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传全集-106

屏嫉拿髦?所以上帝乐于嘉许它。至于我曾说的那个人,我从没见过有比他的家庭治理得更美满更安稳的,能够如此得当地调理他的需要———有相当的财产足以应付,又用不着自己操心钱财的出进,还不致阻碍自己所从事的另一个得意、舒适和称心的职业———的人了!这样看来,昌盛抑或窘乏,只决定于每个人的意念。无论富裕、光荣或是健康都不能具有比我们所赋予它的更多的欢愉与美好。每个人的处境如何全由自己的感觉。相信自己快乐便是欢乐的,而不管那个世界是否相信他是这样的人。这种自信给了它真的意境。命运是公正的,因为它只供给我们利害的原料和种子,听凭那比它强的灵魂随意变转和利用,因此灵魂才真正主宰了自己的幸与不幸。外物之色味来自本体,恰似衣服能保暖,却不因衣服本身有什么温热,它们只能掩盖和保持这温热而已。如果用它们来掩盖冷体,亦有同样的作用,例如:像我们知道的,勤学对于懒人是苦差,戒酒对于醉汉是苦差,节俭对于浪子是惩罚,体操对于骄养和闲惯的人是痛苦,事物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幸与艰涩,只因我们的怯懦和软弱使然。判断崇伟的事物必须在崇伟的灵魂,否则我们会把自己的·14·-赐蒙田随笔弱点当作他们的弱点。像一支直的桨在水中却出现曲的。对于这一切,重要的不只在于看见,关键是怎样看见。然则我们为何不在诸多劝人轻死忍痛的理由中找出适合我们的呢?为何每人不在各种劝别人这样做的幻想中选用那些最合他自己性格的呢?如果他经受不起那烈性的泻药把恶根拔去,起码也要服一剂温和的以减轻它呀。有些灵魂对于苦药一样地柔嫩,所以我们一度被安乐腐化之后,连蜂螫也会让我们失声喊出来。一切全在于自制罢了。”(西塞罗)总之,我们无论怎样也不能逃脱哲学,如果过于着重痛苦的锐利和人类的软弱,因为是我们把它逼回到这不可超越的答案中来:如果生在窘迫之中是一件坏事,那么,就没有在窘乏中还要生的了。没有谁会安心地久久地病下去,除非自己愿意。既没有勇气忍受生,又没有勇气忍受死,既不能抗拒,又不能逃避,人家能拿他怎么办呢?论恐怖“我悚然木立,我头发直竖起来,舌头也凝结了。”———维琪尔我并不是个好的自然科学家,而且不知道什么机件开动才会使我们恐怖,那是一种奇异的情操。医生们说除此之外再没·24·蒙田随笔有什么更容易使我们的理性失掉均衡了。我见过许多人因恐怖而发狂,当它的余威还在的时候,即使对于最清醒的头脑,也会发生种种可怕的昏迷。而对那些俗人来说恐怖有时现身于裹着殓衣从墓里出来的他们的祖宗,有时现身于人狼、精怪和妖魅;在兵士们当中,它本来应该占很少地位,却也常常把一群绵羊变为一队全身装甲的士兵,把芦苇和茅草变为枪手与武士,把朋友变为敌人,把白十字架变为红十字架么?布尔朋攻取罗马的时候,警钟一响,一个在圣彼得镇站岗的旗手,被那么骇人的警恐抓住,立刻从荒墟的一个墙孔跳到城墙的外面,手里举着旗,望敌人跑去,他本以为向城心走,然而当布尔朋的军队误以为城内出击,纷纷齐集来抵抗他,他才恍然大悟,翻身又从那个墙孔跳进城里,才知道刚才他竟然走到离城三百步的地方去了。朱仪将军的旗手运气远没有那么好,当普而斯侯爵和勒大夫在攻取圣保罗城时,因为被恐怖所迷惑,他竟然连旗带人从一个枪眼跳出城外,结果被敌军抓住斩成碎片。就在这同一次战争中,让人无法忘记的,就是恐怖居然那么剧烈地抓住、束缚和冰冻一个绅士的心,使他僵死在阵地上,竟连一点儿伤痕也没有留下。恐怖有时还会抓住整个群众。在日尔曼尼古与德国人进行的很多战斗中,居然有一次两大队兵士因恐怖而往相向的方向纷纷逃散,甲队竟然从乙队刚才待着的地方逃遁。有时我们的踝胫上添上恐怖,如上述开头的两个例子;一直钉镣着我们的脚,就像大家都知道的提阿菲尔皇帝的故事中说的那样:他被亚格连人打败的时候,惊愕和瘫软到简直无法逃走:“怕到连救护的方法也怕起来!”直至曼奴尔,他军中的一个统领才把他从噩梦中摇醒来,冲着他说:“如果你不听我·34·-赐蒙田随笔的建议,我就杀了你,因为这总比你被俘虏而丧失国土强。”最能显现出恐怖力量的,就是当我们受它的影响被迫去做那些连我们最起码的人格都不保的事情。罗马人在仙普隆尼的统率下第一次败于汉尼拔的一场大战,足足有一万步兵由于恐怖而找不着他们的怯懦的出路,从而冲进敌人丛中,带着异常的英勇突进重围,大批屠杀迦太基人,用显赫的胜利洗刷了一场可耻的败北。恐怖最令人可怕,它的锋锐超过了一切。还有什么比庞培的朋友们在船上亲眼看见这场屠戮所感到的怆痛更厉害更恐怖的呢?渐渐逼近的埃及船把这情感窒塞到如此恐怖的地步,据说他们只想催促他们的船夫赶快尽力摇橹以逃出恐怖所弥漫的范围,直至他们到了梯尔河,摆脱掉恐怖,才有时间把他们的思想转向他们最大的损失,刚才被更强烈的情感所控制的哀哭与酸泪顿时放泄出来。恐怖把我们内心的智慧赶走了。(西塞罗)那些在阵上受了伤的,即使还鲜血淋漓,明天他们还可以到战场上厮杀,但是畏怯敌人的人,即使只要他们面向敌人也无法做到。多少人因为怕被放逐、奴役、或没收财产,长期生活在悲楚中?但是,穷人、流犯,以及奴隶却往往和常人一样快乐地生活着。多少人因为受不了恐惧的折磨而投河、自缢或跳下深渊,这足以证明恐惧更令人烦扰,更令人难受。分析出第二种恐怖的是希腊人,他们说这并非来自我们理性的迷惑,而是来自上天的意旨,即使表面上根本没有使人恐怖的缘由,全城或全军也会骤然为恐怖所攫住。把迦太基城再变成废墟的就是如此:空中只听得见号啕和震惊的声音,居民象听见警钟似地从屋里跑出来,互相践踏、蹂躏、残杀,与城·44·蒙田随笔池为敌人所占据毫无区别。整个空间都成为喧扰和杂乱,直到由于他们诚心诚意的祈祷和祭祀,才平息了神明的暴怒。他们把这称之为“虚惊。”论死后方可判定我们的幸福但是,呀!谁敢在生命的末日来临,或死和丧礼把我们的荣名定谳,谁敢称谁幸运?———阿微特哪怕是一个小学生都知道关于克勒苏王的这个故事:西路把他俘虏后判处了死刑。他在受刑前喊道:“啊,苏龙,苏龙!”西路听到这话,弄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解释说,从前苏龙给他的警告不幸而证实了:不管命运怎样笑颜相向,非等到一个人生命走到了尽头,否则不能称为幸福。只因为是人世变幻无常,只要轻轻一动,便可以完全改变,因此亚支士路回答那些对波斯王那么年轻便大权在握而羡慕不已的人道:“不错;然而,这样的年纪披里安在命运亦不差。”我们可以看见变为罗马的木匠的马薛当的国王,他是那伟大的亚力山大的后代,哥林多的教师曾是史西利的暴君。一个统率千军万马并征服了半个世界的霸主沦为埃及的叫化子一样的乞怜者:那伟大的庞培的那么大损失就因为苟延了五、六个月的时间!·54·-赐蒙田随笔我们父亲在日,米兰的第十代公爵,卢多韦哥士科查,治下全意大利曾经威震全球了多时,最后却囚死罗克(Loches)城。而且最令他觉得倒霉的是,他还先坐了十年的牢。基督教中最伟大的国王和孀妇,不久前刚被处死了,虽然她是最美的皇后。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正如********疯狂地打击我们的高楼的高大与不驯,上天的神灵也不喜欢下界的显赫。唉!毫无怜悯的那冥冥的权威把人世摧毁和玩弄,同样地踹碎元老的赫赫的杖和凶暴的椎。———鲁克烈斯命运好像时刻等待着我们生命的终结,然后把我们毕生的成就毁去。为表示它的权威而使我们跟着拉比利乌叫道:“为什么我要多活这一天!”苏龙这句格言可以这样看法:他仅仅是命运的宠辱于其无所谓幸与不幸的一个哲学者,显赫与权力在其来说是道德的附属。我认为他的看法必定非常深远,他的话是说我们生命的幸福,既然决定与知足与宁静的心灵禀赋优良,坚决与镇定的灵魂的秩序井然,就不应该诉诸任何人,除非我们已经看见他表演最后最难的一幕。否则都有故弄玄虚的可能:也许这种连篇累牍的哲理的名言也只是一副面具;抑或令人沮丧的事并不曾真正落到我们头上,让我们有时间假装镇静。