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始终觉得太委屈母亲了,于是出主意说把百官都叫进宫来一起听佛法吧! 太子第一个赞成,连斗棋都抛下了。 朝中官员有的奉道有的拜佛有的什么都不信,但一直相处融洽,皇帝要表孝心,大家也没意见,个个都打起精神,早早进了宫。 宫中到处摆满了菊花,金黄灿烂,分外夺目。寿安宫里垒起高高的讲经台,光化寺主持是年轻的西域僧人竺道安,眉眼深刻,身披袈裟,端坐其上,安雅如莲。 太后衣着庄重,领着众臣各就其位,听他说法。 谢殊百无聊赖,偏偏端坐在前方,连打瞌睡都不行。这时忽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她转头看去,是太子身边的谢冉,正在对她使眼色,示意她看后面。 谢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坐在王敬之身边的王络秀在看着自己。看到她望过去,王络秀立即垂了头,许久再往这边瞥一眼,脸颊微红。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还以为送完香囊就完了呢。谢殊朝谢冉摇摇头,表示无事,让他不要瞎想,心里却很无奈。 和谢冉使完眼色,谢殊发现太子也在望着自己,再仔细一看,原来不是看自己,而是自己这方向的王络秀。 她有些了然,太子也到适婚年纪了,也会关注名媛淑女了,不过,这是要把主意打到自己老师家里去吗? 竺道安宣讲完毕,要与在场的人辩法,大臣们都没什么兴趣,有兴趣的见他这样的高僧也没勇气出头。太子倒是跃跃欲试,可惜一直被谢冉拽着,怕他再惹皇帝生气。 太子始终觉得意犹未尽,便请竺道安说一些佛家小故事来听。 司马霆故意揶揄他道:“寻常佛家故事太子哥哥怕是都能背了,今日得请大师说个不一样的才行。” 竺道安微微一笑:“那贫僧说个男女情爱的故事如何?” 司马霆一愣:“佛家也讲男女情爱?” 竺道安呼了声佛号:“男女情爱也是爱。” 他这么一说,原本都没什么心思的人都来了兴趣,连谢殊也有了些精神。 “很久以前,结骨国太子爱慕一名美貌女子,可惜未能求娶。太子死后,来到佛祖身边,说自己深爱此女,请求佛祖让自己下一世与此女修成正果。佛祖答应了他的请求,然而下一世太子仍旧没有得到女子。他又来到佛祖面前,询问为何没有给他机会。佛祖拨开茫茫云海,指着下方终日侍候在他身边的一名男子道:‘不过换了副皮相你便认不出来了,这也是爱么’?” 众人听得若有所思,司马霆却只想笑:“这故事丞相一定喜欢。” 谢殊知道他这是在讽刺自己好男风,笑了笑道:“所有人都喜欢,心中无爱者才不喜欢。” 司马霆笑脸一僵,憋闷地扭过了头。 坐在右边的卫屹之忽然朝谢殊看了一眼。 离去时,王敬之叫住了谢殊。 “不知丞相可有闲暇?在下想邀请丞相同去赏菊饮酒。”他官袍庄重,但笑得散漫、举止洒然,丝毫遮掩不住平日里的不羁。 刚好卫屹之远远走来,谢殊有心避开他,便接受了王敬之的邀请:“如此甚好,本相现在便可与你驱车同往。” “丞相真是爽快人。”王敬之抬抬手,请她先行。 卫屹之看着二人有说有笑地一起登车离去,不自觉地蹙紧了眉。 襄夫人从后面走过来,看到这幕,愤恨道:“果然谢家竖子和王家勾结到一起去了!” 卫屹之赶紧打断她:“回去吧。” 襄夫人仍旧恼恨,一路狠揉帕子,看架势是把帕子当成谢殊了。 王敬之邀请谢殊赏菊的地方是秦淮河畔。去年有官员命人在两岸种上了菊花,今年重阳节刚好观赏。 现在还不到午时,日头仍浓,秋高气爽的时节,整个河面上都飘荡着花香。王家画舫悠悠驶过,两岸百姓纷纷探头观望。 “方才我只瞧见王太傅邀请丞相登船,没请旁人。” “哇,多少年没见王谢同船共饮了?” “是啊,不愧是第一风流名士啊,做事都与以前的王家人不同。” “什么呀,分明是我们家谢相大肚量,不然才不会理会王家呢。” “唉,我们家武陵王不在,没心思看了……” “不看走开,让我看王太傅!” 王敬之眯着眼睛朝窗外瞥了一眼,对谢殊笑道:“方才听竺道安说法,他认为皮相不重要,可在大晋,偏偏就很重要。对了,不知丞相可曾听说过令祖父谢铭光的轶事?” 谢殊放下酒盏:“愿闻其详。” 王敬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下巴:“先帝在位时,令祖父因为相貌出色,从尚书省右仆射一举被提拔为中书监,之后势不可挡,一直坐到了丞相之位。” 谢殊觉得有趣:“竟有此事?难道你要说王家没有人做到丞相,是因为没我祖父好看?” “哈哈哈哈……”王敬之放声大笑:“在下就喜欢丞相这心性,这话若是对旁人说,兴许就要责怪我口无遮拦,只有丞相还能打趣,毫不介意。” “我介意什么,若是我祖父那脾气,你这么说,他还得谢你夸他呢。” 王敬之点头:“令祖父有的可不止是相貌,也许他是在丞相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吧。” 