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班子-5

这晚送走王化忠他们,已是凌晨一点,马超然无法入睡,如果江玥说的是真,那么,宋瀚林就是想保普天成,也保不了。就算江玥说谎,这些事也够有关部门调查一年半载的。马超然忽然有个想法,何不借此机会,先整整普天成?斗不过宋瀚林,难道还斗不过一个普天成?从普天成这里入手,说不定就能弄出宋瀚林什么事儿来。是啊,顺藤摸瓜,指不定就能摸到一大瓜。这个想法激动着他,也让他生出一种恐惧,但他实在不能拒绝开。他想起最后跟江玥和王化忠两人说的话:“天成同志现在是中央管的干部,如果他真有这些问题,也该中央去查,这样吧,我给你们提供一个地址,你们把情况如实反映到这里去。”他给的地址是自己在北京的一个特殊关系,他在想,如果上面能从这个角度帮他一把,他在海东的位置,就有意想不到的变化了,可是,如何跟北京这个关系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讲出来呢?有些事做得太明,不好,做得太暗,又达不到效果。纯粹放弃不做,又不是他马超然的性格。马超然从中央部委到海东,就是奔前程来的,他现在虽说是省委副书记,但离自己心中的目标还有一段距离。况且政治场时刻都有变数,今天你是副书记,明天你可能就什么也不是,像孙涛副书记,原本还雄心万丈,虎视眈眈盯着省委书记或省长的位子,一夜间,就成了正部级调研员。级别虽是上去了,但,谁都知道,那级别意味着什么。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声淅沥,滴滴打在马超然心上。马超然来到窗前,漆黑的夜晚像厚幕一样朝他压来,使他本来就阴沉着的心更加阴沉。后来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在玩火?3普天成这些天心绪烦乱,整夜整夜的失眠。从子水回来,他的心情本来晴朗了许多,秦凤娇那边不出事,吉东大厦就永远也翻不了案。公安厅汪副厅长告诉他,吉东一监的监狱长已经换了,丁茂盛调到了劳改农场,接替丁茂盛的,正是当初紧急向汪副厅长反映情况的牛如虎。汪副厅长还说,苏润又反了供,当初跟王化忠丁茂盛他们说的,他现在一句也不承认,气得王化忠他们直瞪眼。普天成笑笑,对苏润,他太了解了,这种人要是玩起心眼来,能把你玩死。不过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苏润这人反复无常,今天不出卖他,不等于永远不出卖,应该想个办法,让他早一点出来。或者……这些事都是按自己的意愿往前进展的,普天成非常满意,他还跟汪副厅长说,公安局政委马上要挪到政法委去,要他做好思想准备。汪副厅长感激涕零,再三表示,要把苏润这件事办好,绝不让领导再分心。谁知这天晚上,郑斌源突然找到他家,跟他谈了一件事,听得他心惊肉跳。郑斌源说,副省长周国平在玩偷梁换柱的游戏,他把海州和省里用来解决一毛、三毛职工安置的三千万转到大华公司帐上,然后又以大华公司的名义拿出来,由大华公司亲自发到职工手上。这样,大华公司当初的承诺就兑现了。“不可能!”普天成一开始根本不相信,认为郑斌源对省里和大华有意见,故意这么说的。郑斌源也不跟他争辩,拨通一个电话,让他亲自问。接电话的是位女同志,姓罗,叫罗恬。她原是一毛厂财务处长,现在受聘于大华海东,是大华财务副总监。罗恬在电话里重复了郑斌源的话,还说,下周还会有三千万从海州药业公司的帐上打过来。海州药业是海东省最大的医药企业,国有控股,这家公司的董事长,是原海东省医药总公司的党委书记。罗恬还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说着,普天成却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似地抢先压了电话,猜得出,罗恬跟郑斌源关系不错,郑斌源有关大华的消息,很可能就来自于这个罗恬。“行啊,知道往里派卧底了。”他装作什么也不在意地取笑郑斌源,心里,却在为罗恬和郑斌源刚才说的话直打鼓,如果真是这样,国平副省长就在玩火。“你还有兴趣开玩笑,你们这是……挖国家墙角!”郑斌源憋半天,终于愤愤地吐出一句。普天成没有说话,他实在想不出该跟郑斌源说什么,国平副省长采取这种办法安抚职工,也太荒唐了点。这个项目,省里已经让步太多,牺牲也太多,现在居然要把大华该出的钱也出了,这太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另一个声音又警告他,国平副省长这样做,一定有这样做的道理,指不定就是瀚林书记的意思。瀚林书记不发话,谁也不敢这么做。这么想着,他冲郑斌源说:“一个小小的工作人员,她讲的话你也信,我说斌源,你现在是不是太敏感了?”“我敏感?是你们做得太过分!你们牺牲了职工利益还不算,还要牺牲国家利益。这哪是在招商,这分明是招来一个吸血虫!”郑斌源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索性站起来,带着警告的口吻冲普天成发火:“罗恬不是一般工作人员,她在财务方面是专家,而且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专家。大华所有的猫腻,都瞒不过她的眼睛!”“是吗?”普天成也起身,郑斌源的态度激怒了他,他正视住郑斌源,这个时候,他已清楚自己肩上的责任,郑斌源和罗恬这样做,矛头对的并不是副省长周国平,而是瀚林书记。凡是跟瀚林书记作对的人,在他这里,都不能称为朋友。“老郑,有些事,不该你我过问的,最好还是不要过问,你这样下去,很危险。”“危险的是你!”郑斌源说完,摔门而去,临走还没忘警告普天成:“你们太贪婪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没有谁会成为侥幸者。”一连好多个日子,普天成都在想,他贪婪吗?这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贪婪两个字,本来是冲那些利欲熏心者说的,普天成自认为不是利欲熏心的人。这么多年,他坚守着一个原则,不该贪的钱,绝对不贪,不该揽的事,绝对不揽,不该抢的权,绝对不抢。可是一路走下来,他却发现,自己离清白两个字,竟越来越远。离纯洁两个字,就越是沾不上边。是什么力量,让他走上了一条并不想走的路?又是什么力量,让他放弃了原本抱守的“独善其身,不与浊流同污”的信条,成了一名清道夫?是的,清道夫,普天成觉得用这三个字形容自己,再贴切不过。清自己的道,也清别人的道。有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越是苦恼着众人的问题,就越追寻不来真相,这是普天成的人生经验,也是他灌给自己的麻醉剂。有时候他觉得,人更像一台机器,被安装在什么地方,你就得按什么地方的步调运转。小齿轮并不因对大齿轮抱有想法,就不跟它同转。风扇绝不能因空气太肮脏而拒绝工作。人也一样,位置确定后,你的命运基本就定了。也有例外,比如郑斌源,他算是一个独善其身者,是正义的化身,可结果呢?普天成不敢拥有那样的结果,也不能拥有那样的结果。当结果明确后,你所迈出的每一步,就被赋于特殊的使命,你是为使命而活,而不是为自己而活。算了,这些深奥的问题,还是留给哲学家去思考吧,普天成认为自己是凡人,凡人要做的,就是把俗事做得津津有味,而且不出乱子。