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我帮他解开垫着断肢的软垫,发现都破皮了。我心疼得眼泪汪汪,等侍女传了热水来洗浴,我亲自去谢周大人,说仙心真累坏了,需要休息,明日再来拜谢。等我回来,他居然还没洗,旁边侍女尴尬的劝他。「不敢劳驾。」他轻笑,「有我夫人就行了。」我没说什么,挽袖照顾他洗好穿好衣服,才自己洗澡洗头。等我洗好出来,他还拖着一把湿漉漉的头发,神情有些痛楚的抚着断肢。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彬彬有礼,温文儒雅而淡定。在我面前,就像个大孩子。但唯一不能碰触的点,就是他的腿。他一直很怕我看他的腿,恨不得藏起来。我懂。看到我进来,他马上盖了被子。我只拿了一迭布巾,一条条的拿来帮他擦干头发。等干得差不多了,我帮他梳顺,让他散着干。他抬头看我的时候,唇会微微张开,其实很诱人。趁着湿漉漉的长发,我生出一种柔情绞着酸楚的感觉。取了药膏,我掀被,小心的擦干他的断肢,在破皮处抹上药。他半躺在迎枕上,别开脸。我小心的避开那些破皮处,一下下的亲吻他仅剩的大腿,膝盖以下已经没有了。我知道他难过,我真的知道。他总觉得难看,也羞于让我看到。但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知道他努力到什么程度…他为了爱我,多少次疼得抱着断肢咬牙忍耐。我没阻止他是因为我很爱他。他想要证明他是男人,我就让他去。但不能阻止我也爱这历经伤痛的证明。等我吻到大腿内侧时,他发出一声很轻却颤抖的深叹。大概他全身我能吻的都吻遍了…连重点都…反正,他很满意,甚至有点疯狂了。我们终于找到他负担最小绝对不会弄痛腿的姿势,我没想到没扶手的椅子原来不只是拿来坐而已。所以说啊,需要就是发明之母啊。回江苏后,仙心亲手画了一张椅子的草图,造了一把没有扶手的高背椅。但虽然外观看起来跟别的椅子没什么差别,只差在没有扶手…但那张椅子,是谁也不能坐的。那年夏天,衣锦还乡,皇上封仙心一个大学士的官,是个荣誉衔,但也是有俸禄的,让我们回家了。还封了我一个孺人(这我不知道是干嘛的),并送了凤冠霞披。仙心本来兴致勃勃的说要再成一次亲,并且要亲手掀红盖头时…他却失去这次机会。因为,我有了。其实我还真不知道我有了。当然仙心也不知道。他刚有这张高背椅,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要不是二嫂和四个小妾正式开打,二哥回来救火,他得去浙江坐镇,他还舍不得走哩。以前浙江难搞,就是因为浙江州牧不但贪,还贪得很爱面子。这种人超难搞的,管事不知道换几个,实在没办法,这摊生意又不比江苏的小,只好让二哥辛苦往来,才算是镇住阵脚。本来大哥自己要来,但若他来就要一切重头开始打点人际关系,仙心就没这问题了。他是三元及第新科状元,皇帝钦赐的大学士,还给他一个风闻参奏的权限(当然他绝对不会用的),颇得圣眷。皇帝都觉得有了仙心,他的文治大业终于圆满了。即使御史参了仙心一本,说他薄浪无行,专在女人身上下工夫(卖化妆品),皇帝也是意思意思骂两句,「罚」他送个两车化妆品来当御贡,后来大概皇后用得好,又追加若干。这简直是不用钱的皇家广告啊!本来只是为了给我用的化妆品卖个翻天,更表明了皇帝是多么回护这个得来不易的三元及第状元郎。于是浙江州牧突然谄媚起来,绝口不提该有的孝敬,反而很孝敬仙心。那个腹黑到爪哇国去的墨余君当然游刃有余的耍着那班大官玩,原本停滞的浙江业务跟着顺风顺水起来。他在浙江忙,我在这边要帮二嫂和小二嫂们拉帮劝架,也很忙。以前仙心都不让我跟那些妾室们多来往,现在不是我来不来往的问题。而是林妹妹的二嫂闹不吃饭,小二嫂们闹上吊、闹生病,家翻宅乱,王熙凤忙着家务和弹压也有点蠢蠢欲动的小大嫂们,只剩我这闲人还能去劝两句了。但仙心不在,我的确清闲许多。我多了时间练练毛笔字,翻翻医书。陪着仙心久了,我跟主治大夫见面见多了,也学了点。所以我也能把脉,只是看得不很准罢了。这天我当作是玩儿自己把脉,却觉得有点儿不对。这脉象强而有力,怎么多了一丝若有似无又强劲的感觉呢?