谢殊举着酒盏低笑:“我与他可不像。” 王敬之不禁一怔。 一直到两岸灯火连绵,两人才终于停下饮酒。 王敬之不愧是清谈高手,连谢殊不感兴趣的东西也能说的头头是道,这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都没察觉。 她打趣道:“本相忽然觉得,太傅身边的美人都很有福气,至少不会有闷的时候。” 王敬之哈哈笑起来:“再多美人,也比不过丞相你一个啊。” 谢殊一听这话就知道他醉了,他这样子跟那次在覆舟山上没什么区别。 她觉得好笑,难怪称他风流不羁,一喝醉就胡言乱语,是挺符合。 船舱门边站着一名眉清目秀的仆从,听这话不对,连忙进来搀扶王敬之,一面向谢殊告罪:“丞相恕罪,我家郎主一喝醉酒就胡言乱语,绝无冒犯之意。” 谢殊摆摆手:“无妨,本相早见识过了,不用搀走太傅,让他在这里休息吧。” 仆从一脸为难:“可、可我家郎主醉后还有其他不、不雅的举动啊。” “嗯?”谢殊正要询问,王敬之已经将那仆从推开:“啰啰嗦嗦,快些出去,妨碍我与客人说话。” 他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谢殊身边,忽然拖住她胳膊一拽,就势一躺。 谢殊被拉扯着倒下,正枕在他臂弯里,他收紧手臂将她牢牢扣住,哈哈笑道:“与君同寝,至天方大白。” 仆从连忙来拉人:“丞相恕罪,我家郎主绝对不是有心的。” 谢殊挣了许久挣不开,叹气道:“本相算是明白你们郎主这风流名声如何来的了。” 仆从欲哭无泪。 听说丞相好男风呀,我们家郎主这是自己送上门了啊! 刚好卫屹之和桓廷等人在附近酒家饮酒,边疆传来快报说吐谷浑使臣在路上出了事,他听说王家画舫到了附近,便要登船来见谢殊商议此事。 卫屹之和桓廷二人乘了小舟到了画舫旁,沐白正好在船头,很热情地迎接了桓廷,很冷淡地迎接了卫屹之。 “丞相在何处?” “在舱中与太傅饮酒。” 恰好此时舱内传来王敬之的大笑和仆从的惊呼,卫屹之觉得不对,快步走进去,一眼就见到谢殊被王敬之紧紧搂着躺在地上,一个若无其事,一个形容放荡。 沐白跟过来,见到这情形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来掰王敬之的胳膊。 喝醉酒的人太有劲,又胡搅蛮缠,他和王家仆从只能分开左右拉人。 卫屹之忍无可忍,上前一手扣着王敬之手腕,一手拉出了谢殊,往身边一带。 王敬之胳膊吃痛,睁着迷离的醉眼看过来,根本没认清楚是谁,倒头大睡去了。 可怜的王家仆从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告罪:“丞相恕罪,大司马恕罪,我家郎主绝对不是有意的。” “没事,好好照顾你们家郎主吧。”谢殊挣开卫屹之,先出了画舫。 桓廷在舱门便张口结舌看了半天,这才回神,连忙上前将事情禀报了。 “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不知,是仲卿的兵马送来的消息。” 谢殊转头去看卫屹之:“那武陵王可知是何人所为?是劫匪还是敌军得调查清楚,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可不是小事。” 卫屹之神色不佳:“待本王调查清楚再告知谢相吧。” 谢殊上下看他两眼:“武陵王这是在对本相不满?” 桓廷干咳两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三九章 卫屹之生着闷气乘船先登了岸,说要回去派人追查此事。桓廷和谢殊则落后一步,由王家画舫送到了岸边。 桓廷第一次接待来使,心里挺没底的,这次又出了这种事,可怜巴巴地央求谢殊说:“要不表哥派别人去办吧,我担心弄砸了。陛下指不定多希望你出错呢,还是交给能人去办比较好。” 谢殊拍拍他的肩:“既然知道为表哥着想,这次就好好表现,岂能将机会让给外人?” “可我真担心做不好。” “你想太严重了,以前大晋一统天下,如今却偏安一隅,陛下这次无非是想挣点颜面,其实自己也明白这事难办的很。”她朝卫屹之离去的方向指了指,“你若真担心,可以去求武陵王帮忙。吐谷浑先前拒绝,后又再派人过来,无非就是忌惮他在宁州的兵马。届时你让他与你同进同出,使臣就不敢小觑你了。” 桓廷垂头丧气:“仲卿这么生气,我可不敢去惹他。” “嗤,他是气我,与你无关。” “那……好吧。” 卫屹之回到府邸,仍旧板着脸,但还是立即吩咐苻玄去安排彻查使臣一事。 苻玄走后,他坐在房里,许久才平静下来。 多年以前,陛下生辰,得了一批良驹,要赏给世家子弟。 他还年幼,被兄长牵入宫去,跟着其他人一起挑选。其他人都选的高头大马,只有他选了一匹小马仔,惹来众人哈哈大笑。 人人都夸他是璧人,父母兄长个个都将他当做良材美玉,悉心教养,指望他成大器,自然养成他骄傲秉性。 