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鸿儒的信任,更不可能完成后面的艰巨任务了。王鸿儒听完陶淑媛的情况,对于她的职业,倒还能够接受,只是对她家住在华界里,有点不太满意。王鸿儒又询问她父母的情况,陶淑媛没敢说实话,而是巧妙而又含糊地说父亲在铁路工作,母亲在家,并且特意点明母亲也是曾经出身大家的人。陶淑媛话里的意思是,既然一个大家的女儿嫁的人家,应该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能让王鸿儒认为两家差距太大,那样的话,肯定会不同意的,以后她也就无法上门了。本来王鸿儒还要问个究竟,但碍于情面,也不好意思再过多的细问,再加上王美生就是不喜欢父亲对人家刨根问底,认为那是不尊重人家隐私,在一旁总是打岔儿,所以这一关也就算勉强过去了。事后,陶淑媛向潘翔升汇报情况,潘翔升表扬了她,说她很机智,下一步还要尽快取得王鸿儒对将来准儿媳的认可,只有认可,才能有更深一步说话的机会,王鸿儒才不会产生怀疑。陶淑媛不喜欢听“准儿媳”这样的字眼,但还是点点头。但谁也没想到的是,王鸿儒还没有进一步表明态度,王美生却对陶淑媛不满意起来。前后态度反差之大,让潘翔升大吃一惊。在陶淑媛第二次去王家之后,大概也就是相隔四五天的时间,王美生找到潘翔升,吭味了半天,最后才说,他没有想到,陶小姐原来竟是这样的人。随后开始说起来,说他刚开始见陶小姐时,真是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马上结婚,立刻娶进家门。可是再一接触,发现完全不对了。这个陶小姐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既不“淑”,也不“媛”,真是让他大失所望。现在,他的热情已经没有了。说完,聋拉下脑袋,眼睛里流露出来失望的神情。潘翔升知道王美生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干净透明,有什么说什么。于是赶紧问他,陶小姐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就让他大失所望了。潘翔升心想,不就是假扮的恋人关系嘛,怎么竟然到了连假扮都不能容忍的地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呀?王美生低头不说话,潘翔升通过观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王美生似乎忘了最初的动机—躲避父亲的包办婚姻,把危机躲过去。可是现在呢?好像现在变得真是为了找媳妇了。与最初的宗旨,已经完全背道而驰了。王美生开始举例子,说陶小姐是一个外表与内在完全脱节的人,长相是一个样子,行为举止是另外一个样子。比如拿个水杯,放在桌子上时,砰的一放,好像扔一个炸弹。还比如搬个椅子,会弄出很大的动静,响声异常刺耳。最让他不能容忍的是,这个陶小姐还总是掉东西,掉了东西,就会双手一扬,“啊”的大叫一声,经常吓得他大出冷汗。王美生说完了,双肩耸了耸,一脸的失望。潘翔升没有说什么,仔细回想,好像陶淑媛不是这个样子的。要说她心粗、动作有些大,倒是有一些,但还没有大到那种吓人的地步,也还没有粗到像一个伙房丫头。面对痛苦的王美生,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内心希望他和陶淑媛的关系还要继续下去,否则任务怎么完成?潘翔升巧妙地提醒王美生,给他介绍认识陶小姐,是为了什么。见他深迷不悟,就更明白一点地说,不是为了躲避“包办”吗?又不是真的结婚。王美生怔了怔,好像醒酗灌顶,忽然懊悔地拍了一下脑袋,说自己真是糊涂,怎么思想跑偏了呢,这都是想到哪里去了。