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园》作者:赵玫-8

慢慢萧思不再哭了。她抬起了头。她望着殷时的目光很温和。她甚至说,难为你一直在是照看爸爸。这是多少年来殷听到过的唯一一次思不带刺儿甚至是很懂事的话。接下来萧思继续说,其实人类多么需要善良无私和哪怕那么一点点同情心,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上,精神和道德都成为了废墟。而唯有你,这些年来你简直是忍让的化身。  萧思在说完这些离奇古怪的话之后,就被她大提琴手的丈夫陪着走出了病房。他们在走廊上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萧烈。大提琴手很煞有介事地坚定而又忧伤地握了握烈的手。然后他们夫妻相搀而去。他们的脚步声很长,直到消失,直到狭长而寂静的医院走廊上只剩下了萧烈一个人。  萧烈并不走进病房。自从父亲进入深度昏迷以来,他就每天下班后径直到医院来守夜。他在医院长廊的长椅上坐到天明。天明后他就去上班。他每天来是为了等待父亲的那个大限。他每天夜晚通宵等在那里,是为了父亲死去时,殷不致于独自一个孤单而且无助。  这时候殷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她脸色苍白憔翠但却还依稀辨认得出当年美丽的影子。殷的脚步很轻,这是她一年多守在医院练就的本领,但尽管很轻,萧烈还是感觉到了。他抬起头看了看他这个可怜的令人同情的继母。他等着殷坐到他的身边。殷坐了下来。就那么默默地坐着。他们无话,他们已找不出有什么话可说。只有无尽的等待。  萧不阳在走进小S·森的房间时,想不到萍萍正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萍萍漂亮以极,而且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好像她同这个小S·森已经相当熟了。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萧小阳的心境便顿时坏了下去,而他勃勃的雄心也似乎陡然被什么给削弱了下去似的。他想他或者不该在这个时候来和小S·森谈他们合作的事,但是他已经退不出去了。于是,他要求自己立即调整心态。他骤然之间,又重新潇洒了起来,很随便地对小S·森说,原来萧萍小姐在这里,小S·森先生,您大概还不知道吧,我们是兄妹。  小S·森说,我当然知道,覃早就介绍过了。你们萧家真正是将门出虎子,我也见过瑟堡的萧弘先生,你们每一个人都出类拔萃,令人敬佩。认识你们一家很荣幸,萧先生请坐,哦对不起,你们先谈,我正在等一个香港的长途,一会儿就来。  于是,小S·森的会客室里就只剩下萧小阳和萍萍了。  萍萍说,冤家路窄。然后就低下头看她手里的一份香港时装杂志。  而萧小阳则目不转睛地盯着萍萍,然后也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说,据我所知,你见到这位香港杂种不过才两天,居然就能混得如此亲近,是靠脸蛋还是靠屁股?  萧小阳你别满嘴喷粪!  当然了,你有资本,天生丽持嘛。并且,我还吃惊地发现你是个有着非凡能力和才华的女人,这是你的天赋,谁能拒绝你的回头一笑呢?包括小S·森这样的香港阔佬儿。怎么样,我对你的评价够高的吧?  我提醒你想骂人还是选择个合适的地方。否则你会砸了自己的生意,那损失可比说几句脏话惨重多啦。  知道他有老婆吗?  他有没有老婆碍你什么事?  当然了,他还有万贯家财。但我还是奉劝你以后少往这种地方跑,你怎么就这么热衷当妓女呢?  我当妓女碍你什么事啦?  我是你哥哥!  哦,说得真好听。你要真是我哥哥,你能这么说话吗?  我怎么就……  小S·森从他的卧室里走了出来。小S·森对萍萍说,那么好吧,萧小姐,请转告覃,明天上午我到公司的办公室去和她谈。我来送送你。萧先生请稍等,我送一下令妹您不介意吧?  当然,您请。萧小阳极不情愿地改变了一下他坐在沙发上的姿势。  小S·森陪着萍萍一直走到电梯口。直到最后的一刻,小S·森才有点不大自然地问萍萍,萧小姐晚上有安排吗?  萍萍知道这其实是必然的。但直到此时她才抬起头认真地看了看眼前这个高大的中年男人。黑色的头发蓝眼睛。萍萍说不清这个森是不是很英俊,但是她至少并不厌恶他。但是他有钱,这是萍萍深知的。