他是因为喜爱才选的小马,却惹来大家嘲弄。骄傲作祟的他无法容忍,于是又生生改掉了选择。 卫家是从血海里爬出来的,在他手上还要传承下去。这一路谋划至今,终于站稳脚跟,更不敢有半点逾矩。 他也想像王敬之那样洒然一笑,醉卧不醒;也想像桓廷那样口无遮拦,没心没肺。 可是死去的祖先在看着。 千万将士和百姓在看着。 皇帝和虎视眈眈的世家们也在看着。 他早在不知谢殊身份时就喜欢上她,自己也承认,但无论是本性里的骄傲还是身上背负的责任都让他强迫自己改掉这个事实。 如果谢殊是女子就好了,那么他会被她吸引就有了解释。 这个念头在发现她的破绽时愈发浓烈。一定要求个结果,好证明他走的不是离经叛道的路。 虽然在最后放弃了刺探,其实他的心里已经认定谢殊是女子。然而今日竺道安的故事让他有了疑惑。 是因为喜欢谢殊才希望她是女子,还是因为谢殊是女子才喜欢她? 什么答案都没有看到她和王敬之在一起后的情绪更直接。 他站起身来,找出当初为谢殊画的画像,展开看了一眼,投入火中烧了。 谢殊回到相府后也立即派人去调查使臣的事,不过到底比不上卫屹之有军队在附近强。 桓廷第二天便送来消息说卫屹之已经查清楚,那二位使臣都无生命之忧,现在已经继续上路。 她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不妥。外国来使,不说自己带着军队护卫,就是晋国沿路也会安排人护送,哪有随随便便就出事的? 眼看着那二位使臣就要到达,桓廷果然忍不住了,听了谢殊的话跑去求卫屹之帮忙。 “我把我收藏的那柄周代玉璋给你好不好?” 卫屹之坐在院中,正擦着钟爱的长剑,淡淡道:“没兴趣。” 桓廷看他喜爱武器,又道:“那把我家中那柄马槊送给你如何?” “我有。” “……”桓廷叹了口气:“算了,表哥还说让我来求你,果然没用。” 卫屹之动作停了下来:“谢相让你来的?” “是啊,他说你生他的气,不会生我的气的。” “哼,她倒是知道我在生她的气。” 桓廷有点尴尬:“那个……你们俩的事其实我都知道了,王太傅那是醉后失态,都是男子,抱一下又能怎样?看开点嘛。” 卫屹之错愕地看着他:“什么你都知道了?” 桓廷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仲卿,我以前也觉得有点无法接受,不过自阿翁去世后我想通了许多,人生苦短,什么都不如活的自在洒脱。表哥虽然好男风,那也是我表哥,只要他过得好,那些名声什么的也无所谓了。” “……”卫屹之第一次被他说的无话可接,许久才道:“好了,你回去吧,使臣来了我会陪同你接待的。” 桓廷激动无比,连连道谢,出了大司马府才回味过来,果然还是搬出表哥有用啊! 直到十月中旬,使臣们才到江州。谢殊始终不放心桓廷,便叫谢冉去帮他。 谢冉便先行出发去江州接引,以示友好,到了建康,桓廷再出面正式迎接。 使臣队伍可观,不过做主的只有二人,一位是吐谷浑国主的堂弟慕容朝,一位是右丞相伏渠。 二人着胡服胡靴,看到来迎接的官员都是大袖宽袍,行动飘逸,翩翩男儿还敷粉饰面,心里都有几分不屑。 伏渠虽是文官,却推崇武力治国。慕容朝本身就是武将,更崇尚武力,最讨厌这些脂粉气的男子。 两方人员你来我往客套了一番,桓廷请几人住进了驿馆,说明日丞相会亲自与二位商议事务。 慕容朝见他也不是个做主的,就没什么顾忌了,言辞间有些傲慢。 桓廷正憋闷着,卫屹之姗姗来迟,他这才有了底气。 卫屹之也着了胡服,英武勃发。以前吐谷浑来犯晋国,慕容朝与他交过手,是他手下败将,此时再无气焰,收敛声息。 第二日谢殊在相府宴请使臣。 慕容朝和伏渠一见到当朝丞相居然如此年轻,还面貌柔美堪比娇娘,都十分意外。意外的同时又愈发鄙夷。 众人在厅中落座,檀香袅袅,案席精致,美酒佳肴,数不胜数。 慕容朝面对这奢侈生活,心里的鄙夷又增加了一分。 谢殊这时开口道:“二位远道而来,自然正事当先,归附一事不如现在就商议吧。” 慕容朝忙抬手做了个阻拦的手势:“谢丞相请慢,在此之前,还得说说我们途中遇险的事,我们经过晋兴郡险些遭难,这事总不能就这么过去吧?” 谢殊朝右手边的卫屹之看了一眼,扬起笑脸道:“那阁下认为这事是何人所为呢?” “我们一路相安无事,一到晋兴郡就出事,又是晋军打扮,分明是你们有意为之。” 谢殊总算知道他们的打算,原来是要晋军背黑锅。 “此事真假还有待商榷,我大晋军士都不是无礼之人,岂会做这等事?” 伏渠道:“我们这里有当时晋军队伍留下的断枪和俘虏,可以作证是晋军所为。” 卫屹之搁下酒盏:“晋兴郡兵马有一半是长沙王的,另一半是本王的,却不知伤害贵国使节队伍的究竟是哪支兵马。” 慕容朝哼了一声:“我们如何知道是何人兵马?” 谢殊冷笑,你们当然不知道,知道了还怎么让我们互相猜忌窝里斗? 看来吐谷浑是铁了心不想归附了,这一行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走个过场罢了。 