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要彻底改变萍萍这样的女孩子很困难,甚至是一种冒险,但我想试试,她太可怜了。 覃也望着杨。覃看见杨的目光中甚至是充满了疼痛。覃于是很郑重他说,杨,去试试吧,我觉得你为了萍萍这样做,值得,而且很高尚。去爱她吧,好好地对待她,她在她们那个家里最缺少的就是爱了。 那么,覃你现在幸福吗? 我很充实,也很宁静。我最近设计了好多服装的样子,哪天我拿给你们看看。 我是说萧弘是不是值得你信赖? 现在能做我真正喜欢而且能做得好的这些事,我觉得真的是开心极了。 覃你不要回避我。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曾经有多么痛苦。 杨,别再说这些了好吗?我们依然做好朋友吧。其实谁的生命中没有痛苦。可是后来我发现,其实人类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承受的,无论什么样的苦难和不幸。因为,承受本来就是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的部分。 这时候萍萍从酒吧回来。杨在看到萍萍的时候便站了起来。他让萍萍挽住了他的手臂,他对仍旧坐在那里的覃说,希望我们今后仍然是好朋友。也希望你和萧弘能来参加我和萍萍的婚礼? 婚礼?萍萍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杨,这里没什么圈套吧? 不想和我结婚?杨问萍萍。 怎么会呢?萍萍被杨带着走出了瑟堡。 酒吧的招待把三杯咖啡送到了覃的面前。覃依然坐在那里,她没有去找萧弘,她此刻只想单独呆着。她想刚刚离开的萍萍和杨。她说不清自己是怎么看待杨的。他们分开了。但是她依然认为杨是个好人是可以信赖的男人。他总是懂得该怎样去帮助和保护一个困境中的女人,像当初他对她的友情。那友情是令她难忘的,但,毕竟她与杨是一页已经翻过去的历史了。 然后覃觉出了一只大手在她的肩上抚摸着。她没有回头去看便知道那是萧弘。那手很温暖。那温暖很快就渗透了覃的周身。覃觉得她的心中为之一震。当然怀旧也是一种温情,但人不能总是在怀旧中度时光,他们更需要现实。她要萧弘坐下来。萧弘说我一直在楼上等你,你总是不来,我才来接你。覃说,杨和萍萍刚走。杨说他们要结婚。 和谁?萍萍?那不行? 为什么?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干吗总是盯着我们家的女人。 萧弘你怎么能这样说?你们家怎么啦?你们家并没有金山银海,萍萍也是两手空空,别这样去看杨,我了解他。覃说,无论你爱听不爱听,但我知道杨是个有情感也有责任感的人,他说过了要娶萍萍,他就一定会使她幸福。 好吧,我相信你的话。不说别人了,说说你干吗急着要找我? S·森先生要来了。他打来了电话,还希望能见到我母亲。 他依然怀念你母亲? 我想是的。我答应了他。可是自从S·森和萨妮结婚后,母亲就再没有见到过他们了。很多年来,母亲拒绝见到他。可他们是曾经彼此深爱过的两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几十年的沧桑,他们如今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如果这是一个故事的结尾,弘你说他们是应当见面呢?还是终生不再相见? 在大悲院一株古树下的长椅上,最近常常能看到一个美丽而苍白的中年女人。她总是双目空空地坐在那绿色的木椅上,似乎想用空的目光去穿透一个实在的人生。她进香敬佛,却并没有真正成为笃信释迎牟尼的教徒。她在信仰的问题上犹豫徘徊。她似乎只是想在这个清静的院落里,找到一种心灵的寄托。 她常常想到萧烈。 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常常想到萧烈的人了。她还不到五十岁。她应当鼓起勇气开始她新的生活。但什么是新的生活?殷不知道。她在此世间似乎已不再有需要她爱和爱着她的人了。 殷差不多每天下班之后都会到大悲院来。她图这里清静,图这里能使她屏神静气地想她自己。殷想她的一生,想她住在建国巷时的无忧无虑。殷觉得她直到此刻才能彻底地反省自己一生的过失,而她一生所有的过失中最致命的就是她虚荣而又盲目地嫁到了麦林达道上的朗园。她为她的虚荣付出了代价。她向往朗园,却不知真正的朗园对她这种建国巷来的女人意味了什么。