她还知道有了钱才能翻身,才能做一切想做的事才能扬眉吐气才能把萧家的那所有自以为是的萧家人踩在脚底下。而且就在萍萍迟疑的那一个瞬间,她还骤然想到了那种事做一次和做一千次一万次又有什么区别呢?于是她立刻不再犹豫,很大方地说,下班以后,我通常没什么安排的。  那么,能过来聊聊吗?我请您吃饭。  不,吃饭就不必了。和覃在一起,有时候下班很晚。这样吧,今晚八点,我来看您。  很好。萧小姐,您真的非常美,这决不是恭维。  小S·森满怀着幸福喜悦激动的心情回到房间里的时候,萧小阳已经把一整套打印好的文件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茶几上。但是他并没有说他的这份材料,而是问小S·森,我这个妹妹是不是很可爱?  这句话问得小S·森有点慌乱。他于是有点紧张他说,是的,她很美,萧先生请先等等,我来看看这份文件。  是这样,萧小阳开始振奋起来,慷慨激昂地对惊魂未定的小S·森说,这将是一个比"四季"服装设计公司规模更大的功能完备的大型服装公司。我给这个公司命名为"大太阳",它将普照全球。公司里除了高级的设计人员之外,还有五个一流的加工厂、一个世界级水平的时装表演队,模特都是国内最优秀的。同时,我还要创办一家大型的太阳时装杂志,发行海内外。为了筹建这家公司,我已向国内的各大银行申请贷款。靠我父亲的老关系,您知道获得大量贷款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我来找您,其实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名义上的贸易合作伙伴,因为这样,按大陆现在的规矩,"大太阳"这个服装公司就能享受合资公司的一切优惠政策。当然,您现在不必马上答复我。您可以多想想,究竟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三思而行,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传统。自然,我们如果真能干好了,大家也可以共同获利。好啦,小S·森先生,不打搅了,再见。  萧小阳说完便起身告辞。小S·森跟上来送他,并说,我会认真考虑萧先生的建议的。  您真的不要送了,说起来,在"四季"我们也算是合作伙伴了。我……我只是觉得我妹妹萧萍在覃的手下干女秘书,会发现。所以,一旦我的公司成立了,我一定会让她干总经理,这样才能真正施展她的才华。  萧小阳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香港来的小S·森唬得云山雾罩。然后他进入电梯,下到瑟堡的一楼大厅。在大厅里,刚好看见了正在巡查业务情况的萧弘。于是,萧小阳春风得意地走过去。他对萧弘小声说,我要向你的覃进攻了。实在对不起。她是靠着我的钱和你的大恩大德起家的。我要挤垮她。算我通知你了。  小阳你不要太过分。覃怎么你了?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她一直对你也很好。而且,她已经让你做了"四季"的副董事长,你还要怎样?你不要欺人太甚。  是的,我是"四季"的股东,但覃没有一分钟不想把我挤出去。所以我要先下手为强。我做得也不过份。要是没有你大慈大悲的用我的钱借花献佛,来补偿你良心的不平衡,覃能当上"四季"的总经理吗?她充其量不过就是个臭资本家的大小姐,她有什么实力?她根本就不能和我们比,我要让她回原来的位子上去。再有,你干好你的瑟堡就行了。请不要通风报信当叛徒,那样有损你的形象。再说,不是嵇林静是你老婆吗?她不是口口声声说还要回来吗?最重要的是,你没有必要为覃毁了你的前程。你前程似锦,万一有一天你真能当上市长呢?你不是一直野心勃勃吗?  小阳,你……你真成了恶棍了。  萧小阳看了看手表,已是下午四点,于是,他进瑟堡的免税商场里转了一圈后,便直奔"四季"所在的那座高层建筑。但是萧小阳并没有进去,而是钻进了对面的一个咖啡厅里。他选择了一个直冲那座楼房太门的位置坐下来。他计划好了。他要在那里等萍萍。一个小时以后,"四季"的雇员们开始陆陆续续地走出来。他们前前后后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但却始终没有覃和萍萍。小阳疑惑他错过了萍萍。那将是一错千错,因为凭着直觉,他相信萍萍对他将要实施的这个计划至关重要。幸好,这时候,十六层楼上"四季"的房子里的灯灭了。  