说完,满脸涨得通红,仿佛孩子一样不好意思,嘴里自语道,是呀是呀,是临时的呀。纠正了王美生的“跑偏”,潘翔升还要了解陶淑媛的情况。他必须把握好他们两个人的思想走向和爱情走向,不能一开始两个人就散了。至于以后嘛,假如两个人后来真的有了感情,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不合拍,也不能散伙,还得要继续走下去。第二天,还是在法租界的霞飞广场,潘翔升见到了汇报工作进展情况的陶淑媛,等她讲完了情况,停顿了一下,他看着她的眼睛,讲了王美生的诉苦。陶淑媛听了,眼睛闪亮,脸上显出异常高兴的神采。潘翔升觉得她的高兴,似乎别有目的。立即猜出来,她的一些“吓人”的动作,是故意做出来的,就是为了让王美生害怕,不想跟她在一起,这样她也就借此好早早离开王美生。潘翔升终于搞清楚了这件事的原委,当即批评了陶淑媛,指出她这样做的后果非常严重。陶淑媛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面色严肃地说,我有个请求,让我上前线吧,我不想跟这个油头粉面的资产阶级的公子哥谈什么恋爱,我要上前线,拿枪打鬼子!潘翔升说,你以为你现在的工作不重要吗?要比你杀一个、两个甚至更多的鬼子都重要。你已经不是一个新兵了,怎么还感情用事?随后,潘翔升再次告诉她,与王美生的“恋爱”,也是革命的一部分。同时也把昨天提醒王美生的话告诉了她,并且叮嘱道,“临时”这两个字,你们怎么都忘了?你的任务,就是怎么把“临时”做成“长久”,“临时”是心里的事情,不是表面的,表面还是要“长久”。潘翔升说完这些,也觉得对一个十九岁的姑娘来说,的确是个难题。陶淑媛听了,心情好起来,其实她最怕的,就是“假戏成真”,既然潘翔升不是这样想,王美生也清楚这一点,那就好办了。心里完全踏实下来的陶淑媛表示,一定要努力接近王鸿儒,取得他的信任,然后等待上级指示,最后完成任务。夕阳照射着和平女神的铜像,两个人坐在长椅上,眺望着远处的铜像。陶淑媛悄悄地侧过脸,看着心爱的表哥翔升,她在心里说,这辈子她不会爱上别人的,只有翔升,才是她永远的最爱!从她一年多前当面向潘翔升表白爱意后,这个追求就已经深深地扎根在陶淑媛的意识中,根深蒂固,毫不动摇。外表柔弱、文雅的陶淑媛,其实骨子里是一个刚硬的女子。她曾经做过一件革命大事,是一件潘翔升都觉得很大的事。前年她被勒令退学后,在家闲适期间,看了很多“激进”书籍,一边看书一边做着激昂的畅想。就在这时,听说山西前线打得激烈,共产党、八路军英勇奋战,不断奏凯。她格外激动,发誓要当八路军、打鬼子,于是拉上她最好的女友朱小米,瞒着家人,说是学校让她回去上学,然后在一个春风荡漾的夜晚,登上了前往山西的火车。那个朱小米出身大家,父亲是华北一带有名的大律师,家里不愁吃不愁穿,就是觉得没有事情干。听说要到前线看打仗,个子不高的朱小米蹦得老高,圆圆的大眼睛,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她二话不说,提着一个小皮箱,跟着陶淑媛就上了火车。两个人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了太原。在街上听人讲,打仗都在黄河边上,于是两个人坐车前去壶口。两个人早就听说过黄河壶口的壮观美景,这一次参加革命,同时也正好顺便旅游观光。朱小米就像是相亲一样,还特地从小皮箱里掏出口红,鲜艳地抹在嘴唇上。陶淑媛让她不要抹口红,在这乡下太过招眼,容易惹出事端。朱小米头一歪,满不在乎地说,那又怎么了,女孩子出门就是要漂亮的,我们是新青年,不能保守落后。说着话,举着口红,还要给陶淑媛抹上。被陶淑媛挥手挡住了。朱小米嘟嚷说陶淑媛保守落后,一辈子都做不了勇敢的中国“娜拉”。陶淑媛不高兴朱小米的蔑视,反驳道,我们不是现在已经出走了吗?朱小米想了想,无可奈何地说,那就算是吧。