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婚姻》-12

她又起了给他打电话的冲动,但她克制住了。叶枫,将有他自己的人生,她不能这样一再的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  可其实,她只是想知道他还是好好的。  别的,她都不想管。  她点了MSN上那个黑色的头像,敲着键盘,打着字:  “叶枫,过年你去那里玩?我和欧雨声要去海南度假。你很忙吗?看见留言,给我回个话。”  盯着那行字,她看了半天,最后,在“给我回个话”前面添了三个字。  一定要。    她说,一定要给我回个话。  她不敢说,否则,我会很担心。  巴黎有雪  三亚,某间五星级大酒店的户外游泳池里,欧雨声从水中钻了出来,抹一把脸上的水,他上岸拿着毛巾稍作揩拭,便披上浴袍向酒店走去。  他身后是三亚最美的亚龙湾海域,一向风平浪轻,这会儿,远远的海面上是漫天的星辰,夜越来越深,星子越来越亮,阵阵的海风吹过来,带着些微的凉意,却也舒服极了。  路灯把身边的植物照的有点不真实,他穿过一株株棕榈树,椰子树,进入酒店。  这是他和夏小星到海南度假的最后一晚。  两人已来了一周了,是来补度蜜月的,所以只度假,哪个景点都不去。  每天睁开眼就看日出。打开电动窗帘,落地大飘窗外,就是无敌海景,躺在床上,看着太阳从侧边的山后升起来,染红大片云彩,沙滩都变成了玫瑰色,南中国海的日出,壮丽而绚烂。  然后起床去吃早餐,再去游泳。亚龙湾很少起雾,空气清透,阳光不久就洒遍泳池。  中午吃西餐,再沿着海岸线散步,看各大五星级酒店的户外风景,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泳池,观海的凉亭,累了就找个躺椅躺一下,脚下是细白的沙滩,远处是碧蓝的海水,让海风轻轻的涤荡自己。  晚上再去酒廊吃晚餐,喝点红酒或鸡尾酒,吃又肥又嫩的烤羊排或是海鲜,真正的享受着完全的度假生活。  这是一年中他最放松的时候。  推开客房的门,他走了进去。  他去找他的女人。昨天她还和他一起去游夜泳的,今天起了点海风,她怕冷,就不愿意去了。  站在床边,他低头看着她。  夏小星趴在床上睡着了,床很高,垫子又厚又软,她窝在里面,像孩子似的,只看见她柔软的微微起伏的背。  床头柜上的笔电还开着,他伸手把电脑关了,站了一会儿,他转身去向浴室。  往身上涂着沐浴液,他不由得想起他们的第一次,那个情景和现在有点类似,也是他夜晚归来回到客房,她在睡觉,他去洗澡,然后,夏小星便闯了进来。  想着当年的情景,他嘴角忍不住溢出一缕笑。  就在他独自莞尔的时候,浴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淋浴房是敞着的,他又赤条条的暴露在了某人的眼皮底下。他愣了一下,就用毛巾遮住了自己的关键部位。  夏小星走过来,睁着大眼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帅哥!你怎么穿着泳裤洗澡?”  欧雨声低头看自己,泳裤?哪里有?细看才明白,原来是每日在太阳底下游泳,身上真的晒了个泳裤出来。他笑了起来,把遮档着自己的毛巾拿开,站到花洒下,坦然自若的冲淋着身体。  夏小星拿手指向他:“你你你……你赶紧把自己遮起来!”  他举起双手捋着头发:“我有裤子,用不着遮。”  夏小星想了两秒,似乎觉得他说的有理,转一下眼珠,又说:“你是有裤子,可这裤子太前卫了,它是开档的!要不要我给你照张相?”  他扭头瞄她一眼,从牙齿里挤出两个字:“你敢!”  夏小星很乖巧:“我不敢……不过,你干吗不赶我出去?快点,像当年那样,对着我喊,你给我出去!立即出去!快喊!”  欧雨声张开嘴笑,差点呛到:“咳咳……”但他没喊。  夏小星顿时泄气:“没劲!犹抱琵琶半遮面才好看,一览无遗的根本没看头!你这样赤条条的,太原生态了,我不要看了!”摇着脑袋,她转身向外走,“你不配合,一点都不好玩!”  “等等。”欧雨声喊道,快速的冲了两下,就关掉了龙头。  夏小星看向他,他已经来到了她跟前,她夸张的瞪着他:“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欧雨声拦腰把她抱起,托着她走出浴室。  “你身上都是水!”  “在你身上擦一下就干了。”  “你……耍流氓!”不一会儿又传来女人的叫声,“你又不穿雨衣!”  男人的语气有点急促:“又不下雨,穿什么雨衣?”  女人在嚷:“你是不是想让我中枪?!你别忘了我们的合同,五年之内不要孩子,现在才第四年!”  “合同作废!”  “谁同意了?”  “我!”  “我不同意!”  “你的意见不作考虑。”  “欧雨声,你不要太霸道,我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呃,你轻点……”她的声音一下被吞没了,屋里安静了片刻,渐渐响起喘息声和暧昧的撞击声音。  许久之后,终于安静下来,男人搂着她,吻了一下她的唇,眯着眼,就想睡去。