其实谢殊也没指望此事能成,招了这个归属国本身也有负担,以后每次他们有难都要出兵相助,秦国又一直在打他们的主意,晋国夹在里面未必有好处。 皇帝只是要面子,利益却是最重要的。 她没了要应付的心思,便也懒得招待这二人了,起身道:“本相有些不适,少陪了,还请二位使臣继续畅饮。” 慕容朝看出她神色冷淡,知道是谈不下去了,本是好事,却对她的态度很不满。 谢殊走后没多久,沐白悄悄走到桓廷身后,告诉他只要意思意思就好,谈不拢就算了,我们不谈了。 桓廷如释重负,敷衍了一番,结束宴会,要送二位使臣离开。 慕容朝不觉得他们是耍小手段才被怠慢,只觉得自己受了侮辱,出相府时怒气冲冲。 伏渠跟在他身后,一路用鲜卑语安慰他,但根本不奏效。 慕容朝在马车边停下,用鲜卑语恶言抱怨:“就这种人做丞相,晋国能有什么大作为?还指望我们吐谷浑归附?他也就一张脸能瞧瞧,若真是女子,本王倒是会高看他几分,哼哼,至少还能在床笫间取个乐。” 伏渠有意讨好他:“以殿下的本事,他是男是女还不都手到擒来?” 慕容朝不是个好哄骗的人,对他的虚伪赞美只是装装样子笑了两声。 笑声未断,只听见“唰”的一声,头顶有鞭子重重甩过,直抽到马车上,惊得马匹差点狂奔,被车夫连忙拉住。 慕容朝惊讶地将视线从车厢那一道深深划痕上移到几步之外的卫屹之身上。 “二位见谅,本王方才想活动活动筋骨,所以甩了甩鞭子,没想到二位正在‘商谈要事’,打扰了。” 慕容朝脸色难看地笑了笑:“无妨。” 谈判无疾而终,陛下的大国君主梦碎成了渣渣,于是他将此事归咎在丞相无能上。 谢殊虚心接受了批评,表情却心安理得,刺激地他老人家差点又犯头痛病。 出宫时听说使臣们急着要走,她刚好无事,便打算去陪桓廷一起送行。 到了驿馆,使臣带来的礼物已由专人运送离开,慕容朝和伏渠轻装上路,正准备出发。 虽然丞相来了,慕容朝却没有多少热情,神色冷峻,很不乐意见到她的样子,临走时还好几次看了看卫屹之。 谢殊正奇怪,卫屹之登上了她的车舆:“许久没有与谢相同车了,谢相不介意吧?” 只要不刺探她的秘密,谢殊觉得自己是个很大方的人,点头道:“不介意,你我不是兄弟嘛。” 她刻意加重“兄弟”二字,分明是意含嘲讽,卫屹之一直绷着的脸却忽而有了笑容:“能再听到这句话真是再好不过,不过……”他放下车帘,坐到她身边,“我不想继续跟你做兄弟了。” “嗯?”谢殊先惊后喜,这是终于答应要和她绝交了吗?! 卫屹之道:“可还记得竺道安说的那个故事?” “啊?记得啊。”这和绝交有关系吗? 卫屹之握了她的手,许久才道:“如果下一世你换了模样,我一定能认出你。” 四十章 老实说,一个曾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听到“下一世”什么的,第一反应就不太好。 所以谢殊不太高兴。 “那个……我虽身有隐疾,但还不至于说死就死,何必说这种话?” 卫屹之愣了一瞬,忍不住笑了:“你……” “我怎么了?” “你不是说你记得竺道安那个故事吗?” “记得啊。” “结骨国太子与那女子失之交臂,是因为那女子换了皮相,他这爱意不过就是出于表象。”他握紧谢殊的手:“我对你却并非如此。” 谢殊这才明白他是在示爱,不过她的反应实在让人失望:“仲卿啊,这种话你说过很多遍了啊。” “嗯……之前说的也都是实话。” 谢殊用空着的那只手捶着肩:“哦,是嘛。” 卫屹之叹气:“你不信我?” 谢殊看着他:“如果你是我,你会信吗?” 卫屹之抿紧唇,的确没有人会对一直刺探自己的人心怀好感。 谢殊道:“你是要下车,还是要我送你回青溪?” 卫屹之知道她是在逐客,只好下了车,决心却没有丝毫动摇。 这一路走来有多艰难你如何得知?总有一日要让你心甘情愿。 相府车舆驶离,苻玄走过来道:“郡王似乎很高兴啊?” 说完才意识到这话不该说,但卫屹之居然点了点头:“嗯,是很高兴。” “呃,有什么喜事吗?” “本王看中了只兔子,想要猎到它。” 苻玄忍不住笑起来:“一只兔子而已,对郡王而言还不手到擒来?” “可这兔子只是表面看起来乖巧,说不定是月宫里的玉兔转世呢。” “……”苻玄决定继续好好学习汉话。 方才在车上说的那些话,其实沐白多少也听去了点儿,他终于明白为何之前会看到武陵王握着自家公子的手,对此表示出了极大的愤慨和担忧。 “公子不要相信武陵王,依属下看,他肯定是虚情假意。” 谢殊揉揉额角:“一件事被说多了,指不定就是真的了。” 沐白急忙道:“武陵王心思深沉,公子怎能当真相信他的话?” “就是因为他心思深沉我才担忧啊,不是相信,是担心他不会就此罢手。” 沐白很激动,“属下誓死保护公子!”声音放低,补充一句:“和公子的秘密。” 谢殊摸摸他的头:“冷静。” 第二日早朝再和卫屹之相遇时,其实谢殊有点不冷静。 世家贪污严重,皇帝也没办法,一向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但今年度支曹收上来的税银被几个把持该曹的谢家人贪污了大半,实在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除上次争夺太子太傅一职,卫屹之几乎从不主动出头与谢殊作对,今日他也没开口,是他的下属骠骑将军杨峤提出要撤掉几人的职务,另选他人掌管度支曹。 