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第一次这么积极地冲上去,为了任务,不顾一切。 梁上君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守着他们,手里拿了个魔方消遣。纪策自个儿体能训练回来,看见他无事一身轻的样子,嘲讽道:“哟,梁连你这谱摆得真大,要不要我给你泡壶茶端来?” 梁上君道:“朕不渴,有劳爱卿费心了。” 纪策气极反笑:“你还真蹬鼻子上脸了。不做体能训练了?” 梁上君手指飞快地运作着,把那只乱七八糟的魔方拼好,检查了一遍后满意地笑了笑,说:“我还很年轻,体力好得很。” “是么……”不置可否。 梁上君转移话题,指了指那些还在与枪支们奋战的兵:“他们都很兴奋啊。” 纪策哼了一声,竖起一根手指:“看着吧,一天以后,就不是这么个德行了。” 梁上君说:“那是因为他们都太年轻,比我们都年轻,所以他们的精神力往往会不够集中。” “他们必须学会对一样事情保持高度的关注,必须做到对自己的枪长情,因为在战场上最值得他信赖的战友就是手中的枪。” “这话你该对他们说。”梁上君没有忽略那人在说长情这个词时眼中的暧昧,那种对枪的依恋的感觉,他也懂。 纪策摇头:“还不到时候。” 梁上君突发奇想,把手里的魔方全部打乱递给纪策:“喂,纪策,你要不要玩玩这个?” 纪策瞄了他一眼:“我没玩过。” “很简单,你只要能够对它保持高度的关注。” “……”纪策无奈接过魔方。 “打个赌吧,明天你要是拼不出来,到时候就由你来给他们示范那些个枪械的拆卸和组装,你要是拼出来了,就由我来做示范。” “敢情你知道我要拿你开刀,刚刚在这一直练习灵活度啊,怕什么,我相信你能示范得又快又好。” 梁上君做摊手叹气状:“纪策,你知不知道,你每叫我示范一次,我就会被他们纠结而愤怒的眼神视奸一次。” 这里要强调一件事,纪策每次都用梁上君的成绩作为合格的标准,自从射击集训开始,在同志们还没有摸到枪之前,在一系列体能与反搜索训练中,已经有24名成员被淘汰,全部是距离梁上君的标准太过遥远而被扣光了分,现在他们都在回原部队的路上。所以梁上君说自己被视奸,绝不是无稽之谈。 “那是为他们好,我给他们示范的结果会更加惨不忍睹。” “我知道。”梁上君看着他的兵,那些年轻的莽撞的生命,“可是被更加严格的标准淘汰,才是真的对他们好。” 纪策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拼魔方这样的事,即使运用了再大的关注度,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把这种失败归罪于自己的空间几何思维没有被开发。 但是他不是一个会认输的人。他是纪策。 所以第二天摆在梁上君面前的,是一个完美的六个整面的魔方。梁上君尽管很不甘心,但是他不得不认输。 梁上君站到那群自以为自己已经很牛掰的士兵跟前,对他们说:“拿起离你们最近的枪,在我喊开始之后,用你们最快的速度把它给拆了再装上,最后一名扣五分。预备——” 所有人举枪待命。 “开始!” 卡啦卡啦的声音响起来,梁上君掐着秒表直摇头。就这速度,等他们把自己的枪搞定,够好几个敌人爆他们的头了。 梁上君指着最后一个组装好了的瘦猴:“你,扣五分。” 然后他开始给他们做示范。 秒表丢给纪策,在纪策的一声开始之后,梁上君噼里啪啦地动作,手指的速度几乎出现滞后幻影。枪在他的手中仿佛不是一个高精度的机械,而是他的一个玩具,或者更确切地说,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可以自由地活动这一部分的关节,准确而迅速。 从拆分到组装,他仅仅用了8.91秒的时间, 于是纪策说:“以8.91秒为标准,明天的这个时候,无法达标的人,超过2秒扣一分。” 士兵们没话说了,全都开始废寝忘食地练。 梁上君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掂量着手里的魔方:“你怎么做到的?”他还是不敢置信,自己在没有接受指点之前,琢磨了两天都没能琢磨出来,这纪策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无师自通了? 纪策飒然一笑:“简单啊,把外面的纸片撕掉重新贴一遍不就行了?” 有人看见梁连长一个踉跄,把头磕在了墙上。 他咬牙切齿:“纪!人!渣!” 第三天。 很多人一夜没合眼,一直在倒腾手中的枪,有好几个都被锋利的零件划破了手指,梁上君在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他没有理会那些沾着血的纱布,一进门就说:“预备——” “开始!” 今天的声音里少了很多杂音,也不再像昨天那样杂乱无章,梁上君满意许多。 看得出来周凯确实对枪械很了解,他是动作最快的,花了10.03秒,在纪策规定的2秒误差范围内,没有被扣分。 瘦猴依旧是最后一个,足足被扣掉了5分。他低着头,默默地计算自己的分数,结果悲哀地发现,他的分数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有两件事不明白:第一,为什么他就是跟枪械犯冲,只要是跟枪有关的事,他全都做不好;第二,自家梁连是不是被纪王八带坏了,为什么对他们这么狠,明明知道纪王八用他的标准来衡量他们的成绩,可是他从来都不会放点水让他们好过一点,反而越来越严格。 瘦猴代表广大被扣分的兄弟们,对梁连实行了视奸。 纪策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不服气?有什么好不服气的,自己技不如人就指望别人放过你,你们是白痴吗?想要在伽蓝混下去,别以为就这点程度就够了,我告诉你们,这地方的规则就是最原始的优胜劣汰,混不下去的趁早滚回原来的队伍去,而且回去以后千万别说自己是伽蓝出来的,伽蓝丢不起这个人!” 瘦猴的眼里泛着红色的血丝,他是条铮铮的汉子,可是这种时候特别想要哭出来,不是因为被纪王八的毒舌数落,仅仅是因为两个字——血性。 他们所有人都畏惧并厌恶这个地方,这里的要求变态般地严格,这里的训练变态般地沉重,这里的教官变态般地狰狞……可是他们都不想被淘汰,没有人愿意做一个失败者。尤其,他们是一个军人。 梁上君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他丢给他们一句话:“我和纪教官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让你们活着。” 无论他们最后是留在伽蓝,还是被流放到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或者复员回到家乡去过平淡的生活,他们最根本的属性还是一个“人”。 留下的,在战场里不会倒下。走掉的,也不需要回头。 只要活着,就是优胜劣汰的胜者。 他们会明白的,梁上君想,终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 这天的半夜,万籁俱寂,除了偶尔传来的某位仁兄的呼噜声,除了外面唧唧歪歪的蝉鸣,除了自来水龙头一直在滴滴答答地漏水,除了……好吧这个夜晚完全称不上“万籁俱寂”。 重点是,在某间水泥房里,进行了一场蓄谋已久的洽谈。 黑影一:梁上君? 黑影二:嗯? 黑影一:过来。 黑影二:什么事? 黑影一:教我怎么玩魔方。 