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生-44

在身后扶着她的余校长眼眶一湿,哽咽地说:“我晓得你会这样走的,爱芬,你也是好人,这样走了最好,我们大家都不为难,你也高兴。”  明爱芬死了。  满屋子的人都没有做声。  只有余校长在和她轻轻话别。  张英才忍了一会儿,终于叫出来:“明老师,我去为你下半旗志哀!”  张英才走在前面,孙四海跟在后面。邓有米把  在教室做作文的学生全部集合到操场上,说:“余校长的爱人,明爱芬老师去世了!”再无下文。  张英才拉动旗绳。孙四海吹响笛子,依然是那首《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很旧的国旗徐徐下落,李子和叶碧秋先哭,大家便都哭了。  余校长给明爱芬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寿衣。点上长明灯,再赶到操场,见国旗真的降了下来。慌张地说:“这半旗可不是随便降的,你们可别犯政治错误。”他伸手去升旗,使劲一拉,旗绳断了。  张英才说:“这是天意。”  余校长急了,对邓有米说:“这是政治问题,不能当儿戏。快找个会爬树的人,上去将绳子系好。”  “老余,你去张罗明老师的后事吧,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万站长停一停,又说,“明老师这一走。名额的问题还得重新研究一下。”  余校长说:“万站长放心,这事我已考虑好了,保证不误你下山。”  万站长在山上一直待到明爱芬入土为安。  教育站的黄会计来送安葬费时,带来了李芳的口信,要他马上回家,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万站长对张英才说:“屁事,一定是闻到风声了,又想打这个转正名额的主意。”  张英才说:“你就硬气一回,看她能把你生吃了!”  万站长回答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葬礼来了千把人,都是界岭小学的新老学生和他们的家长亲属,操场上站了黑压压一片。  张英才到村长余实家报信,并询问到时候谁给明爱芬老师致悼词比较合适。学校的几个人商量好了,这事最好由村长余实来做,实在不行就由万站长顶上去。张英才去问时,村长余实大咧咧地打几个哼哼,没有明确表示。追悼会开始前几分钟,村长余实才来。村长余实没想到,来参加明老师追悼会的人,比前几天村里开换届选举预备会到得还齐,便从张英才手里要走已经写好的悼词。村长余实念悼词时。还脱稿添了一句:“明爱芬同志是我的启蒙老师,那一年,她才十六岁,她的教育业绩,将垂范千秋。”  张英才对村长余实加的第一句话很反感,在心里说,拉选票都拉到追悼会上了。当他见到村长余实说话时噙着泪花,还是将所有的不快扔在一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让他润润嗓子。  来的人都送了礼,有布料、大米,也有送鱼肉和豆腐鲜菜的。孙四海摆个桌子想要登记,送礼的人却都不过去,说这么多的人情,余校长若是一一还礼,如何负担得起?孙四海坐在那儿没事干,就去厨房帮忙,王小兰在,她被请来负责筹办葬礼后的酒席。孙四海还没和王小兰说上话,邓有米就来喊他,余校长要他俩去商量一件事。  张英才和万站长看着他们平静地进了余校长的家,又看着他们平静地从余校长家里出来。见多识广的万站长都没料到。这是在开校务会,专门研究那仅有的一个转正名额问题。  万站长随后进去看了看,见余校长正在那儿填表,就没有打扰,出来对张英才说:“余校长转正后,两年的进修课他怎么上?儿子余志由谁抚养呢?十几个在他家寄宿的学生又该怎么办呢?”  张英才也没有答案,就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谁能把后路看得一清二楚!”  酒席在操场上摆了几十桌,桌子和碗筷都是从附近村里借的。酒菜全是别人送礼送的。大家都说,就是上次老村长死,也没有明老师死得隆重。  酒席散后,就到了黄昏。张英才送还最后一张桌子从山下的村里返回来,见万站长和余校长正在家门口争论着什么。两人都很激动。张英才想走过去又有些犹豫。站了一会儿,孙四海和邓有米也来了。  万站长见了,就喊:“你们都过来!”  张英才走过去。万站长递过一张表:“你看余校长是怎么填的。”  张英才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张英才”三个字。  张英才结结巴巴起来:“余校长,你怎么能把转正名额让给我呢?”  万站长说:“我劝不转他,就看你的了!”  余校长说:“谁来劝也没有用,这是校务会决定的。”  张英才不相信:“真的么?”  孙四海说:“是真的,从上次李子出事后,我就一直在想,假如自己一走,李子和王小兰怎么办?我的一切都在这儿,转不转正,已经无所谓了。”  邓有米接着说:“明老师这一死。我也彻底想通了,不能把转正的事看得太重。人活着能做事就是千般好,别的都是空的。张老师,你不一样,年轻,有才气,没负担,正是该出去闯一闯的时候。”  张英才仍说:“我不信,这不是你们的真实想法。”  余校长正色道:“张老师,你这样说太伤人心了。邓校长和孙主任的确是自愿放弃的。只有一点,大家希望你将来有出息了,要像万站长一样,不管到哪里,都莫忘记还有一个叫界岭的地方,那里孩子上学还很困难。”  张英才听不下去,大叫一声:“我不转正!”转身钻进自己屋里。  万站长随后进来,打开凤凰琴拨了几个音。  张英才说:“你不要乱弹琴。”  万站长不听他的,又拨了几下:“你上山时,问过这琴的主人是谁——就是我。”  张英才一惊:“那你干吗要送给明爱芬?”  万站长只顾说自己的:“转正的事我不强迫你,我讲个故事,你再决定。十几年前,界岭小学只有两个民办教师:一个男老师和一个女老师。那年,学校也是分到一个名额。论转正条件,女老师比男老师明显要强。男老师就想别的门路。迅速和另一个女人结了婚。那女人已离了两次婚,但她有一个在部队当将军的叔叔做靠山。女老师当然明白这一点,她为了证明比男老师强,明知转正无望,又刚生孩子,还是硬撑着要去参加考试,想在考分上压倒男老师。”  张英才说:“我明白,男老师就是你,女老师是明爱芬!”  万站长面色苍白地说:“结果就是前几天余校长所说的,明爱芬将自己弄废了。我一转正就调到乡教育站。走之前。我不敢见明爱芬,就想将凤凰琴作为礼物送给她,让她躺在床上有个做伴的。写好字后,又怕自己的名字会刺激她,就用小刀把它刮掉。我将自己的东西全拿走了,只留下凤凰琴。”  张英才听完了说:“这叫有所得必有所失!”  万站长说:“你真聪明,我就是要你明白这个道理。”  张英才坐在桌子前不说话。  “我累了。先睡,你想好了就喊醒我。明天回去,还不知道李芳怎么跟我吵。还有蓝小梅和蓝飞,不知他们会如何想呀!”万站长躺下后又补充说。“这次转正的两步棋得反着走。明天你就随我下山。先到省教育学院报到,回头补办别的手续。别人都是九月份入的学,晚了赶不上考试,拿不到学分就麻烦了。”  万站长一觉醒来,天已亮了,屋里不见张英才。  他开门一看,张英才正独自靠在旗杆上出神。  天上开始纷纷扬扬地落雪了。第一片雪花落在脸上时,张英才情不自禁地抖动了一下,他想不到这是落雪,以为是自己的泪珠。待到他明白真的是落雪了,抬头往高处看过一阵,还是不愿认可,这些从茫茫天际带来清凉与纯粹的东西,不是泪花而是雪花。  界岭小学依然举行升旗仪式。余校长让张英才亲手升一回国旗,张英才在笛声中一把一把地拉动绳子,身后忽然响起凤凰琴声。张英才回头一看,万站长和余校长正在合作,弹奏着国歌。仰望  国旗的张英才觉得自己满脸冰凉,这时候,他又希望那是因为天上落了太多的雪。雪花还在飘落,然而,张英才脸上堆积着的主要是泪花。  张英才离开界岭小学时,大部分学生还未到校。这种天气,余校长、邓有米和孙四海都要到半路上去接学生,大家都为不能为张英才送行而感到惭愧。  张英才将那副四百度的近视眼镜送给了孙四海。  余校长将凤凰琴送给了张英才。  然后,大家握手道别。各走各的路。  张英才和万站长下到半山腰时,遇见了邮递员。邮递员又给界岭小学送来一麻袋信,还给了张英才一张汇票,是报社寄来的一百九十三元稿费。  万站长感叹地说:“城里的待遇就是高,一篇文章的收入,比我一月工资还多。”  这时候。张英才听到身后有人喊。回头一看,是叶碧秋的父亲,他要到乡里的铁匠铺将自己的砌刀修理一下。叶碧秋的父亲说,余校长在为明爱芬举行葬礼时,还抽空同那些不让孩子上学的家长谈话,大部分家长都表态说,不管家里如何苦,过了年,一定会让孩子到学校里来。张英才和万站长走累了,想歇歇,就让叶碧秋的父亲先走。  叶碧秋的父亲有些不舍地说。早上同女儿一道去学校,听说张英才要离开界岭小学,叶碧秋为了忍着不哭,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叶碧秋的父亲在前面越走越远。  雪越落越大,几阵风硁硁地吹过,天空就乱舞起来。转眼之间,地上没白的地方就白了,先前白了的地方变成了雕塑。  张英才望着雪景,不免说了句:“瑞雪兆丰年。”  万站长说:“别浪漫了,快走吧,大雪就要封山了。”  