不过,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是卫屹之背后指使的。 谢家势力自然力保这几人,里面还有谢敦和谢龄的儿子,也就是谢殊的两位堂兄,不保也说不过去。 谢殊是个低调的佞臣,是个会做表面功夫的佞臣,所以很诚恳地对陛下道:“微臣一定彻查此事,责令补齐亏空。” 皇帝哼了一声:“那来年他们再贪,你再补?朕也觉得是该换换人了。” 谢殊很无奈。这事若非那两个堂兄瞒着她,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地步,现在连个准备也没有。度支曹又是六曹里油水最多的,其他世家也都虎视眈眈着呢。 她只好退了一步:“陛下英明,既然如此,微臣一定严惩罪魁祸首以儆效尤。武陵王严于律己,人人称道,就由他选拔人才重任度支曹尚书吧。” 说了半天就让了一个位子出来,不过总好过没有。卫屹之与皇帝交换了个眼色,彼此都接受了这个安排。 出宫回到谢府不久,卫屹之居然笑若春风地来了,要邀请谢殊共去长干里饮酒,像是刚才根本没有与她争锋相对过。 谢殊在书房里翻着卷宗,皮笑肉不笑:“仲卿好兴致啊,我还要处理那几个不争气的家伙,只怕没有闲暇。” 卫屹之在她对面跪坐下来:“看这模样,你是在怪我今日与你作对了。” “哪里的话,你我各有立场,本就应当这样。” 卫屹之听出了她弦外之音:“你是说我不该喜欢你?” 谢殊抬头看了一眼沐白,后者狠狠瞪了一眼卫屹之,掩上门守到门口去了。 她这才道:“陛下希望你我作对,其他世家希望你我作对,就算你不与我作对,我还是会和你作对。说来说去,你我各有家族利益要搏,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喜欢我,并不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卫屹之笑得云淡风轻:“你为谢家,我为卫家,无论怎样都各凭本事,我不指望靠情爱来利用你,你若真因此而放低身段,反倒不是我心里的那个谢殊了。” 谢殊吃惊地看着他。 “唉,算了,看来只能下次请你了。”卫屹之起身告辞。 沐白几乎立即就冲了进来:“公子,武陵王是不是又来甜言蜜语哄骗你了?” 谢殊皱起眉头:“看他这样子,还真像是动真心了啊。” 沐白激动地低吼:“公子千万不要信他!!!” 正是金秋好时节,怎可错过。这段时间世家之间聚会不断,几乎夜夜笙歌。 没多久,王敬之又广邀宾客于覆舟山下别院内宴饮。 厅中灯火高悬,宾客言笑晏晏。 谢殊与卫屹之相邻而坐,王家美人侍奉左右。 谢殊有意回避卫屹之,兴致高涨地左拥右抱,来者不拒,仰脖饮下美人敬酒,那一双眼睛迷离地似蒙了层雾,惹得在场的一群男子也不敢多看。 袁沛凌悄悄揪桓廷:“我看你表哥也不像好男风的人啊。” 桓廷也很意外:“难道是被掰回来了?还是说男女通吃?”说完悄悄看一眼卫屹之,忽然有点同情他了。 卫屹之看谢殊这么有心情,叹息道:“瞧着似乎谢相身边的美人更有本事,本王这里的美人怎么就没那么伶俐呢?连敬的酒都不对胃口啊。” 谢殊当即推了推身边两个美人:“去,伺候武陵王饮酒,伺候不好叫你们太傅大人罚你们。” 两个美人笑嘻嘻地坐到了卫屹之身边,谢殊挑眉看着卫屹之,似乎在看他的反应。 卫屹之啜了一口美人递过来的酒,笑道:“果然谢相有眼光,选的人就是不一样。” “那是自然。” 两个巨头高兴,下面的官员也很高兴,个个开怀畅饮。丝竹声声,美人轻歌曼舞,混在酒香里,直教人沉醉。 骠骑将军杨峤打断乐舞,醉醺醺地站起来道:“看这些看得想睡着了,不如在下舞剑一曲助助兴吧。” 众人一听,纷纷叫好。 杨峤取了剑,命伶人奏起古琴,趁醉起势,踏步出剑,一招一式,宛若伏虎,势猛而刚烈。 众人拍掌叫好,古琴声适时拔高,他愈发来劲,然而到底是醉了,看人都是花的,旋身时不慎剑尖刮到衣摆,脱手就飞了出去。 谢殊只听身旁美人尖叫一声,抬头时那剑尖已到了眼前,她的人被拉着往后仰倒,那柄剑正插在案上,酒盏翻倒,水酒四溢。 卫屹之扶起她,挥退被吓到的美人:“谢相可有伤到?” 杨峤酒醒了大半,连忙跪地求饶:“丞相恕罪,下官一时失手,无意冒犯啊。” 谢殊看他连跪都跪不好了,明知道他无心,还是想要抓住机会整整他:“险些便伤了本相性命,谁知道你是不是有意?” 杨峤再三告罪:“丞相恕罪,下官绝非有意为之。” 王敬之拱手道:“丞相在府上受惊,下官也有责任。骠骑将军本也是好心,还请丞相宽恕他吧。” 谢殊没想到他要冲出来做好人,惩罚杨峤的目的还没达到,怎能罢休。 这时卫屹之忽然拔了那柄剑道:“本王另舞一曲,替骠骑将军赔罪,还请丞相高抬贵手,饶过他这次。” 当初皇帝要请大司马在宫中舞剑都被他婉言拒绝,不想今日在这里竟有机会得见,众人都大感意外。 