黑影二:…… 那些还在熟睡中的小杯具们再也想不到,平日里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纪教官,也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 他会拿着一只小小的方盒子坐在梁连的床铺边,借用一盏充电式小台灯微弱的光,很认真很认真地学习。 他愿意为一样东西倾注自己所有的精神力。 只要他想,他就一定能得到。 所以他才会那么强。 第十四章 伽蓝选训完毕之后的正式新兵队伍,一般多少人? 原本六个连720人,最后只剩下180人。也就是说平均每个连要踢回去四分之三的兵。这一年多增加了一个七连,可是上头的指标仍然不变——只要180。 梁上君以前看到这个指标的时候始终不明白,怎么筛选的,鸡蛋里挑骨头也比这几率大,这么些优秀的兵蛋子,怎么会无缘无故被踢掉? 现在他知道了。 再一次目送22个人离开,梁上君心里什么滋味都有,为他们这么多天的努力而惋惜,为他们终于摆脱恶魔式训练而高兴,为他们脸上不服气不舍得的目光而难过,为他们更加坚毅顽强的精神而欣慰。 这个射击训练场现在只出不进,每天都有人离开。每一次送自己的兵走,梁上君都有一种割肉的感觉,他知道不能让他们察觉,他知道最后留给这些娃子的理应是一场不值得回忆的离别。杯具的是,按他的性格实在忍不住要出去跟他们扯淡个几句,好几次他都要冲过去陪他们下山。 结果纪策硬是把他塞进了水泥房。他盯着梁上君异常亮润的眼睛,长长地叹息:“你真当自己是他们的娘碍……”然后他下严令不准梁上君露面,对那些垂头丧气的娃子就说:“梁连对你们太失望了,他不想见到你们。” 他的话没有人信。他们不是傻子。 连续五天的练靶之后,两个连队总共就只剩下了97人,梁上君待在水泥房里远远看着他们,22个人里有14个是七连的,其中有一个是瘦猴。 其实瘦猴真的很努力很不容易,他在射击训练之前的成绩是非常好的,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梁上君偷偷告诉他“现在是左横风,向左修正1/4人体”,他的子弹都会距离靶眼十万八千里…… 瘦猴背上了行囊,马上要回伽蓝基地,然后被送回他原来的部队。他本来是野战队的,据说在一次演习中,他不知怎么地接了个任务,跑到隔壁坦克连开动了一辆坦克,愣是把坦克开到了自家营长的帐篷里,当场就让营长光荣了,直接导致了前线部署全面失控。 作为那次演习的乌龙人物,他被坦克连的连长狠狠地批斗了一顿,甚至还被要求记大过。可是他好歹也是野战队的尖兵,他自己的连长舍不得,就跟坦克连的起了争执,这事越闹越大,这时候突然听说伽蓝要招人,他连长不得已,就把他送了过来。 所以他不能回去也不想回去,那边一堆破事等着他,搞不好回到原部队就可以直接卷铺盖回老家了。 他回身对纪策说了好些话,可是纪策给他的回答一律是摇头。眼看着瘦猴都快要跪下了,梁上君终于还是看不下去,冲出去站到瘦猴跟前,说:“有什么遗言,告诉我就行。” 瘦猴和纪策同时惊讶地看着他,后者凉凉地蹦给他一句:“违令,扣五分。” 梁上君不理他,催促瘦猴:“说啊。” 瘦猴咽了咽唾沫:“梁连!我不想走!我必须留下来!” 纪策插嘴:“这是不可能的。” 纪策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不讲情理,就好像他百毒不侵似的,任何言语任何感情都不能打动他分毫。梁上君很想帮瘦猴,但规定就是规定,当家的是纪策,不是他。 梁上君说:“纪教官说得对,这是不可能的。瘦猴,不要让人看见你懦弱的样子,你自己的心里要一直记得,你是伽蓝的兵。” 瘦猴摇头:“无论如何,我不能走,只要能留在伽蓝,让我干什么都行!” 纪策:“你当你在卖身啊?” 梁上君没说话,那边的队伍一直在催促,瘦猴眼看着就要被拖走,梁上君突然问了他一句:“你小子会做饭么?” 纪策看看梁上君,轻轻地笑了一声,别过头走开。他知道梁上君打什么算盘,可是他并不赞同,所以他选择让开。他已经习惯性地纵容梁上君那可怕的固执。 瘦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答了句:“我会煮面条。” 梁上君笑了:“那就去伽蓝的炊事班报到吧。再怎么说,那是伽蓝的生命。” 瘦猴张着的嘴巴能吞下一个蛋,最后狠狠地点头。 夕阳下去,山上的风渐渐大起来,吹得那22个人摇摇晃晃,他们也不讲究什么队列了,一个个勾肩搭背,放大了胆子骂着“纪王八”,笑声爽朗,阳光在他们身上明亮得像一圈理想的轮廓,无可奈何,不屈不挠。 梁上君回过身的时候,纪策正站在很高的山坡上,他站得松散却挺拔,头发被吹着扬向右侧,像是松柏的旗冠,一如既往地嚣张。 梁上君溜达过去,直接从他上衣口袋顺出一支烟,无视他震惊的模样,把它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对他伸手:“借个火。” 纪策嘿了一声,正要数落他,却被他闪闪发光的眼睛勾去了注意力,有脾气也给磨平了,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顺便骂一句:“没出息。” 梁上君也不反驳,只说:“有劳爱卿了。” 剩下的人,现在他们实弹射击的要求是一人一天三百发,加起来算得上寻常部队一年的量,不限任何姿势,但是必须枪枪都在靶眼上,浪费一颗,越野一公里,浪费五颗扣一分。 纪策所说的靶眼,不是靶纸上的人形位置,而只有两个点。这是他的要求,在战场,他们第一要命中的是眉心,第二是心脏,除非有人质,否则不允许射击其他位置。 练到后来,300米的靶子他们可以不瞄就打,枪枪爆头。这个时候梁上君开始给他们在不同地形训练测距。 他们现在的靶都在平坦地带,可以运用100m单位测量法。首先让他们了解100m的距离是多少,然后测量较近的距离时就算它有几个100m,但如果地形是向上的话会使人产生远一点的幻觉,如果地形是向下的便会产生近一点的幻觉。 另一种方法就是目标外观测量法,这种方法需要很多经验。射手必须非常清楚物体在不同距离下的大小及特征,例如他记下一个人站于100m距离外的大小,然后在相同的距离再记下那人半跪和蹲下的大小,最后从一百米到五百米重复观察,他就能够建立起一套距离观测的技巧。 在实战中这两种方法需要混合运用,对于老练的狙击手来说,是可以锻炼出一种习惯的。纪策给他们做了示范,无论是活动靶还是固定靶,无论是平坦地形还是崎岖地形,他几乎都能做到一秒瞄准,点射爆头。这种风骚程度看得一干人等目瞪口呆,可是梁上君让他介绍经验时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什么也说不出来。没办法,梁上君只好一个一个地指导。 这个夜晚太安静了。 旁边的人响雷似地打着酣,一声赛过一声,可是尤禹仍然觉得太安静了。因为以前没走那么多人的时候,这里的鼾声不是响雷,而是一首层层叠叠的交响乐。现在交响乐没了,他反而觉得别扭。 这天晚上尤禹一直觉得不怎么踏实,他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心神不宁。这么长时间下来,他的神经已经被摧残得只有发丝细,稍微一点异常的风吹草动就能让他琢磨半天。他现在特别会观察梁上君的神情,已经能够做到一边训练一边注意着梁连的一举一动。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珠子就像不听使唤一样,一不留神就瞟过去了。 有时候看见梁连仰着头望天,通常这种时候就表示纪王八又想出了什么整他们的鬼点子。或者梁连在看他们训练会轻轻皱眉,这就表示他有点生气,接下来他会亲自端起一把95突,给他们做示范。