客厅里传来脚步声,隐约还有音乐的鼓噪声,普天成知道,保姆卢小卉又出来找零食吃了。他看了一眼表,凌晨一点二十。卢小卉最近迷上了上网,家里年初刚换了电脑,是王静育硬给换的,有次王静育到普天成家,要上网查资料,发现网速太慢,再一看电脑,还是三年前的旧货,便擅自做主,让一家电脑公司搬来了新的。普天成当时也没阻止,很多事发生时,普天成都不去阻止,这又是他的性格之一。普天成自己不喜欢用电脑,要用也在办公室用,家里这台电脑,等于是摆设。卢小卉住进来不久,怯生生地征求他的意见,能不能让她把电脑搬到她睡的那间屋去?普天成笑了笑:“要用你就搬去吧,这种小事不用问我。”卢小卉吐了下舌头,高兴地奔电脑而去。普天成望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叹出一口气来。本来是想打发掉卢小卉的,这一忙,就把此事给忘了。现在想打发,就有点张不开口。电脑搬进去后,卢小卉就有了一种如鱼得水的幸福感,小嘴巴一天比一天甜,脸上的笑也一天比一天灿烂。现在的小姑娘,都是人精啊。普天成本来就睡不着,卢小卉这一折腾,就越发没了睡意,刚想起身到客厅走走,又听卫生间的门响了一下,他懊恼地叹了一声,这孩子,又让他一宿难眠了。家里有个陌生女子,实在糟糕,尽管卢小卉年龄跟普乔差不多,但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毕竟不是女儿的,那是一种让人拒绝不开却又接近不得的气息,青春、奔放,还响彻着一种庄稼拔节的声音。这气息要说对普天成没有诱惑,那是假话。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面对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子,都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况且卢小卉发育得那么饱满,那么结实,她哈出的每一口气,都透着早熟女子的芳香。有次普天成回来得晚,十二点多了吧,竟碰上卢小卉穿着三点式在家里走动,当下,他的脚步就僵住了,眼睛晕眩得睁不开。那天偏又喝了点酒,等卢小卉钻进卧室,他摇晃着身子来到书房时,脑子里就尽是那三点。黑色纹胸,粉红色的裤衩,裹住的都是蓬蓬勃勃的地方,他的体内发出一种久长时间都没有发出过的燥热。那晚他吓得书房都没出,半夜口干,想喝水,矛盾再三,还是坚持住了。第二天他就想打电话给王静育,让他把这个麻烦带走,也把这团火一般的燥热带走。但不知怎么,他又没打。后来他婉转地提醒过卢小卉,让她注意一点,卢小卉娇羞地笑了一下,粉红着脸道:“知道了,普叔叔。”这声普叔叔,让普天成蓦地脸红。是啊,人家还是孩子呢,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普天成暗暗责备了一通自己,就把打发卢小卉的想法原又收了起来。现在,随着卫生间的门发出的那一声召唤般的响,普天成的心就又开始上下乱跳了,怦怦乱跳。耳朵也格外不争气,拼了命地要往那门里挤。不幸的是,卢小卉真就在这个时候冲起了澡,水声哗哗,撩动着屋子里的空气,也撩动着床上独守寂寞的普天成的心。这女子,居然连门也不插!一股混合着青春女子体味的异香幽幽飘来,荡在偌大的卧室里,久久不肯散去,普天成被这异香熏得想吼。胡兵和马效林相继打来电话,告诉普天成马超然在吉东的行踪,马超然跟什么人接触,在什么场合说了什么话等等。特别是胡兵,几乎隔一天一个电话,这天晚上,胡兵又打来电话,跟普天成汇报了将近两个小时,将马超然接见王化忠和江玥的事一一说了。胡兵特别强调,昨天晚上,马超然在他下榻的吉东宾馆再次单独约见了江玥。又是江玥,这个该死的女人,她到底要做什么!普天成尽管深信,自己没有什么把柄落在江玥手里,但马超然如此对江玥感兴趣,还是让他坐卧不宁。当初让马超然这个组到吉东去,普天成心里就有想法,出发前一天,他还特意找过瀚林书记,婉转地说:“能不能把检查组的路线调整一下?”宋瀚林像是没听懂他的意思,闷着脸问:“怎么调?”普天成大着胆说:“吉东那边情况复杂,马书记去了会不会?”“正因为复杂,才让超然同志去。”宋瀚林说完这句,话题忽然一转,过问起企业摸底的事来,普天成这才记起,瀚林书记是跟他交待过此项工作的,国家发改委的正式文件下来了,跟当初瀚林书记说的一模一样,只是时间上有些紧,要求这月底就把重点扶持的企业名单还有近三年的生产经营情况报上去。普天成干笑两声:“情况调查得差不多了,最近在整理名单,我们拿出初步意见后,再请书记过目。”宋瀚林嗯了一声,起身,望住他说:“最近你好像有些精力不集中,是不是遇到啥分神的事了?”普天成赶忙摇头,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最近有些感冒,不过不打紧,正在吃药呢。”宋瀚林笑笑,不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普天成被瀚林书记望得很不自在,借故办公室里还有人等他,溜了出来。瀚林书记为什么要让马超然负责吉东,普天成一直找不到答案,但他深信,这里面是有文章的。依他多年的经验,他认为瀚林书记是在考验马超然。但是马超然的做法又让他费解,依马超然的智慧,他不会猜不到瀚林书记的用意,猜到了而不去理会,反倒变本加厉,把不该挑的事也往起来里挑,马超然又下的哪步棋?复杂啊,这两个人,一个按兵不动,一个又跃跃欲试,普天成心里的预感越来越不好。如果他们两人真要撕破脸,是有一批人要成为牺牲品的。普天成祈祷,但愿自己不要成为他们刀下之鬼。吉东这边的消息让普天成沉不住气,他想找瀚林书记探探口气,但这些天瀚林书记格外忙,普天成一直找不到机会。法国那边来了两个考察团,考察海州的淡水鱼养殖和地铁项目,看来,跟法国合作的两个项目就要提上日程了。下午一上班,纪委化向明书记突然打电话,请他过去一趟。普天成合起手中的材料,匆匆往化向明办公室赶去。化向明书记办公在裙楼,裙楼的四、五、六三层是省纪委,普天成进去时,化向明正在跟别人通电话。化向明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先坐。普天成没坐,化向明办公室里的花开得很好,他装作欣赏花的样子,来到窗前,耳朵,却鬼使神差地听着化向明的谈话。跟化向明通电话的好像是北京那边,具体哪个部门普天成没听出来,但他相信,不是中纪委就是监察部。因为化向明汇报的,都是省里在反腐倡廉方面的做法。普天成的心情莫名就紧张起来,化向明当着他面通这种电话,什么意思?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化向明的电话通完了。“快坐,实在不好意思啊,把你这个大忙人给拉来了。”“我算哪门子大忙人,要说忙,化书记你才是大忙人。”普天成故意谦虚着,目光,却在捕捉化向明表情的变化。化向明像是心里真有事,等普天成坐定,水还未倒,他就说:“有件事想跟秘书长通个气,本来我该去你那边,考虑到你那儿来的人多,不方便。”普天成哦了一声,身子不由得就紧了几紧。“最近有人连续不断地向中央反映海东这边的情况,弄得我们很被动。”化向明泡好了茶,为普天成递过来一杯,普天成感觉自己接住杯子的手有些抖。“这种情况很正常嘛,有干工作的,就有告状的。”他说。化向明从桌上拿起烟,递给普天成一根,普天成摆摆手,说不抽。化向明也不客气,自己点了抽。省委班子中,化向明是个大烟鬼,为他抽烟,瀚林书记特批过一条,常委会开到中间,可以允许他抽一支。他自己发誓要戒,到现在也没见他少抽一支。