但是在这最后我们都逃不掉死这一关,也就不可能再掩饰,一句话,我们有什么就把它们摆出来吧!于是精诚的声音自心底飞溅出来;面具卸后,真态毕露。———鲁克烈斯我们的最主要的日子将是我们一生的行为在临死时受试验·64·蒙田随笔和点化的时候,它将审判其它日子,也就是过去一切的时光。让死亡去实验我研究的果实,那时候才清楚我的话毕竟是从心出。我知道好多人的终身荣誉就是由于他们的死获得的。庞培的岳父司比洪,临死把他毕生的恶名消除殆尽。人家问伊巴明那大三人中最看重那一位,夏比利亚,伊非克拉特,还是他,他答道:要到我们死时才能决定。真的,如果我们评价他时不把他光荣与伟大的死计算进去,那么一个人的价值必定不实。上帝照他的意旨满足别人,但与我同时有三个我所认识的对于生命无论什么罪孽都是最卑鄙最可咒骂的人,他们皆得善终,而且事事都安排得极为周到。有许多运气而勇敢的死。我曾经看见一个人在最辉煌的时候死去,他的末日是无比绚烂。我觉得,死者的野心和勇敢在此时中断最高尚。他用不着走路便达到他所想到达比他所想望、所希冀的都更光荣、更显赫的目的地。由于他的死去,他毕生所企求的权与利他都提前得到了。我在体察一个人死时的情景中评判他的生命,并且我把希望得到平凡的善终作为研究自己生命的目的。论哲学便是学死西塞罗说哲学无它,只是准备死。这大概是因为深沉的思索与探求往往把我们的灵魂引到我们身外来,在冥冥之中不依·74·-赐蒙田随笔托肉体而漫游,那就等于死的练习或类死;或者因为世上的所谓理性和智慧,说到底无非都是集中到了这一点,教我们不要怕死。真的,理性如果不是讽刺,它的作用就仅仅是让我们的生活毫无痛苦,总之它的工作不外乎要我们安乐自在地活着,一如《圣经》所说的。古往今来所有人的想法都在于:快乐是我们的目的,虽然方法各有不同。否则,人类在刚刚见到它的时候便要把这种方法抛弃了,因为无论哪一个人都不会相信痛苦与悲哀才是我的生活的目的。对于这点,各派哲学家不过是在文字表述上争斗不已。“让我们跳过这精微的琐屑罢。”(洗尼卡)一个这么高贵的职业实在不应允许这种固执己见和争吵不休的存在。无论一个人想扮演什么角色,而且它还可以增加,其中总也少不了他本人的性情和思想。无论他们怎样说,我们的最终目的,即使在道德方面亦是快乐。我总是爱把“快乐”一词挂在嘴上,可他们觉得最逆耳,让他的心神不定。如果它含有极端的欢快或超常的欣悦的意义,那么在世界万物中,它就是最需要依靠道德的帮助才能实现的东西了。快乐,正因为它是更康健、更强劲、更粗壮、更男性而更切实。要知道,道德与快乐其实是不可分的,因为这比较温柔、敦厚、自然。道德意味着快乐,而非“力行”。至于其他一种比较低下的乐趣(如果它当得起这美名),与其说因为权利,毋宁说因为竞争,我觉得与道德相比,它不大能够从烦扰和不遂意之中超脱出来。除了它的滋味是比较短暂和微弱而外,它有它的警醒、禁食、劳苦和血汗,特别是它那些欲望,无休无止,不可遏制,随后又会出现那跟修行没什么两样的毫无清爽可言的饱饫。假如我们把这种种不快当作调剂它的美味的辛辣和配菜,·84·蒙田随笔如自然界中性质相反的事物往往互相激励,那我们就是彻头彻尾的错了;又假如我们说道德亦一样地受这种种结果和困难所淹没以至于冷酷不可亲近,那么我们也是完全搞错了,殊不知道德较逸乐更能超拔、磨砺,而且它还可以增加我们的神圣完美的快乐。用它的价值和它的效果相提并论,却又对它的美妙和用途毫无所知的人实在不配认识它。那些到处教我们说他如何追寻艰苦而终究享用舒适的人,他们到底是在想告诉我们些什么呢?若不是说它永远是苦的,那人类如何才能做到及实现苦中有乐呢?最贤德的人亦不过以企慕及、接近这一境界而自足,但却无法真正进入这一境界。可是人们错了,因为我们所言及的各种快乐,追求它的过程本身已经能让我们心满意足了。企图据有它所盼望之物,那也就是实现的一大部分,而且与它实属同体。不管是大街还是小巷,充满着道德之中熠熠闪光的快乐幸福,直至那最初的进口和最偏的尽头。在道德给予我们的祝福中,最有价值的便是蔑视死亡。这方法使我们的生命得到一种温柔的清静,使我们感到它的甘美与纯洁的滋味,没有这一点,其他一切快乐也就全都化为泡影。所以一切学派在这一点上皆辐凑和契合如一。虽然他们异口同声地教我们怎么小看贫穷、痛苦以及其他人类生命所能够感受的种种灾难,可是任何人也没有能说得那么详尽周到,因为他们体会这类苦难也不十分深知。有些完全不知痛苦与疾病,有些人毕生不曾尝过贫穷的滋味,譬如音乐家鲜诺菲路斯就无病无痛地活足一百零六龄。假如非要死时,死还可了却别的不安,那就死吧,将它全都了解。死亡,终究是不可逃脱的。我们都将被赶到同一的终点。·94·-赐蒙田随笔早或晚,我们的鍼由摆动筒里跳出来,于是那无情的死船又将我们送入到永久的冥间。———贺拉司因为这个原因,如果我们怕它,我们将随时都会感受那难以抚慰的烦恼,四面八方它都可以来。我们尽管经常左顾右盼如在值的怀疑的地方,“象丹姆达勒的脸,它老是悬在我们的头上。”(西塞罗)我们的法庭把罪人送到犯罪的地方受刑时,在路上却同意你将他们带往游玩最为壮丽气派的皇宫,让他们享用美餐。史西利的香肉对他们来说也全无味道,琴声和鸟歌也不会再送他们入眠。———贺拉司你以为他们能受用么?他们整个旅程的最终目的地,时不时的放在他们眼前,那能不叫他们觉得这众多娱乐变味和臭腐么?他一壁倾听,一壁趱程,一步步细量他的光阴,他的路程和他的生命同时费尽:这未来的厄运碾碎他的心。———歌路狄死是我们的目标的必然对象,死是我们的最终目的地,如果它使我们害怕,我们能够走动一步而不致发烧吗?一般人的方法是从不去想它。但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凶蛮的愚鲁能够发生这粗糙的盲目呢?我们得要把砳辔加在他们的骡尾上才好。他的面向前,可却渴望向后走。———鲁克烈斯·05·蒙田随笔无怪乎他们经常会深陷井底了。你只要一提到死字,他们就赶紧在胸前划着十字架祈祷,平常人们都会惊慌失措,好像是提到魔鬼一般。又因为遗嘱里不能不提到死字,在未被医生告知最后的时间来临以前,你别想他们肯动手。因此只有上帝知道,在痛苦与恐怖之间呻吟,他们是用非常清醒的判断力来写这遗嘱的!因为这字的缀音把他们的耳鼓震得太厉害,而且它的腔调好像不祥,罗马人学会了将调换和或展为俪词。他们用“他不活了,他活过了”来代替“他已经死了”。只要是活的,即使是过去了的,也已经足以感到心慰。我们在“先师约翰”一类的客套语里也经常借用同样的解释。或许正象俗语所说“期限值金钱”吧。我在一千五百三十三年二月末日出生,按照我们现在的日历,每年从正月开始,我恰好在十五天前度过我的三十九岁生日,至少我还要活上这个岁数,为如此遥远的事预先操心,难道不是太愚蠢了吗?但是,怎么!老少抛弃生命的情景皆一样。谁离开它的时候都正像他刚走进生命中去一样。何况不管他怎样残废,只要有一天他看到马都沙林这样的榜样,谁都以为他还可以活上二十年。可怜的愚夫,是谁给你的生活定一个期限呢?按照医生的推算么?还是看看事实与经验吧。按照常理,你已经非常恩惠,而超过了生命的一般期限。可以比较一下,比你早死的人要远远多于比你晚死的人。而且我敢打赌,那些立功成名的人不到三十五岁死的要占多数。取法于基督的人当然是虔敬而且合理了,而他的寿命为三十三年。那最伟大的,亚力山大,也终就三十三岁。死袭击我们的方式何其多?没有人能够预防那来·15·-赐蒙田随笔袭的灾殃。———贺拉司姑且不提寒热症及胸膜炎,没有谁能想到一个不列颠的公爵会被人压死,还有我的同乡克里芒教王进入里昂的时候,被挤死在人丛中呢?你没看见一位国王在游戏时被人杀死?而他的祖先被猪撞死?没看见埃士奇勒站在空旷地避免死亡的预言时竟被高空的鹰爪中掉下的龟壳砸死?另一个死于葡萄核;一个皇帝梳头的时候竟因抓伤而死;埃密利·梨披都因为脚触着门槛而死;奥菲狄鸟在进议会时撞门而死;在女人的股间死掉的有民政官哥尔尼里·加路,有罗马的卫队长梯支连,有基衣·特·工沙克的儿子卢多韦,和曼都尔的侯爵;更加糟糕的有柏拉图的信徒土柏司普和我们的一位教皇。