再或者,梁连会萧索地站在风口,风吹得他常常要眯起眼睛,可是他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在罚站。这样的时候很少,可是尤禹捕捉到时,就觉得那一刻梁连出奇地真实,他的眼里似乎有个微笑的弧度,奇怪的是他从来看不见他的嘴角在弯。 尤禹今天看到了梁上君深锁的眉头。他很确定梁连在为了某件事烦恼。他还看见纪策一脸坏笑地走在他身边,说什么“提前也好,提前了好让他们多回去几个,还节省子弹”什么的。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所以他睡不着,身体自发地处于备战状态。 尤禹的预感没有错。 同一时间,隔壁那个单间的水泥房里,梁上君拿着哨子仍然在纠结:“纪策,这个训练对他们来说还是太早了,我当时怎么就被鬼迷了心窍,整出了这么个合你胃口的计划?” 纪策低低地笑出来,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你也看到了,伽蓝的规则就是这样,用最大的强度最快的速度筛选精英。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孩儿他娘你放心,咱们孩子都是好样的。” 梁上君一开始听他说还算上道,越到后面越不靠谱,什么孩儿他娘,什么咱们孩子,这纪策分明在耍他。 他一怒,张嘴就要骂,谁承想纪策一下抓起他的手把哨子塞进他嘴里,顿时一声尖锐的哨音响彻训练场。 嘟—— “紧急集合!” 第十五章 好歹这些兵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小小的夜间拉练难不倒他们。他们一个个从床上挺身而起,起床的时候眼睛都还没睁开,有的人甚至还在接着呼噜,所有的动作都是在条件反射的作用下完成,直到冲到门外,听见梁上君喊“立正”的声音,他们才从梦中惊醒,正式停止呼噜。 这一天晚上真的是月黑风高,山上黑漆漆地什么都看不见。梁上君巡视了士兵们一圈,他离他们那么近,可是仍然看不清什么,可想而知这种黑度多么纯正。梁上君对他们的速度和状态都比较满意,唯一的不足就是,他会发现一些亮晶晶的光反射,于是他下了一个命令:“擦干口水!” 刷地一声,几个黑影整齐地一动,“亮晶晶”消失了。 梁上君给他们每人一把95突,还有1个基数的弹药,然后带他们跑了三公里越野,来到一个更加黑漆漆的地方。 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怎么今天这么好心,只跑这么点越野?而且是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能干什么?尤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完了完了,恐怕这回真的是个狠手,指不定这一翻花样玩下来又要走几个人。 死一般的寂静中,尤禹突然意识到,纪策不在这里!从刚刚到现在,他都没有听见纪策的任何声音,表象上看这是好事,可是潜意识里他知道,这才是最恐怖的事! 梁上君出于好心,给他们两分钟时间熟悉周围环境。大家也不是等闲之辈,心里都大概有了个数,在他们所处的这个位置,有持续的左横风,风速大约每秒8-12米,属于强风,修正时,若距离200米则修正1/4人体,表尺3、4、5,减去2.5,应该不是很难。 这时候梁上君一声令下:“向目标射击!” 97个人全傻眼了,了解了风力,了解了射击要领有毛用啊?最关键的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目标在哪里,这一丝光都没有的,怎么打? 他们还没有明白什么回事,靶场里开始有些响声,是对空放的枪,位置飘忽不定,间隔时间也不定,听声响至少在700米开外,每一枪都干练果断,尤禹一下子明白过来:操!是纪王八!纪王八在做什么?……再操!考他们盲射! 士兵们终于反应过来,声音一停立即举起枪向声源射去。靶场上噼里啪啦的枪响跟放鞭炮一样,杂乱而疯狂,风里的火药味非常浓烈,在这种浓重的深夜里,更让人觉得窒息。 可是士兵们全都像失去了理智,发疯般地消耗着自己的子弹。他们在这种不能看见目标的环境下,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扫射,至于声源究竟在哪里,那么多杂音,又距离那么远,他们哪里还顾得上。他们只知道对面的敌人是纪策,那个挨千刀的纪策,不打白不打! 此时的纪策倒是悠哉游哉,一共60个靶位,他在每个靶位前的壕沟里对空放了几枪,然后就脱身出来,晃悠到了梁上君的身后。 那边的枪声响彻云霄,远远盖过了他们这边的说话声。 “这都什么心理素质啊,”纪策唉声叹气,“夜战能力几乎为零。” 梁上君也不好说什么,事实确实让人失望,他始终不太赞同这项训练的提前进行,原因就是他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纪策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知道梁上君的脑袋瓜子里总认为这些兵还是孩子,还很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去训练和磨砺,所以他总是尽量避免伤害他们的自尊心,想给他们一些喘气的机会,等他们适应了再去考核。但是,纪策还是那句话:“他们谁走谁留,我说了算。” 为了不让梁上君再继续跟自己过不去,纪策扔给他一支95,问:“你有信心不被我扣分么?” 梁上君接过枪,嗤笑了一声,反问:“你觉得呢?” 纪策看着他走向射击点的背影,不由微笑自语:“这破态度,谁惯出来的。”刚说完就自动闭嘴了,他摸了摸鼻子,叼上根烟,数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声音里的某一种枪声。1、2……16、17、18……一枪又一枪,干净利落。就只有这支枪的声音敲在了他的耳膜上,连回音都那么响。 谁能惯出来这样的人,骄傲,倔强,强大,又那么柔软。 他没资格说什么,因为他早就意识到,自己也同样在纵容着那个人。 纪策自己也拿了一把枪,跪姿,六十发点射。他打完的时候,听见梁上君在打最后的六枪。 鬼使神差地,他举起枪对准了那个人的心脏。 纪策不喜欢射击心脏,因为这不是一个瞬死的致命伤害,他的目光从来只锁定在人的两眉之间,最没有余地的位置。但是在枪口对准梁上君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瞄准了心脏。 就那个位置,他甚至可以听得见血脉冲击的声音…… 还剩三枪,梁上君屏息静气,回忆着声源的位置,在黑暗里瞄准,扣动扳机。三、二……最后一枪。 啪—— 这一枪扣下去,梁上君突然转身把枪对准了身后的另一处黑暗。这是个没有经过他大脑处理的举动,一瞬间他感觉得到心脏被咬住的恐慌。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那一处黑暗里隐约立着个人影,松散地站着,一把95斜靠在腿边,枪托支在地上,安稳而随性。 梁上君收起枪,站起来走过去,那种惊魂未定的感觉仍在持续,尽管明明什么事也没有。 “纪策……你在干什么?” 纪策淡淡地说:“闲着无聊看着手痒,我打了几枪玩玩而已。” “哦。”梁上君应了声,这才想起来有个地方不对劲,“60个靶都打完了?你在我之后开枪的吧,你这什么速度啊!” 纪策不答,他甚至没有看向梁上君的脸。刚才那一枪他终究没有打出去,那一刻的感觉让他自己都很惊诧。犹豫,手指僵硬,心跳的声音混乱了他的视听,最后他只能站起来,靠着枪休息。