正纳闷,刚好大夫去看了二哥某个小妾,打前面经过,我叫住了他,「大夫,我的脉象似乎有点怪异。」他是王家的家庭大夫,礼金是整年给的,往来还给车马费。但谁也不知道他姓啥名谁,也只给王家人看病。听说是王家祖上给过恩惠,他回来报恩的。他长满皱纹的脸怀疑的看了看我,大概是我太红光满面。但因为我「略懂」的医学常识,我们算相处的不坏。他也懒得请脉,就抓着我的手腕隔袖诊了起来。他呆了半晌,又把我请到凉亭,仔仔细细的把了一刻钟。「希罕啊希罕,」他惊叹,「老夫来王家五年有余,头回在王家诊出喜脉!恭喜三夫人,妳有喜了。」我瞪着他,找不着自己的声音。我想,你不知道「有了」在王家是怎样的一个概念吧?王家有几个特点:冰点低(冷静度)、笑点低(很不矜持,随便逗随便笑),和生育率非常低。几代单传,你就知道这家的生育率有多凄惨,单传是真正的单传,连女孩儿都没有。二哥比仙心大十岁,大哥比仙心大一轮。大哥一妻三妾,二哥一妻四妾。打从十五六就结婚,到现在,连个蟑螂都没生出来看看。不是说流产或早夭喔,是完全没有动静。苦得这两哥儿只能把小弟当儿子养,妻妾连斗都没啥力气斗。我猜是家族遗传的精子稀少症之类的吧?可怜绝育症不会遗传,这种毛病却可能遗传…其实我早就想过,但觉得没啥。反而可以省得避孕呢,哪知道就这么幸运(或不幸)的中奖。结果二哥院子里的内斗瞬间被武力镇压,王熙凤拿着菜刀冲进二哥院子,威胁任何人敢再家翻宅乱,闹得鸡犬不宁惊了驻生娘娘,马上把人剁来进补给三妹妹吃。…我知道那三车皮草让她赚不少,那也不用这么夸张吧?更让我吃惊的是,我已经怀孕快四个月,只是不显。我只觉得最近胖了不少,以为是吃太多。算算时间,应该是在京城的时候有的。…该不会是高背椅惹的祸吧?本来打算回来再行一次婚礼的仙心,快马加鞭的骑马奔回来,都不怕羞了,让小厮背进来,瞪了我好一会儿,「…真的有了?」这几天我已经让喜得几乎发疯的哥哥嫂嫂骚扰习惯了(是说你们那么高兴干什么,忝为王家人啊王家人…),我很冷静的回答,「四个月了。」他做了一件我很黑线的事情。仙心深情款款的摸着我的肚子,说,「儿啊,快喊爹!」我说这个健康教育很重要,真的是非常重要。就算生出来也得一年两年才会喊人,还在肚子里你逼他喊,他就算真的行,你不觉得是妖怪投胎么?看他喜成那样,我就很无奈的代孩儿开口,「爹。」他笑得满床打滚,这次我确定他不是因为笑点低了。这是王家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了」。等我知道这个正确数据,默然无语好一阵子。仙心说什么都不肯去浙江了,二哥也不干,他说小侄子出生他没看到怎么办?(二哥,还有五个月啊五个月。而且小侄子出生你在要干嘛?你会接生?)三兄弟你推我让,最后把总管踹去浙江坐镇,仙心一个月去个一次晃晃。我知道在王家,孩子是希罕宝贝,但也没希罕到这样吧?三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傻笑,现在就在取名字。在那儿忆苦思甜,大哥说,就是生了他,才招了二弟三弟来,所以他们俩兄弟后继应该是有望了。二哥说啦,女孩子更好,就叫招弟,一定可以招个六畜兴旺…(然后被大哥巴脑袋)三个大男人都站在外间说话,非常兴奋而嗓门大。当中最响的,是仙心。唉,男人嘛。能让女人怀孕证明男性雄风,算是非常重要的大事。他现在真是趾高气昂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但某天我午睡醒来,正接过白娟递过来的银耳汤,又听到仙心那叫一整个得意洋洋,「…当然是我把满身的精华都给了琳琅,所以才…」没喷银耳汤。锻炼已久,我用毕生的修为把那口银耳汤硬生生吞下去,连咳都没咳一声。我冷静的问白娟,「三爷跟谁说话呢?」白娟平静的回答我,「跟大爷和二爷。」我点点头,喝完那小碗银耳汤,「跟三爷说声,天渐冷了,外间又没炭盆,冷得慌。请去小书房说话吧,那儿暖多了。」白娟平和的回答,「是。姑娘。」她就掀帘出去了。幸亏白娟跟我一样冷静,稍微保住了王家冷静的家风。这年头,王家人都不王家人了。你以为大嫂二嫂很冷静?才不呢。她们现在放下一切恩怨,化身为童装梦工厂了。男的女的都做,还比雕龙绣凤的。