直到将近七点,那时候天已经很黑,覃和萍萍才终于从楼门走出来。萧小阳如获至宝。她们边走边谈。萧小阳当然听不到她们说些什么。他从咖啡厅出去,他想就是有覃也没有关系,他依然可以把萍萍截走。当他走出咖啡厅的时候,发现覃已经拐弯走了,通向咖啡厅的这条小路上,只剩下了萍萍一个人。  显然萍萍是要来咖啡厅的。萧小阳在弄明白了这一点后,便没有去拦她,而是跟着她又重新走进咖啡厅。他走过去坐在萍萍对面的时候,吓了萍萍一跳。萍萍张大惊异而厌恶的眼睛看着他,然后站起来就朝外走。  坐下。别那么看着我,我又不是坏人。  你跟踪我?  用得着吗?我是诚心诚意向你认错来了,让我们忘掉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我……  少提那些,让我恶心。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记仇。谁年轻的时候都会犯错的了。我真心喜欢你。因为你是我妹妹,因为你和我的血管里都共同流着萧东方的血。  这才是最大的耻辱。我为此而永远不会原谅我妈妈的,竟让我跟你这种畜生是兄妹。  干吗说得那么严重?  不是严重,是现实。  不能把态度变得温和一些吗?真的萍萍,请接受我的道歉和手足之情,给,这是法国进口的香水,我想你开展公关业务时肯定会用得着,这是在二哥的免税商店里买的。  又想做什么交易?  好吧,咱们说真格的。你来这儿吃晚饭我猜你晚上一定有项目。七点?还是八点?和谁?干什么的?尽管我对此充满好奇,但因为这纯属稳私我也就不再多问了。我们长话短说吧。我现在正筹建一个比贵公司要大得多的"大太阳"时装公司,这其中包括工厂、时装表演队以及大型的杂志,当然还有设计公司。我现在急需外商投资,哪怕这投资只是名义上的,我只需借用他的名声和借用他的资本注册。我看中了在世界上有影响的森氏集团,明白说吧,就是看中了小S·森,并且开始和他接触,已达合作的意向。其实,我并不是想跟你说这些,我是说,萍萍,你在覃那儿怎么才当个小秘书?月薪多少?干吗要辛辛苦苦早出晚归地给她干?她就会利用咱们家的人,利用咱们家的权力和社会地位。这是她那种破落贵族的投机本能。二哥已经被她利用了。她看穿了二哥作为男人的脆弱,就无穷无尽地向他索要。现在她又来利用你。她们那种资本家就会剥削人,这是她们家的传统,萍萍你就看不清这点吗?别给她干了,她那个公司能有什么前途,我很快就会撤出我的资金来建立我们家族的公司。萍萍回来给我们自己干吧,我们才是真正的贵族,而不是覃那样的破落户。我会让你当总经理的,一个真正号施令的女人。你将享有无限的权力,呼风唤雨,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要是想杀死你呢?你说完了吗?  萍萍在萧小阳的长篇演讲中,己吃完了炸鸡和面包,并喝了一杯加奶的咖啡。萍萍站起来,她说,我还是没有听懂你想叫我做什么。我要走了,我确实有个约会。你作为一个男人愿不愿意为女人付费?你如果不愿意我尽可以自己付,我本来就是要自己付的。  萧小阳掏出来一张百元的票子放在餐桌上。  萍萍对来收费的服务员说,不用找了。然后对着萧小阳诡秘地笑笑,哥哥你今天破费了,真不好意思。  萍萍开始穿衣服。她和萧小阳一道走出咖啡厅。她在大街上等的士。她在等的士的时候对萧小阳说,谢谢你的点拔。你使我产生了一种上课的感觉,而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上课。香水我要。我喜欢进口的名牌货。确实很香。知道约会的男人是谁吗?小S·森。你当然能猜到。一个大陆美丽的姑娘半夜去见有钱的港商意味着什么?我答应了他,不管会发生什么。你爸爸的权力已经不是那么万能的了。钞票已经相当程度地控制和削弱了权力的能量,我说得对吗?车来了,再见。希望你别再跟踪我,我懂你的意思了。  萧小阳在萍萍钻进出租车时,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萍萍的肩膀。他说,懂了就好,你去吧。  你这个混蛋!  出租车在街灯下飞速向瑟堡的方向开去时,萧小阳的心里还是有了种酸疼,他狠狠地踢着路边的石子。  萧小阳果然没有去围追阻截深夜从瑟堡出来的萍萍。萍萍没有留下,她还是回她自己的公寓了。她在自己的床上在浓烈的法国香水的气味中,哭了很久。  萍萍走进餐厅的时候,全家人都在,都围坐在餐桌前,但没有萍萍的椅子,没有人给她留座位。