夏小星刚刚睡了一觉的,这会精神很好,还想和他说话。  “欧雨声,C市还很冷吧,明天回去,会不会不适应?”  欧雨声闭着眼答她:“下了飞机你就把羽绒大衣穿上。”他刚游了一个来小时的泳,这会儿又剧烈运动了一下,一歇下来,便感觉疲惫上了身。  夏小星还在说:“我不想一个人回C市,我想和你一起走。”  他随口接着话:“是你说党校要开学了,不能跟我走的。”  “你又要去香港,又要去日本,要走十来天,我当然没法跟你走了。”  “这次时间不巧,下次……我带你一起去……”欧雨声的声音含含糊糊的。  夏小星抬头看他,他已然睡着了。  她把脸偎在他胸口,贴着欧雨声躺了一会儿,听着他平缓的呼吸,她还是没有睡意,轻轻的移开欧雨声的手臂,她爬了起来。  绕到床头搬起笔电,她去了隔壁的小书房。那里有电脑接口,可以上网。  他们住的是总统套房,分上下两层,底下是厨房,客厅,上面是卧室带书房,书房的落地窗外,也是无敌海景。  她上了百度,查C市明天的气温。两朵云,温度5~1°,微风。是阴天,很冷,羽绒大衣是一定要穿的。  又看三亚的,太阳加一朵云,温度26~18°,东风4~5级。难怪傍晚的时候,她觉得风大。  脑子里想都没想,她的手就敲出了巴黎,没有太阳,白天黑夜两张小图上,都是一朵云下面带着两粒雪。巴黎,在下雪,还不是小雪,因为下面写着,阵雪转大雪。  那不是很冷?巴黎好像是不太下雪的。  叶枫,不会让自己感冒吧。  很自然的,她上了MSN去看他在不在。那个头像照例不给她惊喜,还是暗着,显示不在线。没有新的留言,只有那一条,是她来海南度假前两天,在她不在线的时候,从巴黎发出来的。  说:小星,我很好,最近工作有点忙,还要和女孩子约会,所以没时间上MSN,有空再和你联系。  当时她看了这条留言,愣了好几分钟。  不是为了他说的要和女孩子约会,而是那句,“有空再和你联系”,这样的话,是叶枫说的吗?那也就是说,没空他就不和她联系了。  她太了解叶枫对她的深情,这样的话,不像叶枫说的,除非,他遇见了奇迹  一点一滴的,她心里有了越来越深的怀疑,但她宁愿相信他的留言,也不愿深想,因为想下去,就会生出恐惧。或许叶枫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很忙,又交了女朋友呢。  跟着欧雨声,她来了海南,幸福的补度着蜜月,和欧雨声寸步不离,身边新鲜的事物太多,白天她忘记了那些令她担忧的事,只在夜深人静,欧雨声熟睡的时候,她才会想起叶枫。  想起来了,她也对自己说,那是因为太幸福,所以才会想起他。绝对不是因为担心,叶枫没什么值得好担心的,他肯定好好的。  此刻,又看着这条留言,她抑制不住的想给叶枫打电话。现在是北京时间夜里十点多,巴黎是下午三点多,叶枫的手机,应该是开着的吧。  拿起电话,她说服着自己。  打个电话是多么的容易,可她却不敢随便的给叶枫打过去。不是怕打扰他,而是怕,电话打不通,或是通了没人接,那样的时候,总是让她失神。  今天就打一次吧,她给自己找着理由,聊个两三句话,就挂掉。问问叶枫巴黎的雪景漂不漂亮,再嘱咐他多穿点衣服,不要感冒了。这样的时候打这样的电话,是多么的不唐突,又是多么的说的过去。  她只是要听听他的声音而已。  只要听见叶枫的声音,从此以后他在MSN上的留言,无论他说的多么不像他,她都相信他,她都不再怀疑。她只要听一次,哪怕只两个字,一声“小星”,或是一声浅笑,她就踏实了。  她拨了出去。  电话通了,她揣揣的等着,又是没有人接。她愣了一下,又拨,又通了,依然没有人接。她怔住,愣了好一会儿神,低头又去拨,这次。却拨不通了。  她呆住,坐在书桌前,看着电脑,她不知自己怔了多久。或许是由于一动不动的瞪着荧屏,她觉得眼睛涩胀的难受。就在她茫然无措不知道是不是要一直这样怔下去的时候,她忽然发现MSN上叶枫的头像亮了。  她扑向键盘,飞速的打字。  ——叶枫!  他回答她了,虽然比她想象中的迟缓了许多。  ——我在,小星。  她笑起来,眼眶热乎乎的,又飞快的敲着键盘。  ——你怎么一直不上线?  ——有点忙,就没上。  她发了一个拍打他的表情过去。  ——我们视频,现在。  ——我在上班,不方便。  她醒悟过来,发了个鬼脸表情。  ——噢,我在海南度假。  ——你上次说了,好玩吗?  ——我没到处玩,就每天看海,吃海鲜。这里的海鲜多,水果也多。  ——哈,你说的我都馋了,想吃芒果。  她笑,发了个鄙视他的表情过去。  ——都在说,海南的本地芒果特别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肯定是真的,你有喝芒果汁吧?只有海南这种地方才会拿芒果来榨汁,你看见,千万别放过。  她的笑容骤然不见了,盯着这行字,她不敢相信,好半天,她才说。  ——你叫我喝芒果汁?  ——是啊,芒果是热带果王,维生素最丰富了。  她感觉胸口窒闷,手指发硬,敲不动键盘。见她许久不回话,那边又打来一行字。  ——小星,我以后可能不能和你常联系了,否则我会忘不了你。那个手机号,我也准备不用了,以后你不用给我打电话了。  她惊醒过来。  ——叶枫,让我看看你,就当是告别。  ——我不能视频。  ——你发张照片给我看,和上次一样,我要今天的。  ——今天的太麻烦了,我拿手机去拍,还要找数据线上传,下次有空我再给你发一张吧。  她紧抿住唇,飞速的敲字。  ——我现在就要看,你去拍照,随便找人有MP3或MP4的,你问他们借根数据线,我等你一小时,你不给我看,我就来法国找你。  隔了好一会儿,那边回了一行字。  ——你等等。  她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等着,视线里一半是漆黑的海面,一半是璀璨的星空。忽然她鼻子一酸,就想落泪。  抑制住上涌的泪水,她走进卧室。欧雨声安静地睡着,发出浅浅的呼吸声。  她趴在他脚边,把脸埋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一动不动的趴了一会儿,她又起身,去了书房。  对话框里来了一张照片,是叶枫,站在一幢建筑物前,身上穿着冬衣,对着镜头在笑。是一个晴朗的冬日白天,有灿烂的暖阳,背景里没有下雪的痕迹,叶枫的脸上,洒满了阳光。  他的笑容进到她眼睛里,她像被灼了一下似的,视线瞬间模糊了。努力的看着键盘,她打字。  ——这张照片,是你刚刚拍的吗?  ——是的,上传搞了半天,你放心了吧,我很好。  她脸上凉凉的,有濡湿的东西在往下流。  ——你是叶枫表哥?  ——不是,我是叶枫,怎么这样问?  ——你不是叶枫,叶枫不会让我喝芒果汁,而且巴黎今天在下雪,你到底是谁?  那个亮着的头像突然黑了,她愣了两秒,抓起桌上的手机拨电话,电话先是响了几声,接着就提示对方已关机。  她胸口一恸,手机滑出了手心,落在地毯上,一声闷响。她两眼直视着荧屏,还做着握电话通话的动作。  欧雨声睡到早上七点多才醒过来,睁开眼,他找着夏小星。床上没有,窗前的椅子上也没有,他叫了一声:“小星。”  没听到回答,他起身走出了卧室。  夏小星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站着,一定不动的凝望着不远处的海湾。  他走到她身后:“叫你怎么不答应?”  夏小星仿佛抖了一下,回过头,她脸色有点苍白:“……我没听见。”  欧雨声看着她的脸,眉微微皱了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脸色这么难看。”  她僵硬的笑了一下:“起的太早。”  欧雨声的眼神变得有点宠溺:“十一点的飞机,起那么早干什么?等我洗个脸,我们去吃早餐。”  夏小星“嗯”了一声。  他们去了一楼的西餐厅。  早餐很丰富,说是西餐厅,其实也有中式早餐供应,两人各端了一盘。欧雨声的以西式为主,火腿片,煎三文鱼,面包等等。夏小星看来看去没什么胃口,舀了碗稀饭,配了点酱菜,最后看虾饺晶莹剔透的,就拿了一小蝶。  坐下以后,欧雨声又去端饮料,饮料品种异常丰富,除了牛奶酸奶,仅鲜榨果汁,就有七八种。欧雨声给她拿的是橙汁,他自己的那杯,也是黄澄澄的,可夏小星知道,两杯是不一样的,欧雨声的,是芒果汁,这些天,他天天喝的都是这。  她看着他手里的杯子。  “是不是有点馋?可惜你不能喝。”欧雨声举起杯子。  她眼睛刹那之间有点潮湿:“欧雨声,我也想出国。”  欧雨声一愣,显然她的神情让他很感意外,放下杯子,他声音温柔了三分:“这次来不及了,没办你的签证,过段时间,等我们俩都有空的时候,我专门带你出去玩一趟,到时你说去哪,就去哪。”  她眼里水汽弥漫,克制着不断上涌的泪意,她抿住唇,不能言语。梦是假的三亚凤凰机场的候机室里,广播里响起通知,前往C市的XX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请旅客马上登机,夏小星和欧雨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欧雨声把手里装着衣服的塑料袋递给夏小星。“下机前就把羽绒服穿好,帽子也在里面,别忘了戴。接你的司机你见过的,他肯定会提前到。我到了香港就给你打电话,这段时间,你正好陪陪你妈。”“嗯。”夏小星答应着。“飞机要飞两个半小时,你可以睡一觉,早上你醒的太早。”“嗯。”她点头。该交代的都交代完毕,欧雨声拍了下她的肩,“去吧。”他的航班比夏小星的晚一个多小时,龙辉已在香港等他,他昨天就过去了。夏小星却站着不动,抬起头看他。“还有话要说?”欧雨声眼里带了点戏谑。夏小星只望着他,不言语。她的神情让欧雨声的笑容渐渐敛去。从早餐开始,夏小星就有点异样,这会儿她一脸欲语还休的表情,两个眼睛黑漆漆的望住他,欧雨声只觉得胸口某个地方柔软的像在塌陷似的,心顿时一软。他伸手把她搂在了怀里:“我最多走十来天,就会回来的。下次再出去,一定带你一起走。”他想起她早餐时说的,“欧雨声,我也想出国。”夏小星把脸埋在他胸口,没说话,广播里又在催促顾客登机,欧雨声松开了手臂,她抬起头看他一眼,转身向登机口走去。她想说那几个字的,“欧雨声,我也想出国。”她又想告诉他一次的。可她没能说出来。飞机一起飞,她就眯着眼睡觉,一宿没睡,到底是累了。她把羽绒服盖在身上,连头都蒙住。