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班子-13

普天成心里暗暗笑了一声,他就在等这句话,他就怕瀚林上动静再大,瀚林书记这边没反应,等于是闲的。瀚林书记只要一发火,事情就成功一半。他盯着叶部长那张疲惫的脸,忽然就有点同情。叶部长比他年龄大,这人没啥心眼,以前是搞理论研究的,后来不知怎么就踏上了仕途。虽说现在也到了常委位子上,排名还在他前面,但普天成总觉得,他不该走这条路。这条路不是谁都能走的啊,对有些人来说,它是金光大道,对有些人,它却连羊肠小道都不如。心里尽管这么想着,嘴上却仍然一本正经道:“叶部长,恕我无能为力,连着发生这么多事,我现在都不知道,这个秘书长还能不能继续干下去。”“哪有那么悲观,你正是黄金时节,好好努力吧。”叶部长是完全被普天成糊弄住了,占用了普天成这么多时间,他有点不好意思,拍拍普天成的肩:“好了,不打扰你了,如果想出好的主意,麻烦告诉我一声,我现在真是焦头烂额。”叶部长走后,普天成盯着那尊陶望了好长一会,望着望着,突然就笑出了声。他现在是越来越像演员了啊,啥戏都能演得到位,这么演下去,说不定就真能演出一个省委书记来。普天成想起一件挺有意思的事,还是女儿普乔小的时候,大约三年级吧,有天他跟妻子乔若瑄看海东新闻,电视里出来省委书记植树的画面,普乔扫了一眼,说,爸爸,那个爷爷演得不像,他不是演员吧?普天成被女儿的话吓了一跳,随后就笑着说,那爷爷是省里的书记,不是演员,记住了啊。普乔眨巴了眼睛,憨憨地说,那他跑到电视里做什么?一句话问住了普天成,倒是乔若瑄反应快,她冲女儿道:“电视里的人不都是演戏,也有真的。”没想马上就遭到普乔反驳:“哪是真的,那爷爷明明是在演戏么,种树哪有那样种的。”演戏,其实大家都在演戏,就看谁演得逼真,演得精彩。这么想着,他拿上材料,往瀚林书记办公室去。瀚林书记正跟向化明谈着什么,看见普天成,两人收住话头。“有事?”瀚林书记问。“党风党性教育第三阶段的工作安排出来了,请书记过目。”普天成说。“放下吧。”瀚林书记说了一句,就又把目光转向化向明。普天成似乎受了冷落,正想告辞,又听瀚林书记问:“对了天成,最近若瑄情况怎么样?”“整天失神,门也不出,就窝在家里。”“这可不好,中央党校给了我省两个名额,短期培训,时间两个月,你回去跟若瑄商量一下,如果她本人没意见,就让她先到党校学习一阵。”“谢谢书记。”普天成一看,瀚林书记没有让他继续留下的意思,只好转身出来。乔若瑄一听宋瀚林让她到中央党校学习,立马激动起来。她原以为,自己的政治生涯就此中止了,没想到,瀚林书记还惦着她。想想也是,怎么会不惦着呢?这么想着,乔若瑄变得兴奋起来,这天晚上,她再次主动犒劳了普天成一次,奇怪的是,两人热烈的中间,她脑子里一次次冒出瀚林书记的影子,那影子既亲切又模糊,后来,后来就成了一幅图画,画中的她奔跑在小巷里,手里拿着两根冰棍,一边追一边喊:“瀚林哥哥,瀚林哥哥……”第二天一早,乔若瑄来到省委组织部,何平部长亲自接见了她,两人谈了一个多小时,乔若瑄兴冲冲走出来,脸上再也看不见这些天的愁容。乔若瑄本还想到瀚林书记办公室小坐一会,又一想,还是算了吧,免得再引起别的话题。一周后,乔若瑄跟省总工会主席黄丽英二人踏上了去北京的征程。嫖幼门事件并没让普天成看到想看的结果,他心里布满失望,尽管胡兵等人还在不遗余力地运作着,但海东高层这一次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没学前一次那样,做出什么果决行动。瀚林书记始终没在普天成面前提及这事,更让普天成心里不安。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在瀚林书记面前再煽一把火时,瀚林书记带着化向明却去了北京。普天成本来就阴着的心,更是阴霾横生了。乔若瑄前脚刚走,瀚林书记后脚便跟去,这不明摆着,是给他普天成难受么?想想前些天乔若瑄那副温顺样,普天成忽然觉得,自己受了骗。乔若瑄是装的,目的就是让他有负疚感,然后去找瀚林书记为她奔波。这女人!整个下午,普天成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什么事也不想做,做不进去,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就两张面孔。这两张面孔曾是那么亲切,现在,却变得狰狞,变得可怕。秘书进来过好几次,见他痴痴地站在窗前,也不敢打扰,悄无声息出去了。桌头上的电话响起,手机也在一次次叫响,普天成懒得接。他还从没有这样六神无主过,以前不论怎样,心里总是有信心的,也有高昂的斗志在激励他。但是这一次,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击垮了,再也打不起精神。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被他们两个人搅乱,不应该的啊。普天成想把两张面孔赶出去,再也不要骚扰他,欺负他,可就是赶不出去。后来,他脑子里突然冒出另一张面孔,清新,妩媚,而又含情脉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魅力。他奔过去,拿起桌上的手机,果然就从未接电话里看到秋燕妮的号码。普天成忽然变得兴奋,这也是从没有过的,他马上回拨过去,电话里很快传来秋燕妮细软的声音:“秘书长吗,一直打你电话,就是没人接。”普天成气喘吁吁说:“刚才在开会,不方便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哪里开罪了秘书长呢,吓得我做啥也没心情。”“怎么会呢,真是开会,一件急事儿,商量完了。”秋燕妮在那边长出一口气,可以想见,她是真的多想了。随着这声喘息,普天成的心也安稳下来,没刚才那么跳得快了。“找我有事?”他问秋燕妮。秋燕妮说:“也没啥急事,时间久了,有点想秘书长,想跟秘书长一块坐坐。”一个想字,又让普天成心一阵乱跳,脸也发烧,感觉身体有了变化。他抑制住内心那份愉悦,声音尽量放到平常的节奏上,说:“好啊,今天晚上正好没安排,说吧,啥地方?”秋燕妮想了想道:“还是老地方吧,老地方有意思。”