刚刚那个犯人被那可怜的法官卑比乌判给再活八天的期限,可法官自己已被捕,他自己的生命期限甚至连八天也没有了!死神把正在以油涂抹一个病人的眼的医士加以乌·朱利鸟(CaiusJulius)的眼给闭上了!如果算上我自己,那么,圣马尔丁队长,我的一位兄弟,二十三岁时,已经建了不少的功勋,有一天打绒球,他的右眼上方被球打中,既无伤痕亦无瘀迹,他坐也没有坐下,亦不休憩,可是他在五六个钟头以后,竟因为这一打击而中风死去。频频在我们眼前闪过的都是这些如此平凡的例子,我们怎么能够放下死的念头,而且不时时刻刻想象我们的咽喉被它抓住呢?或者你会说,何必理它怎样来的?只要我们不遭苦恼,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不会轻视无论什么可以用来抵抗打击,即使是躲在牛皮之下的方法。因为只要我的一生能够安安乐乐度过就够了。我选取那于我最有利的游戏,无论你觉得它怎样不显赫和不象样。·25·蒙田随笔我宁愿貌似痴愚,只要我的错误使我欢乐或沉醉;也不愿忧愁悲凄是由于为贤为智。歗———贺拉司然而想这样达到目的实在是痴心妄想。他们去,他们来,他们跑,他们跳,全不提及死亡这回事。这自然很好。不过当死亡或光临他自己,或光临他妻子朋友,出其不意而来,并且攻其无备,他们又会是怎样的悲痛欲绝,捶胸顿足呢!如此沮丧,如此改变,如此昏乱你可曾见过么?我们需要提早预防,至于那牲畜的浑噩,哪怕寄居在一个清醒的人的头里,它卖给我们的价钱未免太昂贵了,如果是可以避免的敌人,我劝人借用怯懦的武器。如果它是不可避免的,那就无可奈何了,无论你是亡命的懦夫还是勇士,它同样会捉到你。死带着相同轻快的脚步把亡命之徒追逐,他们的腰和背亦不爱惜———那缩头逃避的懦夫。γ———贺拉司无论世上的甲铠怎样坚固,也保护不了你,任你如何周密地戴钢与披铜,死亦将把你的头颅从盔里拔去。———普鲁柏尔斯让我们学习马步站定去抵抗它,和它奋斗吧!而且,让我们取那与常人不同的途径吧,因为要先消除它对于我们的最大的优势!让我们常常和那怪异的面孔亲近、熟识,在心目中让它占·35·-赐蒙田随笔先吧,让我们时时刻刻在我们的想象面前摆上它的各种形式,而不和它计较吧!或在坐骑的巅蹶,或在屋瓦的倾坠,或是一种最轻微的针刺,让我们立刻反省:“好!哪怕死了又能如何呢?”于是挺直我们的身子,紧张我们的肌肉与筋骨吧!让我们在喜庆与盛宴中翻来覆去地高唱这句和歌,为我们自己鼓足勇气,让我们不要任欢乐冲昏我们的头脑以至忘记了有时想起我们的娱乐往往只是死的预兆,和它怎样常常在恐吓着要抓住我们吧。埃及人的做法就是这样:他们在宴会的热闹达到最高点的时候,忽然抬进来一个解剖的尸体,作为对宾客的一种警告。想象每天都是你最后的一天,你不企盼的明天将越显得可欢恋。———贺拉司说不定死就在什么地方等候我们,让我们到处都等候它吧。预谋死就是预谋自由。学会如何去死的人便会忘记如何去做奴隶。我们的一切奴役与束缚都可以从认识死的方法上解除。对于那彻悟了丧失生命并不是灾害的人,生命毫无灾害。保罗埃密利(P.Emiley)俘虏了可怜的马薛当王,遣使去哀求他不要把他带上凯旋班师的行旅中。保罗埃密利的回答是:“让他对自己哀求吧。”无论什么东西,如果自然不加以援助,艺术与技巧很难进展,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我只是好梦想,并非天性忧郁。死比任何东西都更常常占据我的想象的,即使我在最放荡的年龄。当我的美妙年华滚着它的娱乐的春天。———卡都勒许多人以为我的灵魂在闺秀群中,或在嬉游的时候,在给某种·45·蒙田随笔妒忌或某种遥远的希望所困扰。事实上我正沉思着几天前某人突然被热病和他的末日所袭击,他的头脑在当他离开一个同样的盛筵之后,亦和我的一般充满着空想、爱情的良辰美景,于是让我想到同样危险的状况也环绕着我。时光稍纵即逝,而你怎样都叫不回来。楤———鲁克烈斯与其它的相比这思想不能更使我皱眉头。刚开始自然不能不被这些想象的刺痛。他们终久会因为在我们的头脑里翻来覆去而变得滚瓜烂熟也是无疑的。要不然象恐怖与狂惑就会永远环绕着我这样的人,因为再没有人比我更不信任生命,把它看得更短促的人再也没有了。我一向除了极少数的间歇以外都在享受着的健康既不能延长,而我的希望亦也不能被疾病截短。我一直认为它是我最后的一刻,这就是我的无法停止的歌:“明天可以做完的事今天必须做完。”真的,机会和危险并没有把我们和我们的末日接近多少。如果我们想想,除了这个意外,在我们头上,还有几千几万个意外,先别提那些让我们害怕的灾祸,我们知道无论是健康还是发烧,无论是海上还是屋里,和平还是战争中,它都是一样地贴近我们,“没有谁比谁脆弱,也没有谁能够确定他的明天。”要完成我未死前应做的事,哪怕是一个钟头的工作,我也觉得时间太短。前几天有人翻出我的日记,找到一张记载我死后所想完成的事。我把实情告诉他,在我思维健全,身体强壮时,我就在离家大约1里路的地方急急忙忙把它写下来,为的是我怕我不能够安然回到家中。我不断地玩味自己的思想,把它们揉成思绪,我每时每刻都象我所做得到的每件事,安排好它们的结·55·-赐蒙田随笔局。死的意外来临也不能让我觉得新鲜。我们要穿好鞋子准备随时起程,我们身后只有我们自己。不争朝日的蜉蝣,何必孜孜图谋?桛———贺拉司我们已经够忙的了,用不着再添上什么。有人哀悼,并不是因为他要死去了,而是因为死打断他那美好的胜利的前程,还有人哀悼是因为他在离开前未嫁女或未把儿子的教育安排妥当;甲不忍离开妻子孤独而去,乙则不愿失去离开儿子的痛苦,这些被人们认为是人生的主要乐趣。我目前在这样的一个境地,感谢上帝,无论他什么时候高兴,我都可以离开,并且没有丝毫的报怨,丧失生命的预期偶尔也在压抑我的心,我也时刻准备放弃我的生命。除了对自己,我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预先做了告辞。从来没有人准备抛弃这世界和斩断一切关系,和我所做的计划相比,没有人比我考虑和准备的更充分、更坚决、更义无反顾。醉死的死是最完美的死。“哀哉哀哉!”他们说,“我毕生聚敛的宝财被一刻的瞤运剥夺了。”———鲁克烈斯建筑家说:工程中断了,留下无人理会的高耸入云的空筑台。ˊ———维琪尔一个人不应该计划长远的事,或者最低限度不要太急切的用心去盼望早日完成。我们生来到这个世间是为要做事,·65·蒙田随笔愿死亡在我工作的时候瞦临。G———阿微特我赞成我们尽力延长生命的功能,并且希望死亡在我侍弄菜园子的时候来找我,不过我对它的到来与否漠不关心,尤其是对我的种菜的工作完成与否漠不关心。我亲眼目睹一个人的死亡,在弥留之际,哀悼命运在叙及我们的第十五或第十六个王处把他正在着手的历史的线剪断。他们接下来还说,“这种种遗憾并不随着我们去。”———鲁克烈斯这些粗鲁且有害的脾气我们必须尽力戒绝。正如他们为便于像里古尔古所说一般使一般民众妇鉓能司空见惯不一见死人便大惊失色而把墓园安排在教堂附近和城市最热闹的区域,而这些骷髅、坟墓和丧葬仪式亦可以向我们提出关于我们所处境地警告:这是古代的风气:以武士的决斗,为宾客们助酒兴;他们拳脚交加,利刃相接,不惜将血肉飞溅在杯盘之上。———史利于·意大力古又如埃及人所做的一般,在盛宴后,命一个人在众人的座位前摆设一幅关于死亡的画像,并喊道:“饮酒狂欢吧,因为当你死亡的时候就是这样”;同样,我不单只时刻将死亡放在心上,并且将它放在嘴上。而且再没有什么比人死时的状况更能让我乐于倾听的消息了:他们断气时的言语如何,脸色如何,面目如何。对于这一点,阅读史书的时候我亦最留意。我的书中记·75·-赐蒙田随笔满了这些例子,由此可知我对于这题材有着特殊的嗜好。如果我是做书的人,我会将种种死亡形式记录成册,并且加以评语。教人如何死也即教人如何活。狄西尔祖有部书的名称是这样,可与此的目的不同,用途也非如是之大。有人会对我说:想像距离现实这么远,即最精的剑术,到了这一点,也只能宣告失败。让他们说吧。