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呜!”梁上君终于被暴力折磨醒了,他抱着腿隔开纪策的“攻击”,骂道,“纪策!你他妈谋杀啊!” 纪策一巴掌拍开他抱着腿的胳膊:“滚你的,能杀你我早杀了,还会等到现在?喊毛啊喊,一点小伤就咋咋忽忽的……” 说着说着他又给堵住了,梁上君整张脸都疼得皱起来,眼眶微红,用一种“我要报仇”的眼神瞅他。纪策放轻了力道,一只手把他脑袋按回枕头上,说:“睡你的觉去,娇生惯养的少爷!” 梁上君切了一声:“我是你大爷。” 纪策帮他把腿上的青肿化开,这时候梁上君已经睡得人事不知了。他想了想,顺手给他按摩一下足三里穴位。 他知道梁上君那天嘴里答应了,其实根本有听没有做,你说连药都不好好吃的人,跟他讲按摩穴位他怎么可能听?纪策也是真的拿他没办法,他总不能因为他没吃药没按摩就扣他的分吧,所以说实话,有时候他真觉得梁上君是他大爷。 但是这个大爷很稚嫩。 纪策给梁上君下这个定义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从不否认梁上君的强韧,这样的人,定然受过千锤百炼,他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有一个坚强的意志,肯定还有一个牢固的信仰。 都说当兵的以服从命令为己任,但是一个只懂得服从而丢失了信仰的兵,永远都不能真正强大起来。梁上君的作为,就好像在一直坚守着什么,不离不弃。 正是因为这个坚守,他才这么稚嫩。在他的眼里,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可以原谅的,相信报应,相信正义,相信公理,鄙视欺压,鄙视强迫,鄙视人渣……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能够救赎周围的一切,这不是稚嫩是什么? 纪策笑看一滴水珠从梁上君的腿上滑下,在他的脚踝附近绕了个半圆,又慢慢滴落下去。他注意到,梁上君的脚踝很细,圆圆的踝骨后有个很深的凹陷,那一处的皮肤很白很软,透着一种少年的气息。 难怪他常听见那些兵说自家梁连“鲜嫩”,刚出水的,唇边带一抹或倔强或戏谑的笑意的他,真的会让人目眩神迷。 人的身上能有一个部位不老去,就是一种成就。 而梁上君,他把整个信仰停驻在了过去的某一个时期,这的确是种巨大的成就,可也同样脆弱得不堪一击。 纪策说他被娇惯了,其实不假。 他一直在考虑,哪一天,他要完完全全地摧毁梁上君的那个坚守,让他丢下那种稚嫩,重新成长。 放下他的裤脚,直到遮掩住他的脚踝,纪策叹了一口气,自问: 做得到么? 新兵营一连和七连剩下的兵,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了伽蓝基地,鼻孔都翘到天上去了。他们以为自己终于要修成正果,可以得道升天了,结果纪策一段话就把他们打回了地狱。 “大家休息两天,然后咱们做最后的考核。放心吧,这次考核不扣分了,你们也没那么多分让我扣了,只要你能活着回来,就算通过。” 大家都傻眼了,上下牙床忍不住喀喀直打架。 什么叫做活着回来就行了? 活着回来,是指身上的烟雾器不亮,还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 纪策解释:“都是。” 他说,反正现在死亡指标一个还没用,有点可惜。 下面哀嚎一片。 香艳君(还记得这个娃子吧)有点不大相信这事的真实度,跑去找尤禹唠嗑:“鱿鱼,你说这是真的吗?纪王八吓唬我们的吧?” 尤禹撇他一眼:“那是纪策,是纪策啊你不明白吗?你以为他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香艳,你认命吧。” 香艳君凌乱了,大义凛然声嘶力竭地说:“不!不!我不信他!我只信梁连!我相信梁连会拯救我们的!” 他握着拳头昂着头,台词说得慷慨激昂,活脱脱革命志士的造型摆了好久,也没听尤禹给点反应,他接着用无限向往的语气说:“梁连,是无敌的。” 尤禹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拍:“你累不累啊,有这演戏的闲工夫不如好好养精蓄锐去。” 香艳君不服气了:“怎么?你不信梁连么?” “我信,我当然信。”尤禹说,“我信他绝对不会帮我们。” “为毛?” 尤禹一记淡扫回眸,学着梁上君嫣然一笑:“因为,他深深地爱我们啊!他在用他的一切爱我们!那种爱已经挣脱了束缚,超越了生命,感动了人间!那是疼惜的终极,信任的升华,是圣光的普照啊啊啊!” 香艳君双眼圆瞪不支倒地,口吐白沫死不瞑目。 他囧囧地留下遗言:“鱿鱼,我认了,这个奥斯卡小金人归你了,最佳装逼角色非你莫属啊!” 尤禹欣然收下,躺回自己床上闭目养神。 他太懂他的梁连了。 越懂越无法自拔。 第二十章 梁上君回到伽蓝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炊事班,他假意视察了一下伙食的营养状况,然后跑到炊事班班长那边通了个气:“老钱,你们这有没有个刚来不久新兵,叫袁非?” “袁非?”老钱边忙着揉面团边想,“是来了几个新兵蛋子,不过,哪个叫袁非我记不清了。” 梁上君道:“就是那个又黑又瘦的,细胳膊细腿跟长臂猿似的……” “噢你说瘦猴啊,”老钱一拍面团,震飞无数粉尘,“早说瘦猴不就好了。瘦猴?瘦猴?人呢?” 那边有个人回答:“班长,今天轮到他执勤,他在鱼海子呢。” 梁上君没搞清楚状况:“什么意思?” 老钱解释:“不巧,他刚好不在。我们说的鱼海子就是W海域附近,他现在在那打渔呢,估计要到四五点钟才回得来。” “哦,那算了。”梁上君告别老钱,走出炊事班,微风带过一股腥湿的气味,他闻着心里颇不好受。 本来他想看看瘦猴在这里待得怎么样,想看看他是不是还像那时候一样坚持,可惜时间不凑巧。其实他想劝他放弃,因为在炊事班的下一拨新兵来的时候,他还是要退役的,在这里耗着光阴做什么呢?等到有一天他所有的热情被消磨殆尽,那个意气风发的瘦猴就真的没了。 他想告诉他,开坦克“轧死”营长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他给他写封推荐信,然后他回到原部队仍然能有一个崭新的未来。 梁上君心里头惦记着他的事,想了想还是决定到鱼海子找他谈谈。 W海域离基地挺远,据说那里是伽蓝的炊事班最宝贝最骄傲的地方。以前伽蓝刚在塔岛驻扎的时候,吃的东西很拮据,食物空运船运过来都不怎么新鲜了,老一辈的兵们都受过腐坏食物的摧残。 后来他们就跟当地的渔民商量,买他们的鱼,一开始还好,渔民给他们的鱼又大又新鲜,价钱也公道。谁知道时间一长就出问题了,沿海的好几家渔民都想做他们的生意,结果就导致每次跟他们做生意的那家渔民就被其他家打压,到最后送上来的鱼小得都不够塞牙缝,于是伽蓝怒了。 第一代炊事班班长一拍桌子,率领若干好男儿去了海边,绕过寻常渔民占领的海域,沿着海岸线来来回回找了将近100多公里,总算让他找到了一处满意的地方。 