没走几步,万站长自己却停了下来,怔怔地往回看。  张英才难得叫声舅舅,问他是不是有东西丢在界岭小学。  万站长说:“我好像听到凤凰琴在响。”  张英才说:“怎么会哩,凤凰琴在我背上背着哩!”  万站长说:“有些声音你现在听不见,也许将来会听见。”  张英才故意说:“谢谢领导提醒!”  万站长不与他说笑:“想说界岭小学是一座会显灵的大庙,又不太合适,可它总是让人放心不下,隔一阵就想着要去朝拜一番。你要小心。那地方,那几个人,是会让你中毒和上瘾的!你这样子只怕是已经沾上了。就像我,这辈子都会被缠得死死的,日日夜夜脱不了身。”  说话时,万站长的神情格外忧郁。  张英才想起一件事,下山之前,别人都送了礼物,只有万站长没送。万站长问张英才想要什么。张英才指着山沟,要万站长想一想,当初送自己上山时,将什么东西扔到山下去了。见万站长终于想起那枚硬币,张英才就说,自己想要他将那枚硬币还回来。万站长往路边走了几步,然后弯下腰做了一个捡东西的动作,回来后,手心里真的出现一枚硬币。张英才拿过硬币,看了很长时间。  12  落雪的时候,鸟都不飞,云也不飘,只有界岭小学的笛声还能与雪花一道轻舞飞扬。那些住在界岭深处的人家,从未听过这样的笛声。那一天,他们正在火塘边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一种声音,正以为是火星溅响,冬天到来时贴上的窗纸,像笛膜一样抖了几下,将一串悠长的颤音送到被白雪映照的老屋里。这些人家的孩子,全都高兴地提醒父母,是孙老师或者邓老师吹出来的笛声。大人们往往只是嘟哝一句,一根细细的笛子,还能响得这么远!笛声飘得如此遥远,的确难得一见。同样,明爱芬去世时的那场大雪,也是界岭一带山区近年来所罕有。  雪多得要用三天三夜才能全部落下来。融雪总比落雪慢,从雪停后到学生们能够在山路上平安行走,又用了七天七夜。放在往年,落雪成灾,只要一天一夜,就会有房顶垮了,压死人或猪牛羊等。村长余实后来在竞选连任时说,这场大雪是其政绩的最好证明,房屋没有压垮一间,家畜没有少一只。这说明家家户户的房屋比以前结实了,更说明家家户户收人增加了,温饱没问题了。  那场大雪中。只死了一只野兔。  那只野兔,被几只狗从厚厚的积雪中撵出来,蹿上一处石崖,或许是被白雪晃了眼,野兔再次纵身一跃,居然跳上村长余实家的屋脊。  界岭之事,哪怕是刚发生的,隔几天就会成为传说。比如那次余校长送学生回来的路上将老村长的墓碑当成了人的事,在这一带山里流传一阵,再回到余校长耳朵里,那块墓碑已经变成了人,还朝着余校长三鞠躬。  有了雪,天地间就会安静许多。平时十分响亮的狗吠,一到大雪天就变得如同老猫在叫。加上村长余实家进出的人多,那几只无计可施的狗叫得再凶,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若不是村长余实的儿子在作文里饶有兴趣地描写了野兔蹿上自己家的房顶,外人也无法得知这件蹊跷事。  村长余实的儿子将这事写得很细致。刚开始家里人还不知道是野兔在头顶上跑来跑去踩得积雪吱吱响,以为是房梁被大雪压得直喘气。村长余实很有自信,既然邻居家那种破房子都没事,就不必庸人自扰了。野兔在村长余实家的房顶上与几只狗对峙了一天一夜,才被发现。村长余实的儿子想到外面去玩雪,主动要求到菜地里拔几棵白菜回来煮吊锅。他在菜地里扒雪时,望见自家瓦脊上蹲着一只兔子,连忙回去报信。村长余实气不打一处来,操起一只竹竿,爬到屋后的山崖上,冲着瓦脊胡乱挥舞。俗话说,竹竿再长也够不着瓦脊。可是野兔没见过世面,慌乱之中,居然对着瓦脊上的烟囱,一头钻了进去。野兔从高高的烟囱里摔进灶膛,因为贪恋一时的温暖而失去从灶屋后门逃走的机会,被村长余实轻易地逮住,用干辣椒加酱油红烧吃了。村长余实的儿子最后写道:爸爸一边吃兔子肉,一边对我说,这是我家最特殊的一次特殊化。  事情之有趣,吸引了第一个读到这篇作文的孙四海,他用红笔将一些不通顺的句子改正后,让村长余实的儿子在班上站起来朗读。还没下课,邓有米就将孙四海叫出来,提醒他这样做不妥。兔子尾巴长不了——兔子跑到村长余实的房顶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孙四海不高兴地说,野兔上他家房顶难道是民办教师的责任?为此事,余校长认真地查找过词典,他发现,兔子虽然长相可爱,但与之相关的词汇都是负面的,如兔死狗烹、兔死狐悲、兔起鹘落、兔角龟毛、守株待兔、狡兔三窟、东门逐兔等等。于是,余校长也要孙四海慎行。从明爱芬去世,张英才被他们推荐转为公办教师后,孙四海变得更加深沉,他没有做任何分辩,就将这篇作文埋进语文作业堆中。  不过,这件事还是通过班上的学生传开了。等到他们听到传说时,已变成野兔站起来,将两只前爪抱在一起,冲着村长余实作了三次揖。第一次作揖是要村长余实注意野兔可能有特殊才能,否则很难上到他家房顶。第二次作揖是要村长余实深思全村人都没吃野兔肉,他却独享美食会不会脱离群众。第三次作揖是要村长余实考虑就野兔的生与死开一次村委会,哪怕是假模假式,让别人举手表决一下,也能体现界岭地区政治生活的进步。野兔作揖可以再三,不能再四,最终还是被剥皮抽筋,下了油锅。  传说传到学校,孙四海在余校长面前说:“界岭的土皇帝要换人做了。”  邓有米也说:“一只小兔子,还是野的,传来传  去变成这个样子,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余校长摇了摇头说:“在界岭没有人斗得过余实。你们还是安心教书吧,不要想别的。”  融雪之后,界岭一带有选举权的人全都集中到学校的操场上,乡政府的几个干部坐在临时摆成一排的课桌后面,用很大的嗓门说一些大家并不喜欢听的话,只有坐在前排的村长余实与他的竞争对手叶泰安一个字也不敢漏听,还经常带头鼓掌。  村长余实和他的竞争对手叶泰安也要上台发表竞选演说。抽到二号签的叶泰安,上台没说几句,就让村长余实满脸通红,一边擦汗,一边用目光重重地盯着余校长他们。  余校长心知肚明,叶泰安的演说稿,是由孙四海推敲过的。为了不让村长余实发现,他俩每次见面都是在老村长的墓地里。万一被人碰见,也能用怀念老村长来做掩饰。他俩这样做,也是为了老村长。老村长生前有过培养接班人的计划,在他之后由叶泰安当村长,叶泰安之后则是孙四海当村长。这件事在界岭从没公开谈论过,私下传说却一天都没断。只是老村长死得太突然,没来得及安排叶泰安接班,被余实一杠子插进来,打乱了布局。  孙四海帮忙推敲的是一些与大家贴心的话语,同村长余实的高调相比,这样的实在,肯定能让底下坐着的人,有比较强烈的反应。  余校长了解这件事,是因为孙四海曾经自鸣得意地对他说出“村阀”这个词。孙四海这样说时,有种掩盖不住的兴奋。正是这种兴奋让余校长有所警觉,追问之下,孙四海说了实话,“村阀”是他和叶泰安想出来专门针对村长余实的杀手锏。孙四海以为,只要将这种极具乡村政治概念的东西拿出来,肯定能够引起多数人的共鸣。没想到还没公开喊出来,就遭到余校长的反对。余校长反对的理由是,既然有“村阀”,就会有“乡阀”“县阀”“省阀”,如此联想,肯定会生出歧义。所以,叶泰安最后发表的演讲,是听从了余校长规劝的结果。  每次选举都是由余校长带着几个老师唱票计票。这一次也不例外。余校长表面上心如止水,其实直到计票完毕,乡里来的干部认可了这场选举,当场宣布了新的村委会组成人员名单;他才长出一口气。余校长也有让村长余实落选的想法,通过这样的选举给那些只想当村长却不愿发展教育事业的人一个深刻教训。  因为比对手少三票,村长余实落败了。  余校长觉得,村长余实少三张票,是自己和邓有米、孙四海将票投给叶泰安所致。余校长坚持说,他不相信村长余实就此兵败如山倒。别的地方。新村长上台,村里的人会大肆放鞭炮庆贺。界岭这里,新村长上台发表施政演说,下面坐着的人,非要等到余实拍巴掌之后,才跟着拍巴掌。  有一天,落败后改任副村长的余实路过学校时,给随身带着的茶杯加水,主动提起那个传说,十分委屈地说,野兔从烟囱掉进灶里摔断了耳朵,竖不起来,之后的事,简直是云里的雾,雾里的云,连影子都算不上。余校长他们听了,都不接话。余实指着外面的国旗说,界岭是中国的一部分,大家的认识也有左中右之分,小学生可以不讲政治,你们每天往黑板前一站,虽然是民办教师,还是要讲点政治才行。余实越说越明显,叶泰安的那点水平他很了解,当年有老村长力挺都接不了班,这次能够大爆冷门以三票之差击败自己,根本原因是有人代写了演讲稿。  余实说:“在界岭,只有你们几个当民办教师的,或许将来有机会取我而代之。”  余校长说:“这个玩笑开得不好。”  余实说:“我不开玩笑,这就像四个人打麻将,三个高手在那里相互算计时,赢钱的肯定是另一个不通牌理的生手。”  余实离开学校的当天下午,界岭的政治生活就出现重大变化,半年前被大家一票一票选成村长的叶泰安,突然留下一封辞职信,到广东打工去了。叶泰安辞职的原因也很简单,村委会其他人全部抱成团,叶泰安无论说什么,或者想在会上通过什么决定,都是不可能的。这样。先前落选的余实顺理成章地成为代理村长。有句俗话说。一只翅膀的野鸡,三条腿的野兔——狗都追不上。说归说,真有这种受伤动物亡命而逃的事情发生,也不会影响山里的平静。在界岭,一只野兔有太多的天敌,无论它死去的原因是什么,都是正常的。既然村长余实已经像野兔那样死过一回,但他有起死回生的本领,那些将票投给别人的人也会逆来顺受。  