秋燕妮如此暧昧的口气,越发让普天成心辕意马,他都有点等不到见面那一刻了。放下电话,又意识到这事有些荒唐,他强迫自己冷静,一遍遍在心里问,我这样做,到底合适不,会不会?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他们都做得出来,我又何苦?普天成这样安慰着自己,从里面锁上门,打开柜子,几只漂亮的时装袋出现在自己眼前。秋燕妮真是一个心细的女人,上次跟普天成约会,发现了普天成在着装上的尴尬,便悄悄从香港带来几套男装,借着给宋瀚林汇报工作的机会,交到了普天成手里。普天成当时很激动,这么多年,还没哪个女人为他专门选过衣服,包括妻子乔若瑄。他穿的,要么是秘书替他买,要么,就是公务活动中送的。普天成带着一份奢侈的心情将衣服藏进了柜子里,后来有几次,他想穿,但都觉穿这样的衣服太扎眼,不符合自己的身份。人的身份有时候也是累赘,它让人做什么都放不开,必须收敛。普天成有时也羡慕那些没有身份的人,他们过得多自由多快活,做什么事都不会考虑影响。他们这些人就不同,事情还没做,就得在脑子里着实拈量一番,这事到底做得不,合不合自己的身份?普天成有个高中同学,那家伙长得一表人才,1米85的个子,大块头,头发还是自然卷,高中时就迷倒不少女生。长得漂亮的人一般不好好念书,女生如此,男生也如此。那家伙高二时就退学了,原因是他把班上最傲的女生整大了肚子,那女生的老爸在地方工作,级别跟普天成的父亲差不多。这事当时闹得很大,有人说那家伙可能得坐牢,同学们也都替他担心。可是后来居然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发生。原来是那女生跟她老爸示威,胆敢跟她男朋友过去,她就死给一家人看。普天成再见到这家伙时,已是十年后。有次他到省城出差,自己的车坏了,只能打的,谁知正巧就给坐在了同学的车上。当年的同班同学,一个成了市委副书记,一个却跑起了出租,人生的落差,让普天成很不自在。那家伙却无所谓,兴高采烈跟普天成讲同学中间的事,普天成原以为,他娶了那位高官的女儿,哪知他呸一声:“娶她,我脑子又没进水,干嘛要娶她,想让我一辈子做奴隶啊?”后来普天成才得知,那家伙娶了一位比他小八岁的女人,结婚时老婆还不满十八岁。“人嘛,活得就是这痛快劲,痛快劲要是没了,还活个啥?”普天成还替人家惋惜呢,再怎么着,活到开出租这份上,也不是件痛快事。那家伙反倒转过来劝普天成:“想开点吧,人生苦短,该乐活抓紧乐活。你可能以为我现在很自卑,那是你的想法,告诉你,十多年前我咋样,现在还咋样。挣了钱就找自己顺眼的女人,挣不到钱就让看着我顺眼的女人养我,甭以为你是副书记,活人,怕你没我快活。”那是普天成这生中听过的最生动的一趟课,很长时间,同学那张脸都晃在他眼前,特别是他想做什么而又顾忌到身份不敢做时,那张脸就成了让他自惭形秽的一面镜子。下班后,普天成支开了司机,打车来到香港龙。秋燕妮早早就等在了那里,看见普天成,眼睛一亮,由衷地说:“从没见过秘书长这么精神,太帅了。”普天成脸微微一红,多少有些不自在。秋燕妮笑说:“人是衣马是鞍,原来还以为,这话只是冲那些没地位没身份的人说的,想不到这话是真理,放谁身上也是真理。秘书长这么一打扮,的确就不像了。”“怎么个不像?”普天成看住秋燕妮,在他眼里,今天的秋燕妮也格外漂亮,不,不只是漂亮,是别有一番味道。“还用我说嘛,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秋燕妮笑眯眯的,一双眼睛传出一股神来。普天成似乎被那眼神烫着了,慌忙躲开。两人坐下后,秋燕妮说:“你今天不像个领导,倒像……”“像什么?”普天成一边欣赏着秋燕妮,一边问。“你出来偷情的绅士。”一句话,两个人的脸就都红了。不是那种自然的红,也不是涩红,而是太阳映在枫树上的那种红。普天成咳嗽一声,借以掩盖自己。秋燕妮却是落落大方,一张嘴继续挑逗着普天成。饭吃得相当愉快。愉快有时候就是一种心境,普天成向来在秋燕妮面前缩手缩脚,保持着正人君子的做派,今天他把这做派全抛开了,真就像跟情人幽会一样。秋燕妮被他的情绪感染,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她本来就诱惑力十足,再让普天成这么一激励,简直就成了一团**的火,好几次,普天成都差点把握不住,险些就……关键时刻,瀚林书记的影子又跳出来,这一次,他的脸是冷着的,煞气腾腾。普天成身上的火瞬间熄灭,心也跟着冷下去。糟糕!他恨恨说了一声。声音太高,吓着了秋燕妮。秋燕妮问:“怎么了?”普天成恨恨一甩头,做出一个努力驱赶的动作,可是无济于事,那个影子已牢牢藏在他心灵的某个深暗处,关键时刻便跳出来吓他。普天成知道,这辈子,他都无法摆脱了。一个很有可能缠缠绵绵发展下去的故事,就这么被打断,真是有点残忍。两人分手的时候,普天成清晰地看见,秋燕妮眼里闪着一种晶莹,那是从心里流出的,就像一支正在灿然开放的花被突然折断,又像一只发情的羔羊被残忍地阉割。总之,那东西跟他的无能有关,这一刻,他看到了血。普天成心情败坏地走在大街上,海州的夜晚灯光迷离,霓虹闪烁,红男绿女们将过剩的爱情与**渲泄在街上,装修豪华的夜店像化着浓妆的妓女,正张开血盆大口,把急于发泄的人们吞食下去。普天成像一个溺水者,觉得活不过这个夜晚,他必须不停地奔走,才能让自己已经迷乱了的灵魂重新回到岸上。2这一次普天成错估了形势,也冤枉了宋瀚林。宋瀚林跟化向明到北京,是专程汇报海东工作的。海东接连发生这么多事,让宋瀚林意识到了自己的危机。宋瀚林是聪明人,什么时候都知道权衡利弊。网络上重新燃起的这场烈火,不但让海东再一次成为全国触目的焦点,也让嫖幼门三个字,成为当下网络最火爆的词。只要打开网络,这三个字就从各个角落跳出来,挡都挡不住。官员嫖幼,这是多么刺激人眼球啊,那些网民们夜以继日爬在网上,等着最新的猛料喂满他们饥渴的眼睛。也有网民发起了人肉搜索,发誓要把这些丧尽天良者剥尽画皮,一个个曝光在众人的眼皮下。于是徐兆虎的照片到了网上,朱锦文在廉政大会上做报告的视频也贴了上去,后来发展到杜汉武,再后来,就有一些省里厅局的领导也被好事者拉到了网上。这些人在主席台上一个个那么体面,那么正统,那么的富有正义感,到了网民手里,一夜间全成了臭狗屎。