那里就是“鱼海子”,也就是现在的W海域。 鱼海子里本身就有许多鱼,加上每年都有一段时间成群的鱼洄游到附近,更是人间天堂一般地美好。按理说这样的地方是渔民的必争之地,可是坏就坏在鱼海子的地理位置太差,三面环山,另一面被多礁区堵着,想要过去不吃点苦头是不可能的。寻常人家当然认为越省事越好,哪里愿意为了打渔跑那么多冤枉路,搞不好还把命都搭进去。所以鱼海子就成了伽蓝的专用捕鱼区。 后来那位炊事班班长独创了一套翻山越岭过礁石的本事,只传伽蓝炊事班的士兵,并且让他们立下“军令状”坚决不外传。再后来,经过三代炊事班班长的改进和完善,如今伽蓝的炊事班已经彻底贯彻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理念,熟练掌握了去鱼海子捕鱼的技巧,为全伽蓝基地的兄弟们长期供应新鲜鱼类。 为了纪念那位伟大的炊事班班长,也为了确定这块海域的说有权,伽蓝在鱼海子那里立了一块碑,跟写着“塔岛”的那块石碑一样大,伫立在海涛声中显得异常振奋人心。 他们请来了那位老班长,让他给这块碑题字,老班长呵呵一笑:“提个什么字撒,呐,像我这样画条鱼得了。”说罢他用树枝在沙地上画了一条简笔画的鱼……伽蓝的团长很郁闷,可是没有办法,人家是大英雄,英雄的建议必须采纳,于是最后在这块碑上刻下的,就是老班长画的那条简笔画鱼。 前去膜拜的人都说:“此鱼线条简明而苍劲,充分体现了伽蓝顽强朴实且勇于创新的精神。” 团长深感欣慰…… 扯远了。 话说梁上君到达鱼海子的时候差不多是下午五点,到了收工的时间,他在海边逡巡良久,总算等到瘦猴撑着条小渔船回来。渔网搭在船舷上滴滴答答地挂着水,瘦猴的皮肤被海风吹得黑红黑红,那细胳膊细腿在夕阳下的斜照下显得更加地长,他跟另外三个士兵一人拎了两大桶活鱼,梁上君离得老远都能看见那些鱼垂死挣扎时翻腾起的水花。 瘦猴看见梁连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等他,先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然后怪叫着扑过来:“梁连!我的个娘哎!真的是你啊梁连!” 梁上君见到他也很高兴,不过他听到那句“我的个娘哎”神经就开始不规则跳动。他知道瘦猴这话只不过是表感叹的,但是一联想到某人渣用猥琐的表情说的那句“孩儿他娘”他就反胃。 压下这种奇怪的联想,他走过去揽过瘦猴的肩膀:“你小子过得挺好哇,我以为你在这儿呆几天就会闹着要走呢!” 瘦猴一听他说“要走”就紧张起来,他严肃地说:“梁连,我不走。” 梁上君无奈地看着他:“瘦猴,不是我不信任你,我是想让你选择一条不会后悔的路。你也知道铁打的营帐流水的兵,你赖在这里,明年的这个时候还是得走人,白白荒废了一整年的时间,值得吗?你要是愿意走,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保证你们连长不再怪罪你。” “梁连你听我说,”瘦猴半扬起他那黑红黑红的脸,让梁上君能够清清楚楚地从他的眼里看到他心里,“没什么值不值得的,我选择留在伽蓝也不全是因为害怕以前连长的责罚,那是我的错,我该承担。我不想离开,是因为我要看看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我要尽我的全力活在塔岛的土地上,而不是拿着您的推荐信回原部队耀武扬威。伽蓝是一个让我觉得活得最伟大的地方,至少现在我不能离开,离开了,我就什么也做不到了。” 梁上君听了他的话竟愣了几秒钟,他觉得很不可思议:“瘦猴,什么叫做活得最伟大的地方?” 瘦猴笑起来,洋溢着从海面带回来的蓬勃的气息:“我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觉得自己是无敌的。在伽蓝,哪怕我被扣光了分,我还是坚信我能行,肯定能行!梁连,你看我今天打了这么多鱼,是新兵里头最多的,你说我行不行?” 梁上君没说话,只把他的头揽过来狠狠地揉了揉,瘦猴头发上的汗水或者海水都被吹成了盐霜,粗糙得扎手。 他错了,他知道自己错了,他太小看了自己的兵,他的兵,都他妈是好样的! 在回营的路上,梁上君跟他说:“瘦猴你听着,是你自己想要留下来的,就不要后悔。” 瘦猴不知道梁连说这话什么意思,一时有点呆滞。 梁上君解释说:“我帮你,但是要看你能不能做得到。” “我能做到!”瘦猴眼睛都在发光,声音大得吓死人。 梁上君很满意:“好!从明天开始,你给我每天早晚负重20公斤十公里越野,每天做三个一百两遍,每天负重十公斤举枪2小时!你瞄不准是吧,那就每天端枪瞄靶,我可以配给你一把81杠,一天五发子弹,浪费一发五公里,一直练到下届新兵选训,听明白没有!” “明白!” “下届选训你要是再被淘汰,就立刻给我卷铺盖回家,别给我丢人!” “是!” 梁上君说:“我不可能每天盯着你练,所以你得靠自己。你给我在你们这块英雄碑跟前发誓,说你一定做到。” “我发誓,”瘦猴点头,瞳孔中映着那条鱼简单的轮廓,“我一定做到!” 两人回到营地的时候早就过了晚饭时间,梁上君饿得头晕眼花,瘦猴怎么舍得让自家梁连挨饿,立马钻进厨房顺了三个鲜肉大包出来给他,还对他说:“梁连你放心,今后有瘦猴我在炊事班,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想吃多少吃多少,我还可以请你吃烤鱼!” 梁上君一巴掌拍过去:“吃你妹!纪律!纪律最重要!你他妈想被记过啊!” 瘦猴摸着脑袋傻笑。 梁上君揣着三个包子回寝室,刚进门就听陈金辉急匆匆地跟他说:“哎哟梁连,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纪连长都找了你好几回了,整个伽蓝都快让他给掀了。肯定有急事,你快去他那问问。” 梁上君囧然:“今天放假呀,能出什么事?” 陈金辉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还告诉他纪策正处于暴躁模式,少惹为妙,一定要顺毛摸。 梁上君无所谓地答应了,晃荡到201敲门。 里头沉沉地回了句:“门没锁,进来。” 梁上君推门而入,顿时就明白什么叫做“暴躁模式”的纪策了。 桌上堆的到处都是写报告的纸,一幅幅手绘地图像打乱的拼图一样掉落一地,还有分组的表格,路线的拼接,再加上一头乱发衣衫凌乱的纪策,这画面简直惨不忍睹。 梁上君蹑手蹑脚地避开地图陷阱,走到纪策身边坐下,正看见纪策在一张图上画了三条线,接着又打了三个叉,旁边还加了龙飞凤舞的八字批注——谁走谁死,必死无疑! 梁上君瀑布汗。 “去哪了?”纪策的声音有点哑。 梁上君看他杯子里的茶水都干了,拿了开水瓶给他满上。然后他想了想,觉得要是跟这人渣说他去看瘦猴的话肯定会被他鄙视,斟酌再三,他说:“我去偷包子了。” 纪策大脑也真是当机了,居然没说什么,接过梁上君递给他的杯子和一个包子放在一边,接着画图。 搞定这幅图之后他忽然抬头指了指桌子的一角说:“你晚饭,冷,热了吃。” 