村长余实东山再起,邓有米说了一句酸酸的话:对付乡村政治老手,只能寄希望于对乡村政治一窍不通的民办教师。  不过,最让余校长他们心酸的却是公办教师的到来。  张英才离开界岭时,万站长就说过,要加强界岭小学的教学力量。张英才来之前,万站长也打过这样的招呼。余校长他们也明白,方圆数百里之内,像界岭小学这样全部由民办教师苦苦支撑的学校已经少之又少,并且会越来越少,直到完全消失。很久以来上面一再强调,要逐步取消民办教师。至于如何取消,传到界岭的消息,像夏季暴雨降临时山谷里滚来滚去的风,一时四变,来无踪,去无影,前面的来历没弄清楚,后面的压力又出现了。各种传闻从来没停止过,余校长他们早就不着急了。用邓有米的话说,只要看看界岭小学,就会明白,这种一厢情愿的话,只有永远不来界岭走一走的人,才敢厚着脸皮说出口。  因为万站长有话在先,余校长每次跟他见面都会客气地要他兑现承诺。  有一次,万站长被问烦了,突然反问:“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这些民办教师,最不愿见到自己身边有公办教师!”  一向好脾气的余校长也不知怎么地跟着烦躁:“你也不要以为,披上教育站长的皮就真的很了不起,其实,里面的骨肉还是民办教师的!”  这句话很有效,一下子就将万站长的嘴巴堵住了。  后来余校长才听说,那几天,万站长的心情格外糟,是因为办公室被一个女人占领了。那个女人从十五岁开始当民办教师,是万站长管辖范围里民办教龄最长的,年满五十时却被辞退了。女人闹一天,哭一天,再闷一天,临走时说,她晓得万站长是民办教师出身,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为难民办教师的。但万站长无法为这个女人解决她所要求的任何一个问题。女人无可奈何地离去,是因为在省城工作的女儿闻讯赶回来,将母亲接去身边。女儿在省城过得并不顺利,母亲去后,睡在哪里都不晓得,但她还是坚定地劝母亲,就是做梦也不要回到这鬼地方来。女儿的话让母亲哭得更厉害,反反复复地诉说。没有几十年民办教师的经历,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  再与万站长见面,余校长就说:“有我们几个在,界岭的义务教育不成问题。”  万站长冷冷一笑:“难怪有人说,就是让界岭的某个男苕或者女苕当几年校长,也会变成老狐狸。”  不待余校长回应,万站长就转移了话题:“老余,你怎么越变越年轻,脸上的沟沟坎坎都快抹平了。”  暑假期间,全乡教师到乡政府礼堂集中学习,余校长和邓有米、孙四海一道在礼堂前面的路口遇上望天小学的胡校长。  胡校长说:“转正加薪死老婆——余校长有福哇。有幸享受到民办教师的三大喜事中的一喜,果然是神清气爽,一下子年轻十岁,可以再娶一个黄  花女子了。”  余校长苦笑几声,顺着对方的话说:“明爱芬倒在床上几年,真的有些折磨人。”  胡校长突然一改机锋:“依我看,你还没有被折磨够,否则就不会让代课没几天的小年轻先下山。”  余校长明白胡校长的弦外之音,他故意说:“万站长答应了,下个学期会再派人到我们学校的。”  说是集中学习,也就一天时间。前些年,类似的学习最少要安排两天。来开会的老师,大多要带上被子,晚上休息时,将礼堂的长椅并到一起就是床,男女各占一边凑合一晚。现在改为一天,早上赶来开会,晚上还要赶着回家,并不全是因为经费短缺,不能明说的关键因素,是这些好不容易聚到一起的民办教师。总爱用几杯酒将自己灌成醉生梦死的样子。然后借发酒疯假戏真做,不亚于公开闹事。  全乡十几所学校近百名教师聚到一起,最忙的人当然是万站长。开会的事,总是虚的多,实的少,将作报告的领导和发言的代表安排好,就基本到位了。真正让他忙得不亦乐乎的是一大群民办教师。这些人来开会,丁点好处得不到,除了在总结报告中,用一百字左右的篇幅提一下他们,大会发言是不敢安排他们的。这也是有过经验教训的。  万站长因为是民办教师出身,加上内心深处对明爱芬有愧疚,当站长的第一年,就让余校长代表民办教师上台发言。余校长那时刚从部队复员回来,对民办教师这一行的体会主要来自明爱芬。他在台上说,自己如果再在部队多待一年,就有可能提干,实在是因为妻子当民办教师太苦了。让一个女人在家独自承担,做丈夫的就太没良心了。不当民办教师,就不懂得民办教师难在哪里。当了民办教师后,反而不明白为什么民办教师比在城里当乞丐的人还要苦!余校长在台上发言,台下的民办教师没有不流泪的。因为大家太伤心,才没有闹出什么事。自那以后,万站长再也不敢让民办教师上台发言了。作为不成文的规定,县教育局私下也有相同要求。那次发言,余校长将部队里培养出来的锐气发挥到了顶点,随着明爱芬病情加重,身上的棱角很快就被磨圆了。  万站长眼下最担心的是望天小学的胡校长。瘦得只剩下一根刺的胡校长,资历与余校长差不多,脾气却大多了。此次集中学习,胡校长故意在人多的时候提起张英才代课不到半年就破格转正的事,若不是余校长他们将来龙去脉对大家说清楚了,很有可能在民办教师中酿成风暴。胡校长显然不肯善罢甘休,仍然在串联,想拉上大多数民办教师一起到县里去上访。  胡校长在前面点火,万站长必须马上泼水,忙得连中午饭都顾不上吃,好不容易拿到几个冷馒头,一边啃,一边拨开乱哄哄的人群直奔余校长而来,连个称呼都没有,张口就说:“开学时,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派一名支教生去界岭小学。”  余校长和邓有米、孙四海还在面面相觑,万站长已转身冲着又瘦又高的胡校长走过去,嘴里还说:“余校长主动找我要支教生,胡校长是我们乡的名师,要不要也派个支教生,跟着你见习一下?”  万站长这样说话,只是找借口接近那些被什么话题弄得面红耳赤的民办教师。  13  支教生夏雪来界岭小学报到。是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一。  余校长正在上课,忽然发现靠窗边的学生一齐扭头看着窗外,他也跟着往外看。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像云一样从山路上飘来的夏雪,让他一时间疑为天人,界岭一带也有穿白裙子的,却不如眼前的夏雪洁白得如此灿烂。万站长在前,夏雪居中,后面的男人是帮她挑行李的。余校长到外面迎接时,邓有米和孙四海也先后从各自的教室里出来了。不等进屋,万站长站在操场上向大家做了介绍。  听说夏雪是本科生,邓有米情不自禁地说:“界岭太小,会浪费人才。”  想不到夏雪说:“我不想被珍惜,浪费几年青春,也是一件好事。”  见大家被这话说蒙了,孙四海便说:“是呀,痛苦也分低级和高级,担心浪费青春是物质层面的,譬如饥饿,只要有吃的,问题就解决了。害怕被珍惜才属于精神层面。就像厌食,所以更加痛苦。”  夏雪不在意孙四海话中带刺:“难怪有人说,深山里的老黄牛都是哲学家。就凭孙老师这句话,来界岭小学的意义就很大了。”  夏雪对界岭小学的生活条件之差确实不大在意,余校长养的那头猪不声不响地用大嘴巴拱她的连衣裙,她不仅笑起来,还说那头猪:“原来你也是咸猪手呀。”  夏雪在张英才住过的屋子里放下行李后,见桌面上摆着玻璃板。便迫不及待地取出一页诗抄压在下面。万站长见了,以为她是诗人。夏雪笑着说,她只是喜欢读别人的诗。  万站长说了些客气话就告辞了。余校长跟在后面送他。山路起伏,到了隐蔽处,余校长才不无担心地说,这么漂亮的女老师。为何不留在乡中心小学,放到界岭,只怕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大麻烦。  “你以为我就不会怜香惜玉?是人家执意要来。”  “也许她读了你外甥张英才老师写的文章。”  “老余,你真是冥顽不灵,外甥、张老师和张英才,有一个称谓就行,每一次你总要说全了。以后再这样,我就装聋。还是说夏雪吧,她的事就像界岭的传说让人难以置信。昨天她来报到。原本已经安排她教初中,她却坚决要求改派到你这儿。最奇怪的是她从县里搭班车来乡里,班车后面一直跟着一辆宝马轿车。那种车,用咱们乡全年教育经费也买不起两只轮胎。夏雪在教育站休息,宝马轿车停在门口,开车的人夜里就睡在车上。我问夏雪,她说与她无关。我不放心,就让乡派出所的人去问一下。开车的人造上三张名片,一张是省公安厅长的,一张是地区公安处长的。一张是县公安局长的,要他什么也别问。派出所的人将车牌号报上去,上面回话让我们放心,人家是风流儒商,不会做坏事。早上我陪夏雪来你这儿,宝马轿车还跟了一阵,一直开到那条没有桥的小河边,然后才响着喇叭,退回到教育站门前。”  “万站长你不要吓唬界岭人。”  “我哪有心劲说着玩。看样子宝马轿车与夏雪较上劲了,要赌个什么胜负。”  黄昏时,余校长见夏雪站在门口欣赏远山落日,就走过去。也是无话找话,他对夏雪讲了之前在这屋子里住过的张英才。夏雪对张英才刚转正就有去省教育学院学习两年的机遇无动于衷,还说,教育学院不算正规大学,就像老山界上的大庙,看上去香火很好,那些敲钟诵经、披和尚衫的人都是半路出家。老山界是界岭一带最高的一座山,大庙里的大和尚的确是半路出家的。明爱芬生前曾说他是假和尚,后来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千思万想,觉得自己是祸从口出,临死的前一天,还在唠叨要亲自上山到大庙里去烧香请罪。  