迷迷糊糊睡去,就到了梦里,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她站在A大滨湖后门的石桥上,叶枫在她对面,离她两步远,周围好像有雾,水汽似的浓,叶枫的面容有点模糊,她在对他说话,期期艾艾的,竟不利落。她先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后来用尽了力气,排除一切干扰,才恍惚听见,原来是在道歉,叨叨絮絮的,对着叶枫在念:对不起,我不值得你这样来爱,我有什么好,你要这样喜欢我,我从来都看不见你,一直忽视你,为什么到了最后,你还要爱我呢?……你的深情,我总是辜负了……又仿佛在嘱咐他,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再去淋雨,要永远活下去,要好好的,不要死……叶枫轻轻的笑,对她说:小星,你知道我活不长啊……她看见自己开始流泪,不喊也不闹,很安静的样子,眼泪却一个劲的流,不停的叨叨:你给我活下去,你给我活下去……不停的抽泣着,止也止不住。她被邻座的旅客拍醒:“小姐,小姐,醒醒,醒醒。”是个中年男乘客,一脸好奇的盯着她:“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又说,“你一直在哭,是不是梦见伤心的事情了?”她摸自己的脸,都是水,她不好意思的笑:“做了个恶梦。”那中年男乘客多半把她当小姑娘了,调侃着:“是梦就是假的,不用这么伤心。”她抹着脸,嘴里重复着,“对,是梦就是假的。”是假的,就不是真的。叶枫肯定好好的,她要去看一看。飞机停稳,她步出机舱,不意外的寒冷让她打了个寒颤,裹紧身上的羽绒大衣,她走下旋梯。欧雨声安排的司机在出口处等着她,见到她,就上来抢走了她手里的拉杆小包,现在,欧龙公司上上下下已没有不认得她的人。她随着这司机上了车,坐在了后排,眼睛看着窗外。半个多小时后车子进入了市区,街上还残留着过年的气氛,元宵节不到,中国人的年,似乎就不算过完。她拿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自己马上到家;又拨欧雨声的电话,还关着机,他还在飞机上;手顿了一下,她又去拨那个法国号码,不通,从昨晚开始,这个号码就一直不开机了。她让司机直接送她去母亲那,车拐向去往市委小区的道路,两边都是店铺,她看着前方,忽然喊:“前面停一下!”司机“噢”了一声,变了个车道,就在一个临时停车的地方停了下来。她说了声“麻烦你等我一下”,推开车门便向后面走去。司机回头看她,她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店里,那是一家知名旅行社的分号。夏小星一推开旅行社的玻璃门,坐在台后的两个接待小姐就热情的望向她,店里没有其他客人,一个小姐站起来:“欢迎你,您是要去旅游吗?”她走到台前:“我想问一下,要是办一个去巴黎的自由行,有护照,你们这儿签证最快几天可以办下来?”她出过国,护照还有三年才会过期。那小姐马上说:“你要有护照的话,签证一周就可以拿到,要是你办一个随团的自由行,还可以更快,更方便一些。”她问:“要什么手续?”边上另一个小姐帮忙递上几张表格:“需要填一些资料。”十分钟以后,她走出了这家旅行社。回到车上,司机继续送她回家,欧雨声的来电,这时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你到了香港了?”“嗯,刚下飞机,”欧雨声在关心她,“司机接到你了吧?”“接到了。”“衣服穿好没有?”“穿好了。”“帽子呢?”“也戴了。”“还在路上吧?”“嗯,马上到家。”“你是不是直接去你妈那儿?”“是。”“这几天你就不要回家了,就住你妈那儿,等我回来再回家。”“好。”她答应着。欧雨声今天的话,仿佛格外琐碎些。“那我挂了啊。”欧雨声说着,就想挂电话,她叫住他,“欧雨声!”他应着,等她说话,她却半天没开口,话筒里传来他那边机场航班起降的广播声音,欧雨声问她,“你想说什么?”她停了几秒,说,“欧雨声,我也要出国。”欧雨声正随着大队人马在出关,他以为夏小星是在为不能跟他一起出国幽怨一两句,所以就压低声音哄着她,又许诺以后有空就带她出国,电话里夏小星默默地听着,再没有向他抱怨。他和龙辉以及两个随从在香港呆了三天,就去了日本,在东京有一个IT国际年会,他要和好几家知名服务公司商谈跨国合作的事宜,然后还要去大阪。龙辉跟他出来纯粹是为了游玩,看着他行程忙完一大半,就辍弄着他过两天去北海道看雪。他因为夏小星跟他提了两次“我也要出国”,所以对没有她的旅游意兴阑珊,一心只想着办完事早点回国,可架不住龙辉软磨硬泡,非说那里的雪赛过瑞士和加拿大,最后答应龙辉大阪的行程结束以后,去一趟北海道。龙辉高兴的欢呼,说这才像哥们,又说人生就要率性些,别光想着扩张事业。到大阪的第二天,他接到了夏小星的电话,当时他和龙辉刚吃了宵夜回到宾馆,两人正在他的房里谈明天的北海道之行,夏小星的电话来了,说:“欧雨声,我到了法国,刚下飞机。”