“秘书长说得有道理,现今干工作,就不能怕别人告状,但这次情况有点特殊。”“哦?”普天成故作惊讶地抬起目光,盯住化向明。化向明压低声音:“这次跟工作无关,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是吗?”普天成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他恨自己无用,还久经考验呢,这么几句话,就让他乱了方寸。“是啊,有位叫蒋婷婷的女孩子,秘书长听说过吧?”一听蒋婷婷,普天成的心蓦地一亮,刚才变白的脸瞬间又容光焕发起来,但他压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装作不安地说:“这个名字,好像听过。”“秘书长好好想一想,去年七月份,全国人大组织的考察团来海东,好像是在古街,听说蒋家父女就告了状。”普天成一拍大腿,好像瞬间记起了这事:“对,有这么一档子事,这事好像跟南怀有关?”“岂止是南怀,这事搅进去的,不少啊。”化向明的声音变得沉痛,神情也暗淡下来,不等普天成说什么,他又道:“今天请秘书长来,就是想了解一下,南怀书记朱锦文,这人品质到底咋样?”普天成默半天,声音低沉地道:“这个,我也说不准,按理说,锦文同志不是那样的人。”“我也纳闷呢,一个党培养多年的领导干部,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这可不是一般的错误啊。”两人围绕这事,又谈了一阵,从化向明的话里,普天成明白了一件事,有人把南怀嫖幼案举报到了中纪委,受害者远不止蒋婷婷一个,听化向明说,仅举报信中提到的,就有八位女生。普天成心中涌上一层难抑的快意,这层快意并不是冲朱锦文的,而是冲着徐兆虎。化向明虽没明说,搅进去的还有哪些人,但普天成相信,徐兆虎首当其冲,虽不能说是罪魁祸首,但也绝脱不了干系。从化向明办公室出来,普天成感到浑身无比的轻松,心头积压了许多日的阴云一扫而光。他从裙楼的窗户望出去,发现天是那么的湛蓝,阳光明媚得让人要醉。他掏出电话,急不可待要打给马效林。一抬头看见了一张半生不熟的面孔,此人好像是南怀市长张华泉。普天成刚合上电话,张华泉已到了跟前。“秘书长好。”张华泉弯腰点头,冲普天成打招呼。普天成伸出手,大方地跟张华泉一握,用极亲近的口吻说:“是瑞东啊,啥时过来的?”一听秘书长这么亲切,张华泉脸上的表情就不知怎么涂染了,受宠若惊地抓着普天成的手:“我刚到,秘书长最近身体好吧。”“好,好。”普天成直挺着身子,刚才他还不明白化向明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现在看到张华泉,谜底似乎揭开了一半。“是找向明同志吧,他在。”普天成抽回自己的手,很暧昧地盯住张华泉。张华泉脸上扑闪着尴尬的表情,道:“我找化书记汇报一下工作。”“那好,快去吧,向明这会正好一个人。”跟张华泉分了手,普天成心里就对事态有了进一步的判断,化向明告诉他这些,是跟他卖一份人情,这份人情很可能要还到张华泉身上。回到办公室,普天成立刻将电话打给马效林。马效林说,他去了两次南怀,都未找到蒋家父女。听人说,蒋家父女上北京告状去了。“这就是你办事的效率啊。”普天成责备了马效林一句,又道:“这事你不用管了,最近马书记在下面,你的腿要勤快点。”马效林似懂非懂嗯了一声,普天成也不多说,合上电话,替自己泡了一壶新茶,很有滋味地品着。快下班时,普天成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妻子乔若瑄打来的,问他最近省里是不是要调整下面的班子?普天成说你哪来的这消息,我都没听说呢。乔若瑄说下面已经嚷开了,这次检查完,就要动真格的。普天成不想就这个问题跟妻子多谈,关于调整各市班子的事,早在瀚林书记到省委任职后就提了出来,所以迟迟不动,是瀚林书记觉得时机尚不成熟。至于啥时成熟,谁也说不清,因为这种时机只有瀚林书记一个人把握。下面猜测归下面猜测,上面不行动,所有的猜测就都是白费力气。乔若瑄见普天成不积极,生气了:“你倒是说话啊,是不是真要把我弄回去。”“差不多吧,你心里有个准备。”普天成突然就认真起来。人就是这么怪,普天成本来是不想在电话里谈这事的,乔若瑄一固执,他反倒来了灵感,何不借这机会劝劝她呢?“我说老婆,就算不调整,你那个位置,也得让出来了。”“凭什么,我乔若瑄哪点干得比别人差了?普天成,我可警告你,你少在背后搞小动作,你的小诡计以为我不知道?你若真把我这位子给搞黄了,我跟你没完!”乔若瑄一急,说话就露了原形。普天成心里暗笑,女人就是女人,从来就不知道大局是个什么概念,你以为那位子是你想坐就能坐定的啊,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位子是大家轮流坐的,官也是大家轮流当的,你一家霸住两个显赫位子,算什么事?不过嘴上他还是很服软地说:“第一,我没搞小动作,也没啥阴谋诡计。第二,这事我说了不算,有能耐,你直接找瀚林书记。”“找就找,以为我怕啊。”乔若瑄说完,恨恨地压了电话。普天成忽然有些失落,不幸的是脑子里紧接着又冒出瀚林书记那张容光焕发的脸来,这张脸一下就让他陷入到往事中,他仿佛听见,烟雨濛濛的巷子里,一个脆脆的声音响过来:“瀚林哥哥,瀚林哥哥……”普天成正在沙发上生闷气,于川庆又打过来电话,开口就说:“领导忙啥呢,是不是又在搞锦绣文章啊。”普天成一听于川庆说话没正形,就知道他那边闲着了,便道:“我在思考公平两个字,有人忙得喘不过气,有人却闲得发高烧。”于川庆呵呵笑笑:“让领导说准了,今天是周末,闲得无聊,不如凑个酒局,请领导赏光?”普天成哎呀一声,他把周末给忘了,懊恼地叫了一声:“早不提醒我一声,我打算去林河的。”普天成没有说谎,林河也是他工作过的地方,如今升成了县级市,上周他以前的老领导、林河县委原书记的儿子专程到省里来,说老爷子很想他,让他抽空去一趟林河。普天成想,一定是老爷子不行了,人到临走的时候,会记起很多人和事,特别是过去走得近的。普天成答应,这周一定去看老爷子,免得哪一天老爷子一蹬腿走了,给谁都留下遗憾。于川庆笑说:“跑林河做什么,晚上我约了几个人,一起吃顿饭。大家都有点想领导了,说再不接见,你就成了官僚。”普天成干笑两声,于川庆听上去说的轻松,其实这种饭局都是提前设计好的,只是他不知道罢了,别人的邀请他可以拒绝,于川庆这边不能。他略一沉吟,道:“也行吧,什么地方?”“还能什么地方,老地方呗。”一说老地方,就知道是江海玲的狮子楼。于川庆胆子也是忒大了点,以前跟江海玲还是偷偷摸摸,现在好,不用回避人了,什么人也往那儿带。普天成心里想着,嘴上却没说什么,啥人有啥人的活法,于川庆在女人问题上从来不乱交,就认准江海玲一个,江海玲呢,到现在也没嫁人。不过他们俩人处得也好,从来没听说因为江海玲,于川庆跟妻子叶莉莉闹过什么矛盾,这点让他既服气又不服气,当年他跟金嫚惹出那档子事,乔若瑄差点把他杀了,好在乔若瑄是个既往不咎的人,自从大闹一场后,再也没问过这件事,还以为他真跟金嫚断了。男人的卑鄙就在于不停地拿谎话骗妻子,而且那些谎话往往说得气壮山河,且又天衣无缝。女人的愚昧就在于总是拿谎话当真话,男人说得越坚决女人也就信得越坚决。上帝在创造人类的时候,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天下男人个个是撒谎高手,女人呢,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弱智或是傻子,明明活在谎言编织的世界里,却总要安慰自己,我的男人不会撒谎。