好的是,嫖幼门事件一热炒,网民们的兴趣立马转移,前些日子还纷纷扬扬大有不炒死不罢休势头的广怀跳楼事件,却突然无人问津了。宋瀚林这才知道,网络是最喜新厌旧的一个地方,也是最爱落井下石的一个地方。发现这个奥妙后,他马上将叶部长召来,示意对嫖幼门事件,省里不再做正面引导:“把主要精力放到党风建设上吧,一味地让网络牵着鼻子走,我们会越来越被动。”叶部长听得一头雾水,两天前瀚林络平乱力度不够,工作不得力,怎么今天?后来一想,一定是普天成的话起了作用。说的也是,普天成的话怎么能不起作用呢?跟叶部长授意完,宋瀚林又叫来化向明,二人再次合计一番,决定到北京做检讨。检讨有两类,一类是实实在在做错事了,必须检讨,而且要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另一类是并没有人说你做错,但你自己必须先有个态度,只要态度亮得早,不管将来事情怎样,你都赢得了先机。显然,宋瀚林跟化向明属于后者。普天成心里的疙瘩还没消掉,宋瀚林和化向明就回来了。这一回来,海东的形势立刻发生变化。宋瀚林所以在嫖幼门事件上犹豫不决,一直没采取果断措施,一则,是怕打击面过大,从纪委前一阶段秘密调查的情况来看,嫖幼门事件牵扯进去的,不是一位两位,至少有十名以上的领导干部有过这方面的恶迹,要处理这么多人,宋瀚林怕啊。他到省委还不满一年,正是需要团结大家的时候,适当地处理一两个人,也是工作必需,处理这么多,他真的拿不出勇气。而且,事情不是简单地处理一下就能过去的,会留下后遗症,会无休无止地纠缠你。宋瀚林不想陷进去,陷进去,其他工作还干不干了?二则,宋瀚林也希望,徐兆虎等人能听到一些风声,并从这些风声中立马醒过神回过头来,这是最好的一种结局。官场不能没有斗争,没斗争就不叫官场,但官场的斗争有官场斗争的平息方式,识时务者为俊杰,身为官场中人,不可能不懂这一点。但是徐兆虎令他失望,此人怎么就如此弱智呢?他真想不明白,当初玉浩同志怎么就能看上这样的人!现在宋瀚林不怕了,他跟有关部委把情况都讲明白了,这些事情都是前任留下的,他也不想处理,但不处理由不得他自己,闹得太大了,百姓不罢休。而且,宋瀚林说出了而且后面最关键的一句话:“而且他们跟黑恶势力勾结在一起,企图把山头坐得更大。说这句话,宋瀚林是有充分准备的,他从某个渠道得知,中央正在酝酿一场打黑除恶的人民战争,这场战争将会在中国大地上掀起另一场风暴。将改革的果实牢牢掌握在人民手中,让人民充分分享,让老百姓充分享受太平盛世的阳光,是这次打黑除恶攻坚战的终极目的。有了这个,宋瀚林就好说话了。果然,上面听了很满意,并表示,坚决支持海东省委,率先一步打掉这些黑恶势力,还老百姓以太平。对那些以手中权力跟黑恶势力相勾结的,严惩不怠。省委连续召开了两次会议,两次会议上,宋瀚林都发了火,特别是第二次,当马超林为徐兆虎辩护,说嫖幼门事件完全是子虚乌有,是有人凭空捏造,故意陷害我们的干部时,宋瀚林用力将水杯放桌上:“超然同志,我们都是党的高级干部,我们是要保护同志,但不能无原则地保护。发生在海东的这些事,让我们痛心,如果我们不查个水落石出,不给人民一个满意的交待,我们怎能对得住手中的权力,又怎能对得住人民的殷殷期望?”就这样,两次激烈的争锋后,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役打响了。不到一周时间,徐兆虎,朱锦文,杜汉武等人相继被双规,纪委成立了庞大的专案小组,省高检,省公安厅联合行动,普天成期望已久的日子终于来到。人逢喜事精神爽,普天成尽管没逢着喜事,但看到顽固的对手们一个个落网,他比自己得到提拔还快乐。可惜的是,这些快乐只能掩藏在心里,面子上,他还得学别的领导,装出一副沉痛样。毕竟,这么多干部栽跟斗,对省里来讲,不是一件体面事。这天他从桃园开完会,回到自己办公室,意外碰到了秦怀舟。秦怀舟在孙涛书记考察完海东不久,就从乡下调到了省城,目前在海州市永定区担任专职副书记。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机会苦求不得,有时候机会也会从天上掉下来。孙涛书记到海东视察,等于就是白给了秦怀舟一个机会,当然,也是他识时务,圆满完成了普天成交付给的工作。不但拣了一个副书记,还把跟普天成的关系,也意外修复了。“是怀舟啊。”普天成远远就跟秦怀舟打起招呼。秦怀舟受宠若惊,赶忙弯下身子,热情道:“秘书长好。”“怎么站在楼道里?”普天成又问。秦怀舟说:“我到政法委汇报完工作,想过来看望秘书长,不巧门锁着。”普天成呵呵笑了两声,打开门,让秦怀舟先进。秦怀舟哪敢先进,敢忙将普天成手里的材料接住,学以前侍候孙涛书记一样,恭恭敬敬侍候普天成进了办公室。“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吧?”“顺利,一切都顺利,谢谢秘书长关心。”秦怀舟就将自己在永定区的工作简单汇报了一番。普天成听后很满意,更满意的,是秦怀舟现在的态度。为官者从来不嫌自己身边人多,在瀚林书记发起的这场战役中,普天成算是大获全胜,不但成功将徐兆虎等人置于死地,而且还将自己的力量一个个扶持了起来。前几天,省委组织部又提拔了一批干部,胡兵被安排在了吉东市政府副秘书长的位子上,王静育顺利当上了广怀市副市长。就连马效林,也挡不住地实现了他的夙愿。李源被正式任命为广怀市委书记,在考察市长人选时,组织部提了好几个人选,结果不是瀚林书记不满意,就是路波省长有意见,最后何平提出了马效林。普天成立马反对,路波笑着说:“这个人选我看合适,当然,天成同志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们看一个同志还是要看主流,效林同志尽管尚欠成熟,但他对党的事业忠诚,在吉东副书记的位子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在复杂的环境中牢牢把握住了自己,不容易啊。”路波一番话,算是给马效林做了定论。马效林到广怀后,吉东空出的位子,自然就让路波提出的人选占了。这也很正常,来而不往非礼也。路波能明智地把别人推到一把手位子上,只让自己看中的人做副职,已经很不容易。普天成心想,能扶上去的,他已扶了上去,接下来,就该物色或培育新的力量了。