如果这是一个任务,他彻底失败了。 靶场上的枪声渐渐小下去,子弹打完了。纪策径直走向士兵们的身后,把他们拎起来,全体立正站好。 他的脸色不太好,士兵们都感觉得到,他的整个气场都很吓人,好像他们所有人都欠了他几百万。 他说:“两人一组,格斗练习,爬不起来的那个,一百个俯卧撑。” 这个命令的变态之处在于,“爬不起来”的那个,还得去做俯卧撑。 于是大家都知道,这人绝对受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刺激了。 刚开始士兵们就那么做做样子,都是自家兄弟,哪舍得下重手,你一拳我一脚地打过来踢过去,格斗术的一招一式被融会贯通地用上,打得跟大清早推太极似的。 纪策还不了解他们么,登时火了:“你们他妈的都是娘们啊!一个个在那搔首弄姿给谁看?打架都不会打,你们还是不是男人!”说完他把鲁达明拎了出来,两人面对面站着。 鲁达明的格斗术是这拨人当中比较出众的,平时训练的时候就有点独孤求败的意思,这次跟纪策正面对上,所有人都对他寄予了厚望。 结果纪策当场给他们上演了一个一招制敌,鲁达明压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摔在了地上,随后纪策跪地一磕,一拳砸在了鲁达明的腹部,鲁达明差点把晚饭都给吐出来。 纪策打得不爽快,越发火起:“你他妈还手都不会,由着我摔?我手上要有把匕首你就给我捅了几十个窟窿了!你还是不是个兵!起来!我叫你起来!” 他一脚踢过去,鲁达明侧身躲开,随后就像个被惹毛的虎崽子,冲上去就是一通老拳,纪策这才算满意,跟他一招招打起来。用头撞,用手撕,用脚踹,他们已经超脱于格斗之外,整个就是在厮杀,还是野兽派的。 旁边的士兵全看傻了,都是自己兄弟,没仇没怨的怎么互相撕?但是情势逼人,他们只能“自相残杀”,心里唯一肯定的目标就是:为了有一天打倒纪王八!拼了! 所谓的“力量根源”理论,再一次派上了用场。 他们撕咬,做俯卧撑,再撕咬,再俯卧撑,用血汗的事实证明,他们不会有“爬不起来”的时候,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够不倒下。 天蒙蒙亮的时候,纪策下令停止格斗,指着远处的靶子对他们说:“那是你们昨晚的成绩,有没有脸去看?” 他们一个个鼻青脸肿的,眼睛肿的快要睁不开,努力往靶子上看,看清楚后顿时心灰意冷。 纪策冷冷地笑:“一万四千五百五十发子弹,没有一枪命中要害,很光荣吧。” “报告,有人命中的。”队伍里一个声音小小地抗议。 梁上君抚额长叹。 果然,纪策张嘴就扣了那人两分,然后狠狠地泼他们一盆冷水:“我知道有人上靶,有119发子弹打在了靶上,60发在头上,59发在胸口,是吧?你们以为谁这么走运能打出这成绩?” 士兵们愣了愣,目光在梁上君和纪策的身上扫了下,最后集体沉默。 “全体扣5分!现在整装回营地!跑步走!” 梁上君在记录分数的时候问纪策:“我扣几分?” 纪策漫不经心地反问:“你为什么要扣分?” 梁上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扣分?我最后一枪脱靶了。”按常理来说,纪策扣他的分更加严格,这一枪脱靶至少扣他两分。 纪策错开他询问的眼神:“我说不扣就是不扣。” 纪策说得没有情绪,梁上君心里奇怪,还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哽住。他想起来自己打最后一枪的时候的惊魂未定。微微皱眉,他看着纪策的侧脸,一下子竟说不出话。 那时候不是错觉,那时候确实有个枪口对着他,那时候,真的有一只枪鬼咬住了他的心脏。 他们手中都握着自己信任的枪,所有的狙击技巧都烂熟于心,可是他们在同一时刻收获了同样的结果——脱离目标。 梁上君知道自己是因为恐慌,那么纪策呢? 心口莫名地抽了一下。 枪鬼弹无虚发,不是吗? 第十六章 一般意义下的夜间射击训练是在微光条件下进行,例如荧光、月光,最不济也有星光,再加上白光瞄准镜,狙击手至少能知道目标的位置,能勉强测距。像伽蓝这种完全黑暗条件下的射击,依赖的就不是视觉了,而是听觉和记忆。 对目标听声辩位,过耳不忘,这两样是特种侦查兵必须熟练掌握的技能,因为他们大部分的任务都是在深夜的暗处完成。必须确保在无光或暴盲的情况下能够依靠听觉保命。 纪策对这项训练的要求尤其严格,他不仅要士兵们能分辨发声源的方向,还要判断出距离和移动轨迹,是动物发出的还是人为发出的。最后那些兵差不多要精神分裂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耳朵都是竖着的。 两周下来后颇有成效,主要体现在纪策人在大老远的地方,还没靠近水泥房,里头的人就瞬间安静,能从他的脚步声判断他在哪,还有多久会出现在他们跟前,穿的军靴是新的还是旧的,靴底有没有沾着烂树叶…… 这一轮训练刷下去的人是最多的,走了26个,把梁上君的心都给揪死了,吃东西也没胃口,连着两顿都没吃,结果当天他的胃病就犯了。他的胃病就是那次在爱沙尼亚落下的,之后时好时坏,其实也不是没得治,就是他没空好好调理。他疼得满头大汗,到处找药,可是翻遍了所有地方就是没有,没办法他只好蜷在床铺上死扛。 纪策送走了这一拨人,心情终于轻松下来,他本以为梁上君这次铁定要跟他大吵一架,就算不吵架也要给他摆脸色,没想到他这次出奇地安静,什么麻烦也没找他,说实话他还真有点不适应。 纪策回到靶场,正巧碰见张伯端了个煤炉出来烧水,他就过去帮忙。张伯一见到他心里就高兴,乐呵呵地拉着他说话:“今年的兵蛋子都不错啊,都坚持到现在了,你也真舍得赶他们走。” 纪策点头:“嗯,都挺好的,但是离伽蓝的标准还差一点,张伯你也知道,我不能害他们啊。” 张伯叹了口气:“是啊是啊,都是拼命的事儿,不能儿戏呀。”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哎对了,今天怎么没瞧见那个梁小子,平常送人走的时候,他不都会来找你吵两句的么?你劝劝他啊。” 纪策嘿嘿两声笑出来:“您老也发现啦。他这人是小孩子心性,其实他明白得很,该走的不能留。但他心里不舒服,就想找我撒个气,别理他,没事儿。” “梁小子也是个好苗子,他刚来这里,能做这么好已经很难得了,纪策,你也别太为难他了。” 张伯是真挺喜欢梁上君的,他觉得他有主见有担当,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有时候跟他说话还带着点腼腆,好玩得紧。上回外出训练回来,他不晓得从哪儿弄来两个大鸟蛋,乐颠颠地就给张伯送过来,一个用白水煮了,一个用文火炖了,非要看着张伯好好地吃下去才肯走,还让张伯评定下怎么样好吃,说下次野战的时候试试,可把张伯乐死了。 纪策心想他哪里敢为难梁上君,梁上君跟他说话都敢用“朕”怎么怎么地,“爱卿”怎么怎么地,嚣张得一塌糊涂,偏偏他还就是跟他生不起气来。如今看来那小子早就把张伯的心也给收得服服帖帖了,真是不服他都不行。 不过说起来也怪,今天确实没见着他人。纪策说到这里四下看了看,总觉得安静得过分了。他把水壶搁在炉子上,拍拍手对张伯说:“张伯,我去找找他。” 张伯冲他摆手:“去吧,我没看他出去,应该还在这靶场里。” “嗯,知道了。” 刚到这个训练营地纪策就说过,水泥房里边只能是晚上睡觉的地方,白天是不能待的,目前还没有人违反过他这条规定,白天的时候人都在林子里窝着,所以这时候的营地很安静。 按理说梁上君也不会待在这里,他绝对不会让纪策抓住自己的把柄,可是纪策走近水泥房的时候,确实听见了细微的呼吸声,很急促,明显是在忍受疼痛。而且,凭他的听力,立刻就知道是谁的呼吸声。 