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尽江山旧-10

还有那副让承铎生气的画,为什么送来了这么一副画?茶茶说她并不认识那个人,只是有一次休屠王拿她待客才有过这么一回事,事后也没有再见过这个人。那么给承铎看画的这个人,是个什么意思,莫非他对茶茶有意,故而来气一气承铎?他还送了茶茶一朵花,可恶!茶茶必然是有所隐瞒的,然而她对这人也明显没有什么好感。她宁愿违抗命令也不愿意害他,甚至还要将徐氏除去才肯罢休,这让承铎想起来就心情大好。若非如此,依承铎的脾气,非得扒了茶茶的皮不可,岂会只是扒了她的衣服。承铎恨恨道:“茶茶也是个可恶的,她上回还试探我,问我恨不恨哲仁。这死丫头,想坦白就坦白好了,和我玩这一套。昨晚还跟我装乖,今早又装上蒜儿了。把我当傻子不成!可惜我没找着什么破绽。若是硬逼问她什么,她保准抵死不认。”东方在旁边水盆里洗了手,用白棉帕子擦着手上的水,微笑道:“我还被她利用了呢。”承铎酸溜溜地说:“为美人效劳,你很开心啊?”东方继续笑:“美人说不说实话于我而言无伤大雅,我只不会恼羞成怒罢了。”承铎闷声不响了。东方一掷那布帕子,道:“真没搞懂,你狠一点就索性杀了她。你这样由着她,倒不像你的做派了。”承铎摇头:“你不明白。茶茶这人是属乌龟的,就一身壳子死硬得要命。我怕吓着了她,她一吓就缩回壳子里不出来了。再则,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担惊受怕的人是她。我怕什么!我就看她给我死撑到什么时候!”“倘若她的心根本不在你这里,你这样纵容她……到头来怕是养蛊为患了。”承铎浅笑,初升月华下竟有些温柔神色:“也不尽然。昨天她自知一去难回,若不害我,更是死路一条。可她却没有那么做……我过后明白过来,心里倒是一阵后怕。”承铎抬头望着那月亮,“她原本可以求我庇护她,可她冷傲到连这个都不肯,就那么走出去了。或者她仍然信不过我。你说,这样一个人,我怎么逼迫得了她?”承铎回书房的时候,茶茶倚在床角打磕睡。承铎便走过去凑近她的脸,茶茶感到呼吸之气,骤然睁眼,就被承铎一抱顺到床头,嬉笑着问:“你收拾了一下午书累了吧?”茶茶点头,从昨晚就在累,岂止是这一下午。承铎拥着她轻声说:“茶茶,今后别摔跤拉书架了,很容易砸到自己的。”茶茶又点了点头。承铎对她的乖巧听话还是比较满意的。茶茶心想:当然不会,先把书拿下来,再一拉书架,很容易就倒了。不过承铎这样说,她听着还是比较舒服的。于是,两人比较满意舒服地抱着睡了。*承铎早上回屋来换衣服时,茶茶也已经起来了,便低了头给他理朝服上的腰带。她本来站在承铎身前,双手抄到他身后扣那绲边上的扣子。这动作就像抱着承铎不放,不提防承铎就搂了她肩膀说:“茶茶,我喜欢脱你的衣服,你喜欢穿我的衣服。我们两真是越来越般配了,你觉得呢?”这是什么和什么呀,茶茶白了他一眼,蹲下身给他拉了一拉衣服的下摆。承铎嘻嘻一笑,便转身出去了。茶茶回过头来,顺手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扔到锦屏旁边的衣栏上,却发现那衣裳领衫上少了一颗翠玉盘扣。茶茶低头找了一回,也没找着,就拿了去给李嬷嬷看。李嬷嬷看了,说那盘扣是一批进贡的,都收在西苑暗阁上。她便拿了钥匙,叫上茶茶去找,看能不能找出相配的来缀上。那西苑里雕栏画屏收了一屋子,李嬷嬷搭了梯子和茶茶到阁楼上,只见翠玉明珰堆了一地。李嬷嬷犯难道:“这可难找了。”回头一看茶茶,见茶茶也皱眉。李嬷嬷倒有些诧异,一般女孩子若看见这许多珍玩珠宝,至少都有些惊讶艳羡之色。茶茶眼睛都不眨一下,看那神情,仿佛这是一堆堆瓦砾。