无庸置疑,未雨绸缪给我们很大的益处。而且难道能够既无畏怯亦无悚眎地走到那里而不算一回事吗?何止,自然会予我们以帮助,予我们以勇气的。如果死是剧烈且短促的,那么我们甚至没有工夫来畏惧它,而如若不然呢?当我觉得疾病逐渐侵扰我的时候,对于生命我会自然而然地持着种种轻蔑。我觉得比起在病中一个人健全的时候要下定这死的决心更为艰难。对于生命的种种享受我的留恋不如以往那么强烈,为的是我开始感受不到它们的兴味与乐趣。在我看来,死亦远不如以往那么可怖。这使我希望当我距前者越远,距后者越近时,我会更易于接受他们的交替。正如我曾经多次体验史撒说的那样,事物在远处往往比在近处显得更大。同样,我发现与害病时相比较,我健康时更怕病。其它一种境界使我觉得现状与我所享受的欢乐、力量、与愉快竟相差这么远,于是那些痛楚被我的想象扩大了一半,猜测它们在我肩上比所感到的更沉重。我希望对于死也同样。让我们看看普通的变迁和衰败,我们身受其中,对于我们的损失和朽腐所感到的滋味自然又是如何剥夺的。过去的生命和青春的精力对于老头子所剩几何呢?唉,老人对于生命的欢乐是多么有限!———马思米安街上,一个残废的卫士正在请求史撒允准他去死,望着那卫士·85·蒙田随笔衰朽的形状,史撒诙谐地答道:“你当真觉得自己还在活着么?”如果我们骤然掉到这种景况之中,我怀疑自己是否能挺得住。可是,由自然的手引着我们通过这道平缓的斜坡,难以觉察地往下走去,她把我们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引入这不幸的境界,去熟悉它,去习惯它,于是当韶年在我们里面死去时,我们不会产生天崩地裂之感。其实从道理上讲,这青春的逝去比那苟延残喘的生命的死,比那老年的死都更难受,因为,比起从生机勃发的生骤然折入忧伤苦难的生来,从“苦生”跃入“无生”之境实在要容易得多。伛偻的身躯不足以支撑起很重的压力,灵魂亦然:它惟有傲然挺立才能够抗拒这仇敌的压迫。因为,只要灵魂还处在死亡的威胁恐吓之中,它便永无安宁之日,如果它一度得到保险,便可以自夸(一件差不多超出人力的事)无论什么苦恼、不宁、恐怖甚至连些微的烦恼和躁动都难以在灵魂中驻足了。暴君眼中的怒火在他坚定的灵魂面前无能为力;还有海神的涛天巨浪,或天帝霹雳的巨手,也只能徒唤奈何。梛———贺拉司它变成了所有一切的主人,无论是它的热情与欲望,还是它的窘乏、羞辱、贫穷以及其他命运的灾祸。让我们当中的杰出之士夺取这优胜吧。这才是当之无愧的自由,这才是无与匹敌的自由,得了它我们可以藐视威迫与强权,嘲弄牢狱与铁链。“我将把你的手和脚牢牢铐紧,让冷酷残忍的狱卒紧紧盯住你。”·95·-赐蒙田随笔“一位神明可以使我摆脱这些,当我想望自由之际。”我知道他说的是死亡使者,因为天地万物都终结于死亡。G———贺拉司为使我们的宗教坚不可摧,应选择藐视死亡作为其人性的基础。不独理性的言论邀我们这样做,因为,如果丢掉一件东西于我们毫无损失,那我们又何必把它紧紧搂在怀中?而且,与其让我们受各种各样的死的恫吓,让我们为此而提心吊胆,还不如忍受其中的一种更好过些。既然是或迟或早必至无疑,它究竟什么时候来临又有什么关系?一个人报告给苏格拉底说那三十位法官已经判决了他的死刑。“大自然早已判决了他们的死刑,”他答道。处心积虑去使灵魂脱离一个没有任何烦恼的境界,这是多么愚蠢的事!我们生后,万物皆生,同样,我们死后,万物皆死。所以哀哭我们百年后将不存在正和哀哭我们百年前不曾存在一样痴愚。这一种生的死亡乃是另一种生的萌发。我们从前是这样哭着,因为走进这生命于我们并非易事,没有这些艰难困苦,我们不可能摆脱我们旧时的形体踏入生命之中。不必为不久就将杳无踪迹的事忧心忡忡。为这么短促的顷刻怀这么长期的畏惧是否合理呢?对于死亡来说,寿命的长或短并无分别。。因为长短和那已经不存在的东西毫无关系。亚里士多德说伊班尼(Hypanis)河边有些生命不但很小,而且很短,只能活一天。早上八点钟死是夭折,多活九个小时再死却算寿终了。在这区区的刹那间论祸福,没有一个人会认为是有意义的。我们的寿命无论是长是短,如果拿来与永恒比较,·06·蒙田随笔或者与河瞸,星辰,树木甚至有些禽寿的寿命比较,多生几年、几十年同样是毫无意义的。自然规律在强迫我们走向死亡。她说:“离开这世界吧,正和你来时一样。既然你在由死入生之中,毫无恐惧与忧虑之感,那么就再由生入死走一遍吧。你的死是宇宙秩序中的一部分,是世界生命长河的一部分。”众生做着生命的接力,正如赛跑的人一般互相接续生命之火。γ———鲁克烈斯我不会为了你的缘故而改变生命之火的美妙性质。死是你所创造的条件,是你的一部分,你在逃避着自己。无论是生,抑或死,都是你那形体的主宰。当你踏上生的旅途之始,你就在向着死日夜兼程。当我们开始生的时候死也就开始了。———洗尼卡生,即是死的开始,初始之际已然布置好了我的生命的结局。———马尼里乌生的每一天,都是你从生命中偷来的,你消耗生命作活。你的生命不能稍歇,而这也就是在一刻不停地为死亡铺路。我在生的时候便已在死。或者,在你生之前,已是在死了。要是你愿意这样思考,那么,你在生后死;然而还在你生的过程中,你已经逐步走向死;比起死者来,死亡与走向死亡者的联系真的是更厉害、更锋锐、更切要。如果已从生命获得利益,你的心愿已了,·16·-赐蒙田随笔为什么还不满足地离开?为什么不与这生命各奔东西,象酒足饭饱的客人离店而去?G———鲁克烈斯要是你不能在生之中获得乐趣,如果生命于你是无用的,你丧失它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死抓着它又能做什么?有何必要为拖延时光而痛苦它迟早会匆匆结束无论如何也是毫无用处。槷———鲁克烈斯生命自身本无所谓善恶,它只是个舞台,在你的安排下呈现出善与恶。如果你活了一天,你已经见到一切了,其余的千万天与第一天没有什么不同。没有别的日光,也没有别的黑夜。所有这一切———白天的太阳,夜晚的月亮和星斗,以及宇宙间的秩序———你的祖先曾生于其间,而你的后代也仍将生于其间。这些是我们的祖先已见到的;这些是我们的后人将见到的。———马尼里乌而且,假如果真是万般无奈,我的喜剧各幕的分配和分岐已在一年内演完。请你注意我的四季的接续流转,它们已包含了世界的幼,少,壮,老。它已演尽它的本色,不可能再有新的呈现,除了再来一遍,而且亘古及今,以至未来,永远如此。一个圈子,我们无法跨出一步,永无休止地在其中打转。槷———鲁克烈斯光阴似水周而复始,·26·蒙田随笔千秋万载循环不已。γ———维琪尔我不打算为你而变出新花样,我拒绝为了讨你高兴,创造什么,想出什么。所有一切永世如此。γ———鲁克烈斯把你的位置让出来吧,就像别人也曾把位置让给你。平等便是公道的第一步。既然所有的人皆不例外,谁能埋怨被包括在内呢?而且,无论你能活多少年,你也无法使死的无限缩短分秒,只有白费工夫。你将有多少时候在这战眎而恐惧的境界中,与你新生既已夭折仍旧无异。所以,人啊,尽管活着吧,不论你能看到多少世代交替,永恒的死仍将把你搂在怀里。G———鲁克烈斯可是我要用如此的安排来使你没有怨艾,你是否了解真死的时候,再无可能又有一个你一个活着的你对着死去的你为你的逝去悲痛欲绝?楤———鲁克烈斯你也不会再有离你而去的生命重来拥抱你,于是没有人再对生命与自己感到迷惘……于是我们不再有悔恨和惆怅。———鲁克烈斯·36·-赐蒙田随笔真正可怕的是空虚而不是死亡,如果有比较空虚的东西。对于你生或死都是身外之物,生,因为你还在;死,因为你已经不在了。任何人在他应死之时来到之前是不会死的。你所留下来的时间,同你来到世界之前的时间一样非你所有,而且亦与你毫无关系,向后看一眼过去了的世代,那些我的出世前的千年万载,对我们来说真的存在?楤———鲁克烈斯你的生命结束之处,也就是时间终结之处。对于生命如果不能很好地利用它,活得再长也没有用,因为在你还活着的时候,你的生命其实已经死了。许多人活的日子并不多,却活了很长久。趁你生命仍存之际好好利用吧。你是否已经真的活够了,全在你的意志,而不在于年龄。