他心里一惊,赶忙过去查看,只见梁上君蜷缩在床铺的一角,整个人弓着像一条虾米。他脸色煞白煞白的,眼睛死死闭着,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染成了深色,湿得能拧出水来。纪策眉头紧皱,过去掰过他的脸轻拍了两下,喊道:“梁上君,梁上君!怎么了?醒醒!” 梁上君好不容易从疼痛中恢复点神智,断断续续地说:“胃、胃箔……疼……” 纪策没见他发病疼成这样过,当下也有点慌神:“药呢?你的药呢?” “找……不到……”说话间梁上君额头上的汗珠就滚下来了,他翻身要吐,可是趴在床沿就只是一个劲地咳嗽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纪策这时候才想起来,梁上君的药经常乱放,丢哪儿算哪儿,他这里倒是有一瓶,来特训的时候他替他带着了,但是这会儿居然也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整个营地装备物资堆成山,哪里是那么容易翻出来的。 看着梁上君疼成那样,他把心一横,也不管什么胃药不胃药了,先随便找瓶止痛的药喂他吃了算了。 他转身冲出去翻装备,被张伯拦下来:“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急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纪策没时间解释,只说:“梁上君胃病犯了,我给他找药。” 张伯一听连忙拽住他:“胃疼?你别急你别急,先听我说,我有办法。” “啊?”纪策将信将疑,“什么办法?” “没听过久病成医么,我这条腿疼了几十年了,我好歹也摸过穴位,知道有个治胃疼的法子,绝对有用!” 张伯说完也不管纪策有没有意见,拽着他走回水泥房。他看见梁上君折腾成那样,连喊作孽,忙叫纪策把他的裤脚翻上去,指着膝关节下方的一处说:“呐呐,这个穴位名叫足三里,在外膝眼穴下三寸,先按顺时针旋转点揉60圈,再逆时针点按60圈,然后用双手拇指指腹从双腿足三里穴自上而下地按,直到他附近皮肤热起来就行了。” 纪策爬上床,把梁上君的腿拽到怀里,在那个穴位按了两下:“是这里吗?” 张伯点点头:“对,就那,你给他揉着,一会儿就好了。” 纪策按照他说的给梁上君揉,果然,只一会儿,梁上君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纪策见真有效果,总算是放心了。 这时候外边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张伯一拍大腿:“坏了,水开了!”说着就跛着脚出去冲水,还不忘叮嘱纪策:“一天2到3次啊,别忘了!” 纪策答应下来,一边给他揉一边想那瓶胃药究竟给他放哪儿了,以后叫梁上君吃药加揉穴辅助治疗,说不定能好得快一点。 梁上君缓过劲来,睁眼就看见纪策抱着他两条腿,大脑一下当机了,睁大眼望着他:“纪策?你在干嘛?” 纪策见他清醒过来,张嘴就骂:“自己有胃病还把药到处乱扔,你是活腻了还是怎么地?想死也别死在伽蓝,死亡指标不是给你这么浪费的!胃疼给疼死的,说出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碍……”梁上君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我是问你在干嘛……” “我在干嘛?”纪策气不打一处来,“我他妈在给你按摩穴位!呐!给我记着,这个位置可以止胃痛,以后你自己多揉揉,别指望我服侍你!” “哦……”梁上君愣愣地答应,有点心不在焉。现在这造型,他裤管被捋得高高,两条腿叉开被纪策拽着,他们两个还都窝在床上,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别扭。 纪策倒是没觉得怎么,一下一下揉得凶狠,有点赌气的意思:“你药瓶在我那,一会儿找给你。你吃了药把它放好……算了算了,你还是把它给我吧,我给你拿着,省得到时候又闹得鸡飞狗跳。我告诉你梁上君,下次再有这种事,我扣你十分!明白没有!” “明白。”梁上君就猜到他要说这话。 纪策手指的力道比较重,他的小腿整个都红了,他觉得疼又不敢吱声,结果胃是不疼了,两条腿火辣辣地像被煮了似的。 纪策揉好后就去给他拿药,刚下床他就想起来了,那个药瓶子,就在他自己床底下的包里…… 他愣了愣,眉梢都在抽,低级错误低级错误啊,他刚刚怎么会慌成那样?他都想扇自己一巴掌。 心里犯嘀咕,他表面上可不想丢人,假装镇定地走出去问张伯要了杯水,回来递给梁上君:“吃!” 梁上君“嗯”了一声,接过水杯接过药片。他流了太多汗,口很渴,但是水太烫,他只能一口一口慢慢喝。脸对着窗户外面,心里面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纪策用手在他额头上碰了碰,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下。 纪策说:“没烧啊,你脸怎么这么红?” 梁上君呆了下,抬头瞟了他一眼:“……水烫。” 第十七章 剩下的71个人被临时分成了两大组六小队,一组由梁上君负责,另一组由纪策负责。 干什么? 射击特训六个星期的终极项目——夜间埋伏,搜索与反搜索,狙击与反狙击——全能测试。 任务内容:两组对战。任务目标:取得对方的旗帜,并且,杀掉对方阵营所有人。最后那个要求带有浓重的纪策风。 装备很少,每人一把匕首,一支97狙,一壶水,两块压缩饼干,一块防水布。发完这些就有人开始嘀咕了,夜间行动哎,没有夜视器材玩个毛啊?纪策凉凉地指责:“实战的时候夜视镜坏了怎么办?再说了,前段时间的盲射训练不是让你们光用来听我的脚步声的。”众人无语。 时间限制是一个晚上,身上烟雾器亮的人代表阵亡,扣五分;丢失旗帜,小组全体扣五分;没有完全消灭敌方阵营,小组全体扣五分。 这场对战是一轮博弈,每个人必须要在保住自己命的同时尽可能多地消灭敌人,潜伏不能被发现,进攻必须一击即中,两个小组的人都抱着这样的心态,于是就是纯粹的“你死我活”。 现在剩下的人分数最多的是梁上君,他还有45分,其他的人基本都是20分以下,三个五分扣掉的话,也就离卷铺盖走人不远了。 对战是从晚上七点开始的,梁上君把地图分析了一遍,让一个小队从侧面包抄过去,他先画了一条路线,想了想又把它擦掉,重新画了一条。 那个小队的队长是周凯,他看着新画的路线,有点目瞪口呆:“梁连,你确定那边有路吗?” 梁上君回答:“就是要给你没路的路走,这个战区严格来说只有一条路,纪策那人渣绝对会堵在那,那条路我来闯。你们给我听着,你们的目标只有他们的旗帜,保命第一,听懂了吗?” “懂了!”周凯虽然是个糙子,但办事很牢靠,而且脑袋瓜子灵活,给他一条死路他也能起死回生,这一点梁上君很信任他。 “杜腾,你们小队留守阵地,别给我傻乎乎地站着,七个明哨,其余的暗哨全都要潜伏好,假目标至少十个,敌不动我不动,他们攻过来必然比你心急,你守株待兔就好。” “是!”杜腾的性子稳,沉得住气,让他留守梁上君最放心。 然后就是直攻队,梁上君亲自带队,尤禹、鲁达明他们几个都在这一队里,主要的杀敌利刃就靠他们了。 梁上君带他们前进到敌区附近的一处潜伏点,灌木丛和大石头都很多,他看了看时间,一挥手,隐蔽! 晚上气温骤降,长时间的行进对他们的体力保存很不利,就两块压缩饼干做食物,塞牙缝都不够。 再往前就是空旷地带,贸然过去绝对是把自己暴露给纪策,梁上君不急,他了解纪策擅长偷袭,而他绝不打算跟他硬碰硬。 梁上君自己和尤禹两人做暗哨,分别把守这个关卡的东西两点,小组的其他人轮流做明哨。 