他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愣了几乎一分钟才镇定下来:“你去看叶枫?”“是。”夏小星很坦白。他心一沉:“他怎么了?”“不知道,我就是因为联系不到他,所以才来找他的……他肯定有问题,电话打不通,他的MSN是别人在替他上。”夏小星的声音有点沉重。隔了将近十天,她才对欧雨声说出这话。欧雨声不说话。夏小星叫他:“欧雨声。”他“嗯”一声。“我要看看叶枫,我一定要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你会不会生我的气?”他一阵难受。她一直不告诉他,到了法国才给他打电话,等于是先斩后奏。老早他就知道夏小星的心被叶枫分走了一小块,这会儿听她这样说,他却还是忍不住生气。但他没有责问她,因为那已经是既成事实,她不说,大约是怕他阻拦她,又或者是,怕他和她一道去,对于夏小星来说,叶枫是她私有的一部分,就像吴娟于他,她大概,宁愿独自面对关于叶枫的一切吧。他克制住了自己汹涌的情绪,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担心的是接下来的问题。“你找得到叶枫吗?”他问道。“找得到。”夏小星的语气很坚决,像是在下决心似的。他听出了她的忐忑,可也听懂了她的决心,所以只说:“那你答应我,不论叶枫到时是什么情况,无论是好,还是不好,你了解了以后,立刻告诉我。”夏小星说了句:“好。”“找到他就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嗯。”“看完他以后,早点回国,不要在巴黎多做停留,不要让我担心。”“嗯。”夏小星的声音几不可闻。“照顾好自己,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你的手机也不要关机,我随时要找到你。”她还是“嗯”,但他听出了她的情绪,她在难受。“自己当心。”夏小星答应着:“我会的。”千嘱咐万叮咛的他挂了电话,然后便低着头不语。龙辉望着他,“你老婆去巴黎了?叶枫是不是出问题了?”他长久的沉默。看他一脸沉重,龙辉开解着他:“雨声,这一关,你早晚要过的。”他没有说话,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这一天到来的这么快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希望几年或者更长的时间之后,夏小星能够稍许平静的接受这个事实,看来一切难随人愿。他也知道自己早晚要度过这一关,活着的人永远斗不过离去了的人,只是,如果单纯是叶枫的问题还好说,他有的是耐心用一辈子证明自己的爱;他怕的是,夏小星去了事故的发源地,她在走近真相,真相会不会就在她的眼前被揭开。即使这个可能性需要很大的巧合,可万一呢?那个看见她就爱上她的男孩是因为她导致车祸的,她受得了这个打击吗?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每每想到这,他都不敢往下设想了。因为他明白,到那时候,承受这个打击的,还将有他,而他是被动的,他将没有多少主动的权利在手中。他清楚的知道,当夏小星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幸福的时候,也许第一个要牺牲的,就将是他。因为,他是她幸福的源泉。白色玫瑰巴黎,戴高乐机场,法国时间中午两点多,夏小星跟着队伍在出关。熙熙攘攘的人头,各种各样的表情,有迫不及待的,有安定淡然的,她的脸上,是隐隐的忐忑。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接她,两天前,她给叶枫的手机和MSN都发了短信的。因为跟着旅游团,关检很顺利。她跟在导游的身后,出站口一排接机的人,她的目光急切的在那堆人群中扫寻着,她盼望着一个喜出望外的惊喜,她脑中不停的臆想着,叶枫在人群中出现,他大声的喊着她的名字,满脸喜悦的奔向她。她会咬牙切齿的迎上前去,毫不客气的给他一脚。然后就去买返程的机票。可是没有。没有人跑向她,也没有人喊她的名字,都是些陌生的面孔,没有她盼望中的那张脸。这个结果,是她估计到的,可是,被证实的时候,却这样的让她揪心。她心中的焦虑和悲伤在扩大。导游转身叫她:“夏小姐。”这是个热情的女孩,来的路上她曾和她做过简单的交谈,告诉她自己是来寻人的。她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和导游说话,在这,她将脱离旅游团。导游给了她一个手机号码,说有事可以打这个电话,这是她的一个朋友,在巴黎留学,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找她当翻译。她谢过导游,把电话号码收了起来。挥着手,她和导游说再见,看着她带队走了,她扶着拉杆行李箱,站在了出站口。出港的旅客很多,但一个静立的东方女子还是很容易被人看见的。也许会有人来接她,她抱着一线希望,那个假冒叶枫的人,如果登陆了MSN或是开了手机的话,就会看见她的留言。