4下班后普天成直接来到狮子楼,于川庆他们早已到了,周末就意味着大多数上班族可以为所欲为,尽情放纵。周末也同时意味着各大酒店可以爆满。如果有人心血来潮,要在周末查一下各单位的岗,十有**,你会绝望。如果有人再认真一点,查一下周末各酒店大吃大喝的国家工作人员,这个人数怕就不会只惊到你了,一定会惊动中央。好在现在这样添乱的人不多,太平盛世,吃吃喝喝只能表明大家和谐。平时大家那么忙,打个电话问候一下的时间都没,也只有周末,才能抽出身来联络联络感情,吃皇粮吃皇粮,皇粮就是让大家尽情来吃来喝的。狮子楼虽不是一流名店,但下面停的名车不少,普天成扫了一眼,一大半,就是机关单位的。普天成往楼上去时,脑子里闪着这样古怪的想法,后来他想,自己是不是到了更年期,怎么脑子里总是出现一些不该有的想法?他摇摇头,提醒自己,你是秘书长,要心怀大事,目标高远,且不可婆婆妈妈,鸡毛蒜皮。出了电梯,于川庆等在那儿,笑着走过来,跟他握手:“我还怕领导不肯赏光呢,又不敢打电话催。”普天成白他一眼:“于总管的命令,我敢不服从?”“领导这么说,可就是打我脸了,我也是替领导着想,想让领导放松放松。”“你也会替别人着想,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于川庆呵呵一笑:“领导不能光批评,该表扬时还要表扬,表扬使人进步么。”两个人斗着嘴,往包间去。有人认出了他们,远远停下,侧着身等他们过去。也有人从远处笑吟吟过来,热情而又谦卑地问他们好,言语间尽是恭维和讨好的话,听得普天成起鸡皮疙瘩。重新剩下他们两个人后,于川庆就坏笑着说:“吃饭都有人请安,跟领导在一起,感觉就是不同。”普天成刚要挖苦,就见江海玲迈着袅袅的步子走过来,普天成眼睛一亮,今天的江海玲漂亮极了,也妩媚极了,一件水红色无领上衣让她原本就奔放的身子更加火热,窄窄的裙子紧箍着她高翘而又浑圆的臀部,每挪一步,都是风景。红色的的高跟凉鞋让她脚下的地毯都变了颜色,婀娜的身姿衬更是韵味十足。普天成收回目光,冲于川庆道:“贫嘴啊,领导真的来了。”于川庆也像是被江海玲惊了眼,略带自豪地笑说:“她是给你老人家请安来了。”普天成趁势说:“好啊,今天让你们小俩口出出洋相。”于川庆赶忙求饶:“使不得的,这事要是曝了光,我就没法活了。”“你还怕曝光,我还以为你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呢。”普天成带着告诫之意挖苦了一句,于川庆听出了弦外之间,但没做任何解释。于川庆对待女人的态度跟普天成完全不同,他属于那种敢爱敢恨的人,这辈子,在妻子叶莉莉之外,他就一个江海玲,这个女人是他的命,叶莉莉跟他闹过不止一次,还差点离婚,但他就是放弃不了。后来路波知道了,严厉批评过他,于川庆口头上答应要跟江海玲分手,背底里,还是一如既往热火着。省长路波无奈地说:“英雄难过美女关,川庆,你还没到英雄的份上,就被美女咬住不放了。”于川庆苦笑道:“世间的事,真是说不清,别的方面我都可以自制,独独跟她,自制不了。省长您让我跟她断,就跟砍掉我一只手臂一样难过。”路波虽是省长,但也是性情中人,听他这么一说,很无奈地叹了一声:“川庆啊,不是我不许,我是怕别人不许,因为一个女人毁了前程,你觉得划算?”于川庆想了想,道:“如果为她栽了,我认命。”碰上这种情种,你是没有办法的,省长路波没办法,妻子叶莉莉也没办法,去年开始,叶莉莉跟他就开始分居,到现在两人只是维系着夫妻的名义,实质性的生活,已没有了。于川庆听说,叶莉莉前不久也找了一个情人,是香港那边的一个投资商,比叶莉莉大十岁。闲话传到他耳朵里,他只是笑了笑,看不出有多痛苦。其实痛苦还是有的,只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于川庆也有点无能为力,总不能自己左拥右抱,而让叶莉莉独守空床吧。说话间,江海玲已到了跟前,绯红着脸,普天成面前她还是多少有点不自在,娇羞的样子更显妩媚。“秘书长好。”她冲普天成点点头,侧身站在了一边。普天成笑说:“这里有两位秘书长,你是问哪位秘书长呢?”江海玲脸更红了,羞涩道:“当然是问普秘书长您好了。”说着目光飞快地往于川庆脸上一扫,原又收了回来。“这不好嘛,有人会提意见的,你还是跟于秘书也问声好吧,要不然,今天这顿饭,他又要赖帐。”“有您在,不怕他赖帐的,秘书长先请,那边来了几位客人,我得过去打声招呼。”普天成收住玩笑,正经道:“你忙你的,不必管我们。”等让过江海玲,他又挖苦于川庆:“小心啊,打扮这么艳,让人抢走了可不好。”于川庆不自禁地回头望了一眼江海玲,心潮澎湃道:“不会是领导想抢吧,你身边那么多,我还想让你淘汰出来一位呢。”“贪得无厌,等会我就把这话说给她。”到了包间门口,两人自动收住话头,脸上也换成平日保持惯了的严肃表情。都说变脸术在川剧中,其实官场中人,才是真正的变脸高手。普天成没想到,候在包间里的,居然是海东政界两位风风火火的女强人。一位是省妇联主席杨馥嘉,一位是省总工会主席黄丽英。这两个人在,今天这顿饭,可就热闹了。不过普天成也纳闷,于川庆怎么约了这两位来?再一看,就明白了,原来包间里还有一位,正是他在裙楼碰见过的南怀市长张华泉。不用说,这顿饭是张华泉请的,于川庆是张华泉拉来的大媒,是今天这饭局的穿线人。官场吃请是很有一套学问的,首先,请客者得掂量清自己,你是哪个级别的人,你能请得起哪个级别的人。比如张华泉要是直接请普天成,那就犯了大忌,非但请不到,还会传为笑谈。如今吃饭已成了一种负担,更成了一门交易,像普天成这个级别的领导,私人宴请几乎是不参加的,下面市里的人要请他,除非有铁的关系。请不动普天成,但你可以请一位能请得动的人,比如于川庆。普天成虽然不知道张华泉跟于川庆有什么私交,但凭今天这饭局,就能断定,两人之间是有某种交情的。再让于川庆出面请普天成,性质就大不一样了,普天成不可能不给于川庆面子,官场上的面子是最贵重也最奢侈的一件礼物,能把面子互相赠来赠去的人,才是至交。请了主宾还要请陪客,这又是一门学问。没有陪客吃饭就有些寡淡,冷冷清清气氛会好,请客的目的很难达到。陪客官职自然不能比主宾大,一大,他就成了主宾,反倒把要请的人晾在了一边。但也不能太小,太小,主客心里同样不舒服,有一种被轻视感。除官职外,彼此间的关系也是要重点考虑的,一般来说,适合做陪客的有两种人,一是主宾的老乡或曾经的下属,官场上向来就流行,不是同乡不结党,至于下属,那就更不用说。还有一种,就是跟主宾关系走得近的。不论多大的官,总有一些人跟他走得近,这样说起话来才方便,也能放得开,气氛自然就活跃。于川庆请两位女将作陪,是颇费了一番脑子的,甭看他在普天成面前什么话都可以讲,两人关系似乎融洽得很,但那是他们两人之间,为张华泉穿针引线,又另当别论。越是亲密的关系,往往越讲究规则,要不然,这种亲密关系维系不长久。于川庆一定是千挑万选,才把目标锁定在两位女将上的。一方面,杨馥嘉和黄丽英在海东政界是出了名的直脾气,有啥说啥,从不拐弯抹角,两人虽为女性,却比男人更善于直言,这可能也是政界女性的一大特点吧。也正是因为这点,她们两人在海东官场口碑一直不错,跟哪方面关系都处得很好。另则,妇联和工会都是党领导下的群众团体,是党委和政府联系群众的桥梁和纽带,这两个部门,平日跟秘书长打交道最勤,关系自然也就近,因为秘书长常常要代表省委、省府领导出席她们组织的各项活动,将党和政府的温暖送到她们怀中。更重要的,她们是女人。饭桌上如果少了女人,那就少了一半的味。男女搭配,不仅干活不累,喝酒也不会醉。