李嬷嬷便令她在左边几壁柜匣里找找,自己在右边大箱子里,翻了几个包袱,竟把那扣子给翻了出来。李嬷嬷收好了东西,揣了扣子,回头来找茶茶,却见茶茶跪在那里。李嬷嬷走过去时,便见她面前展开了一幅厚雪缎的长流苏带子,约有两尺宽,上面绣了凤栖梧。那凤凰周身缀满宝石,剔透晶莹。茶茶伸手抚摩那缎面,久久不动。李嬷嬷奇道:“你这是做什么?”茶茶转过头来,指点着缎面,疑惑地望着她。“这是个什么西番的公主的嫁礼,本说是要嫁给王爷的,后来没成。一并送来的还有三颗据说是能解百毒的丹药。那晚有刺客来,王爷自己吃了一颗,也给你吃了一颗的。我却也不知道这个长缎子能做什么用,只是这绣工和宝石难得一见,就一直收在这里。”茶茶低头仿佛是张嘴说了一句什么,又像是叹息,李嬷嬷却没看懂。晚上茶茶回到承铎书房,承铎正坐在案上写字。等他忙完了,把茶茶牵进卧室里,便见那幅斑斓的流苏丝巾挂在屏风上。承铎拉了她过去,问:“你喜欢这个?”茶茶愣了愣,摇头。“李嬷嬷说你喜欢。”茶茶做手势:“这是我们那里的东西。”“哦?你是高昌人?”茶茶慢慢点头,“这个,是女子嫁人前绣了送给男方的,表示永结同心,长长久久。”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比了一下心口,勾起食指,合上双手。承铎嘿然道:“是么?这是那年高昌王想把小女儿嫁给皇兄为妃,正好我的王妃去世,皇兄就说嫁给我做正室。那公主便绣了这个送来,可是没过多久,高昌……”,承铎看着茶茶,轻声道:“被索落尔汗灭国了。”茶茶安静地抚摸那流苏丝巾,承铎抱了她,问:“想什么呢?”茶茶飘忽地一笑,转头,一字一字地“说”:“她也许只绣了只眼睛。”她纤长的手指落在那凤凰的蓝宝石眼睛上,她自己那蓝宝石一般的眼睛深如湖水。承铎看着她眼睛,伸手也抓住她手指道:“嗯……我看大约是这样,那个公主说不定和你一样笨。”茶茶低下头去,又不说话了。承铎把头搁在她肩膀上,说:“既然是你家乡的东西,那你就帮我收着吧。”茶茶还是默然地摸着那丝巾。“其实有些话我早就想对你说。”承铎在她耳边低声道,“凡是过去的事就让它去吧。我几乎都不回忆过往,即使想也是想那些快意的事。人若常回想过去,就容易伤颓。”茶茶点头。“你原本就很好,很坚定。千万别学那些女孩子伤春悲秋,哀叹时日。”茶茶依在他怀里再点头。“我们离了这里,回燕州去吧,那里冬天很冷,这个时节却是最美的。”承铎不再说话,茶茶靠近他胸膛,心说原来你不喜欢这里,我也不喜欢。她忽然想起一事,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承铎,打手势问他:“回去还那样待我?”承铎睁大眼睛道:“你说什么?我没看明白。”茶茶控诉地瞅着他。承铎被她看得心里发虚,却面色不改地嘴硬道:“我哪样待你了?”茶茶戳了一下他胸口,又将手指放到他唇上,回指了一下自己,“说”了两个字。她这番手势做得优雅迅捷,和起来意思就是:“你说我长得一般。”承铎真是哭笑不得,忽然发现茶茶这人委实自恋得很。承铎把她扔在木毡篷里挨过寒,受过冻;为了试探,还让哲仁拷打过她。这些她都算不得记恨,却牢牢记住承铎第一次见着她时随口说她长得一般。承铎决定继续耍赖:“有么?我怎么不记得了?”茶茶扬了扬眉毛,欲要表达个什么意思,被承铎打断道:“茶茶啊,我晚饭吃得不多,现下有些饿了。你去端点点心来吧。”茶茶摊开手摇了摇头,以示没有。“那你就现做也行。”茶茶懒得动,继续摇头。承铎也不生气,阴险一笑,手指划着她脸颊道:“不听话,就拿刀来划脸。”茶茶错愕地望着他,觉得这话实在难以置信。承铎仍然温柔地指点她的脸颊:“就划左边脸吧,今后我只看右边就是了。”茶茶震惊了片刻,表情变成真正的含血愤天,腾地一个转身,仿佛跟厨房有仇一般地奔向了厨房。