这么想着,他笑眯眯地盯住秦怀舟,以前他对秦怀舟有误解,主要也是秦怀舟跟马超然走得太近,现在他发现,脱开马超然的秦怀舟还是有可爱的一面。“坐,怀舟,坐下谈。”秦怀舟战战惊惊坐下,一双眼睛忽尔闪在这,忽尔又闪在那。心里扑腾扑腾直跳,他今天找普天成,就是想进一步密切关系的。海东发生的一系列事让他终于明白,只有跟着普天成,才算正道,以前他真是把局势看错了。“怀舟啊,最近跟老书记还有联系没?”普天成打量了秦怀舟一阵,问。“前几天去北京出差,还专程看望了老书记,对了,老书记让我一定谢谢您。”“谢我什么,我也没为老书记做什么。”“老书记说,在海东,就您对他还有感情,他要我一定把这层意思转达到。”“是吗,那我要好好谢谢老书记了,他身体还好吧?”“托秘书长福,老书记的身体还硬朗着呢。对了,老书记还让我带了一幅字,是他写的,老书记的书法现在大有长进。”秦怀舟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卷纸,摊开,是一“虎”字。普天成属虎,难得孙涛,还记得这个。望着刚劲有力的这个虎字,普天成一阵感慨。过完这个年,他就55了,如果再上不了台阶,怕是秘书长这个位子,也就成了他的终点。“好字,好字啊,谢谢你,怀舟。”秦怀舟见普天成眼里没假,就将自己准备好的一包东西掏出来:“秘书长,这是我西藏的一位朋友专程带来的,保健药,我也不知道适不适合秘书长,就冒昧带来了。”“藏药啊,好,放那儿吧,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是得保健了。”“秘书长哪能说老,您正是人生的黄金时节呢。”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普天成接起一听,是郑斌源打来的,问他晚上有没有安排,要不要一起坐坐?普天成一听郑斌源现在也学会了这些,高兴地说:“好啊,你郑大所长请客,我当然有时间了。”秦怀舟听出是郑斌源的声音,知道自己该告退了,便说:“秘书长您忙,改天我再来拜访。”普天成也不挽留:“那好,怀舟,好好工作,你们年轻人,可不能撒懒哟。”秦怀舟又说了一句感谢的话,告辞走了。普天成这才对住电话,问郑斌源在哪里见面。郑斌源说,晚上有位老朋友请他,想拉普天成一块去。普天成说,人家请你,我干嘛跟过去凑热闹。郑斌源说:“指望我单独请你,不可能,晚上六点半,在海津路川府酒家见。”普天成答应下来,看看还有点时间,想把手头一份急件处理一下,忽又想起秦怀舟送他的药,走过去打开一看,见是壮阳药,心里就有些不高兴,这个秦怀舟,搞什么名堂。再一看说明,就发现这药不只是壮阳,还有其他保健功用。而且注明,绝无伟哥等成分,是藏家独传的秘方。普天成忽然想起,孙涛书记在海东的时候,有人私下说他精力超强,尤其这方面。他会心一笑,看来秦怀舟送这药,已经送了好几年。不过他是用不着,乔若瑄不在身边,他正常的精力都没处使呢。他将药随手放在了一个抽屉里,想想不妥,又拿出来,放到一个更加保险的抽屉里。扔袋子的时候,一张卡掉出来,普天成捡起来,看到后面有一行小字,除了密码,还有一串数字。他怔怔地站半天,秦怀舟给他送这些,难道就为了感谢?晚上六点半,普天成如约来到海津路川府酒家,惊讶地发现,跟郑斌源坐在一起等他的,竟是屈妙琪。“妙琪,你什么时候来的?!”普天成喜出望外地走过去,跟屈妙琪握手。屈妙琪说,她回来已经一周了,只是不敢打扰普天成。“好啊,偷偷摸摸,你们两口子合起来骗我啊。”郑斌源坐在一边,脸上是琢磨不透的笑。“老郑,不够意思吧,夫人回来,招呼也不打一声。”普天成乐呵呵地说。说完又把目光转向屈妙琪,屈妙琪比以前瘦了许多,但精神状况还好。“怎么样,在国外生活得还习惯?”“还行吧,谢谢秘书长。”大约是分开时间久了,屈妙琪一时还有点不适应,脸上多少有点不自在。“什么秘书长,叫我老普就行,对了,孩子呢,没一块来?”屈妙琪说,超超刚考完博,在等通知呢。普天成一听他们的儿子都考博了,兴奋地说:“快,真快啊,我还记得他光着小屁股的样子,一转眼,就给考博了。”这顿饭吃得很愉快,屈妙琪的到来给了普天成一份惊喜,尽管他没好意思直接问他们两人的关系恢复得如何,但从两人的表情看,一定是有了希望。普天成替郑斌源高兴,他总算是把感觉找了回来。屈妙琪很感激普天成,一而再再而三地举起酒杯,要给普天成敬酒。普天成起先还热情地喝,不时地跟屈妙琪说些以前的事,后来感觉头有点晕,不敢再喝了。屈妙琪捧着酒杯,意犹未尽,眼里似乎有很多内容。吃完饭回到家,已是十一点,望着空荡荡的家,普天成心里一阵难过。老郑一家破镜重圆了,他呢?他们的家至今还搁浅在岸上,能否度过这黑暗期,还很难说。普天成洗了澡,想睡觉,电话突然叫响。他以为是乔若瑄打来的,兴冲冲接起,一听声音却是天彪。朱天彪说,金嫚不想在那边呆了,想回来。“哥,这女人爱你爱得不是一般,你要好好珍惜啊。”朱天彪说。不知怎么,普天成就流下了泪。都说他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大得无边,可却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股悲怆顿然升起,弄得他鼻子酸酸的。想了许久,他才说:“那就把她送回来吧。”普天成忽然有个想法,这一次,不管发生什么事,再也不让金嫚离开他了。他不能把所有的不公平都加在金嫚一人身上,他应该让她幸福。是的,幸福。3一眨眼,春节就过去了。春节期间,普天成去了趟北京。这是早就有的计划,之所以迟迟没付诸行动,是他觉得时机一直不成熟。春节前夕,嫖幼门事件尘埃落定,徐兆虎领刑六年,杜汉武因为还有不少经济问题,案子仍然在调查当中,但相信结局不会好到哪里,他的妻子因为忍受不了这份耻辱,在春节前两天服毒自杀,幸亏发现得早,最后被救下了,但人却彻底失去了记忆。失去记忆好,至少,她后半生,会活得干净些。海东的干部因为嫖幼门,形象一落千丈,可以说是声名狼藉。普天成年前到北京开会,席间有人故意拿嫖幼门说事,连挖苦带讽刺,说海东别的不出,单出新鲜事,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玩到幼儿园去。听得普天成脸红。有消息说,瀚林书记也挨了批,毕竟,这不是件光彩的事。但是不管怎样,风波算是平息了,对手也一个个倒了下去。