夏雪像本地人一样熟知这些,让余校长不胜惊奇。他变着法问了几次,夏雪就是不肯露半点口风,甚至说自己前世曾投生在界岭,一上山就将上辈子的事全记起来了。  夜里,余校长不敢早睡,担心夏雪夜里做噩梦自己吓自己。熬到三更也没听到任何动静。余校长又生出另一种担心。太阳出山后,该升国旗了,夏雪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窗口。余校长这才心定了些。如此过了几天,临到周末,余校长以为夏雪要下  山,起码到乡里去转一转。想不到夏雪哪里也不去,一个人跑到后山上挖了一些野菊花,栽在用过的方便面碗里,像盆景一样摆在窗前。  夏雪心如止水,根本不关心宝马轿车离开没有。  又过了一个星期,夏雪终于有话要说了。  夏雪看不惯余校长天天一大早就将学生们从被窝里撵出来升旗,她说:“全中国也就天安门广场是如此,界岭小学更应该做点实事,没必要弄得像是国旗班。”  听说城里只是周一早上举行升旗仪式。余校长张大嘴半天才说:“上面不是有明文规定,要天天升旗吗?”  这一次倒是邓有米反应快。他说:“界岭小学就这么一点凝聚力,若不是天天都升旗,外人还以为这里是座破庙。”  夏雪还主张沿用城市学校里行之有效的方法,利用中午休息时间或者周末进行培优,一方面提高学生的学习水平,另一方面还可以适当收取一定费用,提高老师的福利待遇。对后一点,余校长更觉得不可理解:这种在课程之外巧立名目增加学生负担的做法,可是违反义务教育法的。  很明显,夏雪是想带给界岭小学新的变化。夏雪没有说这些时,余校长叫她夏老师,邓有米叫她小夏老师,孙四海叫她夏雪老师,大家的态度都很真诚。她说出这些建议后,再也没有人以老师相称,而是直截了当地叫她夏雪。  头一个月,夏雪除了认真地上课之外,有空就带着几个在余校长家寄宿的学生,到附近风光不错的地方去唱歌,做游戏,甚至还领着学生们朗诵爱情诗。  夏雪从不自己做饭,每天早上用土灶烧一次水,装进几只开水瓶,用来洗脸、洗澡和泡方便面吃。夏雪上山时,带来整整九十盒方便面。余校长以为她吃完这些。就该动手用界岭的生活方式烧火做饭了。哪晓得到发工资时,黄会计专门请了一个人。又给夏雪送来九十盒方便面。那辆宝马轿车还在教育站门外停着,方便面是开宝马轿车的人买好交给黄会计的。夏雪看也不看,就叫来余志和李子,让他们将这九十盒方便面分给全校学生。然后她又请入下山,按照她的吩咐,重新买回九十盒各种口味的方便面。  下一次发工资之前,余校长忍不住好奇,抽空往山下走了一趟。老远就看到教育站门前停着一辆锃亮的宝马轿车,一根临时电话线从乡邮电所一直拉到车窗里。开车的中年男人正抱着一只电话机,坐在车内打电话,大约是通话效果不好,他不得不提高声调,隔着车窗也能听出说的都是生意上的事情。余校长去黄会计那里代领本校几位老师应发的钱,顺便问起宝马轿车的情况。黄会计也只晓得开车的人饿了就去餐馆里点菜吃饭,困了就回车上睡觉,再就是抱着电话机往外打电话。  余校长因此认定,不管夏雪说得如何好听,最终还是要离开界岭小学。  界岭的天气由凉转冷,变化很快。夏雪脱下白色连衣裙不久,就从箱子里翻出一件鹅黄色的羽绒大衣披在身上。天气越来越冷,在余校长带头烧炭取暖后,邓有米和孙四海也一手拿着教学资料,一手提着烘篮到教室上课。夏雪拒绝烤火,她有两双手套,上课时戴着无指手套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需要用冷水洗衣服时,就戴上那双薄薄的橡胶手套。至于夜里睡觉,更是冻不着,她随身带着鸭绒睡袋。夏雪预备得再好也还有疏漏的时候。界岭的女人,冬季只会在有太阳的中午洗头。大概是城里有夜生活的缘故,夏雪习惯天黑之后洗头。那天晚上,夏雪洗完头,久等之下不见干,早上醒来,垂在枕头旁边的那些头发冻成了一团。  夏雪悄然流泪时,身边没有别人。  余校长还是有所察觉,升旗仪式结束后,他对夏雪说:“好冷的天啊!”  夏雪装作若无其事:“冬天时我去过九寨沟,那里更冷。”  余校长说:“我们这儿路不好走,只要一落雪,山上的人就下不去,山下的人也上不来。”  夏雪说:“当老师的有教室就行,生意人才会担心物流不畅。”  第二天中午,余校长正在操场边劈柴,夏雪走过来问:“界岭这儿又没有什么污染,怎么天色这样黄?”  余校长用力劈开一块松柴,也不抬头就说:“人黄有病,天黄有雪呀!”  放学时,余校长提醒各个路队的学生,夜里如果落雪,明早上学时,走路要小心,男同学不要在雪地里玩坐飞机,女同学最好在鞋上绑一根草绳。  操场上很快空了,只有寄宿在余校长家的十几个学生还在那里玩。  夏雪像是无意地问每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学生,余校长预报的天气准不准,真的要落雪吗?余志将瘦瘦的胸脯挺得高高的,对她说,这种天气,用不着余校长预报,连猪都晓得往窝里拖草,当然是要落雪了。  后半夜,余校长被北风惊醒后,隐约听到细小的人声。他爬起来,见学生们睡得正香,便轻轻拉开门,夏雪的窗口还亮着灯,随寒风扑面而来的还有深情的朗诵声,细细听来,是六年级语文课文中的一篇。  夜里没有落雪。雪落下来时,已经天亮了。  从来起床后都赶不上升旗的夏雪,出现在一排学生身后,郁郁寡欢地望着随风而起的国旗。  升旗仪式结束后,夏雪过来同余校长商量,将自己下午的两节课全部调整到上午。余校长没问缘由就同意了。整个上午夏雪都在教室里忙碌,余校长抽空到窗外看过几次,夏雪讲课的声音比平时温柔许多,还经常走到学生中间,轻轻地摸一下他们的头。  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响过后,学生们往教室外面跑时,夏雪将李子叫住,要她一会儿去一下自己的宿舍。李子去时,夏雪已吃过方便面,孤零零地站在窗前。  夏雪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李子,要她到孙四海那里递个信,就说自己特别想听他吹笛子。李子去了。孙四海正在吃饭,听说夏雪想听笛声,马上将碗筷放下。李子人还没回,笛声就响了起来。孙四海好像明白夏雪的心事,将一首首曲子吹得如泣如诉。  笛声一响,夏雪就情不自禁地朗诵起一首诗。  虽然只有一墙之隔,那笛声却是从天外飘来,轻轻的,柔柔的,正如连界岭这种地方都剩下不多的老纺车,将人心纺成丝丝线线,再打成千万情结。笛声飘来,再飘走时,连心也一起带走,甚至还能看到她飞出窗口,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追逐笛声的样子。  夏雪一边随着笛声轻声朗诵诗,一边用手指轻轻梳理李子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良,李子的头上早早生出一些自发。李子说,这叫少年白。夏雪告诉李子,自己在城里长大,从没见过有谁十三四岁就长白头发。  夏雪说:“长这么大你觉得最好吃的是什么?”  李子想了想说:“最好吃的是妈妈炒的油盐饭。”  夏雪又问:“往后若是有条件了,你最想吃什么?”  李子突然害羞起来,小声说:“我一日三餐都要吃妈妈炒的油盐饭。”  夏雪说:“哪天我去你家尝尝这么好的油盐饭,行吗?”  李子迟疑地说:“不过,要趁爸爸睡着了,才能带你去。”  夏雪说:“你家里的人不喜欢来客人吗?”  李子说:“家里炒菜的油少,我妈只敢趁爸爸睡着时。才敢炒油盐饭给我吃。”  夏雪突然伸出手将李子紧紧搂在怀里。  李子一紧张,竟然开口问:“叶碧秋对我说,夏老师好像失恋了。是真的吗?”  夏雪摇头时。眼泪流了出来。  见到眼泪,李子反而放松了。  “界岭这儿太冷,先前张老师就说过,冬天容易让人抑郁。”李子看了一眼压在玻璃板下的诗抄,又说自己听张英才同孙四海说过,“心情不好时,千万不要读陆游和唐婉的诗,也不要读普希金的诗。”  夏雪于是问,他们是否说过,这种时候读谁的诗最好。李子告诉她,张英才说,失恋时最好大声朗诵李清照的“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孙四海不同意张英才的说法,认为心情不好时,要读一读错错错和莫莫莫,就像洪水要来,赶紧疏通河道,就不会堰塞成灾了。  “我觉得孙老师说得更有理。”夏雪说,“冬天再冷也还等得来春天,若是心里冷了下来,一生也温暖不了。李子,其实我好羡慕你。就像吃甘蔗,我是从最甜的蔸子往不甜的杪子吃,你是从不甜的杪子往蔸子上吃。我是会越吃越苦,相反,你越吃越甜。”  停了停,夏雪又说:“如果将来你有机会去城里,千万不要相信那些有了钱就急忙去买宝马车的男人。更不要相信那些将宝马车停在身边与你搭讪的男人。”  “我早就想好了,除了家里人,我只相信余校长、邓老师、孙老师和张老师。”李子说完,又补充一句,“还有夏老师。”  夏雪说:“你一定要记住,不要急着去城里。如果心里还没有爱的人,更不要不顾一切地往城跑。晚点去城里,身心会更坚强一些。”  孙四海的笛声在余音袅袅中消失了。  紧接着,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了。  夏雪将一封信塞到李子的荷包里,要她放学之后再看。  雪花还在不紧不慢地飘落,地上已经有些积雪了。  余校长看到李子从夏雪的宿舍里出来后,才敲响上课铃。