭苍帝下诏,广安王君赢冽,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