一直想把普天成打进地狱的王化忠也在这起事件中得到教训,加上他女婿的事,差点就一病起不来。病好之后,他跟杨馥嘉认真谈过一次,言语中满是失落和追悔。不追悔不可能,这样的结局普天成早就想到了。普天成算过一笔帐,杨馥嘉至少要在吉东干满三年,三年后,原来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就再也没人会翻腾起。他的心可以踏踏实实落地上了。后顾之忧是彻底没了,普天成就又开始盘算未来,他的脚步不会只停留在秘书长这个位子上,不进则退,这句话对官员来说,再是准确不过。普天成到北京的第一天,先是拜访了宋瀚林的父亲,老首长今年八十二岁了,身板还硬朗。每天坚持打拳,散步,还要下一个小时的棋,怕脑子会迟钝。秘书给了普天成一个小时的时间,普天成说不够,老首长也说不够。结果就谈了三个小时。老首长跟普天成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期间多次提到了普天成的父亲。战友之情是人世间最珍贵的情愿之一,尽管普天成的父亲活着时,他们之间也少不了吵架,有次为两大军区的换防,还差点闹到军委去,但是现在,老首长的言语里全成了怀念。后来他们谈到了宋瀚林,也谈到了乔若瑄,老首长说:“你们三个,可一定要把自己把握好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绝不能做。你们的身份不同,对党要忠诚,对人民,更要忠诚。别人怎么做我管不了,对你们,我一定要严格。否则,见了你爸,我没法交待。”老首长告诉普天成,他有个想法,想把他们两个分开:“老在一起不好,瀚林那脾气我知道,你说的话,他未必听得进去,他这人太自负,我不大放心,我怕他把你带坏了,现在带坏的多啊。”老首长接着就讲了一个现实中的例子,是他参加老干部联谊会时听到的,也是老战友的一位儿子,他自己**,还把手下十多个干部拉下了水。“太可怕了,这在战争年代,是无法想像的,你们这一代人啊……”老首长叹了一声,不说了。普天成马上表态,说自己不会,瀚林也不会。“你说不会我就相信啊?”老首长这么问了一声,然后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找机会跟有关部门说说,得把你们分开,不能老在一起。还有,我想把瑄儿调到北京来,让她陪陪我,老了,寂寞啊——”一席话说的,普天成的眼泪就下来了,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母亲,也想起了烟雨迷蒙的很多往事。往事中有他,有宋瀚林,也有乔若瑄。告别老首长,普天成开始挨个儿拜门。北京这些关系都是父亲留下的,有父亲的战友,同事,也有他的下属。普天成带着虔诚的心理,从这家进去,又从那家出来。后来他在北京摆了两桌,将首长秘书和司机以及他们的夫人请到一起,热热闹闹聚了一次。这些关系平时看着不怎么重要,关键时候,却管用得很。那天的气氛很热烈,大家围绕着普天成,说了很多祝愿的话。其中有人就谈到了海东班子调整的事,一位在组织部工作的首长秘书跟普天成透露,常务副省长周国平年后可能就要动,到西北某省担任省长。首长秘书凑近普天成的耳朵,很知心地说道:“这可是个机会啊,别让它白白溜了,给你透个信儿,你们省已经有人在活动了。”普天成感觉自己心里响了一声,这人他清楚,他来北京的第二天,就听说化向明也到了北京。想想也滑稽,前些日子,他们还紧密地团结在瀚林书记周围,打了一场漂亮的肃清仗,这才几天工夫,就又……这也怪不得谁,当利益相同时,大家便是朋友,是战友,是同仇敌忾的弟兄。一旦新的利益放在眼前,格局立刻就会发生变化,谁也不会客气到把机会拱手让给别人。普天成在北京一共逗留了一周,该拜的门,都已拜到,该亲近的关系,也都进一步做了亲近。当然顺带着,也发展了一些新的关系。比如他在友谊宾馆结识了一位法改委的女司长,人长得相当漂亮,会五国语言,这都不算,重要的,这女人单身。她有过短暂的一个月的婚史,但因双方性格不和,很快离了,按她的说法,不愿意捆绑到哪个男人身上,她的幸福她做主。这位叫戴小艺的女司长给普天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普天成给她的印象也很是不错,尽管两人相差十多岁,但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普天成离开北京时,戴小艺特意到机场送他,还送给他一句想入非非的话:“你就这么走了,我心不甘啊,想想就像做了一个梦。不过也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记住了,我在北京等着你,啥时来,一个电话,小妹我全程奉陪。”小妹。普天成又多了一个小妹。北京此行,普天成一共带了十张卡,都是平时人们送的,原以为绰绰有余,没想到一趟北京回来,十张卡全不见了,身上只剩可怜的一千多块钱。他叹了一声,钱到用时方恨少啊。过完春节上班的第五天,瀚林书记将普天成叫到办公室,说:“新的一年开始了,谈谈你的想法。”普天成就将春节期间的一些思考说了出来,春节期间尽管在北京,但思考还是少不了的,特别是北京高层的一些观念或新思潮新作法,启发了他,他把自己的所想如实汇报给宋瀚林。宋瀚林听了,频频点头,特别是他提出的集中精力抓经济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抓好三类项目,两项教育,一个工程的“321”方案,深得宋瀚林欣赏。三类项目是指,改造老工业项目,全力攻坚在建项目,贮存和培育新建项目。两项教育是指,廉政勤政的作风教育,一切为民的思想教育。一个工程是指切切实实抓好再就业工程。普天成围绕着每一项,又讲了很多。“这样吧天成,”瀚林书记听完普天成的汇报,兴奋地说:“这个方案很好,跟我的思路不谋而合,可惜还不系统,你马上带人到宾馆,跟川庆他们一起把这个方案拿出来,越快越好。”普天成会心地点头,他知道,自己又要忙一阵子了。将地点选在政府那边的云海山庄,是于川庆的主意。于川庆说,还是到云海走吧,我在你们那边老不习惯,再说桃园太闹了,无法静心。桃园闹不假,但说不习惯,普天成还是纳闷。