难得梁上君听懂了他的外星语,一手一个大包子,眨了眨眼:“哦。” 第二十一章 梁上君从一堆报告纸中翻出来一个饭盒,确实已经凉得透透的了,他有点为难,两个大包子再加这一盒饭,他不撑死才怪。 看来纪策现在真的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那种邋遢颓废有伤风化的外貌形象,那种一次不能超过三个字的语言表达能力,充分说明此人的脑电波已经发散到外太空去了。 梁上君把饭给吃完,决定把包子留作夜宵,因为看这情形,熬夜是肯定的了。他在一边看了几分钟,纪策始终沉浸在某个疯狂的异次元纠结,他忍不住问:“纪策,忙什么呢?” 这时候纪策把笔一扔,一手揉着睛明穴,一手端起水杯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然后皱着眉一脸疑惑地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他看见旁边的包子,又问:“包子哪来的?” 梁上君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决定忽略掉刚刚那个穿越而来的外星人纪策,跳过此话题说:“我刚听陈金辉说你找我,过来就看见你在发疯,说吧,出什么事了忙成这样?” 纪策咬了一口包子,终于恢复了原本的人渣面目,冷笑一声说:“亲爱的梁连长,我想你还不至于天真成这样吧,我说休息两天终极测试,你还真就放假了?你以为是谁来定计划,这两天不做准备那些兵蛋子考个屁啊!” 梁上君张了张嘴,很无辜地摊手:“我以为这个训练是程营布置……” “是程营布置,不过他只负责提供给我们所需要的大批量假设敌,强火力杀伤性武器,还有一片号称死亡山地的区域,让我们可了劲地折腾。” 梁上君嘴巴张成了O型:“又不是搞演习,至于么?” 纪策差点把包子馅笑喷出来:“你睡醒了没有梁上君?你以为这是哪儿?伽蓝把演习当饭吃,团长一个电话就能调来海陆的一个旅,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想怎么变态就怎么变态。合着你以为我说的终极测试就是跑跑步打打靶?对不起,看来我实在高估了你的智商。” 梁上君无语了,赶忙捡起桌上地上的资料看起来,他知道自己误事了。这样的考核确实马虎不得,难怪纪策今天急成这样。两天时间让他们安排一场演习,又做导演组又做执行部,根本就是□裸地剥削劳动力,偏偏他们还不能有一点怨言。 第二天早上两人顶着俩熊猫眼走出201寝室,纪策跑去团长那边讨论假设敌的部署和武器分配的事宜,递交了整个考核过程中时间和路线的安排。梁上君直奔程营那儿交选训报告和考核分组情况,然后又向伽蓝借了70个老兵。等他们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完,早就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两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连部,又饿又累,梁上君觉得这事比他当年特训的时候还痛苦。 纪策骂道:“妈的,还没考核他们,我们就快死了。” 梁上君偏头看了看他,难得见到纪策不那么人渣的表情,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也许是灯光的缘故,看上去特别苍白。 两个人的肚子像歌唱比赛似的响着,梁上君实在受不了了,把资料往边上一扔,对着纪策先竖起一根食指,道:“给我半小时,我给你弄几个包子回来,你要什么馅的?” 纪策漫不经心地回了句:“肉。” 梁上君又竖起一根中指:“如果我再弄几罐啤酒来,你会告发我么?” 纪策斜了他一眼,略带微笑:“我是那种喜欢告发的人么?” “好。”梁上君再竖起一根无名指:“我还能弄到烤鱼,你要几条?” 纪策的微笑放大,渐渐演变成看白痴的笑脸:“梁上君,你以为你谁啊?你是不是忙糊涂了?” 梁上君不理他,他的肚子又叫了一声,使得他表情更加饥渴而凶狠:“快说!要几条!” 纪策站起来凑到他面前,按下他的食指:“包子什么的不重要。”又按下他的无名指:“烤鱼什么的也不重要。”然后他翻转了一下梁上君的手腕:“都是违纪的事儿,少干为妙,再说你能弄到啤酒就很不错了。” 此刻梁上君仅剩的中指指着他自己,这是纪策对他这种异想天开的蔑视。他勾着嘴角哼哼,手势不变地对纪策比划两下:“法克鱿!你等着,朕今晚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牛逼!” 半小时后。 梁上君奸笑着回来了,两大袋东西往桌上一摊:“纪策,你服不服!” 纪策凝视着那些东西:八罐啤酒,四条烤鱼,四个大包子。 他皱眉:“你哪儿弄来的?还有,这么说起来,你昨天的包子哪儿来的?” 梁上君啪地一声打开一罐啤酒:“军事机密,不可外泄。” 检视他几秒,纪策见梁上君铁了心地不肯说,心想他那点小伎俩总会有藏不住的一天,自己又答应他这次不算违纪,也就不再追究,开了啤酒开始喝。 “我没敢多拿,明天还得跟着他们拼命,不能喝太多。”梁上君抱着烤鱼啃,吃得毫无形象。 纪策也不比他斯文,一口鱼一口酒一口肉,一边唾骂自己自制力低下一边贪图享乐。他的心情特别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好,明明天亮了就有他们忙的,可是这时候待在梁上君身边就是觉得通体舒畅。 他突然很想随便跟他聊聊,想要知道一点他以前的事,他问:“梁上君,你当年特训的时候怎么扛过来的?我记得你们部队也够狠的,选拔进铁一团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梁上君一罐啤酒下肚,眼角带起一点点红,闻言呵呵笑起来:“人都是越贱越好养,我猜就是因为我当时够贱吧,愣是走狗屎运进去了。” 纪策扑哧一声笑出来:“怎么个贱法?” 梁上君捏了捏啤酒罐,把它捏进去一个小凹口,似乎对那个凹口很感兴趣,他盯着那说:“很贱很贱,那时候太嚣张,做了好多错事,整天尽想着跟班长作对,嘿嘿,撒谎,斗殴,偷东西……你说贱不贱?” 他抬头,眼里的笑意也跟着那一点点酡红漾开。纪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撒谎?斗殴?偷东西?这说的是梁上君? “我不信。”他说,“如果真是这样,你不可能坐在我面前。” “是啊。”梁上君有些自嘲,“如果一直那样,我一定不是现在的我。但是,正因为我犯过那么多错,我才会被逼成现在这样。” 一口气喝掉一罐啤酒,梁上君忍不住打了个嗝,他看着纪策定定地说:“纪策,我不想变成现在这样的,我宁愿一直那样坏下去。” 纪策用一个包子塞住他的嘴,说:“我不信。” 什么这样那样,一个真真实实的梁上君就坐在他面前,触手可及,这不是一个偶然。无论他愿不愿意,无论他是不是被逼,结果已经不可改变。 