其实连萧东方那种住在朗园里最好的房子中的人都不是朗园真正的主人。萧东方从大山里走进城市,身上是永远脱不尽的乡土气息。他对城市的了解,连殷这样的城市贫民都不如。尽管他几十年一直住在城中最辉煌的上层街区的朗园中,他也依然不是朗园真正的主人。更何况殷。 殷就在这种选择所造成的漫长痛苦中苦苦地煎熬着自己,慢慢变得沉默寡言。她每天从学校回到家里之后,除了和大家一道吃饭,就是回到她和萧东方的房间里。刚来到萧家的时候,她可能也很爱萧东方。她喜欢朗园的房子,也很想做一个萧家的女主人。但是她失败了。萧家的饮食起居一如既往地被薛阿婆承担了,而萧家的孩子们也用不着半路来到萧家的殷去操心。当年深日久之后,甚至连萧东方也用不着殷来关切了。他很忙很少在家,就是偶尔回家也总有无穷无尽岗位上的事情要处理。他只是在睡觉之前才会偶尔想到殷。他需要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睡在他的床上,想要的时候就能随时得到她。他根本就不关心殷的感情,殷的屈辱和孤独。殷活在萧家无声无息就像个静悄悄的幽灵。她是萧家最最不重要的一个人,甚至都没有薛阿婆的地位高。 而这种无聊无味并且紧张抑郁的日子终于因萧东方的死亡而结束了。在刚刚得知萧东方已不在人世的时候,殷甚至还悲痛万状的惋惜着这种日子的结束,她哭着想把已终于掀过去的那一页再费力地翻回来。如果没有萧烈的骤然出现和骤然死亡,殷也许还会在那种痛悼往昔的日子中呆很久,但是像阴雨中的一个闪电,那么快就在那个黄昏,烈像风暴一样席卷而来,而又是那么快就在那个夜晚,烈又像风暴般席卷而去。从此,烈所造成的阴影铺天盖地的压迫着殷,使殷的心像铅一样房屋地沉重。 殷知道那其实是一种永恒的怀念。 从此,萧烈成为了殷最最怀念的人,而萧东方则悄然退到了远处,他的形象也在殷的大脑里变得越来越模糊。 殷便是在她反省一生时,对是否最终皈依宗教犹豫踟蹰。其实她非常想做一名清心寡欲的佛教徒,她觉得萧烈的死已经使她在世间再无所求。她希望能循入空门,了此残生,但是她又总是迟迟下不了决心。她想来想去还是不能主宰自己。她一生做过的唯一选择就是嫁到了朗园嫁给了萧东方,却是一个完全错误的选择。殷之所以不敢在佛门前顿下决心,是因为她怕自己在人生这么重要的关于信仰的问题上再入歧路,那时候就没有人会帮助她了,因烈那样的好人已经永不存在。 --------------------------------------------------------------------------------32-------------------------------------------------------------------------------- 小S·森约了覃来见他。他说有一个惊人的消息告诉覃。他说他刚刚得知父亲后天就要抵达大陆,来参加"大太阳"公司的那个盛大的活动。父亲并且想见到覃的母亲。 覃说这消息并不惊人,因为她也已经接到了S·森先生的电话。 不,我不是要说这些。你知道吧,父亲说你的母亲就是我亲生的母亲,我一生都想找到她。覃带我去看看她吧,我请求你。 我的母亲?这消息确实令覃震惊。覃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 覃听着小S·森诉说。覃终于弄懂了她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小S·森的时候就好像认识他。那是因为母亲。她从小S·森的脸上确实找到了母亲的影子。她这也才懂得为什么很多年来母亲对她无比怜爱,但又总是有丝丝恍惚。那是因为小S·森,那是因为母亲在覃身上所倾注的深爱中也有着对她自己亲生儿子的无尽思念。 覃通过小S·森的诉说慢慢将她在旧报纸上看到的母亲的情况联系了起来,一切终于变得清晰,覃恍然大悟。 覃想,她要找母亲谈一谈。她告诉小S·森,也许母亲不会同意见你,也不会同意见你的父亲。你知道很多年过去,她已和你父亲相爱时大不一样了。她的脾气很古怪。她不喜欢缠绵或是温情,更不愿旧事重提。她对我就从来没提到过她的过去,没提过她在金融界的辉煌,也没提到过她的爱,更没提到过她还有一个儿子。她是个很重现实,拿得起也放得下的人。她希望能永远保持一种好心情,特别是晚年的她更注意这一点。因为什么也不愿说,而她又是朗园的真正主人,所以母亲总是显得很神秘。 那么,萨妮呢?覃非常小心地向小S·森问起了萨妮。她在报纸上读到过S·森同萨妮订婚的消息。覃说,她在家中的旧照片里,看到过母亲和萨妮的很多张合影。