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这样,经常吵嘴,但吵过后,马上又能回归和好,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吵嘴一样。两个人找到长途车站,坐上一辆破汽车,颠簸地上了路。车上都是普通的市民,可能是没有办法才被迫出门的,所以眼睛里满是恐慌、紧张和焦虑。唯一表情安定一点的,是坐在车尾处一个穿戴稍微整齐一点的小商人。汽车里只有朱小米和陶淑媛最显眼,所有人都看着她们俩,那目光似乎在猜测着她俩的身份还有此行的目的。朱小米最喜欢被人关注,迎着全车人的目光,跟陶淑媛大声说话。本来陶淑媛也是不惧场面的人,可在朱小米面前,还是稍显温和一些。她不断地提醒朱小米说话小点声。朱小米就跟没听见一样,继续高谈阔论。陶淑媛后悔带她一起出来,但又觉得不管怎么讲,两个人在一起也是一个伴,还能相互照应,所以只好忍受下来。破汽车走得很慢,仿佛蜗牛一样爬行。“爬行”了多半天,汽车到了一个叫浮山的地方,听车内的人小声说,这里经常有鬼子、皇协军出没,政府军也经常打过来,八路军和晋绥军也在这一带活动,属于非常复杂的犬牙交错的地段。汽车正在行驶,忽然前面传来高亢的AjrS呐声。朱小米和陶淑媛把头探出窗外,发现是娶媳妇的队伍。走在队伍前面的是三个吹AjrS呐的小伙子,边吹边摇头晃脑,肢体动作格外夸张。后面是骑在马上的新郎,胸前十字交叉地佩戴着一朵大红花,头上戴着黑色的礼帽,再后面可能便是亲属好友了,脸上都是喜气洋洋。道路狭窄,汽车走不了,只好停下。好奇的朱小米让司机开门,她要下去看一看。司机说一会儿就走了,朱小米说一会儿我们再上来也不迟。在朱小米的强烈要求下,司机只好打开车门,朱小米拉着陶淑媛下了车,站在土路边上看娶亲的队伍。一边看还一边高声评论。陶淑媛也觉得新鲜,这样的娶亲队伍,还是第一次看见。于是,两个人跟着队伍往前走了走,议论着那个不曾见面的新媳妇是什么样子。就在这时,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紧接着炒豆一样的枪声四起。小路上立刻大乱,娶亲的队伍四处奔逃,破汽车也启动了。陶淑媛、朱小米慌乱不堪,吓得乱跑起来,左冲右突,最后躲到一处洼地上的草棵子里,身子紧贴着地面,一动不敢动。两个人彼此能听到对方急促的喘息声,还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颤抖。后来她们亲眼看见一队穿黄衣服的骑兵,在她们不远处的小路上疾驰而过,射出去的子弹就在她俩的头顶上飞过去,她俩赶紧把头埋在地下,不敢抬头看,只能听到子弹飞翔的声音,仿佛有许多的小鸟在天上飞。两个人冰凉的小手紧紧地握着,一点热乎气都没有。起初她们以为是日本人,后来听他们说中国话,这才舒缓了一点,猜测那些人可能是为日本人效力的皇协军。后来他们听到远处人群的嘈杂声,渐渐声音远去。等到周围全都安静下来,陶淑媛才发现她们陷在一片可怕的静寂之中。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朱小米这才大叫,原来箱子没有拿下来,被汽车拉走了。朱小米是一个情绪变化很快的人,立刻哭起来,哭她的口红没有了,那才刚使了几次呀。陶淑媛安慰她,说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口红,而是要马上进村,或是找到安全的地方住下来,马上就要天黑了,天黑要是再遇上皇协军和鬼子,可就坏大事了。朱小米赶紧抹干眼泪,马上听从了陶淑媛的建议,拉起她的袖子就走。两个人没走多远,就看到她们曾经坐过的那辆破旧的汽车停在路边上,还有几具尸体在车上和车下,到处都是血迹。两个人赶紧躲开,朱小米庆幸,要是她们没下车,说不定也会遭殃的,现在想来,倒是因祸得福了。