他自己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他当然知道一路过来的艰辛,如果梁上君没有一个坚定地信念,他绝对不可能成为伽蓝的连长。 他亲身经历过那些勾心斗角的“特殊任务”,曾经真正地把国家的责任抗在双肩,去做那些明明是违法但不得不去做的事,把那些在寻常人看来只是报纸时政版上某一次悲剧的国际事件付诸行动。他29岁就爬上中校的位置,这也不是偶然,是他用别人的血换来的。 也许梁上君不像他,梁上君执行过的任务和他坚守的东西一样干净,正义之士,为国争光。他就是别人眼中的骄子,光鲜又炫目。可是纪策从一开始就从他的身上闻到了跟自己同样的味道,那种沾过许多鲜血的味道,那种复仇的味道。 所以他不信,梁上君不可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坏下去。 “为什么不信?”梁上君说,“我真的很龌龊,那时候简直不是个东西,真不是个东西。他们都说我天生就是个贼,什么坏事都敢做的贼。” 纪策不置可否:“那也是个呆贼。” 梁上君忽然惊讶地看着他,他张了张嘴没说话,但那副表情就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呆贼”。纪策心下好笑,拍了拍他呆滞的腮帮子:“怎么,让我给说中了?呆贼?你的外号?” 梁上君像是真的呆掉了一样,盯着纪策的脸一直看,盯着他黑得发亮的瞳孔不说话。纪策被他盯得也愣住了,一时间两人就这么互相盯着发傻。 忽然梁上君眼里露出淡淡嘲讽的笑意:“是啊,我的外号就是呆贼,就连执行任务时的代号都是呆贼,我跟班长吵过很多次,他还是坚持叫我这个。” 纪策看着他的笑很不舒服,他把一只烤鱼递给他:“笑得时候要说茄子,你现在这种表情,连哭都不如。” 梁上君啃着鱼,咕哝了一句什么,纪策没听清楚,再问的时候他就不肯说了,开了最后一罐啤酒要跟他干杯。 喝完这一杯,他们最后整理了一遍资料,梁上君抱着一摞纸张回寝室,打了个嗝跟他说“明天见”。 纪策等他离开后,辗转了好久都睡不着,于是他拿了钥匙去档案室,深更半夜地跟做贼似的。 档案室最外侧的一个架子上放着这一期新兵的资料,他在七连的那一档翻找了一会儿,抽出其中一份。 手电的光束小而昏黄,却是最容易锁定焦点的。就好像舞台上的一盏聚光灯,纪策一眼就瞄到了他关注的那一段。 他默默地看下去,只有短短的几十个字,就让他明白了很多。 包括梁上君做过哪些“坏事”,包括他“被逼”的缘由,包括他口中所说的班长是谁,包括他身上的血腥味从何而来。 丛风……他甚至能够猜到,梁上君坚守的东西跟这个人有关。 “纪策,我不想变成现在这样的,我宁愿一直那样坏下去。” 纪策摩挲过那一页纸,就好像触摸着那个呆贼的软弱。 他嗤笑着说:“我不允许。” 第二十二章 难得一次,纪策没让士兵们跑越野,他先让他们坐卡车,到达海边后让他们乘小皮筏来到一片陌生的海域。关于任务他什么也没说,只告诉他们,有20队假设敌等着他们,被抓到就出局。 梁上君给他们每人分配了一个防水的小包袱,然后下令他们跳船,泅渡到前方大约3000米开外的小岛上。 他们身上都有20公斤的负重,不过只是负重,装备什么的一概没有,唯一可利用的就是那个包袱里的东西。尤禹没有参加泅渡训练,不过好在他根基不错,漂到岸上后略作休息就躲到一个隐蔽地点打开包袱,这一看他傻了。 包袱里只有一块防湿地图、一张纸、一块指北针、一把匕首和一个代表放弃的烟雾发射器。他翻找了半天,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战斗武器,能够维持生存的东西一样也没有。 那张纸上潦草地交代了他的任务,大意是:在规定时间内按地图先到A点,再到B点,再到C点,最后到D点,每到一个联络点记下密语,在D点附近有一座敌人营地,侦察完毕后这次的任务就算完成。 转身看了看这座阴暗深邃的岛,他暗自擦了把汗。饥寒交迫,前狼后虎,不是体力虚脱致死,就是被俘虏枪毙致死。他抬头揣摩一下天气,只见厚厚的云层压得极低,搞不好晚上还会有大暴雨。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真他妈变态。 走了一段路他就发现,这地图上除了路线的方向明确以外,基本都是错的,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知道前方有什么。白天还好,到了晚上这就要命了。 怕什么来什么,很快天就暗了下来,风越来越大,电闪雷鸣不断,大雨倾泻而下。整个岛都被笼罩在暴风雨的肆虐中,人在树林里根本难以成行。 尤禹的肚子已经饿了,好在现在不缺水,到处都是水,够他喝得撑死。大雨让他的视野一片模糊,他考虑再三,决定暂时缓下行程,休息一会儿。 他坐在一个背风处,扒了点草根嚼,又酸又涩的味道让他难以下咽,没办法,总要吃点东西,不然找这样下去迟早虚脱,到时候没力气跟假设敌周旋就废了。 这时候的风大得已经超出正常暴风雨的范畴了,好多树枝被折断,更有许多小树直接拦腰断裂,尤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不禁喃喃:“我滴个神呐,这哪是暴风雨,这他妈是让台风扫到了啊!” 寸步难行,真的是寸步难行,尤禹死死抱着一棵大树,连扒草根的力气都没了,脸都要被吹得面瘫,雨水泼在身上根本就睁不开眼…… 梁上君一路尾随着尤禹,不能离得太近也不能离得太远。 说起来他们不管这些士兵的死活,但是这毕竟是训练,人命还是关天的,所以他们才向营部借了70多个老兵负责跟踪这些兵蛋子的行踪,确保他们的人身安全。其实他们比这些受训的兵还要辛苦艰难,因为他们必须一直保持潜伏状态,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此时梁上君眉头快要拧成麻花,他用通讯器跟纪策对话:“不是说风力不会达到7级以上么?” 那边传来纪策无所谓的声音:“那只是预测,天气预报什么时候准过?” 梁上君道:“我看这风力已经是八级以上了,纪策,你那边多注意一点。别让他们……嗞嗞啦啦……了。” “孩儿他娘……嗞啦……我……嗞啦嗞啦……不会……嗞啦嗞啦……的。”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说:“信号太差,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边传来纪策的怒骂:“我操这什么设备,害我都听不见孩子他娘说话,团头也太……嗞啦嗞啦……” 梁上君羞愤了:“纪人渣你适可而止!妈的……30分钟后再联络!” 过了将近两个小时,风雨才渐渐小了,梁上君看见尤禹从一个石头缝里逮着一条蛇,他不由笑道:“这臭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看来是饿不死了。” 断断续续地又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梁上君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这条路前面有条峡谷,他记的很清楚,当时他还说谁走这条路谁倒霉,因为如果视野不清晰,很有可能会掉落下去,不死也残。 