既然你父亲那么爱我的母亲,而且他们还有了你,可为什么他却要和萨妮结婚呢? 小S·森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对覃说,萨妮是世间最慈爱的母亲,我和父亲都爱她。可惜她已经去世了。失去萨妮,我们都感到很伤痛。 他们一直很相爱? 严格说,是萨妮很爱我父亲,而父亲爱的是你母亲。正因为萨妮了解这一点,所以,她才懂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爱父亲。父亲在彻底失去你母亲之后曾经很痛苦,只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事业的发展中,甚至对萨妮很冷漠。但萨妮什么也不要求他。她只是尽力在事业上帮助他。萨妮后来成为香港商界最典雅也最称职得体的太太。很多男人都崇拜她,但她只爱父亲,尽管她在他那里并不能得到完全的爱。我知道其实萨妮也很苦,自从嫁给父亲就没有幸福过。她还为失去你母亲的友情而终生不安,所以,她发誓要把我带大,她让我在香港读最好的学校,然后又把我送到了剑桥。你知道父亲一直很忙,只有萨妮关切我。萨妮这样爱我是因为我是父亲和你母亲的儿子。萨妮因此不要她自己的孩子。萨妮死不瞑目的是,你母亲留在了贫穷和苦难中。特别是在大陆文革时,她几乎每天为你母亲祈祷。萨妮是带着遗憾死去的。临死前她对父亲说,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能见到你母亲,并请求你母亲的原谅。但这在当时是根本不可能的,萨妮说,我尽了全力了,我把你们的小S·森养育成人了,他是我们三个人的孩子,萨妮是死在父亲怀里的。父亲当时痛哭失声。 你从小就知道你的亲生母亲不是萨妮? 是的。因我是随祖父亲离开大陆的。这之前我一直住在美国教会的慈婴院里。祖父是教堂的牧师。我常见到一个非常美丽又十分富有的女人到慈婴院来捐款。后来,离开大陆后祖父告诉我,那就是你的母亲。所以我一直非常想念我的母亲。她留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她是那么美丽又是那么神秘。她的眼睛和头发都很黑。祖父和父亲一直都对我说,母亲很快会来香港。所以我天天盼着她。我知道萨妮是父亲的太太可并不是我的母亲。我等着我母亲。但母亲最终杳无音信,后来祖父去了印度做传教士,萨妮就把我带回了她的家。我从此便和父亲、萨妮住在一起。我们全都想念你母亲,她是我们全家的亲人。我做梦都想见到她,我想了她四十多年了。覃你必须让我见到她。 小S·森我会想办法的。只是很多年过去,你们的事,她什么全都不知道,她想忘却这些,她甚至不对我讲。我觉得她是想把这些往事很深地藏起来。不知道是谁让她错过了这个爱的机会,她可能为此而刻骨铭心又无比伤痛。但她到底是个坚强的女人,她已经承受了往事。我不敢保证她是不是能很平静地对待突然来到她面前的你,和你的父亲。我怕她反而会无法接受。 告诉我她依然很美丽吗?像我幼时记得的那样? 我想,我母亲应当是女人中最典雅最美丽的那一种。她就是老了,也依然好看。她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老太太了。我曾为她画过很多的画儿。我的房子里挂满了我母亲的肖像。她喜欢穿鲜艳的服装,我一直把为她设计服装当作我生活中的一件快事。她不论穿什么样的衣服都优雅得体,风采迷人。不过母亲现在的头发全白了,白得彻底极了没有一根黑发。所以她的头发显得很轻很飘逸。这些年,母亲自然是历尽艰辛。她带着我很不容易地挣扎在这个世界中。特别是文革,母亲被强迫每天清扫街道,你知道,麦达林道很长,她每天起早贪黑很累,但是,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流泪,也没听过她抱怨。她不喜欢怨天尤人。她始终坚持着。她的精神从没垮过,她像总有新的寄托,或者说,她会调整自己,会找到自个儿的位置。她总是告诉我要力求以最乐观的态度去面对最苦难的生活。所以,她的腰杆至今挺得很直。当然母亲还是老了,已经体力不支。她喜欢每天坐在太阳里读书。她只读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她说她就是喜欢那种俏皮而又机智的英国贵族的生活。那种生活让她觉得轻松。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对她重提这些往事。