“怎么个不习惯,难道你想一辈子留在这边?”“我是想留,就怕留不住。”于川庆知道普天成话里的意思,周国平人还没走,但关于他那个位子的猜想,已经传得五花八门。普遍的意见认为,普天成希望最大。这就又牵扯出一个问题,普天成到了政府这边,空出的秘书长一职,又该是谁?普天成自己虽然不敢乐观,但在朋友面前,他也不说虚伪话。再者,他也希望自己提升后,能让于川庆接他的班。“留得住留不住你心里清楚,别到时候自己打了自己嘴巴。”“这样的嘴巴我喜欢打。”于川庆也不想隐瞒自己,如果真要往省委那边去,少不了普天成说话,不如及早把心思露出来,反正他跟普天成之间,向来没啥秘密。两人聊了一会,于川庆问:“怎么样,差不多了吧?”“还差十万八千里。”普天成笑说。“那就日行千里,追赶上去。”“我还想坐火箭呢,可惜有人比我快啊。”普天成叹道。这些天,他总是听到化向明一些传闻,这些传闻搅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于川庆劝解道:“一碟菜如果只留给你一个人吃,那有什么味道,争来的才香。你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准赢,我可等着喝喜酒呢。”“不说这个了,还是谈正事吧。”普天成觉得差不多了,主动岔开话题。于川庆也是点到为止,话说多了,就寡了味。两人笑呵呵议论半天,最后将这次封闭的地点选在了云海山庄。讨论由哪些人参加时,两个人的意见发生了小分歧,普天成想让余诗伦也参与进来,毕竟他是政研室主任,抛开他不好。于川庆不同意:“你还嫌不酸啊,他一来,吃饭都没了胃口,再说这样的方案,你也不希望写成诗吧。”于川庆接着给普天成讲了一个故事,春节期间,政府这边的政研室搞了一次团拜,把余诗伦和省委政研室几名老干将也请来了,原想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没想那天余诗伦诗兴大发,政府这边正好有个调来不久的小媳妇,以前也当过一阵子文学青年,酸中带点涩,大家都不爱理她。谁知余诗伦见了,立马像是找到了知音,两人又是碰杯又是感叹,好像都回到了十七、八岁。政府这帮人也坏,一看这一对宝贝走到了一起,起着哄的给他们敬酒,还让小媳妇当场拜余诗伦为师。余诗伦也不客气,一拍胸脯就收下了这个徒弟。“你猜怎么着?”于川庆说到这,忽然转过脸来问普天成。普天成说:你们在一起吃吃喝喝,我哪知道。“于川庆话还没说,先捂住了肚子:”这个活宝啊,说到后来,他竟然向人家表白起了爱意,你说荒唐不荒唐?”“真有此事?”普天成吃惊不小,他是猜到了余诗伦要出丑,但没猜到会出这样的丑。“那后来呢?”他接着问。“后来他当场给小媳妇献诗,说什么迟到的月亮,把人家给吓坏了。他哪里知道,人家的老公就是大诗人,出了好几本诗集呢,人家是志同道合才走到一起的。”“这个疯子!”普天成猛地拍了下桌子,“说他是诗人,他还真成诗人了。”“你还想让他来?”于川庆一脸坏笑地问。“不来了,真不能来,这次还有两位女同志,别把人家也吓着。”“其实啊,他那不叫吟诗,是骚情。那位小媳妇后来就说,原以为省委的领导个个正统,至少不会乱性,哪料想见了有姿色的女人,一样走不开。”“这是什么话!”普天成蓦地变了脸,“这管省委领导什么事,我看你那个女诗人,也是疯子。”于川庆一脸无奈:“谁说不是呢,这些天她逢人就说这事,好像余领导给她献了诗,是多大光荣似的。对了,昨天她还娇情地跑到我办公室,说,秘书长啊,最近我对工作有些想法,想跟你谈谈。说话那个酸劲,听了脊背都冒冷汗。”“不会是看上你了吧,小心,人家老公可是诗人,一首诗就把你搞臭。”普天成开玩笑道。“看上我倒是好了,她是看上了一处副处长的位子。现在这人,越来越不知道自己的份量,要官就跟**一样,一冲动就来。”“远了远了,这话可远了,什么**,这是你于大秘书长说的话?”普天成半是玩笑半是正色地制止了于川庆。其实这话也不是于川庆首创的,手机上早就有这个短信,说谋官叫意淫,跑官是买春,上级考察叫摸你,群众测评叫裸露,领导谈话叫深入,组织任命叫受精,总之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于川庆呵呵一笑,这个话题算是结束了。跟普天成他们一同来云海山庄的两位女性,一位姓李,叫李梅,省委政研室二处副处长,三十出头。一位姓张,叫张华华,政府政研室一处副处长,比李梅略微年长。两位都是才女,省里每年大会的材料,都少不了她们,算来,她们跟普天成,也是老交情了。有了她们,工作的那份枯燥劲就没了,寂寞也少得多。第一天大家聚齐,照例是会餐。会餐便少不了玩笑,张华华是于川庆的部下,也是于川庆的校友,两人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关系自然不一般,但在这种场合,他们之间是不开玩笑的,合起来一致对外。对外便是对着普天成和李梅,普天成虽是上级,但每次材料组单独活动时,他便没了领导那份架子,也不容许别人把他当领导看,按他的话说,这种地方,最好是讲平等,只有平等,大家才不觉得是给别人干活,是给自己干活,这样积极性自然而然就有了。两家政研室的笔杆子们,平日做派就跟别的干部不同,他们喜欢保持自己的个性,也就是棱角,不像别的部门的同志,恨不得自己找把锉,把身上的棱棱角角全打磨平,还嫌不够,还想把自己的头削尖或是磨圆,这样往上钻起来才容易。政研室这些哥们姐们,来的时候就是身上带刺的,到了政研室这种地方,因为整天只跟材料文件打交道,很少跟人直接打交道,所以那些刺,就还一直长着,也没人逼他们拔掉,拔掉了,怕就写不出材料了。菜上齐后,于川庆说:“请我们的大总管给我们做重要指示,大家鼓掌。”说完,带头将两个巴掌拍得雷响,他一拍,其他同志跟着也就拍起来。普天成赶忙摆手:“干什么,一来就欺负啊,我是李莲英,什么大总管小总管的,以后说话文明点。”“我们于秘书长可不是那意思,是大秘书长多想了。”张华华帮于川庆说道。“你们于秘书长什么意思,要讲今天这个话他讲,在他的地盘上嘛,李梅你说是不是?”李梅赶忙道:“就是嘛,怎么说我们也是客,你们是主,主不讲哪有客讲的道理?是吧,头?”李梅喜欢将普天成称头,在省委里,人少的时候,她也这样称呼,还说只有这样称呼,才能把心里那份尊敬表达出来。