我想生个六胞胎,从出生穿到二十还有找,我真怕她们连寿衣都做了。王熙凤更牢牢霸住厨房,谨防出任何意外(是说谁会给意外…),每餐饭都要用银筷子试吃,非常夸张,我已经到了无语问苍天的地步。要不是我老发困,恐怕一天都要来个几趟,一家子乱烘烘的。仙心一辈子都没那么克制过…我是说,我们初次接吻以后,他规矩的令人沮丧。我觉得我一定是又肥又老又丑,他才那么规矩。孕妇嘛,总是多愁善感。我跟他说了,眼泪不要钱的掉,他慌得指天誓地,抱着我哄很久。「…大夫说是双胞胎。」他又喜又忧的说。「双胞胎就双胞胎。」我忧郁极了,「我知道了,你不爱我了。儿啊,我们母子三好可怜,现在你爹就不爱我了…」「哪有哪有!」他扭了半天,才害羞的说,「只是才碰妳,我、我就有点忍不住…」他也真不敢做什么,六个月以后,我的肚子跟吹气球一样。只能抱抱亲亲了。后来他去浙江巡铺,才走没三天,我越想越忧郁,哭了一场,写了封信给他。跟他说,欲望这回事呢,的确强而有力。他又是个年轻人。真忍不住偷了荤,找那方面的职业妇女我可以谅解,不可以去糟蹋良家妇女的感情和身子。我是个醋海,真到他讨小回来,我不敢争,但也没办法待下去了,让我把孩子养大再还给王家…越写越难过,还大哭一场。等信寄出去,我躺在床上躺了一整天,饭都不想吃了。结果他的信火速送达,上面只写了几个字,也不之乎者也了。「欠着。回去把心挖给妳看。小没良心的。」就这么几个字,我当餐就吃了三大碗。他回来的时候咬牙切齿,我肚子那么大,他又不能真的把我抓过去打屁股。当晚就把我「就地正法」了,「以振夫纲」。不过因为我们身体都有不方便的地方,笨手笨脚满头大汗,笑场的时候居多。到最后终于成功了,汗津津的对望,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而他的表情告诉我,这个水肿到臃肿,惨无人形的孕妇,是他眼中最美的女人。「还要我挖心给妳看?」他贴在我颈窝轻声说。「哪里舍得?」我疲倦的抚着他的脸,「可不是在我心底了?」「是呀,咱们是一个心的。」他咬了咬我的耳朵,「还故意气我呢…没良心。」抱紧他,我没讲话。我也不懂,为什么会变得这样脆弱。我想是因为怀孕的关系,荷尔蒙还是啥鬼的分泌过剩。也可能是,我也很害怕生产。闽谚说:生得过,麻油香。生不过,四块板。或许就是心里有太在乎的人,所以我才这样畏缩怕死。「我爱你,仙心,夫君。」我低低的说。快要睡着的仙心轻轻回答,「我也爱妳,琳琅,娘子。」天快亮的时候,我开始阵痛。而我怀孕,刚满九个月。足月双胞胎。正确来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直都迷迷糊糊的。巨大的疼痛撕碎了我,我真的很努力,但我生不出来。我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我猜是胎位不正之类的…但三个稳婆,却束手无策。我还记得的是,仙心不顾禁忌冲进来,在阵痛和阵痛中的缓和期,我紧紧握着他的手,希望汲取一点勇气。真的完全舍不得他…但若不当机立断,三条命都完了。「把大夫叫来。」我嘶哑的说,他把耳朵凑过来,「把大夫快叫来。」「…做什么?」他面容大变。「剖腹产…」这个时代的医学条件太差了,再拖下去,三个都得一起死了。「孩子要拜托你了…」「不!不行!」他的脸都扭曲了,「妳别想甩了我!琳琅!安平!」这是他第一回喊我前世的名字呢…后来我就不记得了,只知道很痛很痛非常痛…最后连痛都没力气了…等我身子一轻,已经置身事外。这场景很熟悉。我站在身体外面,看着底下昏迷面带死色的蛮姑儿。仙心已经被架出去了。我略感安慰。真不希望他待在这儿撕心裂肺,我又一点办法也没有。一转头,我吓得差点跳起来。那个人形而龙身的猛男站在我旁边,披散着漆黑的长发,头上戴着五色王冠…仔细看才发现是活蛇。「我找妳很久了。」他的声音很缈远,不像外貌,反而有温厚的感觉。「吴安平,我殃及了妳,害妳也跟着来。现在该修正这个错误了…」「慢着!」我厉声,「哪有这样的,说错就错,修正就没事?若是修正就没事,这世界还需要警察做啥?!」他眼露讶异,「怎么说?」「我的身体没了,对吧?」我跟他讨价还价。「是。」