你千万不要以为有的目标尽管你无时无刻不在争取却又永永远远无法达到。没有一条路没有尽头的。如果伴侣可以安慰你,天地万物岂不都是走在由生到死的路上么?万物,当你死后,将追随于你而不再存在。———鲁克烈斯世间一切与你共舞———死亡之舞。有不与你偕老的东西么?数不尽的人与兽,数不尽的生灵都在你死的那一刹那死去。没有白昼之后的黑夜,没有黑夜之后的启明,耳边不再响起新生婴孩的哭声,也再没有与死亡和黑暗相伴的哀号与呻吟。———鲁克烈斯·46·蒙田随笔倘若已是退无可退,你又为何还要退缩?你已经见过了,有那么多人以死来逃避浩大的苦海了。死去更不如的,你曾经见过么?对一件无论是你还是别人都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予以责难,这岂非头脑太简单?为什么你要埋怨我和命运呢?你难道可以控制千古不移的东西吗?即使你的年龄未尽,你寿命已经尽了。一个人无论何等矮小,他仍是一个完整的人,与高大的无异。寿命和人都不是可以用尺量度的。西隆(Chiron)决心拒绝永生,听见他的父亲撒都纳一时间之神,亲自告诉他一切永生的情形之后。真的,你可以想像一下永生在一个我所给他生命的人看来是多么难受及痛苦。你若没有及时地死去,你将永久诅咒并责怪我夺取了你这一权利。我特意把许多苦味参进去,以免你方便地见他,太急切太热烈地与之拥抱。为要使你永远居留在这既不避生,亦不再避死的无奈的境界里,我把两者都调剂于甜与苦的世界里。我曾经启迪你们的第一个贤哲,说死与生全都没有一点关系,这使他很聪明地回答那问他为什么不死的人道:“因为那无关紧要。”风、火、水、土以及我这大厦的其他的一切既不是你的生存的依靠,也不是你的死亡的工具。为什么你害怕末日的来临呢?它并不比其他日子更加催促你去面对死亡。不是最后一步招致倦怠:它仅仅宣布它罢了。天天都向死亡走近,总有一天要回归那里。这些都是我们的母亲自然界给我们的好教训。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在战场上,死亡的来临,无论在别人或在自己的身上,远不如在我们生活中那么令人可怕。否则那就会笼罩在悲哀忧伤的氛围之中。而且,既然死亡的到来只有·56·-赐蒙田随笔一种方式,为什么在一无所有的人看来比那些富有的人来的坦然。我坚定地相信,这惨淡的面孔,这令人不寒而眎的死亡仪式,我们用以面对死的,对于自己的恐吓远比死亡来的可怕。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年迈的、年幼的女人和孩子的哭泣,致祭的亲朋的惊愕的面孔,面对死亡哭肿了眼皮的奴仆,黑暗的世界、飘动的鬼火,以及我们枕边充塞着牧师和医生的祝福和叮咛,一切一切,我们全生活在莫名的恐怖世界中。我们的灵魂早已离去!小孩子连看见他们的朋友也要惊恐不已,如果他们的朋友隐藏于面具的背后,我们也这样。我们要将世间一切的面具通通摘除,当一切回到真实之后,我们将对面的是几天前那个卑贱的奴仆同等的无畏的死亡。世上再没这样没有痛苦的感受了,无所谓生,亦无所谓死。论想象之力量“事实产生源自强劲的想象,”学者们总是如此说。我是很容易感受想象的威力的人。每个人都受它打击,许多人还被它推倒。我心灵深处仍有它的影子。躲避而非对抗,这就是我的策略。我只能在畅快强健的人们当中过活。只要看见别人受苦我的身体便也陷入苦痛,我自己的感觉往往僭夺第三者的感觉。假使有持续不断的咳嗽声撞击我的耳鼓,那么连我的咽喉和肺腑也发痒。我探访的病人有两类,一类是我用不着过于关注的,另一类则是我必须加倍留心的。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66·蒙田随笔倒情愿去探访前者。我染上了我所研究的病。而且把它保留在我身上。我毫不觉得奇怪。那些放纵和鼓励任意想象的人,经常会招致疾病和死亡。西门·汤马士(SimonThomas)是他那个时代的名医。在记忆中,我曾在一个患肺病的年老的富翁家里遇到他,谈起疗治这病的方法。当时,他正要说出一个良方,未说之际,却先要求我离开一会儿,因为如果那富人集中他的视线在我的光泽的面孔上,使他的关注聚焦于我那青春勃发的活力上,而且把我当时那种蓬勃的气象摄入他的五官,他的病体便可大为好转。然而我却没有听到他说我的身体会因此而致病。正是由于过分专注地去感受疯狂的各个方面,卡路·韦比乌(GallusVibius)才丧失了理智,精神也因此失常,而且永不能复元,他可以自夸是因智慧而发狂的。极度恐怖可以使人在幻觉中看到并不存在的刽子手的手。对死亡的想象也会导致死亡。有一个犯人就是这样死在了断头台上,实际上,当时人家正在对他宣读赦词。有时,爱欲驱动的想象紧紧抓住我们,使我们脸红、流汗、颤眎、变色,倒在羽绒的床上,因为感觉我们的身体受它震动有时竟至断气。气血旺盛的少年,熟睡的时候,求爱欲望的极度高涨竟会使他们在梦中得到满足:仿佛身临其境他们往往恣意涌出那滚滚流淌的白浪,沾污了被褥衣裳。枓———鲁克烈斯睡觉前一切还是好好的,醒来一看竟生出角来,这类的事虽不算怎么新奇,意大利王西菩(cyppus)所遭遇的总可流传·76·-赐蒙田随笔了吧。白天看到的斗牛表演印象太深了,使他一整夜都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头牛,头上长出了角,终于由想象的力量额上凸出两只角来;克勒苏的儿子出世便是哑巴,激情一时迸发竟使他开口说话;安提阿曲(Antiochus)因士查多尼司(stratonice)的绝色使他神魂颠倒而高烧不退;波林(Pline)说他亲眼看见路齐乌·哥时苏(LuciusCossitius)为结婚而在关键之际由女变男;彭丹奴(Pontanus)和别的一些人说的这样的奇闻怪事在意大利还有很多。由他自己和母亲的热望,童子依菲(Iphis)实践他做姑娘时许下的心愿。γ———阿微特在经过维提里·勒·法兰夏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个名叫日耳曼的人,他能证明他到二十多岁时还是女子。原名叫玛利亚。现在他已经老了,他满脸胡须,并且从未娶妻。他说,有一次他在跳的时候稍用了点力,他的阳物便伸出来了。那时正流行着一首歌,少女们经常唱起,并且互相警戒走路时步子不能得跨得太大,否则,就会突然变为男子,和玛利亚·日耳曼一样。这类的事常常发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如果这种东西有相当的能力的话,它又那么使劲而且不断地专注在这上面,与其常常陷入这同样的思想和猛烈的欲望,还不如一次把这男性的部分安在女子身上为妙。有些人把达果贝尔王的瘢痕和圣法朗夏的烙印认为是一种神力。据说它有时也可以移到身体的其他部位。舍尔苏告诉我们说,有一次,他的灵魂曾被一位牧师勾引到一个神仙般的境界去了,他的肉体竟许久停止呼吸了,无知觉。圣何渠斯丁曾·86·蒙田随笔经谈到另一个人,只要一听见凄惨的呼号他会马上昏过去,而且灵魂与肉体完全分开,无论你怎样叫他,摇他,刺他,烙他,都没有用,只有等他自己苏醒过来。那时他便说他刚才听见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现在也能感到一点点痛了。这并不是一种矫揉造作来,只要看他晕倒的样子,就知道了。奇迹、异象、邪术和各种各样非常现象的主要效力大多都是想象力作用于一般民众的比较脆弱的心灵上。他们太容易受骗了,就像发现了什么新事物。我相信:那些可笑的“洞房术”扰乱人心之甚,竟成了很多人谈论的资本,简直就是恐惧和畏怯的体现。因为我由经验得知根本就没有患阳痿或中邪术,可当听到他的一位朋友说及一种非常的萎疲症在最不需要的时候降临于这位朋友时,于是他想象自己也患有这种病时,这可怕的想象力骚扰他的生活,以致于他真的身陷灾患,可怕的回忆使他重犯旧病。