我会慢慢向她渗透的,只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能理解吗?因为我们都爱她。她是我们共同的母亲,我们也要给她一点适应的时间。 小S·森最后说,他能够理解覃的心情。他感谢覃这几十年来能陪伴着母亲,给她爱、欢乐,并照顾她,与她相依为命。 覃说,是母亲给了我爱和照顾,我是她养育成人的,就像萨妮养育了你。没有母亲,也就没有我的生命。我被她抱回朗园的时候,才刚刚几个月,我也是从出生就被送进那个慈婴院的,是母亲给了我朗园,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小S·森说,那我们现在就是一家人了。我们有共同的母亲。我还有了你这样的妹妹,很高兴有了自己的妹妹。看来我父亲早就知道这种关系了,所以,他才会强迫我到大陆来。 覃回到朗园。 当她走进家并看见了母亲时,突然觉得很陌生,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的本质都变了。这是一种非常莫名其妙的感觉。她还觉出,小S·森和他的母亲真是太像了。 覃走过去,蹲在正坐在躺椅上读书的母亲前。覃问,妈妈,为什么你总不愿同我谈起往事? 什么往事?母亲说,还提那些干什么? 可我想知道。妈妈,我在旧报纸上知道你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是罗斯福大街上的金隔皇后。我很敬佩你,也很爱你,但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在别的什么地方,肯定也还有像我这么爱你,这么敬佩你的人吧?也许,比我还爱。 覃你胡说什么呀?你难道不了解妈妈?我不认识别的什么地方的别的什么人。我认识你就够了,你足足让我操了四十年的心。 是的是的,这我知道,但是,万一还有别的什么人呢?你解放前的那些朋友们?比如他们在海外,他们爱你想念你,他们做梦都想见到你,也许,还有你的亲人?你的亲骨肉? 覃你这是怎么啦?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我是个孤儿,没有亲人,我只有你。你说的那种人根本就不存在。 妈你就不能回忆回忆吗?万一有过可你又忘了呢?你就没爱过什么人吗?你这么漂亮,把你的爱情故事告诉我,行吗? 我看你是有毛病了。说说吧,你神经兮兮的究竟要干吗? 不干吗?也许是想写一本书。书名都想好了,《朗园的故事》,怎么样?我还希望你能成为我这本书的女主人公。 覃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认为你该做你能做的事。 这就是我能做的事,我也没胡思乱想,是因咱们家的一个老朋友找到了我,让我去翻那些旧报纸,让我重新认识了你。他还给我讲述了一个非常美丽而又伤感的爱情故事,是关于朗园年轻美丽的女主人的。他说他非常怀念那个女人,他说他此生只爱那一个女人。妈妈,那故事真的很动人,那故事里的人物其实你全都认识,只是,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听到给我讲故事的那个老朋友的名字?他…… 覃,我不想听到。 传奇中的S·森先生走下了红色的弦梯。他虽已白发苍苍,但依然步履稳健,风度翩翩。 前来机场迎接他的是一个阵容十分强大的队伍,小S·森、覃、萧弘、萧萍萍、杨、还有萧小阳。他们中除了小S·森是在迎接父亲,其他的人都没有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S·森博士。唯有覃在电话里同他讲过话,但声音并不是人。他们在停机坪前等待着。飞机带着呼啸平稳地降落在机场跑道上,然后是红色的弦梯靠上去。然后是S·森令人震惊地从飞机上走下来。他有点像那个英国的电影明星大卫·尼文。他点头和微笑的动作很优雅,他走路的姿势很帅,他的眼睛尽管已变得暗淡但依然很蓝。S·森是一个偶像般的人物。他十分有教养十分贵族地接受了每一个人的鲜花和问候。他还礼貌地亲吻了覃和萍萍。他听说他们都住在朗园非常激动。他说他太想这里了。想这个滨海城市,想麦达林道,想朗园。他说这是他近半个世纪以来,第一次踏上大陆,他还带来了中国母亲的骨灰,遵照遗嘱将其安葬在祖国的泥上中。 S·森博士在瑟堡的高级套间下榻。他精神很好,但深居简出。他不喜欢宴会,更不想参与社会交往。