当哨兵是很考验人的,因为无聊,到了晚上会非常瞌睡,但是这好歹比纯粹的狙击手好多了,因为有明哨有暗哨还有轮班。但是如果这个时候心态不正的话就很容易出问题,明哨指望暗哨暗哨指望明哨,几个哨一松懈就全部完蛋了。 明哨的工作稍微轻松一点,可以扛着枪绕来绕去,但是比暗哨危险得多,因为一旦被敌人锁定,一枪过去就直接嗝屁,暗哨主要担负的就是偷袭和暗杀了。敌人也是侦察兵,大家都知道暗哨的无耻,所以一点都不能松懈。 林子里的风很大,人窝在地上一动不动很快就会僵,好在之前梁上君就挖了个坑盖了块防水布,他在坑里还算暖和,目光在四周逡巡,他谨慎注意着一草一木的变化。 那边的尤禹很机灵,他躲在一个巨石的背风面,头上缠了一堆草木,在黑夜里完全看不出来。就一双大眼睛藏不住地亮,梁上君心下好笑,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脑袋再低一点。 尤禹看见梁上君带着赞赏和笑意的脸,心里头美得,完全不觉得枯燥无聊。 大约凌晨三点的时候,大家难免有些心浮气躁,这里是敌人的必经之路,可是到现在也没有人过来,实在是可疑。同时,梁上君没办法获得另外两个小队的情况,心里不免着急。 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天亮了,再没有动静的话,他们就不得不率先进攻了。 尤禹有些急躁,他四下望了望,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四周很安静,静得有些诡异。他往明哨那边望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刚一回头就意识到不对:那边的明哨是鲁达明,鲁达明刚才一直在跑跳着取暖,没一刻安生的,可是现在却靠在树上一动不动,一动不动! 他心下一凛,完了!哨兵什么时候被人干掉他都不知道!他第一反应就是往梁上君那边看去,只见梁上君把左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按兵不动。然后四周就在一片黑暗中沉默,是那种似乎连时间都停止的沉默。 黎明前的一段时间最是黑暗,没有夜视镜,他们只能凭借声音判断纪策他们的位置。紧接着,最后两个明哨也倒下,身上的烟雾器闪烁着红光。然而他们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也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就像是有鬼魂在出没,无声无息地逼近,无声无息地勒住他们的咽喉。 风的声音呼啸而过…… 梁上君忽然笑了。他迅速朝着一个方向开了一枪,干净利落的一枪。那边传来一声闷哼,可是烟雾器并没亮。 梁上君心道不好,顺势一滚,滚到灌木丛中,就在他动的一瞬间,一发子弹击中他的右腿。 他咬牙,知道一场死斗在所难免,那边的树丛中传来细小的移动声,他抽空向尤禹做了个“别动”的手势,然后一个人往树丛深处窜去。尤禹听见那边一前一后的动静远去,肃杀的气氛完全消失,一切又归于平静。 那两人消失的方向是梁上君他们组的营地,这时候尤禹才认识到一个问题,这个认知让他不由狠狠战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只有一个人。 对方只有一个人,却无声无息地干掉了他们10个人! 这个人的身份毫无疑问,那么,敌方组的其他人呢? 周凯用藤蔓做了个绳梯,跟队员一起从一个峭壁上翻过去,下了这座崖就是敌方的阵营,他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总算不负梁连的厚望让他整出一条路来了。 低头数了数,可见的明哨就有17个,周凯一下傻眼了,这他妈怎么回事?大本营里边全是人,没一个出去夺旗的? 所有人都在守旗?这什么战术? 周凯冷汗都下来了,这么多人防守,他怎么抢旗子?神呐!这是怎样胆大且嚣张且二逼的做法! 没办法,周凯让自己小队的人迅速掩藏,看着营地中央那只飘扬的旗子,他决定暂时不动,找到机会再去抢,最好,不是用抢,而是去偷…… 尤禹在草丛里又趴了五分钟,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活着”,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前往敌方的阵营夺旗,另一条是回自家营地杀纪策。 如果他选择第一条路,他应该可以和周凯他们会合,也就是说他们将有13个人,对抗他们大部分兵力的埋伏…… 如果他回去帮梁连,纪策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也就是说他完全可以从背后偷袭,那么至少他们可以安稳地守住旗子。而且解决掉敌方的主帅,再怎么说都赚大发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动身往回走,一想到能帮上梁连,他就斗志昂扬。 梁上君跟在纪策的后面,渐渐地有些不支,不是体力的原因,而是他被纪策一枪打在腿骨上,虽然是橡胶子弹,可是他现在整个右腿都麻痹了,被打中的地方也肿起了一大块。 他确定自己击中了纪策,但是并不确定纪策是哪里中了枪,现在看他跑得那么快,看来肯定不是腿。 一开始梁上君跟着他的痕迹,后来逐渐发现那些痕迹变得模糊,这说明纪策在刻意掩藏,到后来几乎不可辨别,这说明纪策移动的速度远远快于他,有足够的时间销毁痕迹。 最后梁上君干脆放弃追踪他的痕迹,而是直接往营地奔去,反正他清楚他的目标,而且就他一个人,事到如今也不需要顾虑什么了。 等他赶到营地的时候,眼前是一幅他早就料到的景象——尸横遍野。 好在还没死绝,至少旗帜还好好地在那,说明纪策还有几个暗哨没有解决,不敢靠近旗子。他不清楚现在纪策的位置,只能把自己潜藏起来,暗中注意。 天开始有些蒙蒙亮,五点三十二分,如果到六点纪策还没办法出手,他们就保住了三个五分中的两个。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杜腾那边有几个暗哨同时动了一下,然后连续几声枪响,他们全部阵亡。梁上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回事?纪策怎么出的手?他完全没有看清! 借着微弱的晨光,他勉强辨认出那个方向的阴影处有一个人影,他本能地端起97狙,可是在开枪的一瞬间他停下了。直觉告诉他,错了。 纪策的身形不是那样,他与那个身影同样散漫,但他始终挺拔。所以那不是他,准确地说那根本不是一个人。 那只是一件迷彩服。 他明白了,他明白杜腾他们犯的错了。同时他也猜到了纪策的位置,只可惜,那里恰巧是他的狙击死角。 第十八章 尤禹回到营地的时候,那里只剩下一片寂静。 旗子孤零零地在中间飘扬,清晨的微光给这里添上了一抹萧索的色彩,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战友的“尸体”,他们不能动,可是他们显然不甘心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全都睁大了双眼,寻找着把他们杀害的罪魁祸首。 对方就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孤立无援……尤禹想到这里差点当场跪下去。