他立刻联系纪策:“纪策,怎么回事?尤禹怎么会走这条路?我不是把这条路线删掉了?” 那边说:“我没批准怎么能删?” “但是……” “没有但是,”纪策堵住他的话,“路线是随机的,他人品不好抽中这条。” 梁上君很愤慨,因为这条路线就是纪策下了“谁走谁死,必死无疑”这八字箴言的路,明知道是死路他还不删掉,不是故意的才怪!可是他不能说什么,事已至此,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在这条路上,除了那个峡谷以外,还安排了两队假设敌巡逻路线,正好卡在必经的要塞上,尤禹跟他们碰头是肯定的。所以说,他的命运实在是堪忧啊。 尤禹在黑暗中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心里毛毛的,他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被假设敌发现,又往前走了两步,再次停下。 他有点犹豫,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前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这种感觉说不上来,硬要形容就是第六感爆发。他斟酌再三,选择坐下来休息。 之前逮着一条蛇,他本来还很兴奋,心想着烤蛇肉多么诱人,可是冷静下来就发现,他没有点火的工具,而且周围的一切都是潮湿的,根本没办法生火,再而且,就算他克服一切困难把火升起来了,定然烟飘万里,很快就会被假设敌逮到,那就太囧了。所以他最后是把那条蛇生吃的,好在腥味不重,习惯了之后竟然还有微微的甜味。 可是一条小蛇远远不能果腹,经历了那场台风的擦边扫尾,再加上不断地赶路和神经的紧绷,他的体能消耗了太多。尽管很担心会赶不上任务的时限,他还是决定暂且保命要紧。 躲在一个隐蔽处,销毁自己留在周围的痕迹,他小睡了一会儿。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有微微的曙光,他起身在附近查看了一番,顿时长舒一口气:幸好昨天晚上相信第六感没往前走,面前这峡谷说大不大,十米宽二十米深,但是掉下去的话多半也会骨折,那就不得不点燃烟发射器宣布放弃了。 此时尤禹心中的愤懑已经足够膨胀,他站在峡谷边叉着腰大骂:“卧草泥马!纪王八你也忒狠了!大爷我昨晚上差点着了你的道,我靠靠靠靠!” 几声靠的回音散去,尤禹心里是舒服多了,跟在他后面的梁上君却哭笑不得。他昨天死盯着尤禹,就怕他一不留神掉下去,后来看他停下了也不敢放松,整晚都没合眼。他知道尤禹九死一生的雀跃情绪需要发泄一下,但是这么发泄很容易把假设敌招惹过来,实在是不明智。 过一会儿尤禹似乎也发现不妥,摸摸鼻子不再吱声,拿出地图对照着看了一下,确定在这个峡谷边就是地图上标的A点,他来回侦察了一会儿,在一块岩石下发现了一个苹果,苹果下面压了一张防水纸,上书密语: 我乃伽蓝一枝花。 尤禹登时脸就黑了。 梁上君接通通讯器:“纪策,尤禹找到A号密语。” 纪策愣了下说:“嗯?那小子没掉下去?命这么大?” 梁上君自豪地切了一声:“废话,我带出来的娃子都是神童。” 那边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纪策说得有些无可奈何:“是啊是啊,孩子他娘你的教育方式最牛逼。” 梁上君听完就切断了通讯,然后拍了通讯器一巴掌,暗骂:“去你妈的。”奇怪的是,好长一段时间他的耳边都回荡着那一阵低沉的笑声,就像猫的爪子在轻轻地挠,觉得有些难受又有些舒服。 梁上君甩了甩脑袋清醒清醒,继续跟着尤禹前进。很快他就听见一些不寻常的动静,暗道不好,往远处一望,果然有一队假设敌搜索过来。 与此同时尤禹也同样意识到了危险,他躲在树丛后本想躲过去,可是突然发现自己留在外面的痕迹都没有抹掉,对方虽然不是伽蓝的强人,好歹也都是海陆的侦察兵,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他。他想了想,趁着他们那队人拐弯的时候扑倒跑得最慢的那一个,捂住他的嘴,立刻按下那人胸口的烟雾器,一小股红烟飘过,尤禹对他说:“你死了,不准说话。” 那人眼里满是不甘心,只能无奈地看尤禹解下他的95突,几个点射干掉了他四个弟兄。另外三个反应过来向他举枪射击,尤禹哪里会给他们机会,枪托一扫直接扫倒两个,按掉他们的烟雾器,再一个反身侧踹,把最后那一个踹得失去平衡,几发子弹打在旁边的石壁上,尘土飞扬。 等那个人睁开眼,尤禹已经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红烟再起,那人光荣了。 梁上君在后面看的欣慰啊,虽然他离得远听不见最后那人“死前的遗言”,但从那人惊讶叹服的眼中他能看出来,他的兵被敬佩了。 不过危险仍未过去,梁上君看了下地图和时间安排,叹了口气。一分钟后还要有一队人路过这里,看见这么多弟兄的“尸体”,自然不会放过那个罪魁祸首。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不远处有人说:“刚听见枪响,肯定有条鱼在这,妈的转悠了一个晚上一条都没抓着,我倒要看看伽蓝的人到底有多滑头。” 尤禹趴伏在高处,心里一阵烦躁。心道这什么安排,敌人也太多了吧。就算他现在占据优势地点,就算他神通广大地撂倒对方两三个人,在对方早有防备的情况下,剩下的人几个扫射就能把他打成筛子。 怎么办?难道真要光荣在这儿了? 梁上君连接通讯,咬牙切齿:“纪人渣你干的好事!”他不舍得,他怎么可能舍得尤禹就这么被淘汰! 纪策却说:“一分钟。梁上君,耐心地等一分钟。” “怎么?”梁上君不解。 “也许你会在一分钟后爱上我。” 第二十三章 那队假设敌比前一拨还要多两个人,尤禹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心了,趁着他们被眼前横七竖八的战友的尸体震惊,他连发两枪干掉了对方两个人。 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听到枪响立刻就地隐蔽。尤禹心想已经赚翻了,死了也不亏了! 啪啪啪啪…… 密集的子弹打在他隐蔽的岩石上,他根本连抬头的机会都没有。 他在心里念着:死就死吧死就死吧死就死吧……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另外的枪声响起来。那枪声回荡在峡谷中,显得异常响亮,响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队假设敌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狙死了五个,尤禹这边的枪声立刻小了下去,他抓住机会,跳出来两枪做掉了两个人,这时候他看见峡谷对面的树丛中一阵硝烟飘过,在他身后的最后一名假设敌也光荣了。 