看来皇协军追赶拦截的是汽车,一定是搜查什么人,她俩正好下了车,躲过这场劫难。这样一想,两个人又都高兴了。两个人向着升起炊烟的地方疾走,终于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小村子,找到了一户好心的人家,说明情况后,住了下来。那户人家是老少三代,儿媳妇陕北人,嫁过黄河这边来已经八年了,心地善良,在婆婆的应允下,拿出面,给这两个城里来的姑娘做了两碗“洋芋擦擦”,事后悄悄问她俩,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咋就跑这么远呀?陶淑媛、朱小米饿坏了,顾不上回答,狼吞虎咽吃了个精光。吃完后,陶淑媛问了这家人,她们要是回太原,还要走上多长时间。没想到,这家人根本没有去过太原,所以也就说不上远近。朱小米双眼迷茫,似乎感到了害怕。两人太累了,在农家腾出来的一间放农具的屋子里住下来,和衣躺到苇席上,眨眼就睡着了。谁也没有想到,凌晨时分,村子里狗吠不止,原来又是皇协军突袭搜查抗日分子。陶淑媛、朱小米脸上抹了锅灰,换上了村妇的衣服,又把头发搞乱了,随着村子里的人被赶到村头的空地上。天还蒙蒙亮,两个人一见周围的架势,早就吓得浑身乱颤。只见周围全是当兵的,端着上了刺刀的大枪,把村里人团团围住。说是要缉拿一个共产党。这个共产党是在从太原开来的汽车上被发现的,他打伤两个士兵后,逃跑了。领头的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排长断言,这个共产党受伤了,肯定没有跑远,经过周围的搜查,断定就藏在这个村子里。陶淑媛、朱小米心想,这可遭殃了,一会儿天就大亮了,到时候她俩的身份必定暴露。这时,村长上前说好话,说是村子里没有共产党,也没有受伤的人。话音未落,遭到那个排长重重的两个大耳光,当即打得嘴角流血。接着这个面目凶恶的排长叫嚣,要是不交出藏在村子里的共产党,就把村子里的妇女全部带走。立刻娃儿哭、老人叫,乱成了一锅粥。排长恼了,拔出手枪,朝着近前的一个老人就是一枪,老人应声倒地,鲜血流了一地。村人愤怒了,全都朝前涌上去,排长又朝天开了一枪,周围的士兵拉了枪栓,眼看一场大屠杀就要开始。突然人群外,一个外地口音响起来,大声说,我就是你们找的共产党,我跟你们走,与乡亲们无关。说着话,一个商人打扮的外地男子,从不远处的草棵里走出来。他果然负伤了,腿部用布绑着,但还是能够看见鲜血渗出来。他一瘸一拐的,但是面色平静,腰板直着。陶淑媛、朱小米一下子愣住了—原来就是昨天在车上见到的那个坐在车厢后面的小商人。怎么,他是共产党、八路军?排长冷笑起来,用手枪敲着那个人的脑袋,说你小子还算是男子汉。于是命令士兵把他绑住。两个士兵上来,用麻绳把商人捆了个结实,然后押走了。那个人面不改色,尽管走得踉跄,但背影却是那样从容淡定。这一幕深深地印在陶淑媛的脑子里。尽管她不知道那个人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在车上打死两个检查的士兵后逃走的,又是怎么夜宿在这个小村子外,而且还让那么多的皇协军如临大敌的追踪,她什么都不知道。但仅凭他勇敢地站出来,挽救了全村百姓的性命这一点,就让陶淑媛深深地敬佩。朱小米也是佩服,她说将来找丈夫,就要找这样临危不惧、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后来陶淑媛、朱小米没敢再往前走,在一个好心的铜锅碗的手艺人指引下,从浮山回到了太原,最后终于从山西回家了。两人前后走了六天,朱小米家都乱成了粥,已经在《大公报》上登报寻人了。她大律师的父亲以为女儿被人绑架,私下里去找了警察厅,正在琢磨如何营救女儿。陶淑媛呢,父亲直到她回来,才知道这孩子没有去学校,而是去了山西要闹革命,而且差点丢了性命。