现在他们双方全都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他知道梁连还在,否则纪策不会不露面,那么,他的存在至少是一线希望,二对一,他们未必会输! 然而眼下的问题是,梁连和纪王八,他们在哪? 周凯在草窝里蹲点蹲得身体都僵掉,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太阳已经露了脸,虽然这个山谷里的光线仍然很暗,但是十分钟内不能夺旗的话,他们就完全失去黑暗的庇佑,暴露在36名哨兵的眼皮子底下,必输无疑! 老天也不是完全不帮他,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看见了肥叉,肥叉是一连最肥的一个,不过此人肥而不僵,除了体型稍微庞大了一点,各项技能都没的说。然而他的嗜睡是众所周知的缺点,只要逮着机会,他在任何情况任何条件下都能睡得着。 例如现在,肥叉背着枪,靠在一个巨石上,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但是周凯知道,他已经睡着了。眼睛是否闭上从来不是他们判断一个人是否睡着的标准,在纪王八的操练下,他们完全可以在负重越野的途中让大脑处于休眠状态。不过每个人沉睡时都有些小习惯,有人磨牙有人流口水有人说梦话,这些习惯很好辨认,肥叉的习惯就是砸吧嘴。 周凯听见那吧唧吧唧的声音就知道有门儿,肥叉为了偷懒站在了营地的边缘,周凯安排好掩护,潜入过去,突然出手捂住肥叉的嘴,一匕首插在他的烟雾器上。肥叉猛然惊醒,什么也没反应过来就光荣了。 找到突破口,周凯长驱直入,他抱着“打一个扯平打两个赚到”的心理,一下解决了三个暗哨五个明哨,但同时他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在枪林弹雨中躲闪,他把自己的安危全都交付给自己的战友,一门心思冲着旗子过去。 他朝着山上一挥手,十一个弟兄冲下来发起进攻,12对27。 无所谓,周凯想,拿到旗子就是胜利!豁出去了! 尤禹趴伏在暗处,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简直无法想象那两个人是怎样的心理素质,还有五分钟就到时间限制,他们居然还是丝毫没有动作!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下意识地回头,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那双眼黑得无波无澜,像是静止的泥沼,锁定他,然后赐予他死亡前的恐惧。 下一瞬,眼睛的主人在他的脖子上做了个拧动的姿势,并且顺手按开了他的烟雾器。红色的烟将他包围,再回神的时候,哪里还有那双眼的踪影…… 没有丝毫还手的时间,尤禹在那一秒甚至以为自己遇到了死神。 趴在草丛中,他感到一阵深重的无能为力,他终于开始有些懂得纪策给他们说的那一段话—— “我要的是能够孤军作战的特种专家。” “作为侦察兵,你们不仅要在敌后完成任务,更重要的是活着回来,记住你们是战士,不是死士。” 活着就是全部,死了一无所有。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一个人的作战能力就是可以这么强。神挡杀神,所向披靡。 他桀骜不驯,他嚣张跋扈,他妈的他就是有这个资格。 最后的三分二十八秒,尤禹永生难忘。 他用一个死人的视角观瞻了一场真正的对决。 那两个人的厮打和招架快得让他应接不暇,匕首的寒光闪烁,在越来越明亮的阳光下烧灼着他的眼睛。 他看见汗水在空中划过的痕迹,那两人扭打、弹开、格斗……匕首撕开衣服的褶皱,一划一个长口,毫不留情。 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两个人全力以赴的模样,梁连的脖子因为紧张而绷直,两根细韧的骨骼立起,在脖颈根部形成一个深深的凹陷。他的眼神凌厉,丝毫没有往日温和的样子,充满了杀伐的戾气。 而纪策仍然是那样镇定,他的镇定带给人一种诡谲的感受,好像任何事物都不会对他的情绪产生影响,他对死亡运筹帷幄,甚至在享受这样搏杀的快意。 那两人的脸上都中了对方几拳,嘴角渗透着鲜血,匕首在他们身上划过的地方也同样造成了真正的伤口,尖锐而清晰。 尤禹不由自主地握拳,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血液沸腾起来的声音,那种人类与生俱来的对掠夺和征服的渴望,深深地冲击着他的眼球,滚烫的温度被传递给心脏,兴奋得快要窒息…… 纪策左手撑着旗帜,右手单手托着狙击枪,手上的血迹画成一条蜿蜒的线。他嘴角仍是那种嘲讽的笑意,一双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对面的人。 梁上君也同样架着枪支,他的胸口微微喘息,汗水夹杂着血液从他的额头流淌下来,在他的下颌凝成一颗大水滴,欲落不落。 “你说,你的人能抢到我的旗子吗?” “我信他们。” “凭什么信他们?三比一的兵力,胜算能有多少?” “……至少,他们和你不一样,他们不是疯子。” 纪策只是笑。 “纪策,缴旗不杀。”梁上君对他做最后的努力。 “在我手里有枪的时候,千万别试图劝降我。”不出所料的不可一世。 梁上君的眼神闪烁,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人到底能疯狂到何种地步。 他原先一直认为纪策会带大部分的人来进攻夺旗,这是他分析纪策的性格得出的结论,现在他发现,对于纪策那样的人,任何推测都是无用的。他就是敢超脱常理,一个人单闯敌营。面对这样的人,尽管不愿承认,但是梁上君知道,自己端着枪的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对峙的时间并不长,毕竟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其实纪策在把他的枪对准梁上君的心脏时就知道自己输了。他的动作比梁上君快,但是……他早就试过了,他很清楚自己的犹豫。 只犹豫了0.01秒,就失去所有先机。 他们两人同时扣下了扳机,两阵烟雾在晨光中散去,旗帜在土地中斜斜地插着,尤禹眨巴着眼睛,好半天才记起呼吸,差点把自己憋死。 同归于尽。 战争只不过是个二进制的算术,是1,你就是全部,是0,你就一无所有。 没有其他的可能,就是如此简单。所以残酷。 张伯给士兵们烧着水,看着他们个个蔫不拉几的样子,也有点心疼,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水煮蛋,安慰了他们两句,发现没什么效果,也就不再说什么。 这次考核的结果连他都很震惊,两组队伍居然都失败了:梁小子那一组全军覆没,每人扣五分;可是他们组一个叫周凯的兵蛋子居然抢到了纪策组的旗帜并且藏到了一个树洞里,最后他虽然光荣了,但纪策那一组愣是没找着自己的旗子,全体扣五分,把纪策的脸都给气黑了。 不过算起来梁上君他们还是比纪策他们扣的分多,因为他们没能把他们全部干掉,在纪策硬加上去的这条附加要求上,他们全体被扣了五分。 梁上君叹气:看来他们七连“干掉一连”的愿望还是任重道远啊。 梁上君组的兵都在嘀咕纪策不是人,他们当中百分之八十的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嗝屁的,说实话他们真以为自己昨晚上撞鬼了。有个娃子气愤难当口无遮拦,说话声音大了点:“我靠!真是个鬼也别是个男鬼啊,我要香艳的啊!香艳的啊!” 