他说此次大陆之行不谈生意,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叙旧。 S·森所参加的唯一一次大型活动,就是以森氏集团总裁的名义,出席了那个"大太阳"公司的"首发"、"首演"的仪式。 很多人忙了很久花了很多钱的那个仪式,其实只有很短的两个小时。很短的致辞,很短而又精彩的时装表演,和人手一册的印刷和设计都十分精美考究的《大太阳》创刊号。接下来便是盛大的被金钱支撑着的鸡尾酒会。很多很多的各式各样的酒倒进晶莹透明的酒杯里。穿着黑色制服的男招待端着酒盘在瑟堡的宴会大厅里穿行。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一杯酒。人们在摄像机镜头的摇动和闪光灯的闪亮中,尽情地吃着,喝着,聊着,享受着两个小时内花钱如流水的阔绰。其实类似这样的宴会,其最最重要的功能,就是为人们提供了一个见面聚会,聊天调情,加上传播信息,洽谈业务的机会。机会很重要,人们都目的不同和渴望并重视这个机会。而有了这个机会,男人们才得以西服革履,女人们才借此浓妆艳抹。于是人们在这个共同的机会下契合了。他们都喜欢这样一个可以任意放纵自己的场合。在这样的时刻,其实无论是"大太阳"公司,还是他们的刊物他们的服装设计他们美女如云的时装表演队都已不再重要。人们的活动是漫无目的的。于是,才能使这种聚会的气氛轻松和谐,每个人都能有他们表演的充分的空间。 其实这一点是连主办者也看得很明白的。特别是萍萍和杨,他们不分白天黑夜为筹备这个盛大的活动忙了很多天。但是活动一开始,活动就不再属于他们,他们也和那些来参加聚会的佳宾一样,成为了这场聚会的个体表演者。萍萍穿着黑色的晚礼服长裙,后背几乎全部裸露着,但却显得典雅端庄。萍萍端着酒杯在宴会大厅里走来走去,她微笑着,向每一个人打招呼,她和那些可能会成为她客户的公司经理们交谈,她和那些直勾勾看着她的男人们频频碰杯。待她回到杨身边的时候,已经有些晕头转向。 萍萍说,我想吐,有点支持不住了似的。杨你为什么总是远远地站在这个角度里当局外人?想看着我撒酒疯? 杨说,那你为什么不能不喝,或是少喝点。 少喝点儿?有没有搞错呀?知道今天是什么场合吗?大厅里站着的所有人,未来都可能是你的客户。你怎么能不去应酬呢?听说过吗?错过一次交谈的机会,可能就意味着损失几百万。 是吗?你倒是越来越了不起了。 你说话的口气怎么像萧小阳那个混蛋。知道吗,你只有真喝,人家才会认为你这个人有诚意,人家才肯和你打交道,人家才会对你有感情。杨,我可是在冒着牺牲自己的胃,自己的大脑,自己清醒的意识的危险,在为公司做贡献。愿意陪着我再去转一圈吗? 和你一起去表演?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说我有我的方式。你不要指望男人也像你们女人一样,那男人就太没份量了。 你是说我轻浮?萍萍骤然睁大迷朦的醉眼,你到了今天,还这么看我? 不,杨说,我确实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男人有男人的方式,你不要强求我。 那么好吧。萍萍重新醉眼朦胧,她用手指划着杨的脸颊说,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我就走。 什么? 今天,我漂亮吗? 是的。 还有一个最后的问题,你别烦我。 问吧。 真娶我吗? 其实你根本就不必问。 在大厅的另一个角落里,坐着S·森父子。后来小S·森离开了,他穿过大厅,找到了覃。 父亲想和你谈谈,有空吗?小S·森问。 当然。覃离开了原先"四季"的那些同事们。 小S·森告诉覃,可能父亲会问你一些关于母亲的事。别对他说母亲不愿见到他。他一生部在怀念她。你就说你会安排一个机会的,好吗? 覃点着头向S·森博士落坐的那个角落走去。覃远远地看见,老人的脸朝着窗外,而他的后背因他此刻的放松而显得有点佝偻。他的脑后是所剩不多的但很有光泽的白发。S·森的背影使她觉得有点苍凉。她甚至有点埋怨母亲的不够豁达,她想如果母亲也能看到S·森这苍老的背影,她一定就不再忍心拒绝这个一生都深爱着她的男人了。覃觉得,她在S·森的背影上读到的,是母亲作为一个女人的坚强的意志。唯有她是能够割舍得下她那颗疼痛的心的。 覃走近S·森,轻轻坐在了他的身边。她用手去抚摸了一下老人满是褐斑的手。她看见了那双蓝色的有点混浊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覃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S·森随手打开了他助听器的开关。