她的继母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甩下一句话,“这哪里还像个姑娘,比野小子还厉害”,然后扭着身子,做其他事情去了。练摔跤的父亲,一句话都没讲,只是一双大手不住地搓着,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脸膛涨得通红,随后便是剧烈的咳嗽。自从多年前,他把一个女人再次领进家里后,就始终觉得对不住这个女儿。从此面对女儿,他再也没有大声说过话,总是一副愧疚的神情。后来,父亲不声不响地走了。也正是父亲那次剧烈的咳嗽,陶淑媛才知道父亲已经患上了可怕的肺病。几天以后,陶淑媛才知道,父亲去找了所有的亲戚,帮忙给她找工作。这才有了后来表哥潘翔升帮她找工作的事—在“三盛绸缎庄”找了一个记账的工作。由此,她也和多年没有来往的表哥一家来往了。那时,她才惊异地发现,过去小时候见到的那个拖着青鼻涕的表哥,已经是一个沉稳而又大气的男子汉了。潘翔升再一次向陶淑媛重复了任务:一定要加快与王美生的爱情脚步,然后努力接触王鸿儒,在最短时间内取得他的信任,随时等待上级的指示,然后去完成下面的任务。陶淑媛答应一定做到,而且还要做好。陶淑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注意自己的行为,在一些细小之处,更是非常留意,首先要取得王美生的好感,要把爱情这件事做好。她现在认为,翔升说得对,必须要拿出真正的爱来,那样才能和王美生心灵贴近,只有她和王美生和美,才能够取得王鸿儒的信任。他们俩在一起,要是总别扭,王鸿儒怎么能相信她呢?陶淑媛在私下里,或者说在她的内心里,是始终如一地称呼潘翔升为“翔升”的—既不是表哥,也不是上级,就是她的“翔升”。陶淑媛在短暂的迷失之后,开始清醒了,她想自己怎么糊涂了呢,王美生并不是自己的爱情对象,不过就是一次任务对象,自己怎么钻进牛角尖里了呢?这次任务一定要完成得漂亮,不仅为了革命,也是为了自己的爱情。一定要证明给翔升看,要让翔升知道,她陶淑媛已经成熟了,不再是他眼睛里的一个单纯稚嫩的小姑娘。是的,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他的爱情。彻底明白了这次任务的陶淑媛,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王美生当然也发现了陶淑媛的突兀变化:比如倒茶水时,她要跷起兰花指,可是跷得不高,不好看,于是她看着自己的手,突然用左手去扳右手的小手指,然后再用右手去扳左手的小手指,就这样反复地扳,把王美生看得惊住了,听着骨节发出的“咔吧”声,担心她会搞断手指头;她在移动椅子或是拿东西时,也是有意放慢了速度,绝不允许出现一点响声。虽说响动没有了,但由于她动作过于缓慢,所以看上去,整个人就像是纸人一样。几次下来,把王美生逗得大笑不止。陶淑媛一点不在意,心想只要你高兴就好,配合好了,我就能完成任务,到时候我就能回到我的翔升的身边,好好地爱他。还有一次,王美生请陶淑媛到小白楼一带的起士林西餐店吃饭。小白楼是英租界最繁华地带,整日灯红酒绿。“起士林”也是租借地里最有名的西餐厅,全是英国厨师,做出的西餐特别地道。这里是外国人和中国高级华人光顾的地方。陶淑媛第一次吃西餐。在幽雅安静飘着淡淡香味的餐厅,她浑身就像是被上了枷锁一样难受,要是放在过去,她不仅不会来,就是来了,也会掉头而去。可现在不一样了,她要完成任务,只好忍受着。她看见王美生倒是兴致勃勃,双眼闪着亮光。她心想,你不要高兴,更不要得意,你知道吗?你是沽了我的翔升的光,否则我才不会理你呢,怎么会跟你坐在这里吃西餐!陶淑媛坐在高背靠椅上,看着其他珠光宝气的女人拿着闪亮的叉子,叉上一点肉或是一小块甜点,姿态优美地放进嘴里,没有露出一点牙齿,慢慢咀嚼,时间在他们那里,似乎过得特别慢。看着周围的一切,她特别着急,也特别难受。