突然他发现周围静得不正常,登时一滴冷汗就滑下来了。一秒钟后他的下巴被一只手指轻轻抬起,一个熟悉而刻意装得尖细的声音凑在他耳边说:“哟,这位兵哥哥,我怕我香艳起来,您身体受不住碍……” 那娃子的鸡皮疙瘩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哆嗦着谄笑:“纪、纪教官,我、我错了!” “是么,错哪儿了?” “错在我说您是个鬼……” 纪策放过他的下巴,冷笑一声:“看来你没明白啊,晚上到我寝室来一趟,我告诉你你究竟错哪儿了。” 那娃子一张脸完全错位,声音都带了哭腔了:“教官!” “纪策,你这么玩有意思么。”救命的声音响起来,那娃子差点就扑到梁连的脚下谢恩。 纪策道:“他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你不就要他说一声你够香艳么。”梁上君翻了个白眼,转身冲着那娃子说,“来,说句纪教官香艳无边无人能及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就行了。” 那娃子连个咯噔都没有立马就说出来,纪策囧然,终于决定放过他,黑着一张脸踱回水泥房。其他人忍笑忍得内伤,后来给那可怜娃子起的外号就叫“香艳”。 一个士兵小小声地问:“梁连,纪教官这是怎么了?” 梁上君嫣然一笑:“哼哼,他被我给狙了,心里不爽而已。” “哦……啊!”士兵们被鸡蛋噎住了,“你把他给狙了?!” 梁上君点点头,随即脸一黑:“妈的,嚷嚷什么?我也被他给狙了。都给我闭嘴,吃你们的鸡蛋!” 士兵们风中凌乱了,怎么回事情啊? 只有少数几个见证了那一战的人比较淡定,例如尤禹。 他安安静静地把鸡蛋剥皮吃掉,一言不发。 他满脑子都是梁连搏杀时明亮的眼睛,还有他颈窝圆而深的形状,还有他汗水中淡红的色泽,像一幕幕梦魇般挥之不去。 有这样强大的一个连长,让他觉得心口滚烫,崇拜无以复加。他甚至觉得,就算要为了这个人死他都心甘情愿。 呃,好像他这回确实为他死了…… 梁上君晃悠着走进水泥房,他累了个半死,浑身上下没哪不酸疼的,到处是子弹和拳头造成的青淤点,还有匕首的划伤。纪策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伤痕累累的两人都挺郁闷的。 他看纪策拿了个药箱在翻找什么,懒得理他,兀自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就快睡着,忽然他觉得气氛有些凝固,敏感地偏过头,就看见纪策把一瓶酒精一卷纱布一瓶红花油和两管消炎药膏扔在床上,抱臂半眯着眼睛看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喂,梁上君,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第十九章 “喂,梁上君,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什么?”梁上君听着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树林里,你那一枪打得挺准,直接把我右肩打肿了,我想不通,你怎么发现我在那里的?” 纪策一直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这是对他的能力的质疑,在那时候的情况下,他有绝对的信心不让人察觉到他的动向。也正是因为他过于自负,栽在了梁上君的手上,他实在不甘心。 梁上君望着他,突然就阴恻恻地笑起来,纪策脑门上顿时挂下来三条黑线:这神情他怎么那么眼熟?竟然有七分像他照镜子时看到的脸。 他看着梁上君一步步走近他,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一下警惕起来,心道这小子搞什么鬼,一副欠扁样。 梁上君在他身侧停下脚步,慢慢贴近他的脖子,鼻尖一动一动地吸气,带过一些凉飕飕的风拂过他耳边。这样的距离早就超过纪策默认的安全距离,此刻他全身都处于戒备状态。 他感觉到梁上君短硬的头发扎在自己耳后根,有些痒。皱眉让过一段距离,他斜着眼睛看他:“怎么?” 梁上君笑说:“你一直在犯渣,这么重的人渣味,你当我傻的吗?” 纪策宛如遭到了晴空霹雳,整个眉梢眼角都在抽搐。这话怎么听着也耳熟?连句式都跟他给梁上君下达禁烟令的理由一样。 回过神来,纪策嗤笑道:“那我倒要问问,人渣是个什么味道?” 梁上君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说不上来,就是你的那种臭味。” 这不是他在找茬,他说的是实话。那时候树林里那么黑又那么静,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纪策的动静,可是那一阵山风过去,他立刻辨认出一种味道。 不是纪策抽的红河香烟的味道,那烟不冲,再说这人一天一支哪里闻得着,引起他注意的是那天纪策诱惑他抽烟时他闻到的那种味,从空气中分离出来的,霸道地在他鼻腔里转悠了好几圈的味道。 形容不了,又忘不掉的那种,他把它叫做“人渣味”。耸耸鼻尖,他补充一句:“呐,现在也能闻到。” 纪策不能理解,侧头闻了闻自己身上,他刚冲了澡,还打了三遍肥皂,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出来后身上穿的是干净衣服。哪里有什么神奇的人渣味? 梁上君拍拍他的肩说:“嘿,这就好比你自己不会认为自己人渣一样,你自己怎么可能闻得出来?” 纪策无语了,他决定不再纠结“人渣味”的问题,提溜着梁上君的领子把他拎起来:“妈的,快去冲个澡,你再这么臭下去指不定身上长出什么味儿!” 梁上君闻了闻自己身上,除了一股发馊的汗臭味以外,还混合着泥土和血液的味道,那味儿销魂的,差点把他自己恶心死,于是他连忙蹦去冲冷水澡。 梁上君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滴着水,也不擦干就直接倒在床上挺尸。纪策一眼瞟过去就看见他满身伤痕,挑起眉毛鄙视地说:“不包扎?等死哪?” 梁上君脑神经的一半已经在梦里溜达。他“唔”了一声表示无所谓,心想又不是没受过伤,这么点玩意儿算个毛。这六周的集训终于结束,他们明天就回伽蓝的基地,他现在身心俱疲,总算逮着机会放松一下,一动都不想动。 纪策哼哼笑了两声:“出于人道主义……”,然后他找到几处刀伤就给梁上君上药,那都是他划得,他知道轻重,伤口长而不深,否则他还得给他打破伤风针。不过再怎么浅的伤,给酒精烧一下那都是火辣辣的疼,梁上君给折腾得嘶嘶抽气,模模糊糊地咕哝了一句:“班长,疼啊,你轻点呗!” 纪策手一抖,差点把一瓶酒精都给泼出去。他哭笑不得,什么玩意儿,这梁上君脑子坏了?什么班长?哪个班长? 他忽然想起来,梁上君经常提起那个“班长”,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他神志不清或者无意间提及,但正是因为这样,说明这个“班长”在他的心里占据了很大的位置,能让他这样念念不忘……莫名其妙地,纪策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一簇小火苗在烧。 这小火苗慢慢地跳跃着,恰到好处地挑战他的神经,让他又发不出火,又觉得心里头憋屈。纪策对这种情绪采取了半镇压半发泄的态度,面上不动声色,给梁上君揉瘀伤的手倒是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