后来他在另一种幻想上找着了治疗这幻想症的药方:那就是预先承认和宣布他患有一种疾病,他紧张的神经就会得到放松,因为他生理上的“弱点”既然已成定数,他的歉疚心情就减弱而不那么沉重地坠着他的心了。直到他能够随意选择时间,他的精神便自由和解放了,他的肉体也得到恢复,他于是开始捉摸、尝试、趁着女方不留神的时候强行交欢,他这疾病才会痊愈。对于某个女人来说,如果过去能交欢,他就会对她提出要求,一种可宽恕的疲劳除外。假如有这种不幸出现,那就是当交欢时精神过于受猜疑或欲望的刺激,特别当机会是属于意外和迫切的性质时,无法使这种慌乱镇静下来。我认识一个人,由别的地方把那已经睡得·96·-赐蒙田随笔半酣的女人带来给他,竟可以立即熄减他的情欲之火;另一个人则只是因为年老,而没有能力了。还有一个人,他的朋友对他说有治邪扶阳的方法担保他能够畅行房事,仅凭这样一句话竟然收到很好的效果。我来说一说这事的始末吧。和我很要好的一位某望族的伯爵,和一个很美丽的姑娘行结婚礼。因为有一位来宾曾经向新娘求过婚,于是伯爵的朋友非常替他担心。他那主婚的老太太是他的一位亲戚,非常害怕这种邪术。她将她的疑虑告诉了我。我请他倚赖我。刚巧我的箱子里有一个刻着几个可以防卫中暑和解除头痛的天使金币,为把它好好放在头颅的骨缝上,为要使它固定,这金币是缝在一条系在颌下的带子上面的,是与我们现在所顾虑的事一样虚渺的幻想!这件奇怪的东西是约克·培勒提尔在我家住时送给我的。我忽然想起它也许大有用处。我对那伯爵说他也许会跟别人遭同样的厄运,既然在座有人愿意计算他,可是他完全能够安心睡去。我必定对他加以帮助,必要时我将不惜为他施展一个我力所能及的法术,如果他很真诚地答应我保密。如果事情有什么变化,他只要在夜间向我打个暗号就行了。他的身心既受了种种幻想的骚扰,他觉得他自己思维有些错乱,便在约定的时间向我示意。于是我低声告诉他,要他借故站起来把我们赶走,并且玩笑着说要拿走我的睡衣,把它穿上,直至他按我的意愿做完为止。我的嘱咐是,我们离开房子的时候,他立即要找一处小便,要说三次咒语和做三次动作,每次要在腰间绑上我给他的带子,并且特别小心地将那金币遮住肾部,金币上的象朝某一方,这全部都做完了,并且在第三次时将带子绑紧,便不能移动或者松散了,他便可以安心回去做他的事,但是不要忘记把我的睡衣这样地铺在床上以便遮住他们俩人。·07·蒙田随笔这种把戏是主要奏效的东西。我们的想法分不清这些荒唐的方法不是从某些幽冥的秘术来的,其谬妄便足以使之具有重要性与尊严。总之我这护符的确证明了治中暑没有春病有效,它的挑逗力比防卫力还要强。那是一种意外的想法暗示给我与本性相差很远的做法。我原本有一切仇敌诡谲佯诈行为,我憎恶用欺骗的手段,不仅游戏如此,既谋利亦如此。如果那不是错得行为,那条路却是。埃及王亚马司娶劳狄丝这个希腊妇人为妻,她非常美丽。他待她事事都照顾周到,单是到享用她的时候,以为是什么妖术作崇,穷于应付,恐吓要杀他。她劝他求助于宗教。因为这全属于幻想。直到王对维纳斯许下许多心愿,献祭后的第一晚果然恢复如神了。无疑,他们不应该以那种忸怩、羞怯,挣扎的姿态来对我们,那是可以熄灭并又惹起我们的烈火的。皮达果拉的媳妇说,一个女人同男人睡的时候应该把她的尊严一齐卸下,待到穿裙时再把它穿上。进攻者的心很容易迷失,是因为受了各种的惊骇。如果他的想象一度使他感受这羞辱,他为此而恼怒而发烧,导致日后这不幸会继续发生。结婚的人,既然是因为开端不利寻欢作乐的时间是充足的,不宜急于贪欢或妄试云雨,如果他们没有准备妥当。与其长期陷入困扰,不要第一次遭到拒绝困忧,不如厚着脸皮做出些狂热的床上动作,使出浑身解数,以等候那意会情投和亲切的时机。未得手之前,只应当在不同的时候用突击的方法悄悄地尝试着扣开情扉,可千万不要固执一已的肉欲,或忿怒。那些知道顺应情欲的人类肢体,让他们在幻想里驰聘吧。人们关心那不羁难以约束的肢体也是很合理的。它是那么不·17·-赐蒙田随笔合时宜地亢奋着人,当我们不需要它的时候,或最需要它的时候却有时又那么迫切地违抗我们意志的权威,那么不合时宜地临阵退缩,又那么刚愎而且傲岸地拒绝我们的手和心的祈求。可是如果忍不住把它定罪,或指责它为叛逆,它雇我为他辩护,也许我会控告我们其他的肢体———它的同伴,说它们为了妒忌它的任务之愉快和重要,有意跟它挑逗,而且鼓动全世界来反对它的阴谋,很奸险地把它们共通的罪咎加在它身上。因为试问我们身上有哪一部分常常和我们的意志合作呢,并且不时与我们的意志挑战。它们每个都用它自己的情感,不由我们分说便把它们催眠或唤醒。多少次我们的秘密要泄漏于我们的脸色之间,把我们出卖给那些在我们周围的人!就是兴奋我们的心,肺和脉搏还有肢体动机,我们的眼睛一接触到可爱的东西便会自然而然地在我们身体里燃起热情的火焰。难道只有这血脉和肌肉不独不等待我们的意志、并且不等待我们的念头的首肯便沉伏或升起么?我们指使我们的皮肤为欲望惶恐,不指使头发悚立。不差使的地方,手儿常常伸向那里;舌头僵硬和声音凝结都各有它自己的时辰。当我们很愿制止它的时候,没有什么东西可煎熬,比起这另一种欲念来饮食欲并不停止去扰乱那些在它治下的部分,不多亦不少,而且它喜欢不理我们。不以我们的意旨为转移。用来卸除我们肠肚的器官自有它的伸涨或收缩,卸除我们的肾与膀胱的亦是一样。虽然圣何渠斯丁告诉我们说他亲眼看见一个人任意要他的肛门放多少屁,虽然他的注释者威微又用当时另一个例子解释这话的意思,说有人可以照别人当着他朗读的诗句用屁组成旋律,只是为了证明意志是全能的,我们也不能因此断定这器官真能如此随意调度。为了它的主权我们意志提出了这种谴责———可以控告它叛·27·蒙田随笔逆与谋反的证据更多了,它是那么不随人意与不循规则!它难道永远要求我们想它所要求的一样吗?可我们不是常常阻止它要求与我们不利的么?它能听我们理性的结论来指导么?最后,它的案由,我将为我的主顾先生求你考虑这一点。这件事和其他伙计相连在一块,却只有它被告,因为不能区别也无从分辨,而被告的罪状和理由,是依据情形来看的,和它的伙计无丝毫关系或连涉。原告的仇恨和不合法由此可知了。无论怎样,抗议着“律师”和“法官”们的徒然的判决和争辩,她的措施是决不会错的,大自然还是将循着她的轨道运行。将一种特殊的权利赐给这个器官,凡夫们的唯一永生的事业的创造者。爱情又是希求永生的欲望,它本身也就是一个永生的幽灵,所以生育对于苏格拉底是一种神圣的行为。或许一个人可以由想象的力量把所患的瘰疬在这里留下,而他的同伙却非要把带它回西班牙去。因为这个原因,关于这种症状,一般都需要一个准备好的头脑。为什么医生们事前总是用种种能够治愈的假话来欺骗他们的病人呢,如果不是希冀想象的力量弥补他们的药汤的欺诈?他们知道他们的一位师父曾经写在书上的一句话,对于很多人只要一看见医药就能够起到很好的作用了。以上的这些幻想能够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因为我想起父亲的朋友告诉我的一个故事。这药师极纯朴,是个不善扯谎、不慕虚荣的雅士人。他说在图卢兹熟悉一个患沙淋症而身体孱弱的商人,因为常常需要灌肠药,由医生们根据他的病情研究配制了多种药物。当这些药被拿到他面前的时候,那种繁文缛节的仪式却丝毫也不放过,他往往先试探它们是否太烫。瞧他躺在床上,扑倒着,除了注射,照例的手续都一一尽了!在弄完·37·-赐蒙田随笔这一套之后,药师便告辞了,病人的感觉和真的受了注射一样顿觉舒适起来。如果那医生认为这剂量还不够,他就照样再来两三遍。我这证人赌咒说病人的太太为了省钱,有时自己用温水照样试办,但结果却以失败而告终。这样做既不灵验,就不能不依旧遵循医生一贯而做的方法。想象一个女人把面包和一颗针一齐吞下,感觉它卡在喉咙里,歇斯底里的狂叫仿佛有一种不能忍受的痛楚。但是发现不到她的喉咙中到底有什么红肿或其他变异,一个聪明的人,断定这不过是幻想和意念在作怪。由于一片面包在眼前掠过刺激了它,在她呕吐物中偷偷放入一根曲折的针。这女人便以为已经把针吐出,顿觉痛苦烟消云散。我听说一位先生在设宴款待了他的一群朋友,三、四日后对人夸说给他们吃的是猫肉做的面包。其中一个贵妇恶心到竟得到了胃病和发烧,以致危在旦夕。