唉,有权势真好,连武陵王都要向丞相低头啊。 谢殊笑了笑:“也好,那就先看看武陵王舞的剑能否让本相满意吧。” 卫屹之朝杨峤使了个眼色,后者退回席间,他又命伶人再另奏新曲。 琴声铮铮,卫屹之宽衫大袖,手握长剑,踏节出剑。 一剑似四方云动,沧海变色。 一剑若蛟龙潜渊,暗波汹涌。 旋身衣袂翩跹,转眼镇魂摄魄。 灯火绚烂,人美如珠玉,剑气震山河。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忘了身处何方,似已亲临战场,攻伐定夺,虚实难料,四方无敢犯者。 琴曲极短,片刻便歇。卫屹之换手执剑,挑了案上酒盏,最后一划,送至谢殊眼前。 “请谢相满饮此杯,本王代杨将军赔罪。” 谢殊以手支额看到现在,也不禁暗生钦佩。初见时便被他相貌所慑,之后时日久了,只关心如何对付他,倒很少再关注他的姿色,今日再看,依旧是那个姿容非凡的武陵王。 这样一个眼高于顶的人物,怎么会看上她呢? 她嘴角带着笑,看了看酒盏,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四一章 从没有人见过武陵王这样放低姿态,忠臣良吏无不默默掬一把辛酸泪。 可怜的贤王,都是被奸佞逼迫的啊! 话虽如此,众人还是得对这场舞剑夸赞一番,顺便再赞扬一下丞相宽容大量。 王敬之抚掌笑道:“不愧是震敌无数的武陵王,今日托丞相之福,吾等才有幸得见这般精彩的舞剑啊。” 谢殊总算还有点人性,假惺惺地笑道:“哪里的话,是武陵王给本相面子,本相着实受宠若惊。” 卫屹之忽然含笑看了她一眼,让她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宴饮停歇时已是大半夜,谢殊一出门就见沐白站在车边悄悄对她招手,神神秘秘的样子。 她走过去,沐白递给她一方帕子,低声道:“方才王家婢女来将这个给了属下,让属下转交给公子。” 谢殊展开,见帕角绣了个“络”字就明白了:“她与你说什么了?” “她说请公子去后门处,有人有要事要见您。” 谢殊有些犹豫,但王络秀是个懂分寸的人,忽然这么做必定有缘由。 “好吧,去看看。” 那婢女就在半道执灯站着,显然已经等了许久,见谢殊从前院绕了过来,连忙上前为其引路,一路将她带去后门。 “丞相请进,奴婢会守好门的。” 后院黑黢黢的,谢殊从光亮走入,一时无法适应,脚下没看清,险些摔倒,有双手扶住了她,又连忙退开。 黑暗里有道人影行礼道:“络秀拜见丞相。” 谢殊“嗯”了一声:“络秀这么着急找本相过来,究竟有何要事?” “我……”王络秀的犹豫了一瞬,低声道:“我想向丞相表明心意,早在会稽初见时我便已钟情丞相,不知……不知丞相能否接受我。” 谢殊心中吃惊,怎么也没想到她把自己叫过来居然是为了这个。 不对,她向来循规蹈矩,怎么忽然这么大胆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王络秀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竟有了哭腔:“不敢欺瞒丞相,家兄前日告诉我,太子有意向王家求亲,我不愿入宫,这才斗胆来向丞相表明心迹。” 谢殊怔了怔,没来得及开口,又听她道:“王谢争斗多年我也了解,但我对丞相是真心真意,无关家族,如今只求丞相给个结果。” 谢殊不是没有料到会有这天,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王敬之这个太傅的职位目前还如同空职,但如果王络秀做了太子妃就不同了,他应当不会拒绝。 可太子要娶谁终究是帝王家的家务事,她没有理由插手,何况她也不能给王络秀什么承诺。 她数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狠心道:“本相……爱莫能助。” 气氛一下凝如浓浆。黑暗里,王络秀的身影又朝她拜了拜:“叨扰丞相了。” 谢殊默默无言。 再回到前门车边,宾客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沐白一边告诉她刚才武陵王来过,还好他敷衍过去了,一边扶她登车。谢殊反应淡淡,他以为出了什么事,语气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公子,您怎么了?” 谢殊微微叹息:“除去虎牙那次,这是我第二次厌恶自己的身份。” 被这事一搅,谢殊回府后仍旧心情沉闷。 第二日谢冉因为度支曹贪污案来找她,又见她在袖子上画王八。 “丞相不会又有把柄被人捏住了吧?” 谢殊看他一眼:“等会儿,还有只脚就画完了。” “唉,好好衣裳就这么糟了。” “谁说的,等你生辰的时候我就拿出来穿去道贺。” 谢冉差点把刚喝进口的茶给喷出来,没好气道:“那是丞相在祝我长寿呢,感激不尽。” 谢殊“嗯哼”了一声。 