但为了在王美生面前做出优雅状,也只能忍着。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趁着王美生去洗手间,她开始大吃起来,资产阶级香甜松软的蛋糕真是好吃极了,她带着仇恨,一下子就吃下去大半。见王美生回来,她赶紧擦嘴,然后停下刀叉,由于仓促没有擦干净,嘴角边都是奶油。王美生见了,当然知道是怎么弄的,禁不住笑起来。陶淑媛满脸绊红,一想到女人应该笑不露齿,于是又赶紧捂住嘴,结果弄得满手都是白色的奶油。王美生看着陶淑媛,忽然觉得这个样子的她,也是蛮有意思的,心里竟然升起一片爱意。陶淑媛当然没想到,自己“邯郸学步”所导致的“丑态百出”,不仅没有令王美生反感,反倒迎来了极大的好感。王美生总是笑容满面地看着她,觉得一切都是那样新鲜有意思,觉得陶淑媛为了他,正在努力改变自己,这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姑娘来说,是一件多么不容易事呀。王美生越想越被感动。王美生和陶淑媛相互凝望的目光,还有目光里的那种亲昵,不仅表现在两个人的时候,还表现在王家,表现在王鸿儒的眼前。王鸿儒看得非常清楚。无论如何,儿子因为陶姑娘而变得稳定,而且满脸的幸福甜蜜,最主要的是不再到处乱跑了,就是去大陆书店的次数都少了,这让王鸿儒特别满意,因此也对陶淑媛好感增加。他在心里盘算,陶姑娘虽说家庭一般,但工作也还说得过去,再说人长得也好看,她和美生在一起,应该还是可以的。最主要是儿子美生满意,这是最重要的—拴住了儿子的心。于是,王鸿儒开始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安排儿子的婚事,他想好了,婚后还是要安排他们去美国的。另外,王鸿儒已经在考虑,应该见一见陶姑娘的双亲,这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然后才能筹办婚礼。所以王鸿儒现在面对陶淑媛,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在饭桌吃饭时,经常会和她说会儿话,陶淑媛也很机警,以自己做会计工作为借口,借机装作天真的样子,询问金融的事情,还有汇丰银行的一些事情,好为将来探听情况做好铺垫。王鸿儒没有多想,倒是愿意讲一点。陶淑媛非常高兴,觉得自己任务完成得不错。她似乎已经看到,潘翔升正在微笑着注视她,夸奖她工作出色,正在揽起她的肩膀,向远处走去……4这天一大早,正好是陶淑媛休息的日子,她去大陆书店向潘翔升汇报工作。本来定在下午,可是上午在家闲得没事,她又不愿意面对面跟继母陶李氏坐着,于是就出来转一转,散散心。书店的好处就在于可以很自然地见面,尤其是像陶淑媛这样女学生模样的人出现在书店里,看上去是那样正常,几乎无懈可击,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她越发觉得潘翔升开这个书店的机智和重要。她当然不知道关于这个书店背后的故事,多少年之后,当她知道详情后,竟然惊讶得好几天都处在恍惚之中。就在陶淑媛来到英租界,站在菜市场门前,心情激动地准备过马路的时候,忽然远远地发现书店门口的橱窗前,站着一个烫着长发的女人。她本能地多看了一眼—这个女人身材苗条,个子不矮,尽管只是一个背影,但依旧能想象出来,是一个气质不凡的女人。女人还提着一个书包,看上去不轻,但女人尽量显得很轻松的样子。陶淑媛想着这个陌生女人的事情,脚步就迟疑了一下,就在这时,恰巧看见拿着鸡毛掸子的潘翔升走出来,两个人好像对了一下眼神,说了什么,然后潘翔升抖了抖鸡毛掸子,走进书店。那个背影漂亮的女人左右看了看,也自然地走了进去。看上去两个人配合默契,心照不宣,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