萍萍觉得她就像灰姑娘,只是她的妈妈还没有死,她正和薛阿婆在厨房里为全家人做饭。没有人疼爱她。也没有人关切她。夜晚留下来的伤痛还一直在继续。萍萍想哭。她想告诉妈妈夜里发生的那一切。可妈妈却像怕和她接近似的,甚至都不敢看她,却对萧思百般讨好。萍萍鼻子发酸。她恨那个一直在看报的萧东方。他一点也不像个爸爸。萍萍很少在家里见到他。萍萍没有亲人。于是她就那样孤单地站在房间的门口,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她觉得那身下的血也在流着。  这时候萧小阳朝她走过来。他说萍萍,你过来,坐我这儿,我再去搬一把椅子来。然后萧思就投过来忿恨的目光盯着小阳。于是小阳只得又说,想吃饭就自己搬椅子吧。萍萍的眼泪夺眶而出,扭身跑回了她的阁楼。她哭了。她觉得真的很绝望。她想走,想离开这个可恶的家。  过了好一会儿。  大概是他们已经吃完饭了。  萧小阳走进来,他说犯什么大小姐脾气,然后他锁上门。他走过去搂住萍萍,抚摸她逢乱的黑头发,他的呼吸开始粗重,他说,我想你……  但是萍萍挣脱着躲开了。  萍萍躲得很远,缩在墙角里。她说,我疼。一直在流血。我甚至不能坐下。你这个流氓。我恨你。  萍萍,我喜欢你,我从此会对你好的。萧小阳远远地坐在那里,看着萍萍慢慢平静下来,然后用一种非常温和的声音问,你想我吗?你觉得好吗?  晚上……晚上你还会来吗?萍萍想不到自己竟会问出这么荒唐的话。  你希望我来,我就来。  可这算什么?我们是亲兄妹吗?  不是。你不是我妹妹。我只有思一个姐姐。你不属于我们萧家你懂吗?所以我才上你的床。  你胡说!你在骗我。但反正无所谓了。你来吧,抱抱我。萍萍允许了萧小阳接近她。允许了这个无赖吻她并抚摸她。萍萍再度说,你懂吗?把正无所谓了,我想了一夜,跟一个好人和跟一个坏人有什么区别?再有,跟一个女人和跟一个家里人又有什么区别?反正都一样,不过是男人和女人。  萍萍这样说着的时候被萧小阳重新按倒在床上。萍萍大声喊着,别碰我的床,她奋力向外挣脱着。  你别喊,这事要是让我爸知道,他肯定会揍折你的腿。  他也是我爸,他会把你这狗杂种的骨头全剁碎的,你给我走开。  这时候,楼梯口传来萧思大叫萧小阳的声音。小阳只得丢下萍萍,打开门,大声问着,萧思你干什么?  萧思说,我要回音乐学院,今天上午有课,都快晚了,你用摩托送送我。嗨,小阳,你在阁楼上干吗?  没干吗?和咱们的小妹妹谈谈,告诉她在咱们这种家里不能太放肆了。你等着,我这就下来。  能不能快点,我要迟到了。  好了,萧小阳重新走进屋,对萍萍说,现在我去送萧思。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能回来。你现在下楼去吃饭,然后到维斯理教堂门口等我。无论今后怎样,但我们最好谈谈。  在院子里摩托车的马达声消失了之后,萍萍走出了房间。她没有去吃饭,而是去了覃家。覃不在。覃的母亲正坐在那里摇椅里编织一件鲜红的毛衣。萍萍轻轻走过去。她看见太阳正照在老阿姨的脸上,照出了她脸上很多很多的皱纹。老阿姨睡着了。竹针脱落下来,毛线团跑了很远。萍萍到很远的地方捡起了线团,她蹲下去时又像是被什么撕裂了似的,觉得血又流了出来。萍萍想哭。她把红色的毛绒团轻轻放回到老阿姨的手中。萍萍觉得老阿姨就像是她从小读过的那些童话。萍萍唯有她和覃的身边时,才能感到一种真正的温暖和安全感。  老阿姨突然醒来睁大了她的眼睛。她说噢,萍萍,你来了?你看阿姨是不是太老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萍萍说毛线团跑了老远。  萍萍你怎么不去上学?  学校放假了。我讨厌上学,也讨厌呆在这个家里。  也讨厌阿姨那些老掉牙的故事了吧?  没有,真的没有。阿姨我有时候就只想呆在你身边,永远也不上楼。  是吗?那坐下来,阿姨也喜欢你在跟前……  老阿姨这样说着的时候,萍萍已经走出了朗园的大门。萍萍觉得走在春天灿烂的阳光里,心却总有一种荒凉的感觉。她依然感觉得到那丝丝的隐痛,感觉得到有鲜红的血流出来。她不知道那血要流多久。她是多么稚嫩的一个女孩子。然后,萍萍来到维斯理教堂的门口。这个教堂很简朴,没有耸向天空的高高的穹顶。萍萍靠在教堂外面的黑色铁栏杆上。任凭太阳照着她。  不一会儿她便听到了熟悉的深夜响彻在朗园的摩托马达声。  萍萍知道那是谁。她没有回头,她闻到了恶心的汽油味儿。然后,那摩托就猛地在她的身边停下来。他要她上车。她没有反抗,顺从地坐在了那个男人的身后并搂紧了他的后腰。