她想等一等。如果等不来,她就自己去往巴黎市区,找个旅馆住下,然后就去找叶枫上班的那个公司,那是一家知名企业,应该不难找。除此之外,她还知道叶枫表哥上班的医院,叶枫曾跟她提起过,凭着这两个信息,她觉得找到叶枫并不难。除非他想躲起来,但她知道,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叶枫没有躲着她的理由,他消失,只能是因为,他出现不了。这个推断始终揪着她的心。有人走向她,是个女孩,年纪和她差不多大,个子比她略矮,有一双很大的眼睛,鼻子微翘,留着短发,不算很漂亮,却是长得极清爽的一个女生。夏小星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不是叶枫的表哥,而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对视中,那女孩先开口:“夏小星?”她从愣怔中醒过来,“是。”“我中文名字叫董琪,你叫我Amy好了,顺口些。”女孩的口音带着广东腔,像是香港人。“Amy,”她点点头,就问叶枫的情况,“叶枫呢?他让你来的?”那女孩没回答她的问题:“我看见了你的留言。”她怔一秒:“MSN上是你?”“是。”她脸色一变:“叶枫呢?”Amy顿了两秒:“我带你去他家。”“叶枫怎么样了?”她语气有点不客气了。Amy望了她一眼:“到了他家,你不就知道了,跟我来吧。”说完就转身走。夏小星提着小旅行箱跟上她,她还想追问的,可看Amy走的很快,脸上也没什么笑容,她忍住了。至少,她说带她去叶枫家,那么,叶枫就是在家里了,或许他病了,不能出门。她不去想叶枫为什么连电话都不能接,那么多的疑问,急切到她几乎忍不住,她硬是压了下去。Amy开了辆小车,她随她上了车,出了机场,一路向巴黎市区开去。午后,阳光很好,巴黎已没有雪的痕迹,她却没有心情看风景,心里罩着一个谜团,堵得她心惶惶的。从上车起,Amy就闭着嘴,似乎不愿意说话的样子,车厢里气压异常的低,压抑窒息,她终于忍不住:“Amy,叶枫到底怎么样了?能不能告诉我。”Amy答非所问:“你不问问我是谁吗?为什么我会认得你?”“你是……叶枫的女朋友?”她说出心里的猜测。Amy没有看她:“很早之前是的,后来只是朋友。”她苦笑一下,“朋友其实是借口,都是因为不想离开。”夏小星扭头看着她,Amy直视着前方:“他和我在同一家公司上班,管理层很器重他,凡是有关中国的事务都找他谋划,我是香港人,碰到有关香港的业务他就来咨询我,是我先追他的,约会了几次我们就同居了。”Amy的语气很平静:“你可能不了解,在国外呆久了的人都很怕孤独,在他出车祸前,我们一直住在一起,车祸之后他就不让我当他女朋友了,说不想耽误我,我们就回到了原来的关系,做同事,兼朋友。”她知道了,Amy就是叶枫说过的那个同居的女友。可她只想知道叶枫怎么样了,她又问:“Amy,叶枫……”Amy一下打住了她的话头:“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她霎时说不出话,顿了片刻才说:“Amy,告诉我叶枫到底怎么样了?”“到了他家你就知道了。”Amy的声音变得很生硬,自始至终,她都不看她。她带了恳求:“Amy!”Amy不为所动,脸上表情僵硬:“你为什么要来?你又不爱他,还关心他干什么?我不会替他说,你自己去看。”车里的气氛顿时变得不友善,她涌到嘴边的话,被迫咽了回去。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她对自己说,谜团就要揭开了,Amy不想说,肯定是叶枫病的很厉害,不能打电话,是因为他带着氧气罩,不会有其他可能,叶枫肯定还好好的,他只是躺在床上,不能起来而已!这样告慰着自己,她胸口却像被莫名的东西压住了似的,仿佛梦魇,魔障住了不能喘气的感觉,张着嘴她呼吸,有一霎那,她真希望这仅是个梦,而不是真实的现实,她不曾来巴黎,叶枫也不曾消失。进入市区,穿过几条繁华的街,Amy还是不说话。不久到一片住宅区,倒是有别于刚刚街市的熙攘,这里很静幽。车停在一幢两层高的独立小楼前,红色的屋顶,暖黄色的外墙,边上带一个小花园,是那种典型的巴黎基调老房子。Amy下车去按门铃,夏小星跟在她身后,她屏住了呼吸,叶枫,就在这门里。门开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看着和母亲差不多的样子,只是多了一种文雅。夏小星猜到,这是叶枫的母亲,他曾说过,他们家算是书香门第家庭,母亲,姥姥姥爷,包括从小离开他的父亲,都是当老师的。Amy在说:“伯母,我把她接来了。”她的目光和叶枫母亲的目光对上,叶母静静的看着她,她直接说:“伯母,我来看看叶枫。”她没做自我介绍,刚听Amy那样说,她就知道叶枫的母亲肯定已听说过她了。叶母盯了她好一会儿,才说:“进来吧。”她跟在Amy的身后走进客厅,猛然,她站住了,手里的包一下掉在地板上。客厅左边的墙上,挂着叶枫的遗像。她木偶似的站着,眼神一片空茫,视线里,只有那张放大的黑白照片,当最不愿意承认的猜测被证实的时候,她反倒不会哭泣了。