牲畜们也和我们一样有丰富的想像力。试看许多狗因丧失它们的主人而哀恸至死。我们也常看见它们在梦中发抖和狂吠的样子。这些情况也可以诿诸身心的密切关系互相传递它们的信息。对于想象有时不但影响它本身,而且影响到别人的身体,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像人与人之间传染的疾病,比如互相传染的瘟疫,痘疹和眼疾常是如此:无数的病症都由传染而来;眼睛看见眼病便生病。楤———阿微特同样,想象遭受了强烈的摇撼射出来的利箭也能够伤害到与它邻近的物体。相传古代西提亚那些女人发怒的时候只用她们的怒眼便能够刺死她们憎恨的人。龟和驼鸟只用目光孵旦,·47·蒙田随笔这些足能说明它们目光强撼的能量发射能量的能力。更别提那些长有毒害双眼的女巫了。不知为何妖眼迷惑了我的羊群。y———维琪尔我是一个不相信迷信的人。可是我们由经验知道许多女人把她们幻想的标志印在她们的胎儿身体中。那产生黑人的可以为证。有人把比莎附近的一个周身毛发丛生的女孩贡献给布希米国王兼皇帝夏勒,那是因为她母亲说是她早晚总看见一副挂在她床头的圣约翰象而产生的效果。对于动物类也是如此。看看被山巅的积雪所漂白的雅各的羊、鹧鸪和野兔。最近有人在我家里看见一只猫窥伺一个小鸟,它们只是互相一动不动的凝视了半晌,鸟儿竟像死了一样落在猫儿的爪里,或受了猫儿某种力量所慑服,或给它自己的想象所麻醉。酷爱放鹰猎鸟的人恳定听说过一个猎夫定睛望着一只飞鸢,打赌他能够只靠他的视力就能猎杀飞鸟,而且结果正如他所说。我所借用的故事,我完全信任那些给我讲说故事的人的良心。我们这些结论倚靠理性的证据而成立,而非倚靠经验的证据。每个人都可以积累他所掌握的例子,至于那没有例子的,他总可以相信世间必定存在那些例子,因为事情是太纷乱复杂了。如果我举的例子不切题,相信别人有更恰当的例子来取代。而且,在我们研究风俗和行为的过程中,只要是可能的,荒诞的凭证,与真的一样可用。在巴黎还是在罗马,在约翰或是彼得身上,曾经发生与否,它们总存在人世的范围中。我看见世事太多太多了,并且无论在形或影上都受过它的恩惠。历·57·-赐蒙田随笔史带给我们的众多教训,从中我选取那最稀有和最可纪念的。有些作家的目的是叙述那已经发生的事。我的呢?如果我有这个能力的话,却要述说那将会发生的。各派可以有权在没有雷同的地方假设雷同。但我却做不到这点。在这一方面,我的宗教式的拘谨超过了一切历史的信仰。对于那些我从我所做过、听过、读过、说过的事物中取得的例证,我约束自己,不会轻易更改那最无关紧要的细微末节。我的良心毫厘也不允许我假造,但是我却不敢担保我的知识。有些事情让我怀疑,一个神学家,一个哲学家和那些同时些微具有谨慎之心与良心的人到底适不适合描述历史。他们凭什么可以用他们的信仰来取代那一般人的信仰呢?对陌生人所说的话怎么能够负责,把他们的臆度当成现实使用呢?就是几个人当着他们的面所做的事,他们在审判官面前也会拒绝发誓作证。而且没有人,无论对于他们怎样亲切,肯为他的意图承担全部的责任的。我认为写眼前发生的事要比写过去的事承担更大的风险。为的是作者只要报告一个借来的真理。很多人劝我多写些目前正在发生的事,因为他们觉得我的观察没有别人那么多的偏见,而且,因为我接近各党派的领袖的机会较多的缘故,也比较真实。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即使我获得莎路斯特的荣誉,我也不会对这样的工作感到什么兴趣。勤勉、义务和坚忍的死敌如我者,再没有比较冗长的叙述和我的风格更不合适的了。我常常因气短而把我的线索截断,我的解释以及章法也没有一点可以值得夸耀的地方。既然我连表达最普通的事物的字句都比一个小孩子还笨拙,所以我只能够就我知道的说一说,用题材来凑合我的能力。如果我请人作向导,我的脚步也许跟不上他的。何况我的自由是这般自由,也·67·蒙田随笔许我会发表些见解,即使从我自己的观点和根据理性看来,也是该罚的和不合理。关于他的作品蒲鲁达尔克很愿意告诉我们说:如果他所举的每一个例证都是格外真实的,那么功劳将属于别人。可是如果它们对后代有利而且发出一种光辉以照耀我们臻于这道德,功劳却属于他自己。与药汤完全不同,一个古代的故事无论是这样或那样,并没有什么太大危险而言。我们的感情直至死后还在延续那些谴责我们对未来的事物永远贪婪地追求,劝我们抓住和保持目前的幸福的人,可以说是把人类最关键的要害切中了,如果他们敢把那大自然为了延续她的丰功伟绩率领我们去做的事当作弊病的话。因为嫉妒我们的事业多于嫉妒我们的知识,大自然印在我们脑海里的将是这个和许许多多别的谬论。我们永远不在家里,永远超出我们以外。欲望、恐惧与企求逼迫我们到未来去,将我们现在的意识与思想完全剥夺。令我们思索未来的事物,甚至当我们已走在死亡的边缘之时。“惦念着未来的心永远是不快乐的。”———洗尼卡柏拉图常用这句伟大的箴言劝慰勉励人:“做你的事和认识你自己。”这句箴言包括了我们一切的职务。做他自己事业·77·-赐蒙田随笔的人就会明白他先要知道什么是属于他的。认识他自己的人就会把别人的事纯粹地看作别人的事。首先他会懂得自爱和自我栽培,避开那些冗余的事务和无谓的思想与企图。“愚昧即使实现了它的愿望,还是永远不会对自己满足;智慧不仅享受着现在,而且永远不会对自己不满足”。伊壁鸠鲁更改解决了他的哲学对于未来的先见及悬念。在众多管辖死者的法律之间,在我看来最有理是那要王子们的行为死后受审判。如其不是法律的主人,至少他们都是法律的同盟。正义即使不能约束他们显赫的出身,约束他死后永恒不灭的英名及后人的产业也是无可非议的事。这条法律的实施把许多特殊的好处带给那些肯遵守它的国家的条例与民众的意愿,当然通常也是不愿意在人们的记忆里被当作万劫不复的暴君的贤主所热衷的。归顺和服从一切国王,这是老百姓的与生俱来的人生信条。可是在暴戾与无血性的君王面前,人们也难以压抑着本性的对善性的期待和对恶性的仇视来敬爱他们。为了政治的秩序,或许有时我们便不能不耐心容忍他们,扶助他的主权,无论他们怎样不值得,或替他们隐瞒恶德,甚至还会有人用美化的笔调褒扬那些君王们惨绝人寰的暴行。可是这种臣服毕竟不会是永恒的,为正义和我们的自由起见,有什么能压抑我们发表自己的真实感受,对后世讲述那些忍耐着王们的粗暴却依旧茫然虔诚地支柱着他们的平民的忠诚与尊敬,因而为后面的年代提供一个这么有用的榜样。而为了私人的前程与仕途,不正确地维护和偏袒一个毫无价值的王子名誉的人,他们的目的仅仅是牺牲公道以徇私义。狄特·里微说得好:“在王国统治下的人们都是《皇帝的新装》中虚伪的臣子王孙,”毫无分辨地,·87·蒙田随笔人人都把他的国王高举到极端与无上光荣的高度。也许有人会嘲笑那两个在纳罗“太岁头上动土”的战士。其中一个当纳罗问他害他的原因,答道:“我曾经拥爱你,因为你值得我爱;但现在你变成了六亲不认,杀人放火,抢劫掠夺无恶不做,我也照样以热爱你同倍的憎恶你。”问第二个人为什么要杀他,答道:“除此外还有什么更佳的方法阻挡你继续危害于人。”但是哪一个判断力健全的人会泄怒于王子死后才公布的暴行的确让,并以此永远批驳并贬斥和他一样残暴的君主呢?即使斯巴达那么纯粹的政府也会执行一个虚伪的礼节,国王死后,即所有联邦及邻国,所有奴仆及男女极尽其能以恸不欲生之态以表达自己的悲哀与忠诚,都混作一团碰额以示哀,而且无论这王生前是善抑或是恶,大家总号啕恸哭以宣扬他是最好的王,把功劳所应得的赞扬归诸品位,并认为那最高的功劳所应得的赞扬是属于那最卑鄙低下的品位的。照常理看来亚里士多德该翻案。对于苏龙的无人生前能幸福的话,问道,如果一个生死都称心的人,留下一个臭名成果使他的后人衰落,那能否称为幸福?我们能行动的时候,可以随我们的逆料而随处转移。可是我们死了便意味着,现实的世界与我们便再无往来。所以苏龙应该说,一个人永不会幸福,只有等到死才有。没人能连根把自己从生命拔去。人会不知不觉地想象他的一部分会长生;这可怜的身他挣脱不掉。———鲁克烈斯·97·-赐蒙田随笔格列斯根的白尔特兰战死在进攻浪公寨时阿乌尔纳附近的。