他有点惨淡地对着覃微笑着。他说,覃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我在电话中就喜欢你了,我也尊重你退出公司的选择。人是应该做她喜欢做的事情的。而我们当年所做的一些选择,却让我们所有的人都毕生痛苦。 覃说,我理解你们。理解你,也理解妈妈。四十多年,妈妈把她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我身上了。她可能把我当作了小S·森。但是她比亲生的母亲更伟大,更无私。没有事业可以发展,也没再爱过任何男人。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我对小S·森说过,你们能在这迟暮之年,在几十年天各一方之后再度相见,是你们不绝的缘分。我们都为此感到非常激动。这是一种非常美好的事情,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这种美好的。 萍萍这时候走过来,有点摇晃地坐在S·森和覃对面的沙发上。她费力地校正着自己的思维和话语,尽管十分吃力,但她还是清晰地说出了,你愿不愿意我陪您跳舞? 萍萍,覃本来想阻拦,可S·森居然站了起来。他非常礼貌地对覃说了一声对不起,就风度翩翩地牵着光艳无比的萍萍走进了舞池。他们随着乐曲翩然起舞,萍萍阿娜多姿,而S·森竟也是绅士风度十足。他精力充沛地旋转着,一点也不像个八十老翁。他带着萍萍飞速转圈儿的时候,博得了很多人由衷的掌声。 覃就在这一刻想到了母亲。他想,如果母亲能与S·森共舞该是幅怎样辉煌的景象。她突然觉得她终于想好了安排他们见面的那个契机。她兴奋极了,当即站起来开始满大厅里找萧弘。 在S·森有点气喘吁吁的时候,萧小阳走上来解围,从S·森的手里接过了萍萍。他很无耻。因为他就知道萍萍在大庭广众之下是绝对不可能拒绝他的。他在优雅动人的弧步舞曲中搂紧了萍萍的腰。他贴着萍萍的耳朵酒气熏天地说,和你跳舞对任何男人都是种做爱般的享受,为什么杨不来陪着你跳? 萍萍故意将步子走得生硬而零乱。她并且故意总是把脚踩在萧小阳亮闪闪的意大利皮鞋上。萍萍说,我不再欠你的了,该为你做的我全做了。我是念及你和我是同一个爸爸才帮助你的。我希望你今后不要再干扰我的生活。你能行行好,就当一回好人吗? 真想过良家妇女的生活啦? 说来说去,你还是个混蛋。你这种人天生就是个畜生,这是无法改变的。我还让你当个好人,真是荒唐透顶。 是吗?可是我不,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作咱们萧家唯一的艺术品来欣赏的。 算了吧,你拿我做的交易还少吗?你一个男人怎么跟窑子里的鸨母一样呢? 萍萍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那么绝情绝义。总经理的位置我不是给你的吗?说点儿好听的,听说你要结婚啦? 你管得着吗? 和那个杨?你愿意终生被他玩弄和算计? 你松手!你放开我!我要吐啦! 舞曲还没有结束,萍萍就挣脱开萧小阳飞速向卫生间跑。萧小阳紧跟着她。她不管女厕所里是不是有人,就紧随着萍萍闯了进去。萍萍弯在那里不停地吐了起来。萧小阳支撑着她。他在萍萍呕吐的时候,不停地拍着萍萍满是冷汗的后背。而就在此刻,杨竟也推门走进了女厕所。其实他在大厅的那一头儿一直远远地注视着萍萍。他看见萍萍捂着嘴离开了舞池,于是穿过人群赶过来。萧小阳在扭转头看见了神色严峻的杨之后,便二话不说,不动声色地走出了女厕所…… --------------------------------------------------------------------------------33-------------------------------------------------------------------------------- 母亲当然会参加覃的婚礼。 婚礼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举行。 没有去租瑟堡豪华的大厅,这是覃有意安排的。她知道那个古老而浪漫的爱情故事是在那个已经有点衰败的英国俱乐部发生的。那里典雅、高贵、宁静,覃对母亲说,我和萧弘都喜欢那里,喜欢那种古老的异国风格和那里神秘的忧伤色彩。 母亲没有反对。这是覃最最高兴的。 母亲说,我已经有几十年没去过那地方,倒是想再去看看。