他叹息,「但我能让妳回去妳的时代,找个阳寿未尽魂魄已去的给妳。让错误得到修正…」「拜托你继续错下去,」我立刻拒绝,「我在这儿过得很好。只是孩子生不出来,你有办法吗?」他盯了我一会儿,「妳不回去?妳的时代比这个异界舒适、和平。」瞥了一眼脸上死色渐浓的蛮姑儿,「也不至于怀个双胞胎就因生产而死。」「那不要紧。」我毅然决然的说,「大不了这胎生完不生了。」「就算想生也不能生,妳已经受到太大创伤。」他平静的说。「那不更好?」我满不在乎,「连避孕都免了。」他更盯着我看,像是要在我身上盯出两个大洞。「妳的夫婿,四肢不全。」「那有什么关系?」我嗤之以鼻,「那是其他男人多了条腿,不是我夫君少一条。」「世间男子皆薄幸。」他眼神一冷。我上下打量他,虽说下半身是龙我还真看不出…呃…但看他平坦雄壮的胸肌,应该是男性吧?「我并非凡俗男子。」他眼神更冷了。「或许男子皆会薄幸吧?」我爽快的回答,「现在我们热恋,当然相爱异常。说不定有一天,彼此热情会冷却,他会移情别恋,谁知道?但为何要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情哭?且注视当下吧。一步接着一步,说不定就可以通往永恒呢。」他注视了我很久,却没说话。我等得正不耐烦,仙心又闯进来了。我的心,疼极了。他披头散发,眼神狂乱,扑在满身血污,半身赤裸的「我」身上,仰首发出一声悲绝的狂叫。「安平,妳回来呀!我什么都不要了,孩子还是功名,再拿去我一条腿也成…」他发疯似的不断吻「我」,那个身体渐渐冰冷了,「留下来…不然带我走!」是了,我还没跟他讲海角七号呢。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讲,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我想碰他,可是碰不到。他那么痛苦伤心,简直被撕成碎片,我又替不得他。我才知道,真正的痛苦不是加诸己身的,而是妳爱的人在妳面前悲欲成狂,妳却无法安慰他,拥抱他。「因为损伤太大,」猛男终于开口了,「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妳将不能行走。这样,妳也想回去吗?」他露出一丝微笑,有些讥诮的,「若是我送妳回去,妳将有非常健康的身体,衣食无缺,青春美貌,我保证。」这还需要考虑吗?以为我没瘫过?当然,久病床头无孝子,何况夫妻。但我愿意相信仙心一回,就算将来他没办法善始善终我也不怨他。只要能停止他欲狂的悲痛就行。他轻笑了一声,神情舒缓下来,面如珠玉般温润,「人类,似乎也不是那么薄情寡恩。妳若和他能善始善终,直到妳六十二岁死亡时还如此相爱,我就送你们一个礼物。」他的声音渐低,「答谢你们没让我对人失去所有信心…相信她的苦楚能有停止的时候…」我的身体渐渐飘起来,我知道我能回去了。「大哥,」我想到赶紧问,「女医生呢?」我当然很关心这对…神仙眷属的结果。「刚满三岁吧?」他淡淡的说,「希望这世别在让她孤老以终…我已经付出所有…」你又没把自己放上去,那算付出所有?什么叫付出所有?就像仙心这样。打动那猛男的心,是仙心悲绝得要发狂的吶喊。一进入身体,就只有…痛痛痛痛痛…我大大喘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仙心!」然后我就胡里胡涂的把孩子给生了。一子一女,刚好是个「好」。一屋子哭得非常热闹,我疲劳欲睡的看着两个张大了嘴哭的孩子…一下子有了两个,真奇妙。但仙心却挥臂把人赶开,「安平!安平…琳琅,娘子…」扑在我身上,抱着我脖子哭了又哭。我错了,是三个。恐怕我这辈子都得宠着疼着这个大的,两小只好请奶娘多费心。反正还有哥哥嫂嫂不是?儿啊,别怨我。要怨就怨你们爹长不大。「舍不得你,所以回来了。」我渐渐滑入睡眠的掌握,「我舍不得你呀,瘫了也要回来。我的小正太…」你哭着脸我多心疼呀。再见啦,我的脚。拿你们换仙心不再流泪…我觉得很值得。***我猜猛男是某路神仙,伏羲女娲之类的,不然哪那么大的本事,能撕裂穿越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