两个女人本来在说着悄悄话,看见普天成进来,立刻像孔雀一样扇起屏,朝普天成飞来。杨馥嘉扯着她豪放的嗓门,大声道:“敬爱的秘书长,可把您盼来了。”黄丽英声音相对小一点,但动作不小,她见人有个习惯,喜欢夸张性地伸开双臂,学外国人那样来个拥抱。如果没有张华泉,普天成也就拥抱了,平日他们这种玩笑开得多,早已成了习惯。这叫熟人的便宜,不沾白不沾。也叫搂搂抱抱,工作好搞,哭哭啼啼,难死组织。普天成没有响应黄丽英,只是简单性地握了下手,于川庆故意煽风点火:“不行,刚才她们沾了我便宜,你也得让她们沾一下,不然不公平。”黄丽英不服气地嚷:“到底谁沾了谁便宜啊,我们妇女同志向来都是弱者。”于川庆抢话道:“现在是弱者不弱,领导一切,强者不强,工资交光。”“工资交光是迷魂汤,敢把底下的收入交出来,才算真交。”黄丽英转身跟于川庆打起了嘴仗。于川庆故意看了一眼自己的下身,笑呵呵道:“我底下的秘密都让主席发现了,主席不简单。”黄丽英轻轻给了于川庆一拳,领导能这样跟她们开玩笑,那就证明,她们的关系很密切了。杨馥嘉稍稍比黄丽英内敛些,没掺和进他们的斗争中,将上座的椅子挪了挪,请普天成落座。她看普天成的目光有些特别,似乎含着某种隐情,其实于川庆不知道,最近杨馥嘉正在通过普天成,想把自己运作到政协去。杨馥嘉年龄比黄丽英要大,妇联主席她已做了三年,再做,她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人总是要进步的,不进步就意味着倒退,杨馥嘉不想倒退,省政协有位副主席退了,空出一个缺,杨馥嘉瞅准机会,让普天成在瀚林书记面前多吹吹风。从目前情况看,运作的效果还算不错。普天成坐定,将目光对住拘谨地站在一边的张华泉,说:“还以为你回去了,没走啊?”于川庆接话说:“他要走,让我扣留下了,来一趟不容易,怎么也得请我们**一次吧。”于川庆这句话,等于是向普天成交了底。笑闹中四个人依次坐定,普天成自然是上座,左边于川庆,右边是杨馥嘉。于川庆边上,是黄丽英。这座位好像事先安排好的,其实不然,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自己该坐哪,清楚得很。凉菜上齐后,于川庆说起了开场白:“一直想找个机会一起坐坐的,就是实现不了,大家都忙,特别是秘书长,工作任务繁重,省委一大摊子事都得他操心。今天正好是周末,难得秘书长有空,华泉市长也有这个心愿,想跟秘书长零距离接触一下,拜托我约了大家,多的话就不讲了,今天只有一个主题,请秘书长和两位女同胞吃好,喝好,把感情交流好。华泉你辛苦一下,给领导们服好务,领导们要是有意见,我可不饶你。”张华泉马上起身,谦和着脸说:“谢谢两位首长,谢谢两位大姐,华泉在下面,没有机会给领导们服务,今天华泉一定尽力,让首长们吃得尽兴。”话匣子一打开,普天成不表态也不行了,别有意味地瞅了一眼于川庆,道:“首长就是首长,吃顿饭都要发表重要讲话,表扬和自我表扬结合得十分好,两位主席没听过这么精彩的演讲吧?我说华泉,下次来,别请首长了,就把我和两位主席叫上,免得吃饭跟听报告似的。”“领导批评了,华泉快拿酒,我得自罚。”于川庆朗声笑说了一句,让气氛更加活跃。张华泉本还担忧普天成不喝酒,会冷了今天的场子,一听于川庆这么说,心里有底了,忙让服务员上酒。特供的茅台打开了,狮子楼的茅台绝对正宗,没有假货。普天成也不推辞,既然来捧场,就把场子捧热闹点,不葷不素的事做了自己心里也不舒服。杨馥嘉和黄丽英都是女中豪杰,喝酒对她们来说,比吃菜还痛快,今天两位秘书长都在场,她们更乐意喝个天翻地覆,热火朝天。黄丽英刚到总工会时,思想上有些不通,情绪也很低落,认为自己遭贬了,挺伤感。是普天成帮她解开了疙瘩,这些年,不论普天成在省府还是在省委,对工会工作支持都很大,省总工会组织的大型活动,只要普天成能腾得开身,一准去。在内心里,黄丽英对普天成充满感激。而且,她最早给普天成当过副职,普天成在龟山县做县长时,她是省里最年轻的副县长,可以说,她的一步步成长,跟普天成有很大关系,普天成面前,她有种天然的亲切感。菜还没怎么吃,服务员刚把酒打开,黄丽英便将酒瓶抢了过去:“今天这第一轮酒,该我敬,我要好好讨好一下两位首长,以后就算犯了错误,也好有人撑腰。”普天成笑道:“怎么老想着犯错误呢,思想不对头嘛,先罚两杯。”黄丽英真就把两杯酒喝了,然后捧着杯道:“您不是常教导我们,不犯错误的干部不是好干部么?”“狡辩。”黄丽英刚说的那句话,是普天成当县长时在大会上讲的,那时人们思想保守,固步自封,县上花了大力气,才鼓动了一批人离开机关,下海经商,可是不久,县人大一位干部就犯了经济错误,处理这位干部时,普天成跟县上的保守派展开了斗争,为了不打击下海干部的积极性,他在全县干部大会上公开为这位干部撑腰,说:“不犯错误的干部不是好干部,我们既然鼓励大家创业,就要有先期预见,犯了错误不可怕,重要的是我们怎么从错误中汲取教训。”在那种时候,他这番话很过激,县上震动很大。见黄丽英端着酒杯不放,普天成说:“今天不敬酒,大家公平喝。”“这可不行,好不容易跟两位领导坐一起,哪能不敬,我可不能浪费这机会。”普天成知道推辞不过,接过喝了。于川庆说这酒不算,要敬酒也得有敬酒的说辞,不能因为是美女敬,就忘乎所以。“谁是美女啊,美女在忙着招待别人呢。”黄丽英吃吃笑道,这话明显是冲江海玲说的。看来,于川庆跟江海玲的**,黄丽英她们也知道了。普天成禁不住就想,于川庆跟江海玲两个,迟早是要弄出是非来的。不是说男人不能在外面有女人,可以有,这是潮流。普天成的观点是,潮流来了,你也别挡,挡不住,但要把握好尺度。男女问题向来就敏感,尤其对官员,这问题不可小瞧。官员是啥,官员就是永远要保持正气而不能有邪气的人,官员身上没有小问题,都是大问题,男女关系是最大的问题。别人想扳倒你时,第一时间就会把目光聚焦到你身边的女人上。官场这样的教训,实在是太多了。普天成过去的好友,省交通厅厅长,就毁在女人身上。普天成还在分神,黄丽英第二杯酒又端了过来:“这杯酒我敬我们过去的友情,谢谢秘书长多年的栽培。”黄丽英话还没落,杨馥嘉便起了哄:“注意保密啊,党内机密不可外泄。”一句话说得,人们的眼神全都暧昧起来,好像普天成跟黄丽英,真有什么秘密。三个女人一台戏,其实黄丽英和杨馥嘉两个女人唱一台戏,足矣。加上于川庆不停的教唆,普天成想少喝都不行。一连八杯下肚,普天成感觉有点头晕,说:“不行了,再不能敬,再敬我就逃。”于川庆坏笑着说:“如今说啥都行,就是不能说自己不行,尤其当着女士的面。”普天成笑骂:“啥话到了你嘴里,就给曲解了。”于川庆回敬道:“我曲解了不要紧,要是让两位女士曲解,那可了不得,是不是啊,两位主席。”杨馥嘉说:“没关系,股票再跌,我们还是坚信大盘会挺起来的。”“听听,杨主席在给你鼓劲呢,秘书长要是挺不起来,我们全都得爬下。”“别人爬下行,于领导要是趴下,可有人不饶。”黄丽英暧昧地说了一句,于川庆就不敢回击了,他怕引火烧身,让江海玲听到不好。毕竟,地下恋情是见不得光的。玩笑中,两瓶酒很快没了,如今的酒,真是不经喝,热菜启到一半时,普天成举起酒杯,冲张华泉说:“华泉在下面辛苦了,敬你一杯。”张华泉没想到普天成会给他敬酒,受宠若惊地端起杯子,手一边发颤,一边说:“谢谢秘书长,我喝,我喝。”就把满满一杯喝了。于川庆知道普天成是彻底领会了他的意思,官场上很多事都是秘不可宣的,得让人们去暗自领会。于川庆穿这条线,一是张华泉特意提出,要拜见一下普天成,如今普天成是省里的实权派人物,调整市级班子,组织部门虽然打头阵,关键人选,瀚林书记还是会听普天成的,这是一种习惯,从瀚林书记当省长起,就听惯了普天成的,就跟路波省长习惯听他的一样,这就是幕僚的特殊价值。