她只是木怔怔的站着,看着他,看着那个干净的笑容和孩子气的嘴角,天地间,只剩了黑与白两种颜色。从此阴阳两隔了,不会再有人用拖着尾音的腔调娓娓的叫她“小星,”那个最执着的爱着她的男孩,走了。他说,下辈子,他要做她的孩子,这样,她就不能不爱他了。她眼泪终于流下来。Amy和叶枫的母亲默默的在她身边陪着她,她们没有流泪,叶枫的母亲显而易见是个坚强的女人。她对叶母说,他在哪,我想去看看他。叶枫的母亲说,你等一会儿,他表哥马上就回来,让他带你去。她又说,卫生间在哪,我想用一下。Amy带她过去,就在客厅后面的走廊里,她进去就把自己关在了里面。扶着洗脸台,她的眼泪决了堤。她一张一张的抽纸巾,鼻涕跟着眼泪一起下来。不知过了多久,Amy在外面敲门,说她放在外面包里的手机在响,她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太狼狈,就说:“你给我递进来吧。”Amy从门缝里把响个不停的手机递给她,她低着头接过,关门的瞬间看见叶枫的表哥已回来了,他站在走廊与客厅的交接处,正望着门缝里的她。掩上门,她的眼泪又一次汹涌。她想起了叶枫在医院里的样子,欧雨声去美国的那段时光,是不是他最快乐的时候。每天等着她去看他,吃她送的饭,和她下跳棋,她看电视的时候,他就看她。她有多好看?让他目光锁定,就再也舍不得移开。电话是欧雨声打来的,他到底不放心,才过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忍不住找她。她接起来就抽泣着告诉他:“欧雨声,叶枫没有了。”欧雨声顿时不说话,半天不言语,只默默地听她哭,听她说,我不相信。许久,等她稍许平静下来,才问她现在在哪里,她告诉他她在叶枫家,等会儿要和叶枫表哥去看叶枫,她不愿意说出墓地两个字,那太凄惶,也太悲凉。欧雨声让她不要太难过,末了说,你不要哭了,下辈子要是他还这样爱你,我就把你让给他。她愣了一下,还没明白过来,听他又说,看完叶枫,就回来吧。她说了声“好”,眼泪竟止住了。Amy也陪着她去墓地,叶枫表哥开着车,三个人都面色凝重。路过一家花店的时候,她去买了一大捧白玫瑰。据说白玫瑰代表纯真,还代表赤子之心,这两样,都和叶枫很相符。到墓地时四点多,还有斜斜的太阳,可终究是冬日四点的太阳,早已没了热力,那淡淡的光,落在白色的碑石上,越发显得孤冷。陵园里草木凄凄,四周异常的寂静,空气冷的像冰一样,偶尔一两只麻雀提醒着人们这世界还没被冻住。没有风。她把花放在他的像前。他的笑容,和那白色的花瓣一样的纯净。表哥和Amy走开了,让她单独和他呆一会儿。她蹲□,抚他清瘦的笑颜:“叶枫,你冷不冷?”她问。“你就是太死心眼,Amy挺好的,我都看得出她爱你,你干吗还要跑回来找我呢?我有什么好,你要这样爱我?”似乎她一直在问他这句话,做梦在问,醒着的时候,也在问。“你的三十万我还没还给你呢,你说不要欧雨声的钱,可我不知哪天才能靠自己攒到三十万,我把钱还给你妈吧,那就不算是还你了,我可以用欧雨声的钱了吧。你看见了吧,我这么没用,哪里值得你喜欢了?”她眼泪流下来。“我来看你,你能不能知道?以后我们离得这么远,我不知那天才能再过来,我给你发条短信吧,你要收好。”她从包里掏出笔,在石碑上写字:“叶枫,我来看你了。”然后她签名,“夏小星。”石碑有点毛糙,写到后来,笔尖已经歪了。“你就是太固执!”她数落他,眼泪滴在石碑上。不能承载太阳没有了的时候她告别了叶枫,对着他的笑容,她说:“我走了,你好好睡,以后我还会来的,就是不知道要过好久,你别怪我,你也知道,C市离这里实在是太远了。”活着的时间,他总在问她,小星,你几时来看我?现在,倘若他泉下有知,还会这样问吗?她总是不能爽快的答应他。她跟着表哥和Amy回到了叶枫家。叶枫的母亲做好了晚饭在等着他们,菜已摆在了桌上,她是远道来的客人,被请着先落了座,表哥陪她坐下,Amy帮着布碗筷,叶枫的母亲把最后一道菜端了上来,是一碗红烧肉,晶亮红润的肉皮,一看就是炖到醇酥的了。是普通的家常晚宴,所以并没有喝酒。席间叶枫母亲轻声的劝着菜,但餐桌上空气还是很凝重,人人脸上都不见笑容,她更是食不知味。忽然碗里落了一块红烧肉,她抬起头,叶枫的母亲收回勺子。“小枫最喜欢吃我做的红烧肉,每一次回家,就吵着要我做。肥肉吃多了不好,我给他做的次数也不太多,有一回他对我说,妈,你做的红烧肉太好吃了,下次我把我喜欢的女生领回家,你也要做红烧肉给她吃。”叶枫的母亲凝视着她:“我等到今天,才有机会烧给你吃。”夏小星扶着碗怔住,半天,才说:“对不起。”叶枫的母亲脸色很平静,并没有动容,这是个克制能力极强,又明事理的母亲:“你没有错,是他自愿的,他爱你,没有人规定你也必须爱他,你不用道歉。”Amy站起身去向厨房,夏小星眼里涌起泪水,她的到来,无疑重新唤起了悲伤。低下头,她把肉塞进嘴里,那肉已炖致化境,轻轻一嚼,浓香四溢,汁水多且浓,却肥而不腻。她轻声说:“是很好吃。”叶枫母亲微微抿一下嘴角:“我这是苏式烧法,油都烧出来了,多吃一块也不要紧。”说着又给她舀了一块。她夹起又送进嘴里,一滴泪水从眼睫上划落,掉在了碗里。