余校长走进教室后刚要大家打开课本的第三十一页,就猛烈地咳嗽起来。他用手帕捂着嘴也没用,先是站着咳嗽,然后弯腰咳嗽,最后竟然蹲在地上咳嗽。学生们耐心地听了一阵,大约是听李子说了一句什么,忽然哄堂大笑。余校长的咳嗽声也戛然而止,他站好后,本想再次让大家打开课本的三十一页,不知为何说成了一十三页。学生们又笑成一团。  余校长用教鞭敲着桌子说:“我给你们讲过,咳嗽是给呼吸道做清洁的生理反应,有什么好笑的?”  学生们仍旧在笑,并且眼睛都看着李子。  见余校长也在盯着自己看,李子只好站起来说:“是我说错了,不该说余校长像周星驰。”  “周星驰是是谁?”余校长故意问,“也是民办教师吗?”  李子说:“是夏雪老师说的。周星驰演的电影非常好笑,有一次,他咳嗽时咳出一坨东西,用手接着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肺!”  余校长也忍不住跟着学生们笑。直到大风吹开教室的门,卷进许多雪花,教室里才安静。  余校长开始讲课后,李子按照课堂纪律,一只手放在桌面上,男一只手却在荷包里不停地摸索。哪怕发现余校长看到了,李子也只是暂时停一停。若在平时,做这样的小动作不仅会受到批评。还要她当场将荷包里的东西掏出来。通常情况下,被掏出来的都是一些不起眼的东西,如一只熟鸡蛋、一枚硬币等。因为李子是女孩子,又有孙四海这种关系,余校长一边讲课一边想,万一她荷包里装的月经用品,硬要她掏出来,岂不是太丢面子了。孙四海曾在教务会上多次提醒他和邓有米,孙四海也是听王小兰说的,现在的女孩上小学五六年级时就来月经是很常见的。  因为犹豫不决,余校长一直没有做声。  快下第一节课时,李子突然惊天动地地叫起来:“余校长,别让夏老师走!”  余校长似乎早有准备,下了讲台,走到李子面前。  李子将夏雪要她放学后再看的那封信递到余校长手里。  “李子:请代我告诉同学们,非常抱歉,夏老师中午离开界岭小学,不再回来了。余校长这两天一直在催我,怕我被大雪阻隔在山上,因为他早就知道我要离开这里。你们不了解我,我也是昨天晚上才了解自己的。上山时带来的行李都在宿舍里,那是我的青春和爱情,是我的美丽与纯真,我带不走她们了,请你替我继续使用。那件白色的婚纱,是十八岁生日那天,用从小积攒起来的压岁钱为自己买的。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盼着当新娘子,现在我最恨的就是当别人的太太。若是不觉得这婚纱难看,等到你和所爱的人举行婚礼时,就当它是我送的贺礼吧!另外,你再帮我一个忙,告诉余校长,我将你们的语文作业本带走了,因为它能证明我还有一点人格,还可以继续生活下去。夏雪。”  读完信,余校长一扔教鞭,跑出教室:“界岭的人没福分,这么好的老师却留不住!”  孙四海明白过来,他说:“幸亏吹了笛子,也算是我们几个为她送别吧!”  余校长执意要送一送夏雪。他将学校的事交给邓有米和孙四海,独自冒着大雪往山下赶。  余校长一路小跑,还是没赶上与夏雪话别。  有雪的时候,天要黑了,地面还很亮。  相差只有二十分钟,教育站门前就只剩下两道车辙。  余校长从万站长那里了解到,夏雪从山上下来后,什么话也没说,冲着下车迎接她的那个男人就是一耳光。那男人一点不生气,还笑容可掬地搂着她的腰,将她送进车里,之后,连专门安装的电话机也不要了,关上车门扬长而去。被扔下的还有前两天才从省城运来,供宝马轿车使用的大半桶九十七号汽油。  事实上,宝马车驶到第一个拐弯处后,又停了下来。夏雪从车里探出头来,冒着大雪哇哇地呕吐了一阵,似乎仍不能解决问题,只好从车里钻出来。蹲在雪地里又呕吐了好久。夏雪回到宝马车之前,还捂着嘴大哭了一通。万站长的妻子李芳从计划生育管理站下班回家,正好看到这一幕。她一口咬定,夏雪是怀孕了。李芳异�”“不周山。”丁古固答毕,便观察天帝分身的神情。“……啊!”天帝当即猛的后退了一下,似震惊,又早就知道,事情似本该如此,继而便是沉浸在回忆之中,神色极为凝重。半响之后,天帝恢复过来,当即又是问道:“你在不周仙山之上,可曾见到彼岸之花?”“彼岸花?”丁古固疑惑。“是了,彼岸花,以众神之血铺就。那是一个众神陨落的地方……”天帝分身在说完这一道话语之后,神情便无比的哀伤了起来,似在回忆一件伤心往事一般。丁古固在见得这般摸样,心中当即闪过一个念头。莫非,这天帝本体陨落在不周仙山之上?!果不其然,在丁古固这般疑惑的时候,天帝分身当即道:“当年我的主身便是陨落在那里,在我出发之前,我便是做好了预料,留下了一道意志。即便是我此刻这三道意志呈现出来,再次降临人间,我却是失去了一个神应有的尊敬,沦为天地之间的一道法则罢了,受得这新的天地法则操控,制约。我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何物的存在。几个时辰过后,我又将化为这一股不知为何物的存在。观法无我,此我非我,我存与不存皆是没有任何意义……”天帝本是无匹与世间,在受得这般情况之后,回忆往事,似失魂落魄一般。“……你,你!”天帝在这般失神落魄的时候,抬眼望向丁古固,略是一个凝望,似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怎么?”丁古固疑惑,天帝心中却是如掀翻了五味瓶一般,百般皆不是滋味,半响之后更是苦笑了起来,一边苦笑,一边道:“你身上,竟然拥有三大神兽的本源。等等,还有一丝玄武本源!四大神兽本源竟然皆在一个人身上存在了!那一个传说竟然是真是么……”“最主要的是,你气运浓烈到竟然拥有这一个道宝!这一个道宝,神魔至今已经过去大劫万万年,竟然还存在,竟然还存在!!真是不简单,真是不简单……不!天底下绝对没有这么好运的事情,这是一个阴谋!”“阴谋?”丁古固听得云里雾里,这天帝分身的话语落入丁古固耳中,十句有八句对接不上,他左一句又一句,丁古固更是难以理解。天帝分身说得激动,道:“这也不可能,谁会愿意把这一件道宝放在你身上,如果有这等人物。……那,还真是不敢想,不敢想啊!”天帝一边说,摇头晃脑,在说完这一句的时候,便似被丁古固身形上的东西给吸引了。丁古固被他说的这诸般话语给弄得云里雾里,不过这天帝分身说得最多的便是那一个道宝。丁古固猜想这一个道宝,便是那一个年幼之时获得的那一个“龟甲之物”了。这一件宝物,痞子龙知道但是不说,而痞子龙的那一个“好兄弟”,极为贪婪金钱的貔貅也不说,但是这一件宝物实实在在的存在,并且屡次救过丁古固的性命,丁古固早就对这一道道宝有了一丝怀疑。如此,被天帝分身道出,更是有些急切了。“这一件道宝,是什么?”丁古固当即发声问道。天帝分身提声欲说道什么,在这般情况之下,却是又止住了话语,望着丁古固,在心中似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此时,天帝分身渐渐闭上了双眼,似在感受着什么,一边感受一边道:“我感觉的真身,被压制在不周仙山的某处,与这一道道宝又莫大的关联。也许,众生皆是棋局中的棋子。你我只是这一道棋局最为重要的棋子,你我今日相见,不过是一招棋……”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虚拳更新时间:2012-4-23 7:13:23 本章字数:3254【因为距离推荐需要的成绩还差几个收藏,希望大伙收藏几个,不是收藏到IE,是注册账号点击收藏,木后在此拜谢了~!】————————……以苍生为棋!这一句话,被天帝分身说出,不可谓不叫人震惊。天帝是何等身份的人,传闻他是曾经九天之上最为强大的存在,虽然这一种传言并不可信,可这天帝身形呈现在丁古固面前的时候,便叫这一种传说可信了几分。天帝分身一语说罢,渐渐有些失落之感,像是被这一种传闻给震惊当场一般,直直望着丁古固手中的这一道九曲黄河图发呆。丁古固思索半响,一度回味天帝话中之话,把这诸多事件皆是串联了一起,当即发现这诸般事件的关键,那便是不周山上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这诸神之战与不周山的有什么关联?天帝站立那一方,直直望着丁古固半响,在其心中,似做了一个决定,却又是围着一个决定而担忧,一来二往,本是潇洒至极的天帝,此时却也是变得有些拖沓,不那么洒脱了。“咕噜——”在丁古固与天帝两人对峙的这一个时候,却是突生一道诡异的声响,似一道肠胃蠕动的声响,像是肚子饿了一般……这一道声响横生而出的时候,丁古固与澹台雪影皆是朝天帝腹部望去。丁古固与澹台雪影虽是疑惑的朝天帝腹部望去,可此时傻子也是明白,这一道声响决计不是一加二那么简单,这一道声响也决计不是天帝肚子在说:饿了。“咕噜——”又是一阵蠕动,在这般情况横生的时候,天帝脸上却是一片平静,他只仰望着苍天,自言自语的说道:“连带我的意志之矛都要受得这诸天之上的那一位的操控。如今,这一道大道法则到底是谁在掌控呢……”天帝的话依然是充分表明了诸多的事情,丁古固听得他说出这般话语,当即便是明白了许多,而唯一不明白的还有那不周山,与天帝口中所说的那一件道宝是什么了。在明白人面前,有的时候即便是不说太多,只是一个眼神,便是能够被人洞悉,并且猜透出来,当然天帝分身也不例外,他只望得丁古固,便是道:“你是否疑惑很多?”丁古固不可置否,却也没有什么动作。即便是丁古固如此,天帝在这般情况之下,也是明白过来。