她刚刚坐下去,那针刺一般的疼痛就即刻发散到她的全身。萍萍喊着,我疼。可她的喊声立刻被摩托车风驰电掣般的吼声淹没了。萍萍这才知道,疼算什么。  他们行驶了很远,然后停下来。小阳手里拿着一串钥匙,说这是爸爸刚弄到手的一套房子。这是一幢新楼。他们走上六层,萧小阳打开了房门。房间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扑鼻。卧室里,有一个扔在地上的床垫,还有床垫上散乱的被子。小阳说爸爸会给我们每一个孩子弄一套房子的,朗园太挤了。喜欢这里吗?我会常带你来的,脱了衣服躺上去。  萍萍没听萧小阳的。她只是在这个空空荡荡的房子里到处走。好把套间里的各种门弄出"砰砰"的响声。她打开阳台的门。她走出去走进清新的空气里。她还是不认识这地方。这地方可能挺远,也许已经是郊区了,因为她看见了一片一片的农田。萍萍继续在房间里乱走。她这样任性地走来走去时,终于被萧小阳揪住。干什么你?萍萍的外衣被萧小阳揪了下来,可她还是继续走,乱走。最后她的身上什么衣服都没有了,只有一条被血染红的三角短裤。萍萍在赤身裸体之后依然走着。她哭了,她不知道究竟该怎样评价她和萧小阳之间发生的这些事。她只想换取同情,只要有人能把她当亲人。但是这一切显然很可怕。她不知这究竟有多大的罪恶但这至少是大逆不道的。因此萍萍害怕。她不能在这间满是阳光的房间里安静下来。然后,她就生平第一次在强烈而刺眼的光线里,看见了那个赤身裸体的刺眼的男人。这男人向她走来。萍萍用双手捂住了她的脸。她觉得她被狠狠地羞辱了,她想逃跑,想不看这残酷的景象。萍萍真的开始朝外跑,但是她又一次被揪住了,这一次她带着鲜血的三角短裤也被揪了下来。她已一丝不挂。她已一无所有。她已无力阻挡。她被凶猛地抱了起来拼扔在了那个床垫上。她青春的呼吸被窒息了,哪儿都有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萍萍原以为她已无所谓……  不知道为什么,女人还是去了斯理教堂。女人的家庭生活很幸福,但她还是不能够拒绝S·森。  是的女人还是不能够拒绝他。他依然常常在教会学校门口等着她。他坐在黑色小轿车里,眼睛直盯着学校的大门。那时候老爷同詹姆斯合资的那家银行已经开业,而且生意做得很好,森已是那家银行举足轻重的人物,不仅是美方的代理,还是营业部的主管,他大权在握,几乎和老爷平起平坐。老爷需要他并重用他。S·森不仅是美国通也是中国通。他竭尽全力为银行工作。他使老爷和詹姆斯都赚到了很多很多的钱。老爷说,S·森是不可多得的,他忠于我。女人知道森在业务上确实没有欺骗过老爷,但是,他却不能够做到远离女人,他总是把车停在学校对面的马路边上。  在麦达林道上的法国梧桐的绿荫下,那车总是擦得很亮并闪着黑色的光芒。那车很惹眼,谁都能看到。朗园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女人说不清是不是害怕他总是停在那里等她。她走她自己的路,就是看见他也依然装作完全不认识。有时他的车会缓缓地跟着女人。有时他只是看到她就开着车离开了。萨妮注意到了这些。有一天她问她,这个男人是谁?  女人不能对萨妮撒谎,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女人回答,S·森,本地S牧师的儿子。  他是美国人?  不,是中国人,他妈妈缠着脚。  然后萨妮笑了,说,要不他那么痴情,你家老爷知道吗?  不,不知道。萨妮,你这么漂亮,S·森还没有太太,你为什么不嫁给他呢?他是哈佛的毕业生,你不是一直想读哈佛吗?  他爱的是你。  萨妮我介绍你们认识吧,说说你对这个男人的印象怎么样?  蓝眼睛?  是的蓝眼睛,棕色的头发,鼻梁很高,而且有一辆出色的黑色轿车……  真是太浪漫了。萨妮的笑声很长也很爽朗。和萨妮议论S·森的时候,是女人最最开心的时候。  有一天,她终于跟着他去那家维斯理教堂听他的父亲布道。教堂里有很多住在麦达林道上的熟人。女人和森装作不认识。他们坐在礼拜堂最后一排木椅上。女人低着头,很怕见到太太。森说他崇拜父亲。他每每听到父亲如诵诗一般的讲经时,都会非常非常感动。他说基督教是一种真正文明的宗教。它不压抑人性,它尊重人类的幸福,它散射着人道主义的光辉。主在我心中是一种更为深刻的信仰,父亲为此才远涉重洋,献身宗教,把信仰的种子播撒在支那人的心中。  S牧师站在圣坛上,穿着黑色的制服,他声音洪亮中国话相当纯正。  后来S·森跪了下来。