终于画完了整只王八,谢殊心情好点了,问他道:“你来问贪污案的?” 谢冉点点头。 “陛下不会杀那两位堂兄的,不过该惩的还要惩,我也得做做样子。” “嗤,我可不关心他们的生死。” 谢殊摇摇头,认真想了想,对他道:“近亲里就没几个能用的人,恐怕要从远亲里找找有没有人才了。我看自王家入都后,卫家那边就人才扎堆地冒了出来,只怕是早有准备。” 谢冉用心记下:“此事我会留心去办。” 谢殊看他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禁疑惑:“还有事?” 谢冉的表情忽然多了点儿揶揄:“听闻武陵王在王家宴会上又是舞剑又是敬酒,在丞相面前放低了姿态,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他是要替杨峤求情。” “话是这么说,世家子弟里倒有传言是他爱慕丞相,有意引诱。” 谢殊猛地抬头:“世家子弟里怎么会有这种传言?” 谢冉干咳两声:“实不相瞒,早就有您和武陵王不清不楚的传闻了,只是流传不广。我对这些倒不在意,丞相要怎么做是丞相自己的事,不过自从得知您身有隐疾……总觉得丞相会放弃女子,倒也在情理之中。” 谢殊挑眉:“所以你信了?” 谢冉垂下头:“不敢妄言。” 谢殊用笔杆挑起他下巴,对着他错愕的脸道:“那你以后可得小心点,指不定我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反正你我没有血缘关系,也不算乱了伦常。” “……”谢冉一张脸瞬间爆红,急急起身,告辞就走。 沐白看看脚步如飞的冉公子,忍不住走进来劝谢殊:“公子,冉公子不就开了个玩笑嘛,您何必这么戏弄他?” “我不是戏弄他,他是有意试探我和武陵王的真正关系,不弄走他,还要继续问下去呢。”谢殊顿了顿,像是刚刚发现一样,惊奇道:“原来退疾脸皮这么薄啊!” 沐白翻白眼,您当人人都是武陵王啊。 被嫌弃的武陵王正被一群世家子弟围在秦淮河上的大船上。 虽然桓廷出使吐谷浑和接待使臣的事都做的一般般,但有谢家撑腰,还是升了官,如今已官拜尚书省右仆射。此时他正邀请了好友们一起庆贺。没有邀请谢殊则是刻意避嫌。 昨日卫屹之讨好丞相那一套早就通过官员们的嘴巴传到各家子弟耳中,大家觉得实在意外,纷纷询问他经过,更有好事者提议他今日再舞剑一番,否则就是厚此薄彼。 卫屹之四平八稳地坐着,雷打不动:“今日还是算了,昨日多饮了几杯,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有人拆台道:“武陵王酒量过人,何时醉过?不会是推托吧?” 其他人纷纷帮腔:“就是,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总要卖些面子嘛。” “唉,看来始终比不上丞相面子大啊。” 卫屹之笑而不语,任凭他们激将好劝就是不肯动。 大家没能得逞,都很不甘心。有人想起二人之间传闻,故意道:“听闻丞相好男风,改日我去投怀送抱,指不定能攀上高枝,倒时候仲卿就肯卖我面子了。” 袁沛凌扑哧笑道:“你要成为裴允第二吗?” “哈哈哈……”其他人放声大笑。 卫屹之举着酒盏,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说到裴允,他如今怎样了?” 袁沛凌道:“听闻被革去太子舍人一职后就赋闲在家,近日倒是有机会再出仕了。” “哦?他要做什么职务知道吗?” “似乎是要去黄沙狱做治书侍御史。” 卫屹之点了点头,抬头朝那位说要向谢殊投怀送抱的公子道:“你若也想在家赋闲,就去投怀送抱吧。” “呃……”那人怏怏地闭了嘴。 宴饮结束,回到大司马府,卫屹之立即写了封折子上奏皇帝。 原太子舍人裴允,品行欠佳。黄沙狱乃掌管诏狱典刑之所,朝廷要部,当另择明辨是非者掌管。 搁下笔,心情不错。 谢殊第二日早朝路上被裴允拦住了。 “丞相,在下知错了,求您高抬贵手再给在下一次机会吧。” 谢殊看着他哭得梨花带雨分外伤心,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沐白紧张地拦着车门:“裴公子这是做什么,耽误了早朝就不好了。” 裴允抹了抹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车内的谢殊:“丞相,在下以后再也不敢骚扰您了,能不能请您帮帮忙,替在下说说好话?” 谢殊听半天没明白怎么回事:“你且说清楚,要本相帮你什么?” 裴允眼泪又下来了:“在下不知哪里得罪了大司马,他居然参了在下一本,将在下好不容易得的官职给弄丢了。” 谢殊几乎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下她相信卫屹之是对她真有意思了,这人是个醋坛子啊。 “这样啊……嗯……”她犹豫纠结了很久,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裴允以为有希望了,一脸希冀地看着她。 “大司马很可怕啊,以后还是别惹他了吧。” 裴公子悲愤扭头,当街泪奔。 四二章 裴允被坑,谢殊还挺开心,可是一到朝堂上就不开心了。 刚刚见礼完毕,皇帝就板着脸道:“谢相不是说要把税银的亏空填上的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做到?” 谢殊一愣,转头看了看度支曹里的几名官吏,个个都苦着脸朝她摇头。 贪污这种事情毕竟见不得光,皇帝现在简直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双眼齐闭了。眼看年底就要到了,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亏空这么多,难道要再去重新收税吗? 皇帝忍无可忍:“朕看丞相是目无王法,根本就是有意敷衍!” 谢殊掀了衣摆跪在地上:“陛下息怒,此事是微臣疏于监督,还请陛下恕罪,微臣保证三日内补足亏空,对犯事者绝不姑息。” “好,好,”皇帝冷笑:“满朝文武可都听见了,这可是你亲口应下的,若是三日后没做到,朕看谢相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了。” 谢殊垂头称是,心中叫苦不迭。这次事情严重了,所有官员都认为是谢家一家占了便宜,若她真做不到,也不会有人帮她。 卫屹之看出了不对,上次早朝谢殊轻轻巧巧就将此事遮掩过去,他还以为不会很严重,看来并不是这样。 王敬之同样觉得意外,实际上在场的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谢殊急匆匆地回到相府,朝服都来不及换,命沐白去叫谢冉过来,再把度支曹所有官员叫来,最后吩咐护卫去把那两个混账堂兄直接丢入大牢。 人很快到齐。谢殊不是谢铭光,出了这样的大事,度支曹几位幸免于难的官员神色如常,丝毫没有畏惧的样子,只有一个年轻官员面露忧色。 谢殊压着怒火看着几人:“你们是不是认为天下都是谢家的了?居然将好好的度支曹掌管到这种地步!本相已答应陛下将亏空补足,为何迟迟不动作?” 几人都垂着头不吭声,只有那年轻官员道:“丞相息怒,不是我们不补,实在是没钱可补啊。” “什么?”谢殊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叫什么?任何职?” “下官谢子元,是度支曹尚书郎身边的执笔。” 六曹各部都不止一个尚书郎,谢殊的两位堂兄,一个名唤谢珉,一个名唤谢纯,就都是度支曹的尚书郎。 至于谢子元,听名字就知道是族里比较远的亲戚,做个文书小吏也正常。 谢殊问他:“本相不是责令谢珉、谢纯交出污款?为何没钱可补?” 谢子元正要开口,旁边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稍有犹豫,又看看谢殊,到底还是说了:“丞相明察,因为他们交不出来。” 谢殊腾地起身,声音都拔高了许多:“你说什么?这么多银子,他们两个人用得完?” 官员们立即跪了下来。谢子元又道:“此话当真,虽然款项可观,但他们真的用完了,如今要补足亏空,实在难上加难啊。” 谢殊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问谢冉道:“相府可有钱银补上?” 谢冉摇头:“数额庞大,绝对不够。” 谢殊皱着眉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也许他们将钱转移了地方。谢子元,你领人去牢中审问谢珉和谢纯,看能不能追查回来。”她想想不放心,又吩咐谢冉去帮他。 谢冉道:“这二人秉性我很清楚,只怕追不出来,丞相答应陛下三日内就填上亏空,做不到的话,陛下不会善罢甘休。” “你说的没错。”谢殊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上次吐谷浑送过黄金被她私扣了下来,应当可用。 她走到门口,嘱咐沐白去清点一下黄金数额,再回来,遣退了那几个光看不说话的官员,独独留下了谢子元。 “本相看你是个明辨是非的,不过今日之后可能会受到排挤,要做好准备。” 谢子元拜了拜:“多谢丞相信任,他们也是好意提醒我不要乱嚼舌根,毕竟谢珉和谢纯是您的堂兄,我们都是远亲。” 谢殊胃都疼了:“这种堂兄不要也罢。” 谢子元走后,沐白过来提醒谢殊用饭。 “气都气饱了。”谢殊想砸东西,举起砚台一看挺贵,想想现在的情形,又默默放了回去。 早知道就不装有隐疾了,那些买药的银子都攒着就好了。 “黄金数额点清了?” 沐白道:“点清了,但也只够亏空的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