二来,于川庆最近也听到不少关于普天成的负面消息,特别是徐兆虎他们,于川庆相信,普天成不会袖手旁观,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他已从化向明书记那儿听到,纪委正在暗中调查“南怀嫖幼案”,这案子要是真刀实枪查起来,朱锦文和徐兆虎两个人,翻船就是指日可待的事,那么,机会就会很快降临到张华泉头上。是到为下面的同志说话的时候了,普天成所以被人尊称为“教父”,重要的一条,就是时时刻刻培养和提携着自己的人。这点对于川庆启发很大,某种程度上,于川庆是在踩着普天成的脚印走路,他发现,从普天成身上,真能学到不少东西,这些东西很实用。看到张华泉没碰杯就把酒喝了,于川庆有些不快,再紧张也不能失礼啊,这种小细节都注意不到,以后怎么混?他皱了下眉,很快又松开,笑道:“这杯不算,人家秘书长酒还端着呢,你怎么能先喝?”张华泉尴尬地笑笑,又斟了一杯,双手捧到普天成面前,哈着腰,跟普天成碰杯。普天成举着杯子,象征性地跟张华泉碰了下,将那杯酒喝了,张华泉又瞅了于川庆一眼,见于川庆笑着,才将满杯酒喝了。普天成给于川庆敬了酒,杨馥嘉她们就不能不敬,两个女人斟了酒,轮留给张华泉敬,张华泉毕恭毕敬地喝了,嘴里连声说着谢,极为荣幸的样子。于川庆后来也端起杯子,说:“华泉啊,今天领导们对你可是给足了面子,你要是不好好努力,是对不住领导们的。”张华泉点头道:“谢谢各位领导,华泉一定不辜负领导们的期望。”四个人敬完,张华泉说话就有点那个了,毕竟领导们只是意思一下,他呢,得老老实实喝完,这就是跟领导喝酒的苦楚。张华泉在南怀是市长,酒桌上向来是他说了算,他拿个空杯,照样会把别人灌醉,因此以为自己酒量了得。到了这儿,他得装孙子,孙子的酒量怎么也不敢超过爷的,半瓶酒下肚,他的脸红到耳根处。于川庆怕他失态,也怕杨馥嘉她们有意出张华泉的丑,喝酒当中,什么可能也有,掏出电话,暗暗给江海玲发了个短信,让她来救驾。普天成看见了,装作没看见,笑着说:“华泉好酒量,啥时我跟川庆去南怀,喝喝你们南怀的酒。”“那没问题啊,我求之不得,秘书长您可一定要来啊。”张华泉兴奋道。于川庆狠狠剜了张华泉一眼,示意他别失礼,稳当点。江海玲很快进来了,刚才她还穿水红色上衣,墨绿色窄裙,这阵,竟变戏法地换了水红色低胸长裙,蓝宝石项链掩不住胸前一大片空白,让人禁不住生出一大片联想,尤其露在裙摆下的两条长腿,衬托得她越发妖绕,越发性感。情人眼里出西施,其实情人面前也出西施,此时的江海玲,眉如远山,唇似樱桃,一双傲乳像两朵怒放的花,咄咄逼人,十足的尤物一个。怪不得于川庆十多年都丢不开她,看来,男人要想过了女人这一关,难啊。普天成长出一口气,他眼前很突兀地就闪出金嫚的影子来。相比江海玲,金嫚显得更婉约、更柔情一些。江海玲属于那种奔放的女人,金嫚则属于小鸟依人型。江海玲一来,气氛立马比刚才活跃,大家再也顾不了吃,兴趣全都集中在江海玲上。普天成逼着让江海玲给于川庆敬酒,江海玲故意不敬,说哪有自家人先敬自家人的,怎么也得先敬秘书长。普天成说人家川庆就是秘书长,江海玲说他那个不算,你这才是真正的秘书长。杨馥嘉钻空子道:“他们一个是大秘,一个是小秘,老板娘看来是看上大秘了。”江海玲莞尔一笑:“我是看上了,可惜普领导对我没感觉。”普天成说:“我敢对你有感觉?我要一有感觉,别人还不把我掐了?”江海玲也是大方,白了一眼于川庆道:“他敢?!”杨馥嘉趁机说:“那就今天当着大伙的面,让普领导感觉一下,我们也好做见证。”江海玲笑吟吟道:“我倒是想呢,就怕秘书长不肯屈就。黄丽英望住普天成道:“秘书长你就深入一下基层吧,给劳苦大众送点温暖。”杨馥嘉也起哄:“对,秘书长深入一下,越持久越好。”话越来越说得带味,也越来越放肆,江海玲故意将半个身子依在普天成身上,做出一副亲昵样,普天成招架不住,只好端起喝了。江海玲要给杨馥嘉和黄丽英敬酒,杨馥嘉摆手道:“咱们都是女同志,千万不能自己搞自己。”于川庆报复说:“现在流行自己搞自己,既然承认了是女同志,搞一下也无妨。”黄丽英玩笑道:“秘书长挖陷阱呢,我可不是同志。”于川庆说:“你是工会主席,工会主席更要带头搞。”黄丽英马上回应:“工会主席搞领导,你是让我犯错误啊。”一句话说的,哄堂大笑。气氛越来越热闹,一直规规矩矩坐着的张华泉这阵也活跃起来,普天成万没想到,江海玲居然是张华泉的表妹!怪不得呢。他定定瞅了张华泉半天,忽然发现,这是一个十分能装得住的男人。在官场,只要你会装,就成功了一半,如果能像张华泉这么城府很深地去装,不成功也由不得了。张华泉摆这桌饭,显然是为了南怀书记的位子。各市班子的调整虽然还没正式提上日程,但谁都知道调整势在必行,加上最近又不知哪儿来了这么一股风,说这次党风党纪检查就是为调整班子打前战,于是下面便纷纷忙碌起来。若不是检查团还在下面,怕是省城最近就让他们涌满了。按说调整班子,普天成并不是下面市长书记主攻的对象,但因了他跟瀚林书记这层特殊关系,在下面人眼里,他的话就比组织部长的还管用,因此这个时候,他也比其他常委更忙。普天成一边提醒自己少喝点,一边又拿张华泉和于川庆的关系瞎琢磨,于川庆居然给张华泉做了长达十年的地下表妹夫,人世间的事,真是滑稽得很。酒喝得差不多了,于川庆也不敢恋战,就想出一招,让大家讲段子,按规矩,谁讲得不好,谁喝酒。黄丽英第一个响应,每次饭桌上,黄丽英的段子总能笑倒一片人,她是天生的幽默高手,讲的段子含而不露,颇耐人寻味。普天成这方面是弱项,他天生不具有幽默,加上对那些涉黄的段子有一种本能的过敏,轮到讲段子这个环节,他必输无疑。黄丽英讲了一个笑话,说的是市长到山区检查计生工作,发现这地方超生严重,就在群众大会上语重心长地讲:“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是成长的小树苗,但你们不断超生,将来有什么后果?”一位村妇不假思索就站起来,回答市长:“绿化祖国。”人们哄堂大笑。黄丽英还不过瘾,接着又讲,市长又到了另一个村,这个村计划生育工作搞得很好,非但没超生,人口比例还连年持续下降,后来才知道,这个村近亲结婚现象严重,生了孩子老是怪胎,吓得村民们不敢再生了。市长想讲讲近亲结婚的危害性,就召集会议,会上他问一老实巴交的小伙子,近亲结婚有什么危害,小伙子脸红了半天,最后小声说:“都是亲戚,不好下家伙。”众人又是一片笑。黄丽英算是过了关。杨馥嘉自然也难不住,以前是男人拿段子欺负女人,让女人出丑,现在反过来了,女人讲段子,比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杨馥嘉居然讲了一个和尚跟尼姑的段子,?说一座山上住了一个和尚和一个尼姑,他们住对门,尼姑养了一只黑色的鹰,这天尼姑闲着无聊,就想个法子捉弄一下和尚。她趁和尚不在,偷偷把和尚屋里舀水的瓢,装水的桶,种地的叉给藏了起来。和尚回来发现不见了东西,心里琢磨定是尼姑藏起来了,于是就跑到尼姑那儿把她的那只鹰身上的毛拔的一根不留。尼姑发现后伤心极了,跑到和尚家里大声嚷嚷。杨馥嘉讲到这儿忽然不讲了,于川庆问她,为什么不讲?杨馥嘉说不能讲,再讲,各位就吃不下饭了。普天成知道这个段子,后面实在有点那个,就遮拦说,不讲也行,算过关吧。于川庆说不行,讲一半怎么能过关?杨馥嘉说你真想听啊,于川庆说当然想听。那好,你把耳朵对过来,我讲给你一个人。于川庆真就把耳朵对过去,杨馥嘉嘀嘀咕咕一阵,于川庆就笑得前仰后合,泪从眼出。普天成也跟着笑了,只有黄丽英傻呵呵的,不知道他们笑什么。普天成对黄丽英耳朵上,问你想不想知道?黄丽英说当然想啊。普天成说尼姑骂的是:“你怎么这样,你要‘瓢’就‘瓢’,要‘桶’就‘桶’,要‘叉’就‘叉’,干嘛拨我的‘鹰’毛!