天帝分身腹部越发的滚动了起来,皆是咕噜震响,这般震动之下,他却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自顾自的说道:“不周山上的诸多迷,我不说,你以后也肯定会知道。你再上不周山,也许能够遇到我的真身。由此,我也可能会解脱出来,而你我之间的因果联系也会越发的明朗。”“咕噜——”这一道声响之中似一道闷雷之音,天帝低头望向腹部的这一道声音,却是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天帝一边笑,一边望着他自身的腹部。这一道腹部滚动咕噜声响震动,丁古固在这般情况之下,也是明白了过来,在这般情况之下,天帝腹部会发出这种震动声响,恐怕与澹台彦志有着莫大的关联,而天帝在融合这一道澹台彦志之前吞噬的那一道本源的时候,没有顾虑到那么多,此时此刻便恐怕有些“消化不良”了。果不其然。天帝望着苍穹,那一方天穹越发的清朗透明,诸天之上并无惊鸟,也没有风雪金光,像是雨后的平息,狂潮之后的一种平和的宁静。霎时间,天帝目光直视,望着丁古固,战意澎湃!丁古固皱眉以对,望着他这般摸样,当即便是道:“如我所料不错,你在这般情况之下,定然是没有多少时间了吧?”“难道被你看出了么……”天帝在这般说完之后,当即便是有些气磊,神色复杂了起来。他只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腹部,便是直直望向丁古固,喝道:“既然被你看出了我这分身的奥妙所在。那么,在这最后的时间里,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吧!”“轰——”长拳撕裂空气,劲风呼啸,朝丁古固疯狂跃动过来。这一拳,像是一个跳动的野兽,全然突破了丁古固思考的极限,竟然在空中跳跃了起来,朝丁古固快速攻击了过来,如同一只奔腾猛兽!“攻击竟然可以这样……”澹台雪影即便是在旁观看,此时也是有些奇怪。寻常的攻击,无不是直线攻入,没有想天帝这一具分身这般,在空中跳跃的攻击而来。在这般情况之下,丁古固当即便是“刷”的一声,朝身形旁边疯狂掠去。“轰轰——”拳风呼啸在空中化为一道虎头,跳跃一下,跟随着丁古固轰击了过去。在得这般情况之下,丁古固的这一道身形,像是被牢牢锁定了一般。如此,也是容不得丁古固逃脱丝毫。天帝分身直直站立于那一方空间,望得丁古固在空中不断跳跃,当即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而在他腹部,那一道咕噜声响从未间断的响起,而他在望得丁古固这般跳跃的时候,又是稍稍抬起了头颅。天帝分身的手段,不但是澹台雪影见所未见,连带着丁古固也是从未见过,在这般情况之下,丁古固“刷刷”跳跃了百丈之后,那一道空中的虎拳没有减少,反而越发的增加了起来。这一道拳头,越发的增大,却还是没有丝毫的减少迹象。“这一拳,其中蕴量了大道法则的奥义。你能领悟多少,全看你的造化了。”天帝分身这般说完,丁古固即便是逃脱开来,也是渐渐陷入了不少的震惊之中。难道说,天帝分身此刻在传授丁古固这一道达到法则的诸多秘密么?天帝分身轰击出这一道拳,便是没有了丝毫的动作,这一拳在空中衍化成为一道虚拳,其中似乎蕴量了永远也不乏用尽的力道,在这一道力道之下,万千的物体皆是要化为粉末。这一拳,与其说是力道完整,倒不如说是让丁古固无从下手,它完满至极,击败是你发现他其中蕴量的诸多的法则,在这一番追逐之下,却是没有减弱丝毫。如此一来,丁古固望得这一拳,却是没有多大的把握了。天帝分身说出这一句,无疑便是要给丁古固传授这一道法则,像是对丁古固形象的传授他所承受的对诸天法则的领悟,这一句说出的时候,却是有善无恶了。可丁古在这般躲避开去的时候,发现这一道透明的拳印之中,处处皆是杀机,丝毫没有什么余地。这一拳,尽数锁定丁古固的气息,要把丁古固置于死地,像是当真是没有什么悬念了……如此,丁古固不出手,有些情非得已,有些束手无策了。丁古固只是与天地分身这般对峙,在这一道拳风之下,只是一个回合而已,却是没有什么还手的余地。天帝分身的实力,当真是非同猩!“刷刷——”丁古固又是疯狂跳跃,在丁古固身形之中,那一方吞噬的欲望又一次加强了起来。而丁古固望了怀中的那一道九曲黄河图,却是发现这一道吞噬的欲望,与其怀中的这一道九曲黄河图丝毫没有联系。一道灵光闪现丁古固脑中……难道说,这一道欲望,是受得了这一道暗中的道宝的干扰。此时,天帝分身离丁古固已然是有了千丈之远,丁古固心中的那一道欲望无与伦比的澎湃了起来。诡异的九曲黄河图的声音没有想起,这一道狂暴的欲望疯狂涌动的时候,渐渐有些突破了丁古固的底线,干扰丁古固的意志。在得这般情况之下,丁古固毫无疑问是最为危险的存在。吞噬的欲望无限的扩大,似一道浸满了水的枯井一般,水流流出了井外,流出了丁古固控制范围之外,在这般情况之下,丁古固有些迷茫了起来……九曲黄河图中,那一道诡异之声似感觉到了丁古固的不一样,语气有些激动:“你快去吞噬天帝分身,吞噬这一道分身,我这一道道图之中的虚拟天地法则能够得到完满。由此,我便是能够沟通九天之下的诸般存在。因此,也是能够开启通往不周仙山的路,不周仙山上拥有诸多的法宝,不死灵药,连同复生大道也是有的!最为重要的是,你或许便是能够成为抗衡诸天那一位最为强大的存在的存在!”诸天之上,还有什么存在?!天道再一次改变了规则,规则重新接受了制定。丁古固在这一刻,陷入了一个沉思之中,似一眼万年,过去了只有一秒,丁古固却是像是过去漫长的一段时间。在这般情况之下,那一道虚拳无线扩大,丁古固望得这一道虚拳,望着其中蕴量的诸多法则,似把一切皆是弄明白了过来,而这一道无限扩大的吞噬的欲望,似把丁古固的头脑皆是冲昏了一般,差点叫丁古固晕厥了过去。这一道虚拳,丁古固在明白了过来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回避,直直站立那一方空中。虚拳无限扩大……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魔口更新时间:2012-4-24 7:14:54 本章字数:3185��穷教育,再苦不能苦老师。还说,不支持办学的人,就是他们的政敌。人家还挺有心得地告诉我,曾经用还办不办学校的问题来试探别人,结果证明,凡是不支持办学的人,都是别有用心的。”  村长余实说:“村里没有办学能力,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  万站长说:“界岭地方虽小,各方面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就说你我都晓得的那些大领导,其实做的工作都差不多。为什么有人口碑好,有人口碑差,原因就在于是不是善待文化人。所以,于公于私我都要劝你记住一条真理,对吃官场饭的人来说,文化人虽然成全不了你的好事,却能坏你的好事。这就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村长余实说:“我不怕这个,我只讲实事求是。”  万站长看了看贴在墙上的十几张奖状:“说到实事求是,我倒要提醒你。前面说的都是大道理,你爱听不听都行,我再说几句体己话,别看你儿子从学校拿回这么多奖状,如果没有界岭小学,让他到别的学校去读书,你就是天天请人家喝酒,也赶不上余校长他们对你儿子的照顾,这叫外面吃得千般好,不如回家一碗粥。”  万站长从提包里拿出一只作业本交给村长余实。村长余实信手翻了几页,上面被红笔批改得密密麻麻,十道题目中,总有四五道被老师打着叉叉,再细看,竟然是儿子的。村长余实不相信,因为儿子拿回家的作业本从来都是很整洁,很少有做错的。万站长如实告诉他,这就是界岭小学办在界岭的好处。余校长他们从来都是不厌其烦地将他儿子的作业优先改了,再让他重新抄在另一只本子上,不只是为了面子好看,避免回家后挨打挨骂,重要的是让他加深正确解题方法的印象。  村长余实瞪着眼看了半天才说:“要是图方便,还不如请人来家里教书。”  万站长说:“难怪界岭小学得不到重视,原来是你太不了解身边的人有多好。我当过民办教师,再转正成为公办教师,然后又当了教育方面的领导,所以我要对你说句肺腑之言,一般的老师,只可能将学生当学生,民办教师不一样,他们是土生土长的,总是将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成绩再差也是自己的亲骨肉!”  万站长站起来走到外面,才想起说了一早晨的话,竟然连水都没喝一口,便转回去,将桌上那杯茶全部倒进喉咙里。  村长余实对此毫无反应,坐在那里发愣。  村长余实的妻子后来在一棵大樟树下追上万站长。  村长余实的妻子将万站长的话全听进去了。她要万站长放心,学校的问题,过年之前一定都会解决的。她要万站长转告余校长,往后自己会经常去学校,为他们充当村委会的联络员。当然,她也要求万站长,过两年儿子升初中后,请他多多关照。万站长故作严厉地表示,全县拖欠民办教师工资的问题,界岭小学最严重。他就在学校里等着,直到问题解决了再下山。村长余实的妻子连忙说,如果钱筹得及时,今天下午就让老会计送来。  回到学校时,余校长和邓有米、孙四海正站在阳光下说话。  万站长对他们说:“今年过年我不会挨你们的骂了。”  中午的太阳刚刚往西偏了一点,老会计便气喘吁吁地赶到学校,一边将既往所欠的工资一五一十地数给大家,一边惊叹余校长竟然有办法改天换地,让村长余实舍得将村里仅有的一点钱花个精光。  