饭后叶枫母亲在厨房洗碗,Amy在帮忙,她请叶枫表哥带她去找一家旅馆,他表哥说,家里有客房,她婉拒了。毕竟,她不是叶枫的什么人,他们两个,一直是止于朋友。叶枫的母亲没有挽留她,她平静的送走了儿子用半生追寻的女人,自始至终,这个坚强的母亲,没有在人前掉一滴眼泪。叶枫表哥带她去找宾馆,路上,他才对她说起叶枫去世的情况,他是在睡着的时候离去的,走的很安详。“你能想着他,还能来巴黎找他,小枫值得了。”他表哥说。她眼里凝起水雾。入了夜的巴黎街头,灯火辉煌,那一种璀璨,在她的眼里,却像燃烧过后的昙花一现,总有一种悲伤。这个城市,无论多美,都已被烙上眼泪的标签,从此以后,总是雾蒙蒙的了。她住在了一家四星级宾馆,办住房手续的时候,她就在前台定了回国的机票,是后天中午十二点的,就是当年她离开巴黎的那次航班。她问叶枫表哥要叶枫母亲的姓名和银行账号,告诉他自己还欠着叶枫三十万元人民币,他表哥很是诧异,说从来没听叶枫提起过,然后说回去问了他姑妈就用短信把账号发给她。她说好,明天我就把钱汇进去。欧雨声给她的卡,她带在身上的。时差,加上难过,她躺在床上睁着大眼看天花板。半夜接到欧雨声的电话,他知道她睡不着。巴黎的午夜二点,是大阪的上午十点,他取消了北海道之行,正在启程回国,她告诉了他回国的日期和航班,欧雨声说,“我来北京接你。”放下电话,她来在窗前看巴黎的夜景,埃菲尔铁塔在远处闪耀,蓝宝石般的夜幕下,它变成玻璃上一张会发光的图片。她拿着手去描绘它,对着玻璃哈气,屋里屋外两种温度,那水汽,最后都像眼泪一样流了下来。她想起那个墓园,此刻就暴露在天地间,那样冷的温度,她低下头,眼泪落下来。“叶枫,你很冷吧。”一个声音在说。临近天亮她才趴在床上眯着了,恍恍惚惚许多的梦,梦里的自己一直在找人,找父亲,找叶枫,最后只剩欧雨声,她忍不住哭泣,说:“你们别离开我。”她被敲门声惊醒。爬起来,擦干净脸,她套上衣服去开门,门外站着Amy,她稍稍愣了一下。Amy看着她,眼神很安静,那神情,和叶枫母亲有点类似,仿佛所有对她的感觉和表达,都化在了无言的凝视里。“你有没有事?要是没事,我想带你去个地方。”Amy说。她犹豫了一秒,立即答应了:“好,你等我洗个脸。”她意识到Amy要带她去的地方肯定是和叶枫有关的。二十分钟以后,她坐在了Amy的车里,车穿行在巴黎的街头,Amy还是寡言少语的,她也望着窗外,不追问。渐渐的出了市区,眼前是一片片平坦的农田和草地,远处有云,一朵一朵的和地平线连在一起,路过一两个欧式小镇,小街都很狭窄,房屋也不高,三五层到顶,鹅黄色的外墙,有的用木栏杆围着,临街窄窄的窗台上,种满黄色的小花,冬日薄薄的日头下,那花一点一点的在阳光下闪烁,看着仿佛像油画里的风景一般。眼见离巴黎越来越远,她侧过脸问Amy:“我们去哪?”Amy又像昨天一样,只看前方的道路不看她:“马上就到了。”她只说。她心中有疑惑,就盯住Amy一直看,Amy先是不作声,隔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我带你去叶枫出车祸的地方,你想不想去看一看?”她目光一怔,就看向前方:“他告诉我,是他自己违章超车,说是为了赶着去见一个人。”Amy的声音很低沉,压抑到极处:“是的,他在赶往机场,想去送一个人。”夏小星扭头看向她,Amy依然目视着前方,嘴里低声说着:“那人搭乘的飞机马上就要离开法国,他想赶去见那人一面,于是就超速开车。”夏小星心情无比沉重:“是很重要的人吗?”Amy顿了下:“……是,对他来说,比生命还重要。”夏小星突然一震,看着迎面交错而过的车,眼神就有点发直,听见Amy在说:“到了,就是这里。”车挨着路边停了下来,她缓缓转头看向四周。她们在一条来去车辆很多的路上,两边没有房屋,只有大片的草地和零星的几棵树,视野里,是一派宁谧的田园风光,而她们所在的马路,就像平川上奔腾的河流。一辆辆的车从她们身边急驰而过,驾驶座的车门对着路中央,Amy等了好一会儿,才捡到个空挡推开车门下了车。绕过车头,Amy来到她这边帮她拉开了车门。她忽然腿脚无力,不能下车,“他去见谁?”她喃喃的问。Amy放开车门,转身倚在门框上。“沿着这条马路一直往下开,就是奥尔良,刚才我们经过的岔路口,是去往戴高乐机场的,路边有标志,你也看到了吧,本来他可以赶得及的,可是在这里,他搁浅了。”夏小星脸上已没了颜色:“是哪一天的事情?”“八月二十七号,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等了他一天,也没等到他回家。”世界骤然像停止了,她看不见马路上呼啸来去的车辆,仿佛有个画面在她面前上演:一辆车冲向另一辆车,刺耳的刹车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音,钢铁弯曲变形的“咯吱”声,方向盘挤压着那颗心脏,她听见他说:“小星,我不后悔,要是重来一次,我还会那样做,但是,我会当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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