那边的树丛里走出来一个人,黑不溜秋的一时也看不出来是谁,只听他喊了句:“对面的弟兄,记得欠我周凯一顿饭!” 尤禹笑着跟他挥了挥手:“没问题!” 整个事情发生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梁上君目瞪口呆。 他听见通讯器另一端那个熟悉的声音问:“爱上我了吗?” 梁上君还在发愣,他的大脑在飞快地检索考核路线的安排,突然,他顿悟了: 周凯的A号联络点就在尤禹的对面,如果两人都能顺利完成第一个任务,尤禹就不会死。这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但是绝不是死路! 因为有战友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 梁上君终于找回神智:“喂,纪策……” 那边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啧,C号区出了点问题,再联络。”之后就切断了通讯。梁上君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也确实不知道能说什么。 那个人从来就是个疯子,不是么? 战神一般的疯子。 尤禹找到B点后,在一个树洞里发现了写有密语的纸,写的是: 日日盼望被人夸。 他已经没有力气吐槽了,吃掉在A点拿到的苹果,勉强补充了一点体力,再度上路。 C点的密语还算正常:无可奈何花落去。 到达D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离规定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 打开这个联络点的一张纸,上面是一幅敌方营地的小地图,还有最后一句密语。尤禹默念了一遍,差点把纸给撕了—— 我乃伽蓝一枝花, 日日盼望被人夸。 无可奈何花落去, 慢慢长出小黄瓜。 尤禹照着那份地图躲过哨兵,来到主帐的边缘,用匕首划开一个口子,往里面望了眼,一个人都没有,他担心是陷阱,又等了一会儿,听见营帐外头一阵吵闹,似乎是有弟兄被抓到了。 他心想虽然有点不厚道,还是趁着混乱完成任务要紧,于是闪身钻进去,一眼就看见大桌子上铺展开的地图。 那是敌人的整个基地防御分布图。 尤禹心下一喜,见那地图太大了带不走,立刻拿了纸笔按比例手绘出几个要塞的位置。正在他画得不亦乐乎时,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要进来。 他来不及逃出去,眼珠一转,掀起桌帘就往桌子下面躲,一拉开帘子他就懵了,只见周凯端端正正地坐在下面,对他笑说:“欢迎光临。” 周凯已经在这里呆了好一会儿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出去,这下找到一个作伴的,心里很欢乐。 两个人窝在桌子下面大气都不敢出,就听见外面传来纪策的声音:“四个人退出了?还好还好,比我预料的好多了。” 然后他说:“下面两个,出来吧。结束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他怎么知道他们在下面? 他们当然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两天了,连撒尿都有人监控着。当他们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去时,桌帘被掀开,一只脚蹬进来:“还要我请啊!” 两人不甘不愿地出来,脸上的表情很纠结。他们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通过了。 纪策把他们叫出营帐跟大部队集合。外面站了几排人,表情都很纠结。 纪策看了他们几眼,说:“我说过,活着到这就算通过。”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 纪策又说:“算你们人品好,考核提前结束了。刚刚团头来急电,说伽蓝接到上级任务,在浅渚区发现在逃的偷渡团伙,营长上次说的“黄泥鳅”就是指他们。这伙人我们调查很久了,这回势在必得。事态紧急,那地方离我们现在的位置最近,我们马上要先去前往侦察,凌晨四点伽蓝的主力部队会接应。你们现在好歹是伽蓝的正式的兵了,第一次任务别给我丢人!听见没有?” “是!” “好,拿上你们的配枪,我们立刻出发!” 梁上君站在他身边,皱着眉头:“现在就让他们接任务,会不会太草率了。团头怎么想的。” 纪策道:“不是他怎么想的问题,是时间不允许,拜台风所赐,我们好不容易追踪到那个团伙的临时据点,不能给他们时间逃了。” 梁上君点头,他对任务本身没有意见,选训考试正好给这些兵蛋子做了个热身,现在正是用刀刃的时候。 尤禹在一边倒腾装备的时候往梁上君这边看了一眼,梁上君冲着他笑笑,竖着大拇指说“好样的。” 尤禹嘿嘿一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士兵们拿好子弹,心里都是一沉——实弹。 实弹,就意味着他们面对的是真正的敌人,是要被他们杀戮的敌人。 顿时他们脸上的神色紧张起来,纪策不给他们喘气的机会,一挥手:“出发!” 他们一群人坐武装直升飞机去了一个海岛,为了不惊扰敌人,在距离海岛很远的陆地降落。纪策把他们分成了六个组,每组一个皮筏,然后跟着他们在夜色的掩护下登陆敌区。 海面上很平静,轻轻的波浪声敲击在士兵们的耳膜上,他们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紧张。 在上岸之后,他们来到一片小树林。他们在这片海岸看见了一艘偷渡船,还在林子里发现了尚未冷却的篝火灰烬,一时间大家都很振奋,这说明他们离罪犯不远了。 他们进了林子,尤禹心里一直有点毛毛的,走了几分钟,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只听身后有谁喊了声“小心!”一回头发现人都没了,就连一直垫后的梁上君都没了踪影,他心想坏了,刚给子弹上了膛就感到后颈一痛,跟着就不省人事。 他是被一阵惨叫声惊醒的。他被反绑在一张椅子上,手腕被勒得火辣辣地疼。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声音,伴随着鞭子带过的风声,砸在他的心里,心脏每动一下都在抽痛。不久,那边的声音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人被打死了。不管怎么样,他再也不想听见那声音了。 不一会儿他这边的门被打开,进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的皮肤黝黑,笑起来一口黄牙,旁边的人叫他“船长”。 