那里无论怎么萧条陈旧,都会给人一种蓝血白骨的感觉。破落了,也依然是贵族。 覃觉得无论母亲怎样感慨,只要她能答应去,就已经具备旧事重提、旧梦重温的可能了。 覃穿着一套十分简洁的白色的西装套裙。覃觉得她实在是已经过了披婚纱穿长裙的年龄,便经过深思熟虑为自己设计了这样一套淡雅的结婚礼服,加上一顶小小的白色软帽,一双白色的高跟皮鞋。覃打扮好自己并站在母亲面前的时候,听到母亲说,很好,是的,非常好。 而覃为母亲专门设计的,是一套湖蓝色的连衣裙。母亲曾认为这衣服过于漂亮了。但覃坚持,覃说因为那是我的婚礼,一生只有一次,所以,你必须漂亮极了。 当母亲此刻真的穿上了这套裙子,连覃自己都觉得震惊。覃说妈妈,这套衣服我满意极了。我不说你穿上它有多迷人,我只说是因为我设计得好。但肯定有人会爱上你的。 你又胡说。 人家会问,这么漂亮的老太太是谁呀?那我就骄傲的告诉他们,她是我妈妈。 当那个明媚的下午终于到来,当萧弘开来的那辆白色轿车就停在朗园的门口,母亲有点感伤的最后亲了亲覃。母亲说,女儿总是要出嫁的,走吧,萧弘是个好孩子,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所以我很放心。 谢谢妈妈,覃说。覃又说,妈妈,在我的婚礼上,希望你能玩得开心。我请的人很少,但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他们会照顾你的。 然后她们坐进了弘的白色轿车。他们穿越麦达林道。通往俱乐部的花园甬道很长,那路弯弯曲曲,在两旁高大梧桐树的遮掩下显得古老而幽静。几乎没有行人。母亲望着窗外说,仍然景色依旧。 妈你解放前常来这里吗? 是的,来过,但那都是往事了。 有时候怀念往事也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妈你觉得是这样吗? 在俱乐部红色的楼边已经停了很多汽车。 覃和萧弘以及母亲缓缓走进菲律宾木拼就的舞厅时,先到的朋友们便走上来向他们庆贺。覃越过人群,远远地看到了S·森父子。不知道为什么,覃的眼泪涌了上来。她转身挽住了母亲,她挽着母亲向S·森父子的方向走。 覃觉得这场面太惊心动魄也太感人了。因为她看到了S·森父子那悲欢离合的感人肺腑的目光。 覃轻轻地挽着典雅的令她骄傲的母亲向前走,她向母亲介绍着前来问候的那些朋友,但唯独没有介绍S·森父子。 母亲迈着优雅的步子,优雅地点头优雅地微笑。母亲此时此刻高贵得就像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女皇,覃在与萧弘共舞的时候对他说,看看我妈妈,我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老太太了,她才是真正的贵族。覃又说,你说他们今天会相遇吗?我尽全力使他们聚到了一起,接下来,一切就只能是自然发展,我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 接下来就靠命运了,弘边跳边说。他突然停下来,对怀里的覃说,看到了吗?有人请你母亲跳舞。是小S·森。你母亲站起来了。她有点犹豫,但还是被小S·森牵着走下了舞池。小S·森大胆地找到了他的妈妈。看,他们跳了。哦,你看看你母亲跳得多好。那么轻快,像一缕飘来飘去的蓝色的云。她真是太棒了。你居然也从来没见过她跳舞。真是美极了。人们都在看她。她简直成了舞会皇后。他们回来了……弘的声音就像现场解说。 母亲气喘吁吁地回到落地窗下的沙发上。小S·森为她拿来了饮料。他们坐在一起。他们在亲切地说着什么。母亲微笑着。她并没有看着小S·森的脸。她只是感受着那声音。那种似曾相识。母亲仿佛在回忆着什么。那回忆使她沉浸在痛苦与幸福中。但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当乐曲再度响起的时候,母亲对小S·森说,孩子,你去跳吧,你跳得很好。去玩儿吧。 覃走过来。 她对母亲说,知道吗,你都成了明星了,大家都在称赞你。 是吗?母亲幽默地笑着。覃,有人来请你去跳舞了,一个老人。 覃抬起头。她简直不敢相信,S·森爵士已悄然走到她和母亲的对方。覃顿时显得慌张。她赶紧站了起来,对S·森说,这是我母亲。她又对母亲说,这是S……是我认识的一位香港朋友。覃终于没有说出S·森的名字。她不愿使母亲感到没有准备,措手不及。覃觉得她站在那里很尴尬。她既不敢看S·森的表情,也不敢看母亲的反应。她想逃走,但又逃不走。