他离开维斯理教堂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他带她去了那座被废弃的美国人的公墓。那是一块非常小的墓地,被黑色的铁栏杆围着。那里面零零星星地树立着儿块刻着英文字母的石碑。墓地很荒凉,在城市的边上。森说他父亲到维斯理教堂接任的那位美国牧师就葬在这里。墓地的尽头有一座小小的简陋的教堂,那牧师曾在这里讲道。但现在这里真正地被废弃了,教堂搬进了城里。而后来死去的美国人,一般都愿意安息在万国公墓,那里规模宏大而且美丽庄严。那是驻华的外国领事馆共同建造的。  森要女人陪他坐在墓地的白色长椅上。那里很静,离市区很远。背后是山,而看不见的一个地方是海。然后,森拉住了女人的手,又把她搂在了他的胸前。她没有挣扎,问森,那天舞会上,你为什么跑了?女人又说,森我们为什么不能做爱?女人还说,她什么都懂,她对男人有经验。  可你还是个孩子!森几乎要哭了。  不,不是了,我是姨太太,森你不是知道吗?  而S·森依旧瑟缩地抖着,他的脸色苍白,他很无力,他说他是那样想过,欲望过,但是,有一道很深的精神沟壑,横在我们中间,森说他无法逾越。  那你为什么还带我出来?女人问。  因为我爱你。  爱为什么不能做爱,不做爱也是爱吗?  森反复说你还那么年轻,你不能回家太晚。这时候美丽的黄昏已经降临在这片荒凉的墓地上。  森问女人,可不可以继续说你在萨妮家?  她说可以,然后森搂住了她。黑色已遮掩了他们的罪恶。然后,森拼命亲吻着女人。森喘息着,满头是汗,他把女人的骨节捏出嘎嘎的响声。最后森说他完了,他再也离不开她了。  女人整理着被揉皱的衣服。  森突然问,想不想到美国去读书?  女人说,萨妮一直想去,你可以带她去。萨妮很漂亮。我觉得你该认识她。你也会喜欢她的,因为班里的男生都喜欢她。  森斜靠在长椅上紧闭着眼睛什么也不说。当女人整理好她的衣服和头发,森站起来。他们回到墓园外黑色的汽车上。黑色的轿车像黑色的闪电,转眼就停在了萨妮家的门口。女人走下去。她一路上始终没同森讲话。她按响了萨妮家的门铃。她没有再回过头来。--------------------------------------------------------------------------------15--------------------------------------------------------------------------------  覃被杨打来的电话叫走了。杨在电话里显得很严峻。他要覃立刻到公司里来,他没有在电话里说是什么事。于是覃只得站起来说,没办法,我只能先走了。覃又说,宇建又见到你真的很高兴。本想好好聊聊的,只是我现在打着个公司,肩上的担子重不说,每天还总是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许今天还盈利,可明天公司就垮台了。思你们先聊吧,房间里什么都有,水不够了去找我妈。我大概晚上才能回来,你们走时随手锁住我的门就是了。  覃这样说着就离开了朗园。  这一次聚会是萧宇思安排的。她想宇建总不会拒绝覃的邀请吧。自从见到他,萧思就总是想见他。萧思甚至觉得在监狱里当了十几年囚徒的宇建比原先更成熟更具有男人的魅力了。而且,宇建在当今的社会中是与众不同的,他不像她的兄弟们那样脑满肠肥,也不像她艺术家的丈夫那样酸里酸气。宇建是深邃的。  在覃刚刚走出房门之后,宇建立刻继续说下去。他不断重复他的观点,在重复中不断完善,他对着萧思一个人讲话就像面对着千百民众。他说,堕落是什么?是资本主义的派生物,是发达的副产品。而堕落的根源又在哪儿呢?首先,物质的极大丰富使人们不得不把能获取那些物质的金钱当作生活中的唯一追求。那么接下来的,便是人们不再需要精神生活,也不再提倡勇气、爱心、向善的人类意识。一切形而上学的东西都在消失,精神甚至也开始物化、金钱化。思你想想,你在这个社会生活中还关心什么?还崇拜什么?你还有崇拜的东西吗?告诉我。  我?不知道。萧思甚至有些惶惑。可是宇建,我好像也并不怎么喜欢钱,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我对什么都缺乏激情,我觉得我的精神已经疲倦了。可能因为我累了?  不,是因为你已经拥有了足以使你堕落的金钱。你因此而放弃了信仰,丢失了心灵的偶像。你认为除了金钱,你不应信赖任何人也不再信赖感情,甚至不信任亲情不信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你怎么还能有真诚和热情?