黄牙船长走到由于跟前,操着一口“很普通的标准话”(我没写错)说:“小伙子,我们是文明人。” “切,文你妹!”尤禹不屑地扭过头。 黄牙船长横笑两声靠近他,近得由于能够闻到他身上的海腥味,他说:“我建议你不要做徒劳的挣扎了,我们可以换一个友好的方式谈,我不喜欢暴力。” “暴你妹!” 黄牙船长也不恼,只问:“小伙子,你的名字是什么?” 尤禹笑了笑:“老子姓孙名悟空。” “哪个部队的?” “贝吉塔星α部队。”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大概有50万超级赛亚人吧。”注① “据点在哪里?”黄牙船长有点不耐烦了。 “废话!”尤禹翻了个白眼给他,“据点当然在贝吉塔星!” 黄牙船长手一挥,旁边两个人站了出来拿枪指着他,尤禹一看那枪心里一凛。AK47……看来这“黄泥鳅”不仅仅是偷渡那么简单,他们还走私军火。 还有个家伙拿着鞭子啪啪地甩着,尤禹咬牙采取无视态度。 “告诉我你们还有多少人,据点距离这里多远,我就给你吃的,并且保你不死。否则,你见不到明天,哦不,是今天的太阳。” 尤禹嫣然一笑:“你们逃不了的,我们的人无所不在,你们也见不到今天的太阳。想跑?当心出了这个门就丢了脑袋!你们这群杂碎!败类!” 黄牙船长脸色一变,旁边拿着鞭子的人一下抽在尤禹的膝盖上,尤禹紧紧地一闭眼,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脑子里已经把自己当做了那些强硬的革命烈士。 鞭子一下一下打在身上,尤禹以为打久了就会麻木,但是那条鞭子上似乎沾着海水,盐分让他的伤痛越发犀利。 抽完鞭子又是几拳打在他的脸上,然后黄牙船长扶正他的脸:“只要你说了,你就可以得到许多的好处,我们可以给你钱,可以给你工作,你不用再在那种艰苦的地方待下去。你的母亲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回家不是吗?你还很年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有活着,才能拥有一切。” 尤禹沉默了很久,沉默得让那人以为他就要招了,这时候他他抬起脸,他那沾着血迹肿得老高的脸,笑着说:“活你妹。” 他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地一撞,生生把那人撞出去好几米。他感觉到那条鞭子圈住他的身体把他砸在了地上,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要死了吧,他想,就算伽蓝的基地派人来救也来不及了吧。 是0,就一无所有。但是,有些东西真的不能丢,丢了,就会失去更多。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他的战友,他的部队,他的国家。 梁上君睁开眼的时候,准确来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世界只是一个小小的缝隙,缝隙里吊着一排他的战友们。他们在被高压水枪冲刷着,身上的血水淌了一地,他觉得那些水汇成了一条河。 这些人准备处理掉他们了,因为海平面上已经亮起了第一缕曙光,他们也已经修补好在台风中受损的船只,追兵未至,他们当然要扬帆逃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处境,不由苦笑。他们给他的待遇真不平凡,也是啊,看他的军衔就知道是个小头目,怎么能不搞点特殊待遇呢? 他身上的军装早已破碎不堪,脸上的血都流进了嘴巴里。身体被埋在一个粪坑中,那坑里的排泄物又脏又黑又臭,还有些已高度腐烂的小动物的尸体在上面,白色的蛆虫从他的眼前爬过。 那边被吊着的尤禹看见他的模样,眼睛都红了,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 梁上君冲他笑笑,用口型对他说:“好样的。” 尤禹感觉到自己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眼睛里火烧一般疼痛。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让那些多余的水分全都蒸发掉,他不想让梁连看见他软弱的样子。 黄牙船长端了个AK47出来:“我们要走了,我想你们的人也来不及救你们了,请原谅我们不想惹麻烦的心情,放心,我会给你们留全尸。那么……谁先来?” 他的目光逡巡一圈,扫过一张张愤怒的脸,最后停留在梁上君的身上:“还是先杀这个小上尉吧,他最滑头,吃得苦也最多,早点送他颗子弹也算是赔他精神损失了。” 幽黑的枪口对准了梁上君的后脑。砰—— 生命最后的声音不过就是一阵响,震在活着的人的耳膜上,嗡地一声,然后是无止尽的回音,空寂得让人无法置信。 尤禹看见红白色的脑浆溅了一地。形状支离破碎。 他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反应过来那个毫无生气的人形是他的梁连。 不知道为什么,他满眼都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情形。那时候梁上君一脸调侃的神色,戳了戳他问:“嘿,你为什么想不开上了这条贼船?” 视线越来越模糊。 那个人,无奈的时候会135度仰头望天,不忍心看他们受苦。那个人,端着枪就帅得一塌糊涂,飞扬跋扈。那个人,喜欢站在风口,眼里在笑,嘴角却在哭。 “狗│日的!我操│你大爷!我操│你妈!我操│你妹!我操!”尤禹无法遏制地大吼,拼命地挣动着绑他的绳子,手腕上的血连成线滴了下来,他浑然不觉,“梁连!梁连!梁连!” 黄牙船长被他的愤怒吓了一跳,走近他说:“你小子叫得跟死了亲爹似的,急什么,很快就能陪他下黄泉了。” 尤禹用尽力气一脚蹬在他的子孙根上,把那黄牙船长疼得面目扭曲。 紧接着是机枪扫射的声音,尤禹倒在地上,鼻端是烧焦的皮肉味道,他想着是不是要在死前说点什么,想了想他笑了,他说:“梁连,这回真的是上了贼船了……贝吉塔星万岁,超级赛亚人会为我们报仇的。” 注①:孙悟空、贝吉塔星、超级赛亚人参见《龙珠》。 第二十四章 …… 风声,很大的风声,直升机飞过带来的很大的风声。 尤禹睁开眼,看见了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梁连诈尸了。 梁上君从粪坑里爬上来,让旁边一个人拿起高压水枪对着他冲,把身上的秽物全冲掉了才喊停。 那个黄牙船长摘去帽子,擦掉脸上的油彩,喝了杯水漱漱口,恢复成一脸人渣的样子,他走到梁上君的面前说:“你这共犯做得不错啊,能当影帝了。” 梁上君看着满场的血水,抿唇道:“他们总有一天要承受死亡的恐惧,无论是自己的死亡还是别人的死亡,他们都必须好好面对,不背叛,不屈服。越早让他们明白越好。” 