“我们怎么是猪了,李梅你说话可得负责,要是惹恼了我们首长,明天就开始四菜一汤。”“我可没说是猪,你们想当猪,别把于领导也拉上。四菜一汤就四菜小一汤,正好减肥呢。”“哎唷,李姐,你也减肥啊,再减,那腰可就找不见了。”李梅旁边坐的小许道。小许是张华华的部下,才调来不久,以前在南怀市委秘书处工作,材料方面也是一把刷子。“人家是为头减,你没听过秦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么?”张华华含沙射影道。“我喜欢丰满,越丰满我觉得越像女人,就像张处长这样。”普天成坏笑道。张华华人长得很丰满,特别是胸,格外大,于川庆曾偷着告诉普天成,政府大院这边的年轻人暗中称张华华为政府第一胸,也有人将她称作美胸皇后。普天成说话时,下意识就扫了一眼张华华的胸。张华华是明显感觉到了,但她装作不觉,故意挺了挺胸。正好李敏也在看张华华,这一挺,就让李敏有几分尴尬。李敏恰恰相反,是平胸,省委这边的人暗中送给她一外号,飞机场。听说李敏为了丰胸,花了不少代价,可惜,先天性的不足,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斗了一阵嘴,普天成说:“还是老规矩,大家该怎么吃,就怎么吃,该怎么玩还怎么玩,别想着为于秘书长省钱。不过有一条,这次工作紧,任务重,大家得把劲铆足了,得把肚子里那点墨水全给我困出来。”“一切行动听指挥,党指到哪,我们就干到哪。”张华华第一个响应。她这次精神格外饱满,心情也特别的好,原因很简单,一周前,组织部刚刚找她谈完话,她头上那个副字总算可以摘掉了。副处这个帽子,她戴了四年,戴得她脑细胞都死去不少,升不了官愁死的。当然,这还得感谢普天成,听于川庆说,有次喝酒当中,普天成给组织部长何平使劲介绍她,把她说成了海东第一才女。“人家对你印象不错啊,把你夸成了一朵花。”这是于川庆的原话。张华华听了,心里无比高兴。“还有,一定要开动脑筋,‘321’只是一个提纲,一个方向,具体怎么完善,怎么充实,就要靠大家了。”普天成接着道。“我们老是搞这些,今天五个一,明天三抓两落实,后天又是‘421’‘321’,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管用么?”李敏出其不意地说。在场的人都让李敏这句话给说得怔住了,纷纷抬眼看她,酒才刚刚喝,正式的敬酒还没开始呢,李敏不应该醉,但这话实在有点煞风景。普天成脸上的笑瞬间不见了,代之以灰暗色,于川庆见状,赶忙打岔:“李处是不是跟老公吵架了,把情绪带到了这里?”李敏却一本正经:“对不起,我跟老公没有吵架,我就是觉得……”于川庆眉头一皱:“什么觉得不觉得,我看你明明就是吵架了,还不承认。”说完这句,又觉自己的话太生硬了,毕竟李敏是省委那边的,不像张华华,便强装出一副笑脸,言不由衷地说:“李处你别担心,哪天我替你修理他,敢惹我们李处,他是不是想成为人民的公敌。”李敏被于川庆的样子逗乐了,扑哧笑出了声。她刚才说的是实话,她总觉省里这些年务虚务得太多,老是口号式的提要求提规划,听上去宏伟壮观,特激动人,但落实下去的有多少,见成效的又有多少?来云海山庄前,她认真写了一份关于政研室工作的思考,也算是对自己进政研室后的一次思想总结吧。李敏对政研室的工作进行了反思,对自己还有普天成等人笔下造出来的文章也进行了反思,她对这种写在纸上,读在会上,发表在报上,然后出现在大大小小领导讲话稿中的“妙笔生花”“妙笔结果”的工作,有些腻烦了。如果说有人在闭门造车,那政研室的人就在闭门造政绩。她知道这些话不该公开说,更不该在这种场合说,但她实在是忍不住。“321”,一听就又是虚的,又是一场劳民伤财的务虚运动。于川庆打岔的玩笑话提醒了她,不该说的,就是不能说。她摇摇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冲普天成矜持地一笑:“对不起,我乱说话了,我自罚一杯。”谁也没想到,刚才还谈笑风生和颜悦色的普天成,突然放下筷子,离开了包厢。包厢里热闹的气氛一下没了,谁的脸上都失去了笑,大家不时地抬起目光,扫到李敏脸上。李敏明知道自己犯了忌,心里也有些后悔,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强撑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于川庆笑说:“甭管他,我们继续吃我们的,来,我敬大家一杯。”于川庆刚端起杯子,张华华站了起来:“你们先吃,我去看看领导。”李敏的目光一直追着张华华,直到彻底消失。第二天晚上,吃过饭后,李敏来到普天成房间,将那份材料双手呈给普天成,带着忏悔的语气道:“我知道这样想是错误的,辜负了您的期望,但有些事又逼迫着我去想。我自己也很矛盾,这是我的一份思想汇报,您抽空看看,请秘书长放心,无论我有什么想法,对这次工作,我还是会尽职尽责地去做好。”普天成接过材料,不露声色地看着李敏,好像面对一个陌生人。他的目光刺痛了李敏,李敏想逃,又不敢,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良久,普天成叹口气道:“如果你觉得政研室这份工作委屈了你,可以向组织打报告。”“秘书长,我不是这意思。”李敏脸都白了,双腿由不得地打战。“这份材料你带去吧,如果真有什么真知灼见,可以找你们余主任谈。”说完,普天成就低头写他的材料去了,李敏默站良久,知道自己的错误已不可挽回,伤心地转过身,离开普天成房间。她原以为,普天成是能够包容她的,他一直在鼓励他们,要打破思想禁忌,敢想敢说。没想?第二天,李敏就被通知离开材料组,回政研室去了。于川庆说:“是不是过分了,她就讲了那么几句?”“你还想让她讲多少?她是政研室的干部,是材料组的骨干成员,我们的思想都统一不起来,这材料还怎么搞?”于川庆一看他发火,便不敢再替李敏说话,他也想不通,李敏在省委政研室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能犯如此幼稚的错误?有些错误出在别人身上,是能原谅的,出在这个组,就永远也别指望原谅。这是普天成领导的全省最高级别的材料小组,是笔杆子中的笔杆子。按外面人的说法,是智囊集团的头脑。