寨内居民投降后,被强迫把寨的钥匙放在死者的尸首上。威尼斯共和国的大将,亚尔维晏的伯特连密,为国战死在柏列沙,尸首运回威尼斯的途中要经过敌国微隆纳的疆土。很多军队都以为应该首先取得通行证。唯有谛阿多尔·提里沃尔齐反对这样做,宁可强行通过,既使会惹起战争。他说:“断无生前不怕敌人,死后会表示怯懦之理。”这同类的事体是确真有的,根据希腊法律,那为了埋葬而向敌人索取尸首,便要放弃他的胜利凯旋的旗帜不再属于他,敌人会因此获得胜利的荣耀。尼西亚就是这样失掉他战胜了哥林多人的光荣。与之相反,亚止士拉却因此而与波乌斯决一死战并始获胜利。就因为有史以来我们便习惯来料理身后,来追求上天的恩惠直至进入坟墓,而且那种继续照临死者的信仰又这样牢固。我们会觉得这种种事情古怪,关于这层,因为古代有许多好的例证,我们就用不着多提现代的了。英王爱德华一世,在与苏格兰王罗伯特的长期战争中,由于他每次亲临战阵都打了胜仗,便认为他的亲临前线可以帮助他的事业顺利。临死的时候,强要他儿子发誓在他死后煮他的尸骸,这近乎不孝的作法作为父亲临死的叮咛仅仅是为了这骨头的保存,让儿子在和苏格兰发生战争时,把它带到阵上,以为命运一定会把胜利带给他的子民。为了保护威克里夫的异教而扰乱布希米国的约翰韦沙,要人在他死后用他的皮制成小鼓带到阵上与敌人作战,以为这样可以继续保持他生前亲自作战所屡屡取得的胜利。同样,有许多红种人与西班牙人,背着他们一个队长的遗骸打仗,因为队·08·蒙田随笔长生时总是碰着好运气。同一个地方的其它部落,还把战死的勇士的尸首拖到阵地上,来保佑及鼓励他们英雄赴战。前面的几个例子是为了要过去的功绩和荣誉不被湮没,后者却在骷髅上寄托自己活动的能力。拜牙尔将军就是高明多了的榜样。左右劝他退出战阵。因为他身上受了一口抬枪的致命伤,他说他断不会以背向敌人而死。当他战到筋疲力竭,快要从马鞍摔下来了的时候,他命仆人扶他躺在一颗树下,要面向着敌人死去。我还要再举一个例子,和刚才那个例子在这点上是一样非常的。今斐力伯王的曾祖,马思米利皇帝,多才多艺,足智多谋且英俊潇洒。他有一个怪脾气,他不肯像其他王子一样无论有多急的事都不肯把他的马桶当王座,即使他最亲近的侍从也不能在厕所见他。他绝不肯给医生或任何人看我们一般遮掩住的部分。我虽然嘴上这么粗俗,我本质内也是很具有这种羞怯。我从不肯把那些风俗要我们遮掩的肢体和动作让别人看到,除非是形势所迫,我对于平常人,尤其是和我这样职业的人一样过分的拘谨。马思米利竟在遗嘱里特别书明他死后要人把那个部分用短裤茬严,又在附条里注明替他穿裤子的人要把双眼用布蒙住。因为西路和那替他作传的人,除了各种盛德而外,毕生都散播着一种对于宗教的特殊的至诚与虔献。至于西路,我却以为是基于这种宗教的情绪。嘱咐他的子孙在他灵魂离开躯壳后,不得触摸他的遗体。一位王子告诉我一个关于我亲戚的故事。那是在战争与和平的时期都很有声誉的。当他快尽天年死在宫廷中时,他恳请所有探病的贵族答应为他来送殡,并且恳求那在他弥留之际伴着他的王子要瞭家都来致祭,援引种种的理由及成例来证明那·18·-赐蒙田随笔是他的品级所应得的尊敬。虽然他为了患沙淋症痛楚得要命,当他们都允许并且把葬礼安排妥当之后,他才仿佛很快乐地死去。这般强烈且顽固不化的虚荣心的人我很少听说。极相反的一种?虑,我可以从我的朋友中找出一个例子,似乎与这事有密切关系,那就是匆匆忙忙而且格外谨慎小心地把他的葬礼根据一种相当特殊的几乎没有的吝啬安排,限制每一个仆人,一盏灯笼。我曾不止一次见人赞美这种脾性以及马克·奄末利·勒披都禁止他后人为他施行那种广为流传的大众为这种事共有的仪节的嘱咐。这种避免那些我们已经无从感觉无从知道的滥用和破费是否仍是俭约与节省呢?这种改革真是不很艰难,而且用不着多大的代价!如果到必要布置时,我认为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就和对待人世间其它事情一样,看各人的身家而定。哲学家里共很聪明也很信任地让他的朋友安置他的躯体,只要丧礼不太简陋亦不太繁缛。至于我自己,我就纯粹依照习俗的办法,随那我终有一天会变成他们负担的任何人的办法。西塞罗曾经说过:“这是一桩对自己要忽略,对家人要郑重的事情。”圣何渠斯丁这位圣人也说过:“丧礼,墓田,葬仪与其说是安置死者毋宁说是抚慰生人。”苏格拉底临终之际,基里都问他要怎样安葬他,苏格拉底说:“随你的便。”假如我要更多事的话,我就以为更合理法去模仿那些还能呼吸、行动便要享受他们葬礼的奢侈与华贵,以及喜欢看他们死时的面孔印在云石上的人。能够用无知觉去怡悦、振奋知觉的人算是有福了!能够靠他的死过活的人有福了!我对那些针对民主政体的深刻痛恨有十分清楚的了解,虽然我觉得民主政体最公平、最合理。当我想起雅典的人民把他们刚刚打败的斯巴达人的勇猛将领不容分辨也毫无留情地处以·28·蒙田随笔死刑那种为人类不耻的残暴———那是在亚尔之奴岛附近的一场海战,也是希腊史上用自己的海军获得的最伟大最光荣的一场胜利———只因为这些将领不肯留在后面将他们战亡的兄弟埋葬掉,却依照兵法乘胜进击。而狄阿密多的态度使这处决显得更可恨。他是被处死刑中的一个,无论在军事上和政治上他都有异于常人之处。当他听了判词之后,乘大家还在静听的机会,就大胆地慷慨陈词。他并不替自己辩护以及指出这残酷的判决的不公正,只是开怀大笑那些裁判们的生命。他企求上帝把这判决化为他们的吉利,而且,因为他和他的同伴们不能把他们为了这场胜利对神明立下的感恩的誓愿实践,不要把震怒加在他们的身上。如此讲完后,便毫不犹豫地从容就刑了。几年后,不可知的命运惩罚了他们,用的是同样的方法。因为夏比里亚,雅典的海军大将与斯巴达的海军大将波力士战于拿克士岛,已经明显占优势了,可是为了不蹈前车的覆辙,竟把他们唾手可得的胜利丧失了,对于他们的事业的影响是巨大的。因为不肯任他们几个同胞的尸首浮于海面,他们竟让他们的大队敌人得以轻易逃走,因而,在以后,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就为了这累人的迷信。你想知道死后睡在哪里么?在那未生的事物中。———洗尼卡这另一句却把这种安息感觉加在没有灵魂的一个身躯上:“希望有坟墓能收容他,在那里他那厌倦了生命的躯壳可以象船在平静的港湾里般得到安息。”有很多死去的事物仍和生命保持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这正像大自然所给我们的指示。窖里的酒依照制酒时期某种变动而·38·-赐蒙田随笔酵化,腌灌里的鹿肉也依照鲜肉腌制的规律而变换它的色味。论凭动机判定我们的行为有人说,死解除我们的所有的债务,死使我们得到了解脱。我知道有人对这句话有另外的、自己的解释。英王亨利第七与马思米连皇帝的儿子,或者,更恭敬一点,查尔斯皇帝第五的父王邓腓力约定,要腓力把他的仇敌白玫瑰的苏夫尔公爵,已经逃到下邦,交给他,以不伤害这公爵的生命为条件,可是在临终的遗嘱里,他却命他儿在他死后立刻把公爵处死。最近,卜鲁丝勒的雅尔弼公爵在何尔尼及爱格蒙伯爵的悲剧里,发生许多惊人的事件,其中一桩是:“爱格蒙伯爵以尽他对何尔尼伯爵的义务,十分恳切地要求别人把他杀掉,为的是这后者信任他的担保才投降于雅尔弼公爵。”以我自己的观点来看,第一个不死也践约,第二个不死亦于心无愧。因为真正在我们权力之内的只有意志。我们不能在我们的能力与方法之外负责,而实施的成败却不在我们权力之内,人的义务的一切法则当然应该以这点为基础。因此爱格蒙伯爵以他的灵魂及意志负责,毫无疑问已尽到了他本人的职责,尽管他的手里没有实践的权力,即使他不殉何尔尼伯爵之死。相反,英王有心背盟,即使死后才实行,也不可宽恕。泥水匠赫罗托也一样,他的主人是埃及王,虽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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