黄丽英笑得身子都弯了,末了,轻轻擂了普天成一拳:“秘书长坏。”“这是你们讲的,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普天成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段子算是让气氛到了高潮。轮到普天成,他怎么也讲不出来,于川庆正要给他罚酒,普天成的手机忽然响了,接起一看,是秋燕妮发来一条短信,问他晚上有没有空,想请他吃夜宵。普天成回复说没空,关了机,忽然就想起秋燕妮曾经给他发的一条短信,心中一笑,将短信稍做加工,讲成了段子。一樵夫在深山中偶遇一苦行僧,便与其闲聊起来。樵夫问: 不知大师在此清修多少时日了?僧人说:约有三十个年头了。樵夫纳闷:大师清修如此,不知一个月仍会动情几次?僧人笑答:贫僧功力尚浅,一个月仍会动情三次。樵夫长叹一声:大师果然已非凡人,在下佩服佩服!!僧人双掌合十:哪里哪里,一次十天而已……语毕,举座皆笑,江海玲更是笑得花枝乱颤。这顿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杨馥嘉和黄丽英都是聪明人,知道晚上张华泉还另有安排,女同志掺和久了不好,便主动告辞。于川庆也不挽留,说今天就到这儿吧,真是舍不得让你们走。杨馥嘉故意道:“我们再不识趣,有人会不高兴。”说着,意味深长瞅了江海玲一眼。江海玲酒也多了,脸颊红扑扑的,煞是诱人。普天成瞟了一眼,竟心猿意马起来,可见诱惑无处不在。黄丽英边拿包边道:“我们女同胞先回避,下面的节目继续,两位领导今晚一定要尽兴啊。”江海玲和张华泉楼下送两位主席的空,于川庆忽然拿出一张卡:“这个你拿着吧,华泉的一点意思。”普天成一惊:“你这是做什么?”于川庆笑笑:“拿着吧,不会出事的,华泉这人我还是了解。”普天成说:“无功不受禄,你快收起来。”于川庆说:“拿出来的东西,再放回去,你让我怎么想?再说,华泉的事已妥了,有人替他张罗,我们只当装不知道。”普天成哦了一声,脑子里忽然闪出化向明那张脸来。官场的可畏之处就在于你永远也不知道别人背后站着谁!其实这也是官场的可敬之处,如果大家都知道了,玩起来就太没意思。但是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顺着任何一条细小的河流,都能找到它的源,这源说穿了还是权力。正如那件陶,不管有多神秘,总有人会探到它的源。普天成忽然就想起陶器底端那个字来,那字叫“度”,是北京专家拿着显微镜反复观察才断定的,普天成看了它多少年,居然没发现下面有字。  “度”,世间万物的奥妙,不就全在这个“度”字里吗?你度他,他度你,自己度自己。佛家讲度,道家讲度,芸芸众生,无不在度。正文 第五章1金嫚来了。上午打过电话,哽咽着嗓子,说要到海州来。普天成连哄带劝,说自己最近忙,实在抽不出时间陪她,让她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忙过这阵,他到吉东去看她。金嫚不高兴地说:“你天天说要来看我,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你的脚步到过吉东,我是看清了,你嫌我了,不想要我了。”普天成赶忙说:“小嫚你千万别这么想,我对天发誓,这辈子不会扔下你不管。”金嫚冷冷地笑笑:“发誓顶什么用,能看到你才是真。”金嫚从来不用这样的口吻跟普天成说话,这么多年,向来是普天成说啥,她便听啥,很少有违背普天成意愿的时候。普天成心里多了个疑问,他猜想,金嫚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便也不敢再坚持,只能点头答应:“那好,你来吧,我这就给你订房间。”跟于川庆拥有狮子楼一样,普天成也有自己固定的去处。位于西关大街井水坊的白云宾馆,就是普天成常去的地方。事实上省里不少领导,都有这么一个秘密场所,不便于公开安排的活动和明着接待的客人,都要安排到这里。当然,白云宾馆跟狮子楼还是有所不同,人家狮子楼是江海玲开的,属于红颜知己,白云宾馆的老板白玉双跟普天成却没这层关系。如果非要扯上一层关系,那就是龟山。普天成感叹的是,这辈子他生命中的很多缘,都跟龟山有关。他政治生涯的起步是在龟山,当年如果不在龟山做县长,也就没有他的今天。县长或县委书记这两个职位,是政治场上最关键的两个职位。它是中国官员的最低端,也是中国官员灵魂真正能够洗礼的地方,不经这两个职位的锤炼,你在政治上很难有所大作为。龟山又是普天成获得宝物的地方,妙的是,金嫚也是龟山人,她是龟山县一个叫旺村的小村庄出生的,她的父母至今还在龟山。跟白云宾馆老板娘白玉双的认识,也是在龟山。白玉双是龟山人,普天成当县委书记时,白玉双还在读中学,后来白玉双女承父业,跟着父亲养殖长毛兔,那时普天成已是吉东市长,有次到龟山检查工作,在养殖场看到天真活泼的白玉双,他还跟白玉双的父亲说:“这么漂亮的女儿,窝在深山糟蹋了,应该让她去读书。”玉双父亲听了他的话,将白玉双送出大山,到海州一家职业学院读酒店管理专业。结果这一读,就读出一个企业家。白玉双最早在海州白云宾馆打工,后来当领班,再后来,就成了客户部经理。白云宾馆一度时期经营不下去,市上想把这个包袱甩了,出台了改革方案,当时有不少人想通过改制把它买到手里,其中有些还是省里赫赫有名的企业家。谁也没想到,最后结果一公布,中标的竟是名不见经传的白玉双。再后来,人们就知道,白玉双在海外有个亲戚,关键时候,是她海外的姑姑出巨资支持她,现在白云宾馆的管理都是沿用海外的管理模式,她姑姑是董事长,白玉双是总经理。都说传奇在官场,其实真正的传奇永远在民间,官场永远都是按它特有的程序按部就班运行的,不会有人创造出传奇来。普天成赶到白云宾馆时,金嫚已睡了一觉,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幔,洒在她脚下的波斯地毯上。大约是到了海州,金嫚的心情好了许多。她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手里摆弄着一只白毛玩具狗。她的姿态有点像孩子,其实她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因为有普天成这棵大树,她把该经历的很多风雨都给躲避了,心理就永远停留在认识普天成的那个春天。那个春天她邂逅过一只狗,纯白的吉娃娃,是主人遗弃在吉东那条叫状元巷的街巷里的,金嫚想把她领回来,可是没地方养,只好含泪把她送了人家。之后,金嫚就开始喜欢玩具狗,她的身边总是有一条纯白的长毛玩具狗。金嫚今年二十九岁了,二十九岁的金嫚看上去比十年前丰满了许多,裹在睡衣里的身子丰腴而饱满,像成熟的玉米,特别是那对乳,似乎比刚认识普天成时又结实丰满了许多,一头长发如瀑布一样泄下来,裹住她裸露的脖颈还有半片粉白的胸,刚刚沐浴过的身子散发着幽幽暗香。听见门铃响,金嫚从沙发上跃起身子,拖鞋也没顾上穿,赤脚就奔了过去。她太渴望见到普天成了,分开这么些年,从没像现在这样焦灼地思念过、渴盼过他。门开了,普天成衣冠楚楚站在外面。面对比他小许多岁的女人,普天成每次他都有种陌生感,他上下打量着金嫚,好像遇到一个不明白的问题,一时反应不过来。金嫚却不管这些,她的眼里闪过一道光,叫了一声天成哥,一把拉过普天成,用脚蹬了门,就钻进了他怀里。一股浪朝普天成袭来,花浪,香浪,普天成打了一个战,身子僵直着,任凭金嫚在他怀里撒野。金嫚像一只兔子,拱窝似地在普天成怀里乱拱。