过了一会,于川庆问:“总还得补进来一个人吧,政府这边实在挑不出了,您看?”普天成想了想道:“把秦怀舟抽回来,他行。”于川庆一怔,旋即,脸上绽开了笑容:“对了,我怎么把这个大秀才给忘了。”说完,兴冲冲地去通知秦怀舟了。李敏一走,组里就剩了张华华一女的。张华华性格恰好跟李敏相反,她是一个从不把心中想法显在脸上的女人,进政研室的人,没有思想是假话,有了思想而不被思想束缚住,这才是素质,也是必须。张华华自认为做得很到位。李敏想的那些,他们这一组八个人,不会有谁想不到,包括普天成和于川庆。皇帝的新衣对别人可以说成是笑谈,对政研组特别是抽进这组里的人,就不能当笑谈,你不但要看到衣服,还要总结出这些衣服的特点,最好再把它提升到一定高度,推广到天下。理论不是你的,不是你觉得怎样,就应该怎样。而是你要充分领悟到,它应该怎样,然后想办法把别人的思想统一到这条路子上。笔杆子的作用就在于你要告诉大家,只有这样做才是对的,当需要你不穿衣服时,你就得把衣服扒掉,但你还不能让人看到裸体,你要用别人的衣服把自己包裹起来。这里面有很多抽象的东西,把抽象具体化,也是笔杆子的任务之一。张华华信心十足,干劲也十足。女人不比男人,男人容易兔死狐悲,女人反其道而行之,普天成炒了李敏鱿鱼,像是给张华华注射了兴奋剂,走路都脚下生风。看着她的样子,于川庆摇摇头,这女人,怕是要出事。4因为于川庆和普天成都在云海山庄,他们的秘书也就来得格外勤。这一天,普天成忽然发现,那个叫余晴的女孩子,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头,他们刚来时,余晴有说有笑,有事没事总爱跑过来跟他们搭讪。普天成听说余晴已升了领班,心里高兴,还鼓励她好好干,争取在云海扎下根。但是这两天,他发现余晴愁眉不展,一张小嘴鼓得圆圆的,普天成跟她开玩笑,她也爱理不理的。普天成问于川庆,谁得罪了这活宝?于川庆笑说:“你真的不知道?”普天成说:“这什么话,我要是知道还问你?”于川庆似是想说,话到嘴边又收住了。“没事,小姑娘爱闹性子,常有的事,哪能犯得着你领导去想这些。”普天成一看于川庆脸色不对,就道:“有什么事瞒着我吧,这可不是你老于的作风。”“我有啥事,你可能工作太紧张了,要不要安排一下,放松放松?”“少来那一套,想**,你自己去,我可没那闲工夫。”于川庆嬉皮笑脸道:“我哪敢一个人**,再说操心好你的生活,也是我这个副组长的的职责,要不,咱去泡个脚?”“一双臭脚,还值得泡,你最好老实点,我看你跟张华华,老是眉来眼去的,别犯这种错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于川庆马上笑道:“有好草当然得给领导留着,我吃了,那不真成兔子了?对了,你不提我倒忘了,这个张华华,好像对你有点那个,老在我面前试探呢。”“哎,打住打住,别往革命干部身上抹黑啊。”普天成讪笑道。一提张华华,普天成好像有了条件反射,不过他装得好。这些天,他怕触到张华华那双眼,更怕触到她那压迫人的胸。真是压迫人啊,普天成摇了摇头,想把张华华驱开。他走到柜子前,想拿给于川庆一样东西,是杨馥嘉托人送来的,他们一人一份。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普天成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华华,不过她不是一个人来,后面还跟着秦怀舟。普天成的目光跳了几跳,落在秦怀舟身上时,那团暗暗升起的火灭了。张华华眼里也闪烁着一种东西,一看于川庆也在,忙变得收敛,说话的声音也故意拔高了许多:“两位领导都在啊,我跟怀舟遇到了一个问题,想跟两位领导请教请教。”“说曹操曹操就到,请进吧。”普天成镇定住自己,用上级跟下级的那种语气说。“真的呀,我说耳朵怎么这么烧,是说我呢还是说怀舟?”张华华目光挑衅地望住了普天成。“问你们领导。”普天成借故倒水,避开了张华华的目光。于川庆看在眼里,暗自笑了,张华华那点心思他当然知道,只可惜,她选错了对象。女人有时候很傻,不过傻女人也有傻女人的可爱,好在张华华不酸,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跟这样的女人做同事,也不失为一种快乐,不像李敏,古板得让人没有胃口。他说:“当然是说你,怀舟有什么可说的。”“两位领导是在批评我吧,那我可要细细听听,到底批评我什么呢?”于川庆一开玩笑,张华华就越发大方起来。她坦然地在于川庆边上落座,目光却瞅着普天成。普天成本想说句玩笑话,目光不争气地又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于川庆往里挪了挪,他的这个动作惹笑了普天成。“领导夸你能干,还说……”于川庆被普天成那么一笑,脑子断了线,忽然就编不出词了。想想也是,自己紧张什么呢?“还说什么?”张华华抬起下巴,扑闪着一双眼睛问。“还说……你这么漂亮,干这行糟蹋了,演个电视剧什么的,保准能火。”“真的啊,那领导快给我批个条,我找导演去,最好把我介绍给张艺谋。”一句话说得,普天成和于川庆都笑了,秦怀舟是想笑不敢笑,只好把嘴鼓着。玩笑开得差不多了,普天成问:“说吧,遇到什么问题了?”张华华也正经起来:“是有关再就业方面的,我和怀舟的想法,能不能把这个当作下一步的重点,跟领导干部的考核挂起勾来,毕竟现在从上到下,这一块喊得响。”“当然可以,不但要挂勾,还要签定目标责任书,要把指标落实到班子每个人头上,要跟招商引资一样,做为硬任务,只有这样,这项工作才能抓出实效来。”“还有再就业培训这一块,政府投入是不是小了点,我们考虑,将现有的投入再调高一个百分点。”“这个怕是有点难,”普天成忽然叹出了气,“政府财力毕竟有限,不过建议倒是不错,这样吧,明天我跟财政部门碰个头,听听他们意见。”“谢谢秘书长。”张华华妩媚地笑了一下,垂下了头。又扯了一会,于川庆说:“怀舟,陪我去泡脚,我这脚痒的,难受。”秦怀舟赶忙站起:“秘书长也一起走吧,听说这里的中药泡脚很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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