你总是感到无聊,对一切事物冷淡,对一切人漠不关心。你真的已经死去。哀莫大于心死。你以为你还活着,但其实你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对这一切你自己也许还并没有意识到。看看吧,连你所从事的音乐也已经变成了一种无聊的消费性的艺术商品,并被淹没在了瑟堡咖啡厅那种文盲式的文化环境中。想一想吧,萧思,多么可怕,连你的艺术也和你一道被毁灭了,可怕的是你竟然还不自知,你甚至已经不会思想了。  萧思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宇建对面听着他说下去。其实她并不知道宇建在讲些什么,也弄不懂,她觉得思想确实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她只是在听。她觉得新鲜。宇建的话总之和她身边的那些人讲的话是不一样,所以他至今仍然是与众不同的,所以思依然喜欢他,像小时候一样。但思有一点是清楚的,那是她在学习现代音乐史时得知的:新异就是天才。这是现代社会的标志。比如利物浦的"硬壳虫"们,比如"猫王",比如卡蓬特,再比如迈克尔。而什么又叫新异呢?音乐史说,那就是逆潮流而动。这说的就是宇建。  黄昏慢慢降落着。萧思没有去开灯,她就那样任凭着她和慷慨激昂的宇建陷在一种温暖而壮丽的色调中。宇建身后的窗外是一片金红色的晚霞,很悲壮的那一种,仿佛宇建是那个最后的勇士了。  萧思喝她杯中已经很凉了的很浓的咖啡。她慢慢看不清宇建的脸了,但宇建的声音则始终像永无休止的音乐般流淌。思觉得沉浸在这样一种感觉中简直是一种享受,她太需要有人这样无休止地讲话了。这是她大提琴手的丈夫万万做不到的,他不喜欢讲话。萧思猜此刻的宇建已经口干舌燥。他已经讲了那么久,一定很累了。就像当初。当初宇建在几万名红卫兵面前讲演就是这么滔滔不绝的。宇建说,唯有把两个阶级的战斗进行到底,才能真正取得思想的胜利。宇建对思想的痴迷是由来已久的,他永远是一个精神胜利者。覃当初就说,这是种反弹,反弹到极至。因为宇建在物质上太贫乏了。思接受了覃的这个观点,所以才每天站在朗园的门口奚落宇建是建国巷的穷小子,但一旦她真的面对宇建思想的时刻,便即刻哑口无言,甚至被震惊了。  宇建英姿飒爽。他身后是一面又一面刻印着各红卫兵团体字样的鲜红旗帜,就像宇建此刻身后的凝红的晚霞。他被映照着。他说他是工人阶级的儿子,所以他只能是工人阶级的代言人。他要为这个光荣的理想奋斗终生。他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后他回到了朗园。他走进楼门的时候,覃的房门打开了,一只女人的手将他拉了进去。思?怎么是你?思说我去听了你的讲演,你伟大极了。覃呢?这不是覃的房间吗?覃和她母亲去清扫麦达林道了,你知道麦达林道很长。可你怎么能在覃的家里?是的,这就要问问你了,你为什么要封了那个地下室?你究竟怕什么?怕我还是怕你自己?你是为什么?  思开始流泪。她走近宇建,并开始用她的小拳头拼力敲击着宇建结实的胸膛。宇建终于紧紧地抱住了已变得歇斯底里的萧思。他抱紧着她。她慢慢不再挣扎了。她第一次温顺地哭了,像个真正纯正的小女孩儿。  他们就在覃的屋里。  最后宇建说,试试吧,也许能换掉你身上黑帮的血。  后来宇建很快销声匿迹。他被秘密调进了首都。在学习典里呆了半年后。又进入了那个非常非常令人羡慕令人崇拜的写作班子里。宇建从此很少回家。思很久才能见一次他,她曾经是那么想他……  思你必须意识到你精神的堕落。宇建的声音以及那声音所承载的意义又重新回到思的耳畔。你错了,宇建说,音乐并不能拯救你,重要的是信仰。  是的,是信仰,你就是我此刻的信仰。萧思这样赖着,便站起身走到门口,锁上了覃的门。但是她没有打开房里的灯。房中的光线已经很微弱了,最后的光。连最后的光也在慢慢消失。思走向宇建,思说,你如果真的想要说明你的思想,我可以帮助你一本你的书,好吗?然后萧思怯怯地把她的两只颤抖的手放在了宇建的胸膛上。她说,我有点冷。她又说,还记得那个黄昏吗?也是在覃的这个房子里,覃和她的母亲去扫麦达林道了,你说,来换一换你身上的血,就在覃的这床上……  宇建粗暴地推开了萧思的手。他说一个男人需要温情但更需要的是钢铁一般的意志这点是女人永远也不会真正理解的。  出一本你的书,让你的精神昭示众人,让更多的人不要再迷失,像我这样,难道这一点你也拒绝吗?  萧思依然贴紧着宇建并用冰冷而细长的手指触摸着宇建的脸颊。