纪策看看自己的下身,叹了口气说:“妈的,铁打的蛋也受不了啊。” 梁上君扑哧一声笑出来:“谁让你那么贱。” 他心情很好地走到尤禹的跟前,俯下身,半扶起这个遍体鳞伤的孩子,揉了揉他的脑袋,夸他说:“那一脚踢得真好。” 尤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他撑起身体,望了望周围的人。 医疗队,救援直升机,卸了妆的纪策船长……还有活生生的梁连。 他突然紧紧地抱住眼前这人,多紧都不够,这个孩子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嚎啕大哭,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头埋在梁连的脖子里,狠狠地落泪。感觉到梁连脖子那里的脉动,他高兴得几乎想要咬一口。 一只手把他拉开,让旁边的救护人员把他抬上担架。那只手的主人——纪策船长——对他竖了个中指:“尤禹,这一脚我记下了。” 选训考试正式结束。 此次选训分为前期和后期。前期为野外生存和侦察能力的普通测试,后期即这一场以假乱真的演习。71人中,4个人在考核前期被淘汰,5个人屈服在黄牙船长的淫威之下。 一连和七连总共剩下62人,正式进入伽蓝的编制。 梁上君拿着一个小玩意来到鱼海子,迎接向他飞奔而来的瘦猴,他问他:“你答应过的都做到了吗?” “做到了!我一直在坚持!”瘦猴晃着胳膊,给梁连看他手臂上隆起的肌肉。 梁上君笑起来:“既然这样,我给你一个奖励。” “什么?” 梁上君冲他挥挥手:“离我远一点我告诉你,再远一点,再远一点。退到那块英雄碑那里。” 瘦猴站在石碑下,问道:“梁连,做什么要离这么远?” 梁上君从地上捡起一颗圆形的沙砾,然后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弹弓,单眼瞄准,向瘦猴打去。幸亏瘦猴反应够快,堪堪侧身闪过,沙砾打在了石碑上,竟生生打出一个凹痕。 瘦猴抱着脑袋怪叫:“梁连!你想杀了我啊!”隔了一秒又叫,“梁连你完了,你把碑上的鱼尾巴打断了!” 梁上君闻言一愣,暗自叫糟,对瘦猴说:“咳咳,此事你知我知就行了,不要外传。”他把弹弓递给瘦猴:“我没事做了玩的,你就当消遣吧,有空拿它练练准头。还有,这次多给我几瓶啤酒。” …… 不远处的一块礁石后。 纪策望着他们,那两个人围着一个简陋的弹弓玩得不亦乐乎,那块石碑上的凹痕还在簌簌地掉着石粉,被梁上君若无其事地抹去。 他忍不住笑出来,喃喃:“原来你的酒肉都是这么来的。” 他看见梁上君微红的脸颊,在夕阳下闪着光,神采飞扬。 “呆贼就是这么坏的,他坏起来就是这么可爱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好像有一个人在对着他轻轻地说这句话。再仔细听,却只有涛声。 “其实你从来没有变过吧,梁上君。” 新的一天开始,60来个士兵躺在病床上看日出,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本以为做一个英雄是很简单的事,闭上眼睛咬咬牙就能做到。他们本以为酷刑什么的只是在电视剧里的小过场,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们本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灿烂的日出,只能成为沙场的一掊土。 然而一睁眼,他们发现自己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他们没有失去什么,反而得到了许多,视野所及,一切都像是崭新的,连漂亮护士都是崭新的。 新来的小护士很无奈,她震惊地看着一间又一间病房的病人,他们身上绑着那么多圈绷带,昨天还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今天却像商量好了似的,全部下床做起了俯卧撑。 她进病房挨个骂了一遍,过了一会再去看他们竟然又做起仰卧起坐。于是小护士急了,向护士长告状:“护士长你看看他们,伤成那样了还那么不听话!” 护士长见怪不怪地说:“别理他们,伽蓝的家伙都这德行,放心,死不了。” 这些小家伙,命硬得很,又倔强又傻气。 一百八十二个士兵组成的方阵,年轻的他们在骄阳下熠熠生辉。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反射着耀眼的色彩。他们的脸上都有一双锐利的眼,眼里满是对信念的坚定,以及对荣誉的自豪。 他们是伽蓝的精锐部队。国家。军队。荣誉。使命—— 你还要怎样光荣的青春? 梁上君在下面高喊:“敬礼!” 刷——整齐划一的一片白手套举起来。 团长唐兆国走上主席台,正对着他的那些兵,威严赫赫。 “礼毕!” 团长的声音经过麦克风的扩大,显得震耳欲聋。他站在台上厉声问:“知道你们的使命是什么吗?!” “知道!” “是什么?!” “牢记责任!报效祖国!”震天响的声音,士兵的脖子上青筋暴起。 团长大喊了一声“好!”带领他们重复了三遍:“牢记责任!报效祖国!” 士兵们的心口上感觉像是炽热的铁锤敲在上面,每一下都刻骨铭心。 梁上君向塔岛的石碑前那面鲜艳的军旗举起右拳:“我宣誓!” 刷——这群新生的精锐彪悍的战士举起右拳:“我宣誓!” “我将牢记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方阵跟着吼道:“我将牢记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勇敢顽强,永不退缩!” “勇敢顽强,永不退缩!” “宁死不当俘虏,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 “宁死不当俘虏,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 ……地动山摇。 宁死不当俘虏,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 这一瞬间,小伙子们的心上就被烙下刻痕,再也抹不去。有的士兵眼里甚至闪着泪光,为了荣耀而流淌的泪光。 他们深深地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在他们面对残忍的死亡和极致的诱惑时,他们将用这句誓言来扞卫尊严。 自己的尊严。军队的尊严。国家的尊严。 死也不能丢弃。 ******************************** 这天纪策在训练场拦下七连的连长:“梁上君,去我柜子里拿一下报告,帮我交给程营,我有点事要去一趟团长办公室。” “哦知道了。” 梁上君熟门熟路地撬开201的房门,注意是撬开。他不是没有201的钥匙,他只是嫌拿钥匙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