老会计走后,万站长也要走。  余校长留他多住一晚,趁大家手里有钱,好好请他喝一顿酒。  万站长没有答应,他说怕夜里又会梦到明爱芬。  余校长将信将疑,作为丈夫,从没梦见过自己的妻子。  万站长取笑说:“只怪你一心想着某个娇滴滴的新娘子。”  余校长笑得很开心:“有机会,请万站长再派个娇滴滴的姑娘来界岭小学教书吧,这对于提高界岭小学的教学质量大有好处。像夏雪一样,从外面来的时尚姑娘,往课堂上一站,那些不想读书的孩子就会于方百计想办法回到学校。”  送走万站长,大家在余校长家里继续坐了一会儿。  邮递员来了。他在邮包里掏了半天,最终递上来的只是三张贺年卡。一张是张英才寄来的,他在贺卡的背面写道:祝界岭小学的全体同事,新年的  工资没人欠,新年的教室不漏雨,新年的山路没野兽。另一张没有署名,只写了一句:界岭的雪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很庆幸我没有污染她!不用细想就知道这是夏雪写来的。第三张是从五年级退学的叶萌寄来的。今年正月十六,叶萌出外打工,绕了几里路,专门到学校看了看。他在贺卡上写道:等我在外面赚了钱,一定回来,将母校改造成世界上最美的学校!  议论起来,尽管叶萌和夏雪差别太大,大家心中的遗憾是相同的。  围绕贺年卡,大家说得最多的还是张英才。  按照正常情况,明年六七月份,张英才就应该从省教育学院结业,他们都觉得,如果让张英才重回界岭小学,肯定比夏雪那样的支教生强很多。问题是张英才愿意吗,他一走就是一年多,不用说放假时上山来看看,前后只寄了两张贺年卡,连一封问候信都没写过。孙四海的想法与众不同,他认为,越是这样越能说明张英才内心在挣扎,如果三天一封信,鬼才相信他会回来。  15  这一年,从冬到春,界岭的雪真多。村委会统计的是九场雪。县气象站的人从未到过界岭,也不清楚他们如何测量的,在通报中点名说,界岭一带总的降雪量为九百八十八毫米。如果没有融化,就等于在界岭小学操场上积了差不多一米厚的雪。事后才听说,是老会计出主意,让村长余实如此汇报上去的,目的是希望县里能给一些救灾款。界岭雪多,各地的雪也不少。最快也要晚一个星期才能送到的《人民日报》说,大雪有利于北方过冬作物的墒情。  界岭小学的民办教师们却不认同,大雪将茶树冻伤后。能卖出好价钱的春茶就没指望了。没有春茶可卖,村委会收不到相关的费用,村长余实的妻子按时发放民办教师工资的许诺也就成问题了。  被村委会适当夸大的雪灾没有受到县里的重视,有关部门回复说,从去年开始,县里财政情况空前困难,要他们自己想办法渡过难关。界岭地势高,若说受了旱灾,山下的人就会怀疑,为何从界岭流下来的河水一点没有减少?若说受了水灾,山下的人也会怀疑,从界岭流下来的河水从未见涨,真的有暴雨,难道又转头流回天上了?所以在界岭当干部,想玩点假的,向上面要钱,唯有雪灾一说才有希望。既然雪灾都没人理睬,别的花样就更不行了。从二月份开学起,三月等,四月等,五月六月还是等,民办教师的工资仍旧不知在哪里。  村长余实的妻子借口查看儿子的学习情况,亲自到学校来,要余校长他们再等一阵。还说,实在不行,村长余实还可以默许他们悄悄地砍一棵小一点的红豆杉。不过得他们自己想办法运出界岭。自己想办法与收购红豆杉的人联系。不管这话是不是村长余实说的,都让余校长他们格外难受。当然,最难受的还是邓有米,无论如何,这样的话都让他觉得是在指桑骂槐。邓有米盗砍过红豆杉,这是他心里不许任何人碰的伤痛。邓有米想了一大堆脏话。要骂村长余实的妻子。余校长抢在他之前坚定地对那女人说,古人尚且不吃嗟来之食,就算饿死,界岭小学的老师也不会做任何让人不齿的事。既如此说了,大家只好像从前一样,靠着教育站发给的三十五元钱维持生活。  七月份小考结束后,教育站张榜公布各个学校的情况,很难说是不是支教生夏雪教了几个月的原因,这届毕业生的平均成绩,比往届提高了整整十分。万站长亲自送来一条横幅,上面写着一行大字:祝贺界岭小学小考总成绩并列全乡第三名!可是只有万站长心里明白,并列第三名的一共有六所学校!  整个暑期,横幅一直在界岭小学的屋檐下挂着。  支教生骆雨来报到时,几乎看不见横幅原来的红色了。  骆雨一进屋就注意到仍然压在玻璃板下面的那首诗。听说是前面一位女支教生写下的,骆雨就没有动它。  与夏雪不同,骆雨读过张英才写的那篇关于界岭小学的文章,所以除了行李之外,他还特意带来一面崭新的国旗。界岭小学的升旗仪式,总是由余校长亲手拉动绳索将国旗升到旗杆顶上,除非余校长不在场,才由副校长邓有米替代,万一连邓有米都不在场,孙四海才有资格顶上来。  骆雨第一次参加升旗仪式,就自告奋勇地要当升旗手。还让余校长用他带来的照相机,将他的动作拍照下来。一个星期后,骆雨不当升旗手了,拿着一只口琴挤到邓有米和孙四海中间,跟随他们的笛声,一同吹奏国歌。再往后,骆雨也不吹口琴了,就像夏雪临走时那样,站在学生队伍后面,向冉冉升起的国旗行注目礼。所有这些,骆雨都让别人给他拍照留念。  那一天,升旗仪式结束后,骆雨注意到操场旁边的荒草上有一层薄薄霜花。  骆雨将有霜花的草掐了一根拿在手上,对着太阳看了看,问身边的邓有米:“界岭这儿落雪时间是不是很早?”  邓有米如实回答:“一般年份要比别处早一个月左右。”  骆雨又问:“落雪时是不是还有学生打赤脚来上课?”  邓有米说:“偶尔还有。”  骆雨说:“真有这么穷吗?”  邓有米说:“这两年好些了,再困难的人家,冬天也能穿上鞋。只是有些孩子舍不得鞋,在雪地里走路时先脱下,进了教室再穿上。再说,刚落下来的雪,还不太冷。”  骆雨说:“天下哪有不冷的雪?又不是冷血动物!”  邓有米说:“要是你直到十五岁才穿第一双鞋,你就会知道什么样的雪冷,什么样的雪不冷。”  骆雨将信将疑地低头盯着邓有米的双脚。  邓有米继续说:“你去问问余校长,他穿的第一双鞋,是当兵后部队发的。还有孙主任,也是十几岁时在外面流浪,遇上老村长,才穿上生平第一双鞋。”  骆雨不声不响地回到自己的屋里。上课的预备铃响起后,他竟然光着脚走出来。  邓有米装着没看见,二人擦身而过时,他还指着太阳说,要赶紧晒衣服,明后天可能有雨。骆雨一边说有雪才好,一边进了教室。因为太冷,他在黑板上写字时,忍不住跺了跺脚。  听到五年级学生在大呼小叫,余校长到窗口看了一眼。村长余实的儿子马上举起手来。自从余志、李子和叶碧秋小学毕业,到乡初中去读书后,村长余实的儿子突然显得十分出众。骆雨问他有什么事。村长余实的儿子站起来,告诉窗外的余校长,骆雨老师没有鞋穿。  余校长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了,心神不定地等到下课,将骆雨叫过来一问,才知道骆雨是想证明,自己虽然是穿皮鞋长大的,但也不怕界岭的霜雪。  不几天,骆雨在教室里打赤脚给学生上课的事,就变成了冬闲时节界岭一带最让人振奋的传说。有人来学校告诉余校长,骆雨为了适应界岭一带艰苦生活,进大学的第一天就开始向年轻时的毛主席学习,寒冬腊月坚持洗冷水澡,夏天趁着狂风暴雨不戴任何雨具绕着操场长跑。余校长等人只能洗耳恭听。  孙四海听得不耐烦了,挖苦来人说,要他们也让自己的孩子跳进结了冰的水塘学习游泳。传话的人一点不在意,说,如果不论思想水平,只论吃苦耐劳的意志,界岭的人个个都是毛主席。  来学校看热闹的主要是女人。女人来得太多,男人自然就不来,还反过来骂她们其实是花心,今生今世无缘嫁给城里男人。就想让眼睛里长出钓  鱼钩,将那些细皮嫩肉的男人钓在心里。看过骆雨赤脚模样的女人很遗憾,一致认为骆雨经不起界岭的天寒地冻。  天气看起来很不错,早上的霜花少了许多,中午的太阳也越来越温暖。这是寒潮即将来临的前兆,说不定什么时候,从北边的山后刮起一股风,气温就会骤然下降,少则六七摄氏度,多则十几摄氏度。  虽然暖和,骆雨的脚还是出现轻微冻伤。这是王小兰来学校给孙四海洗被子时发现的。  十一月初,乡初中又放了三天假。第一次放假是国庆节,李子和余志回来说,叶碧秋差点被淹死。细问之下才弄清楚,开学第一天,叶碧秋就掉进了水塘,恰好正准备返回省城上学的张英才看见了,跳进近两人深的水塘里将她救了起来。因为这场意外,乡初中再放假时,有孩子在初中读书的母亲,都来界岭小学操场上等孩子。王小兰故意拉上其中几位顺便帮余校长、孙四海,还有骆雨洗洗晒晒,准备过冬。孩子们露面后,母亲们顾不上说话。纷纷跑到余校长或者孙四海屋里,取出温在锅里的塑料饭盒,用从家里带来的清一色的油盐饭给孩子填填肚子。  李子他们捧着油盐饭狼吞虎咽时,王小兰正用双手拍打晒在外面的棉絮,本想看看孙四海在哪里,眼睛一扫,却发现骆雨手里拿着照相机,一边注视着远处的山野。一边将左右两只脚后脚跟相互擦来擦去。  王小兰就问:“骆老师是不是觉得后脚跟发痒?”  骆雨回答说:“是的。像是被一百只蚊子同时咬了。”  王小兰便断定:“一定是冻伤了。”  骆雨从未有过冻伤经历:“不会的,我在家用冷水洗脚,也没出问题。”  别的人也都觉得不会。有几个女人还笑话王小兰,对学校的老师总是那么体贴关心。  换了别人,别说手脚冻伤,就是脸上长冻疮,也没有人当回事,顶多提醒一下,晚上用热水泡脚后,在火盆里烧一只白萝卜,切开后敷在冻伤处。因为这事发生在骆雨身上,余校长和邓有米议论了几次,觉得还是劝骆雨穿鞋上课。二人分别与骆雨说过,骆雨仍不穿鞋。  