思说就像做梦一样。就是在梦里也不敢想我触着的是你。我原以为我们永别了。但是你突然出现了。他不知道我已失身。他也不知道我的生活中曾经有你。他不知道你,你就像个永远的秘密。因为他爱我。爱便无须再追究往事。他是我老师。他抱我上床然后他娶了我。他说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家园。他通过音乐去寻找。他找到了我,也就同时找到了他的家园。他是那么爱我依恋我,他说我是他的宝贝是他的唯一是他的一切。而我不是他的生命,他也不是我的,我的生命里只有你。你就是我,永不能改变的……  萧思的脸贴在了宇建的脸上。  宇建被诱惑了。他的手垂着。他任凭着别人。但他还是后退了。他甚至要流泪了。他心里突然酸苦。他说,我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没做,萧思你不能毁了我。  怎么会是毁灭呢?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伟大的契合,这只能使你更有力量。宇建,别拒绝,别拒绝好吗?我不会妨碍你的,我是那么爱你。哪怕我们做朋友,别拒绝我。  宇建退着但依然被诱惑着。他突然间在一种心情无比复杂,矛盾而又绝望的冲击下,猛烈地抱住了粘贴在他身上的颤抖着的萧思。宇建的大脑里立刻一片空白。但他拼命地想,终于想起了,他最终是一定要建立一个红彤彤的社会制度的。他想得很费力。欲望冲击着他。他奋力搏斗着。思的身体的确很凉,像一块冰。他可能想温暖她。他试着做一个男人此刻应当做的事。他一步一步地深入着,他不知他做得是不是很好。但他肯定是已经忘掉了他的理想。他被激情鼓动着,觉得这种境界真好,他已经陷入了盲目。当他真正接触到了那个本质的时候,他空白的脑子里突然闪出了精神两个字,他于是立刻意识到了,这无论如何不是高尚的精神生活,而是一种无聊的物质享受。于是宇建的兴奋点立刻消失。所以,他疲惫了。  他的失败使他神情沮丧。他站起来,看着窗外的黑暗的夜,他等着萧思也站起来。然后,他用一种十分骄傲的姿态对身后的思说,他并不关心她的感觉。他还说,我可以自费出版那本书。唯有精神才是高于一切的,懂吗?然后宇建昂首挺胸地离开了覃家,离开了暗夜中的朗园。  宇建走在麦达林道上的时候,突然闻到了夜色中的一种非常熟悉的气息。于是他想,人有时候会怀旧的。  而萧思则独自一个继续留在覃的房间里。她依然没开灯,呆在黑暗里。她在黑暗里哭,哭了很久,她想宇建可能是把她当成妓女了,她玷污了宇建的一身正气。但,她是真的爱他,可她和宇建的这种见面又算是什么呢?他们都不愉快。她想重温的旧时情景反而离得更远,也许她企图同宇建亲近这本身就是个错误。她不知道,很多年过去,是不是过多的精神载负已经彻底支配了宇建的血肉之躯,他已不再会爱也不再会做爱。他已成为一个废人。  旧梦重浊是愚蠢的。  无论那旧梦是怎样地惊心动魄。  偶像的破碎是无数人体验过的悲哀,为什么思就不能体验呢?  萧思在黑暗中恢复了她的心情之后便离开了覃的家。她知道就快到应去瑟堡弹琴的时候了。她一想到这些就顿觉索然无味。她想这种心情就是宇建说的那种丢失了精神生活的结果吧。但是,已签了合同又不能不去。她想还是宇建说得对,什么是合同的?合同就是卖身契。她已经把每天生命中的三个小时卖给瑟堡的萧私了。真他妈的,她其实并不需要那三百元的报酬,可她需要什么呢?对宇建的失望显然使她更加惶惑了。  萧思走在朗园的院子里时,突然觉得自己很奇怪,她来了朗园竟不回她自己的家。她的房间就在楼上。她就是结了婚也并没有人强占她的房子。那房子的门锁着,她有钥匙。一切全都是老样子。一架旧的钢琴。每周薛阿婆都会给她的房子做卫生。但是,她已经很久没去她的房子了,就是来谈爸爸病的家庭聚会中,她也没再多踩上几级楼梯到自己的房子里去看一看。她已经忘了那屋子了。但是,她此刻站在朗园的院子里时记起了它。  这时候,萧烈像一个幽灵般从铁门外走进来。看到思,他停了下来。  思问他,爸爸怎么样了?  没什么变化。  大哥你很累吧?你干吗总是显得那么沉重?你应该找个女朋友了。你至少可以和她说说话,否则,那么多的烦恼……  萧烈没有理她。他从萧思的身边擦肩而过。他的背有点驼。他满怀着悲怆。萧思想,怎么谁都那么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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