她只好问S·森,您想跳舞吗?她甚至把手伸向了S·森。但是S·森说,不,我想请这位女士。 覃紧张地看着母亲。S·森那么大胆,她很怕母亲的拒绝会伤害了他。 母亲并不反感。她微笑着看那个白发苍苍的S·森。她说好吧,既然你是我女儿的朋友。可我们在这个婚礼舞会上是不是显得太老了。 不,S·森牵住了母亲伸出来的手。S·森说,一切刚刚开始。 然后他们翩翩步入舞池。 一曲华尔兹。一曲浪漫的长歌。 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旋转着。那么轻盈那么默契,好像他们的表演是精心排练过的。人们停下来为他们鼓掌。人们都说,这是我们有生以来看到的最美好动人也是最令人难忘的舞蹈了。 乐曲终了的时候,他们手牵着手像最亲密的情侣一样翩然而归。 覃和小S·森都哭了。 在经历了那么漫长的岁月以后…… 没有人想到会有这样的惨剧发生。 那是在萍萍和杨结婚典礼的前一个晚上。在朗园。 当一切有如旭日东升有如春暖花开,当事情变得一天比一天美好,萍萍和杨终于决定,要举行一个像他们的"大太阳"公司那样灿烂辉煌的结婚典礼。本来这事由杨自个儿来操办,但是萧小阳突然插了进来。他为此和杨进行了一次酒吧长谈。他认为杨是当事人,而由他来操办这场典礼是他作为哥哥应尽的义务。 萍萍对杨说,不行。 杨问,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但我不能拒绝他,他说,这就作为他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这是他的诚意。如果不同意,你自己去对他说。反正他是你哥哥。 为了在结婚前大家能愉快,萍萍最后还是没去找萧小阳。她听之任之。后来又听说,萧小阳在筹备这个典礼时,很尽心竭力,也很舍得花钱,萍萍也就不再对此抱敌视态度了。但她却总是还有点隐隐的不安。 时间到了最后的晚上。 最后的晚上萍萍从瑟堡搬回了朗园。萍萍想,她是该穿着婚纱从朗园从自己出生的家里走向杨的。她认为在这种时刻,家的概念也很重要。 一切就绪。 萍萍是黄昏回到朗园的。走进久已不住的二楼的房间,她有点迷茫,也有点伤感。她和家里的人一道在半楼的餐厅里吃了晚饭。那天晚上住在家里的有殷、萧思、大提琴手(那晚他恰好过来)、薛阿婆和萍萍自己。他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气氛很和谐。萍萍因为就要结婚了,她很幸福,所以对全家人的态度都很好,很平和。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其实母亲是那么凄苦。而且,建国巷并不是罪恶,也不是什么污点。建国巷怎么啦?她身上流着建国巷血又怎么啦?她不是也成功了吗?她拥有着一个跨国服装公司和世间那个最出色潇洒的男人,而这是朗园的女人们,是覃和她的姐姐萧思所没有的。萍萍多少年来就梦寐以求着这些。她曾咬着牙根发誓要不顾一切的获得这一切。她要出人头地,蔑视那所谓纯正的贵族血统。她要为此而奋斗,不惜付出代价。今天,她终于成功了。 她是被成功支撑着才觉得婚前应回到朗园回到家中的。很多五花八门的感觉使萍萍几乎吃不下饭去。 萧思坐在萍萍对面,她突然十分友好的对萍萍说,杨很好,真的。 萍萍抬起她的大眼睛看着萧思。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只是觉得她们姐妹之间太陌生了,几乎从小就没有这样和颜悦色在讲过话。 于是萧思旁边的大提琴手马上站出来解围。他告诉萍萍,萧思和他送的结婚礼物应该在杨的房间里,萍萍明天就能看到。 什么?萍萍睁大好奇的眼睛。而大提琴手则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 萍萍也问了殷一些话。萍萍甚至说,要是爸爸和大哥都能在多好。 没有人因此而哭泣。殷已经有了一种崭新的状态,这状态是没有人能解释的。 晚饭后,萍萍给杨打了电话。萍萍说,杨,真的朗园很好,和家里人呆在一起觉得很好,很亲近。不知道为什么我过去一直恨这里,恨这里的一切。可能是因为要离开了,才会觉得很爱这里,有点舍不得。 那就不结婚了。 不,那可不行。杨你别开这种玩笑。你不可以在这样的时候来吓唬我。快说,你爱我。 我当然爱我的小妻子。 说我是全世界最好的女人。 你超越了整个宇宙。 说你一定要把我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