她搂住普天成的腰,先是在普天成胸膛上乱拱乱摸,嘴里发出热情而又明快的欢叫。接着又捧住他的脸,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吃吃一笑:“坏哥哥,想死我了。”一声“坏哥哥”,叫得普天成骨头都化了,但他仍旧紧绷着身子,装着。装是官员必备的素质之一,也是男人必须有的一种手段。普天成这阵儿装,却不是伪装,他是怕,真的怕。他为什么要怕呢?当初,他可是一点也不怕的,第一次把金嫚抱上床的时候,身上燃着一团火,血管里的血往一个地方集中,他抱着她,像抱住一团海水,抱住一大块香喷喷的蛋糕。是的,蛋糕,普天成那时真有这样奇妙的想法,他把蛋糕扔在床上,一边解她衣服的扣子,一边想,这样可口的蛋糕,我怎么舍得留给别人呢?那时年轻,年轻便意味着无所畏惧。现在他老了,真的,普天成第一次发出老的感叹。不是说他的身体老了,而是心。男人一旦怕事的时候,就证明,你的心老了,面对世界,再也不敢放肆,不敢狂妄,不敢像狂风掠过大地一样无所顾忌。他伸出手,想搂住她,迎合她的热情,鼓舞她的热情。可是手举到空中,却又生出一丝怕,怕什么呢,普天成一时想不明白。他不是对她也一直有着强烈的思念么,睡不着的夜里,不是也在一次次想着她的身体么,怎么?普天成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把手放到金嫚的身体上,任金嫚在他怀里热烈着,他自己却装作无动于衷。过了一会,他想让金嫚先安静下来,应该安静下来,他想,最好先搞清她来省城的动机,毕竟,她现在是有丈夫的人,况且,王化忠他们也在打她的主意,谨慎一点没错。金嫚疯了一阵,渐渐冷却下来。她不想冷却,她想趁热打铁,把自己化在他怀里。可是普天成的僵硬提醒了她。女人是敏感的,男人身体里的每一个变化,都能传递给她们信号。“你真的不爱我了。”金嫚松开他,黯然说了一句,掉转身子,有些孤独地离开。后来她找拖鞋,找了半天,才记起拖鞋拉在了卫生间里,金嫚扫兴地叹了一声,索性光着脚,反正她在普天成面前,也裸习惯了。“先穿好衣服吧。”普天成在离金嫚不远的地方坐下,金嫚半裸着的身子让他不敢正视,尤其那对乳房,像两只亢奋中的藏羚羊,随时都要向他发起进攻。从第一次开始,带给他致命诱惑的,就是这对乱弹着的乳房。一度时期普天成还瞎想,如果有一天那对乳房变形了,他还会喜欢这个女人吗?金嫚从沙发上起来,望住普天成,眼里含着委屈:“为什么?”她问了一句,却又下意识地抓起床上的衣服,想往身上套,套了一半,猛地扔开:“你怎么对我无动于衷?”普天成笑了笑:“你个傻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别骗我,我能感觉到。”金嫚说着,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走过来,小鸟依人般,偎在了普天成怀里。普天成的心动了动,他为自己的冷静羞耻。当男人试图对某个女人冷静时,这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发生了动摇。普天成倒是相信,金嫚在他心中的地位,一点也没动摇,他只是担心,多日不见的金嫚会不会抱着别的目的?“如果你嫌我,我现在就回去。”金嫚脸贴着普天成的胸膛,软软说了一句。普天成发现,金嫚黑亮的眸子里,有晶莹的泪珠儿在闪。他的心一软,知道自己伤害了她,他是不该伤害她的,伤害谁都可以,就是不能伤害她。一个为他牺牲了一生幸福的女人,一个曾经为他打了胎第二天却坚持着让他满足**的女人,一个在父母的威逼前始终咬着牙关,不肯说出他名字的女人,怎么就忍心伤害呢?一股内疚涌来,折磨着他,普天成颤颤地伸出手,搂住了金嫚。金嫚发出一片痉挛,半天,孩子似地笑了笑,又往他怀里偎得紧了些。浪再次腾起,普天成再想让自己冷静,就很难了。都说官员是男人中最色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案,一旦曝光,必将主人妖魔化,尤其私生活方面,必是奢糜无耻。一些根本不了解政治场的所谓官场作家,也在作品里把官员的私生活写得糜烂至极。普天成不是想为自己开脱,其实,在所有人的私生活中,官员的私生活是最谨慎也最受限制的,这限制不是来自哪个方面,而正是来自官员个人。抛开别的不说,单是这巨大的工作压力,就可以让男人望色止步。普天成有次跟于川庆开玩笑说:“当一天官,等于折两天寿,如此换算下来,我们实在是不划算。”于川庆笑道:“那是你,换上我们,不是两天,而是一周。”于川庆进而对着他的耳朵,悄声说:“不瞒你说,我都两个月没有那种生活了,实在是心力不济啊。”普天成同情地叹了一声,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乔若瑄有时一月回来一次,有时两月都不回来,可每次那份作业,他交得都很艰难。从吉东到省里后,他身边再也没了别的女人,不是说他多正统,关键,心力不许啊。普天成很悲壮地叹出一声,说来也是奇怪,见了金嫚,他的身体不知怎么就给突然复活了。凡事都是讲缘分的,普天成现在越发相信这点。男人跟女人也是如此,有些女人,相处时间再长,你对她也生不出非分之想。有些女人则不,刚一见面,那种感觉就有了,还很强烈。按现在年轻人的说法,叫来不来电。普天成相信,他跟金嫚都是强电体,两人不能见面,一见面,准来电。金嫚在他怀里蠕动着,像一条蚯蚓,要拱出一条沟来。普天成浑身发痒,也发热。金嫚的气息熏染着他,也刺激着他,尤其两条已完全露在外面的大腿,更令他胸闷气短,他的手终于不听使似的,摸了上去,一摸到那白嫩润滑的大腿,普天成的血液就沸腾了,仿佛忽然之间,他来了力量,一把抱起金嫚,老鹰啄小鸡一样啄起来。金嫚发出更欢快的叫,间或还发出“嗷、嗷”的呻吟,屋子被热浪淹没,两人迅速倒在床上,颠鸾倒凤,翻云覆地,快活起来……人活着有时候其实很简单,你不得不承认,多的时候,人类是在图一时之快。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让普天成热汗淋漓,屋里虽然开了空调,但空调那些冷气远远不能让他降温,他像被热雨淋透了般,气喘吁吁。金嫚也好久没有这样痛快过了,她是嫁了男人,但那个男人怎么也不跟不上她的要求,其实金嫚自己也知道,心里有了普天成这样的男人,别的男人纵是再优秀,也看不进眼里。那个不争气的家伙偏又好吃懒做,不知从哪儿听了她跟普天成的关系,常常拿这事威胁她挖苦她。金嫚早就想跟他离婚,只是找不到更充足的理由,前不久,她终于发现,男人跟店里招来的一服务员有染,金嫚费了不少心机,终将男人跟服务员抓获。店是金嫚投资开的,男人下岗后一直找不到事做,金嫚又不想动用普天成这层关系,只好开家小音像店,让男人打发日子,也好腾出时间来让她没日没夜地思念普天成。捉奸捉了双,金嫚便理直气壮跟男人离婚,男人起先不答应,还威胁要把金嫚跟普天成的关系说出去。金嫚笑笑,鼓励男人道:“你现在就去说,逢人就说,吉东要是嫌小,就到省城海州去说,你若不把这层关系给我扬明了,这个家,你一天也甭想进。”男人见她也豁了出去,心里怯了,加上那服务员也不肯罢休,非要嫁给他,便提出一个狠毒的条件,房子和店铺都归他,金嫚再给他二十万,他就离婚。金嫚一咬牙,应了。她是想赎回自己的身子,一心一意留给普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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