李子和余志返校不久,属于界岭的寒潮就来了,夜里风声一起,早上不出被窝就能感觉到气温下降了许多。  余校长以为骆雨会知难而退,上课铃响过后,骆雨却还是光着脚走进教室。余校长有些着急。担心万一出毛病,像有些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冻掉脚趾,事情就麻烦了。余校长不再与邓有米商量了,而是去找一直未对此事表态的孙四海。  孙四海听说后,一声不吭地脱了鞋。上完第三节课,孙四海光着脚从教室走出来。  骆雨见了就说:“孙老师怎么也成赤脚大仙了?”  孙四海回答:“昨天的太阳不行,洗的鞋晒不干,晚上放在火盆边烘烤,不小心烧成了灰。只好请李子她妈赶着给我做新鞋哩!”又说:“骆雨老师,将你的照相机拿来吧,给这四只大脚留个影,有机会弄到报纸上发表一下,也好让别人了解我们献身山区教育事业的坚强意志。”  骆雨果然听话,转眼之间就将照相机拿来交给余校长。余校长蹲在地上取景时,骆雨一直在说:“可惜,如果有雪,这张照片的意义更加不一般了。”余校长一连按了三次快门,骆雨才叫停。  余校长将照相机还给骆雨时说:“回头将胶卷洗出来了,给这张照片取个名字:《支教生与民办教师》,可以寄给省报的王主任。”  骆雨似乎早就想好了:“依我看,这张照片应该叫做《向民办教师学习的支教生》。”  骆雨走开后,孙四海说:“该了结了。”  下午上课时,骆雨果然不再打赤脚。  隔窗望着骆雨脚上的旅游鞋,余校长问孙四海这是什么道理。孙四海没好气地分析,从骆雨带着国旗来界岭小学,他就知道这小青年心里有目的。打赤脚之所以打了这么久,是因为他实在不好意思主动请别人帮忙拍照,更不好叫别人光着脚陪衬自己。  孙四海后来问骆雨:“还是穿鞋舒服吧?”  骆雨说:“当然。打过赤脚后,再穿鞋更觉得舒服。”  骆雨穿上鞋后。他的模样比打赤脚时更让人喜欢。  按骆雨与母校签订的协议,他在界岭小学支教两年眉。便直接保送成为母校的硕士生。寒冬来临,骆雨也不怎么作秀了。界岭小学这儿值得秀的,除了艰难困苦,也很难找到别的了。  心境安定下来后,骆雨更受学生们的欢迎。  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说,骆雨老师到底是大学生,比土生土长的民办教师洋气多了。  在经历了张英才和夏雪等人之后,界岭小学的民办教师们已经习惯,学生们像欢迎送救济款的干部那样欢迎新老师的到来,并且默认了自身能力的不足。自尊心最强的孙四海也曾说,如果再有两个大学生上山来教书,他和余校长、邓有米情愿从此退出界岭小学的历史舞台。叶碧秋他们夏天毕业后,界岭小学秋季开学,暂时没有六年级,要等到村长余实的儿子他们将五年级读完,才又有六年级。余校长同万站长说过,如果骆雨能坚持两年,下次小考时,他就有信心实打实地进入全乡前三名。  与夏雪在界岭时不同,不到万不得已,余校长绝对不提落雪的事。哪怕发现阴阴的小雨突然停下来,北风吹过头顶时不那么潮湿了,凭经验,知道十有八九要落雪了,余校长亲自去吩咐骆雨提前放学,也只是说要变天了。  骆雨问,天气本来就不好,还能往哪儿变呢。余校长坚持不说落雪,只说山上的坏天气经常出人意料。  界岭的雪,像至今没出过大学生一样闻名,余校长担心,骆雨会跟夏雪一样,嘴里说不怕,真的大雪临头时。还是被吓跑了。去年这个时候,操场上早已铺满了白雪。今年却奇怪了,明明是落雪的天气,县气象站接连三次预报界岭一带有小到中雪。到头来连一朵雪花都没飘下来。最盼落雪的人是村长余实和老会计,去冬今春上面没有发一分钱救灾款,年底之前若有一场大雪,县里就很难用自救之说来搪塞了。有了救灾款,就可以解一些燃眉之急,包括拖欠近一年的民办教师工资等。界岭小学的民办教师想不到这么远,他们说,这是老天爷在挽留骆雨,不想用大雪来吓唬他。  乡初中放假那天,天气又不太好,界岭的人都觉得要落雪了。  王小兰也是这样想的。她到学校里等李子时,温情脉脉地对孙四海说,不知等到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在落雪时给他煨脚。孙四海一时激动,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王小兰过去一直不敢在白天里将自己的一切交给孙四海,这一次,想着雪的她终于例外了。王小兰在孙四海屋里缠绵到不得不离开的最后一刻,直到连整理蓬乱头发的时间都没有了,才匆匆离去。  王小兰从余校长家里接走李子时。孙四海站在操场上吹笛子送她。按时间估计,王小兰和李子早已到家了,孙四海还是站在那里,对着山野,一遍遍地吹奏那首早已让入耳熟能详的曲子。  余校长叫孙四海回屋,北风太大,时间长了会冻伤筋骨。孙四海停下来说,余校长放心,我还没有柔弱到骆雨那种程度。然后继续忘情地吹着笛子。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又有了动静。  孙四海以为又是余校长,便说:“连王小兰都看出来,骆雨在界岭待不长。”  没想到身后站着的是骆雨:“是不是觉得我听不懂界岭的笛声?”  孙四海怔了怔才说:“风吹笛响,没什么了不起,就怕你经不起界岭的雪。”  骆雨也怔了怔:“是呀,我也想试试界岭的雪有多厉害!”  事后,孙四海非常后悔,自己早就不年轻了,应该压得下内心深处对王小兰的依恋,完全没有必要像情窦初开的少年那样,将一点点忧郁,夸张得比整座老山界还要大。如果自己早些收起笛子,骆雨就不会在寒风中陪着他悄悄地站了半个小时。  那天夜里,孙四海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他以为是余校长。明爱芬在世时,余校长三天两头就会用咳嗽声,惊动整个界岭小学。孙四海和邓有米早就习惯了,张英才刚来时不习惯,说过不能因为余校长是校长,就在学校里为所欲为地咳嗽的话。当然这也是一种笑话。明爱芬死后,余校长的咳嗽声渐渐地消失了。孙四海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也没多想,便又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孙四海想起夜里的咳嗽声,就开玩笑,问余校长还记不记得张英才说过的话。见余校长想不起来,孙四海就将张英才的话说了一遍。余校长说自己昨夜绝对没有咳嗽,还说夜里做一百个梦,醒来后都有可能记不得,哪怕只咳嗽一声,也能记得清楚。  余志在一旁插嘴:“我也听到了,不是余校长,是骆雨老师!”  余校长他们连忙去敲骆雨的门。  敲了三下。骆雨就答应了。  开门后,刚说了几句话,骆雨就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大家这才觉得余志的判断是最正确的。咳嗽完了,骆雨说,没事了。刚转身,却又咳嗽起来。等到他洗漱完毕,走出屋子,大家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正常。骆雨不承认,还与身体最好的孙四海比。  骆雨说:“当民办教师的人若是比我的脸色还好,那就不是民办教师了。”  邓有米说:“民办教师本来就只能看别人的脸色嘛!”  孙四海难得当面夸奖邓有米,这时他说,这是邓有米近年来说得最深刻的一句话。  骆雨并没有因为年轻,将喉咙上的黏液咳出来就没事了。午饭之后,他的咳嗽就没有停过,一阵比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中,还夹带着一种尖锐的呼啦声。骆雨将常备药中的复方甘草片。数了四颗吞下去后,想了想觉得正常剂量可能压不住这样的咳嗽,便又吞了四颗。  余校长咳嗽多年,从未将其当成大不了的病,后来果然不知不觉地痊愈了。骆雨的咳嗽声,才响了一天一夜,余校长就觉得情况不对,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赶紧叫余志去下面村里找人借药。  余志很小的时候,便到处给明爱芬借药,做这种事,早已是轻车熟路。问了几家,都说叶碧秋的小姨最近总在咳嗽,可能有没吃完的药。早有学生抢在前面报过信,余志找上门时,叶碧秋已经拿着半瓶止咳糖浆站在那里等着。  余志问:“你怎么不请假,提前几天回来了?”  叶碧秋说:“小姨病了,我回来帮忙带孩子。”  叶碧秋拿着药不肯松手,一定要余志说说骆雨老师现在的情况,因为他们班的班主任,前些时差一点咳嗽死了。班主任后来用半节课的时间讲了这事,还让大家做了详细笔记。余志拿着止咳糖浆和叶碧秋的笔记回到学校,要余校长将笔记仔细看一遍。  叶碧秋在界岭小学读书时就喜欢做笔记,上初中后,笔记更加工整。余校长一看就明白。他按照笔记上的提示,再对照骆雨的情况,觉得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就与孙四海商量,弄了一些鱼腥草和枇杷叶,煎成汤药,放些冰糖。骆雨分三次喝下去后,似乎好了些。  星期天午饭后,李子一到学校,就同余志一起去邀叶碧秋。没想到,叶碧秋非常坚决地表示,再也不回乡初中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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