承铎长笑三声,他又找着了茶茶的一大软肋——此女不仅怕死,更怕毁容。承铎思量着现在厨房也没什么人了,遂决定追到厨房,以继续打击敌人为乐。*第二天一早,承铎离京,东方送他到东陵岔路。明姬推说她今天要去游无相寺,便没来。承铎走到东陵大路时,意外地看见承锦的车停在古原上。承铎不由得笑道:“我不过是回燕州,哪敢劳烦你们人人都送。”承锦却从车中斟了酒来,递给他道:“五哥,你一路保重,马到成功。”承铎接了,一饮而尽,柔声道:“小妹,你也保重。”他转了头对东方道:“然之兄,这边的事就拜托你了。”东方道:“你放心,一切按我们商议的来。”承铎低声道:“如果你有什么事不明白的,可以去问萧墨。”“好。”东方点头。语罢,承铎便带着人,绝尘而去。直到那北边岔道上已望不见他的身影了,东方却还站着。承铎请命三月破敌。胡人骑兵强悍,岂是这么容易的事。他正想到这里,就听见旁边承锦轻声道:“五哥若发起狠来,那是没人不怕,也没人能胜的。”她像是自言自语,然而这周围确实也没有什么人。东方默然了片刻,还是接道:“有人却是不怕他。”承锦转头看他:“你是说皇兄么?”东方心里想起一双波澜不惊的湖蓝色眼睛,不由得微笑。承锦回过头去:“可知道你什么地方最讨人厌?”“便是这种不明所以的笑法了。”东方说。承锦忍不住微微一哂,转身上了她的车。那车顺着大道一路走了。改尽江山旧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五哥章节字数:5965 更新时间:09-07-16 16:13第二十一章五哥东方回到王府时,见明姬仍然在屋里,却坐在那门槛上,手托了腮,发呆。见他回来,问:“送完了?”“送完了,你不是要去无相寺?”明姬懒懒地说:“又不想去了。”东方看她恹恹不乐,默然片刻,说:“我们不住在王府了,我在西街上另租了一个小院子。就交给你收拾了。把我们原来的东西收去就是。”明姬打起一点精神来应了,见东方坐下摆出一副要深谈的样子,她站起来就走。东方淡淡道:“他已经回燕州了,你这又何苦!”明姬觉得这话十分难堪,接过来就道:“我不是那没脸的人,明知道别人不赏脸,还赶着往上凑!”东方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哥哥,”明姬也转了语气,“我能常常见着他,便觉得很好了。他过去喜欢跟我说笑,现在却不大理睬我。我知道他是好意,我都明白,只是心里难过得很。难道还不许人难过么?”她神色让人看了也觉得难过。东方顷刻间想不出说什么好,叫了声:“好妹子……”明姬不想听他再说,转身跑了出去。东方只得借了王府的车把一应带来京城的东西搬了出去,倒有半车都是他那群白鸽子。明姬足逛到傍晚天黑才回西街,回去时一阵风似地进了院子,手里拎着个点心盒子,说是在三味斋买的核桃酥,买回来讨好她老哥。“不过,”她贼笑着说,“为了试试看好不好吃,我就先尝了三块。”东方真是说她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赏脸拈了一块来咬了一口。他踱到院子的鸽子笼前,便把那核桃酥掰了小块碎末,喂给鸽子。鸽子静静地啄食,东方静静地抚摸它的羽毛,越来越缓,直到停在那鸽子背上。明姬从屋子里出来,拉了他道:“我喜欢院子里这株樱花树,只是樱花易逝……”东方一把按住明姬肩膀,明姬一愣,随即会意。只听见后面院墙很轻微的风响,东方几个纵跃追到屋后,脚尖一点,飞过墙去。明姬一把擎出匕首,回头四顾,防备还有旁人。此时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人家里透出的淡淡灯火。东方几次提气纵跃,便看见逃去的人影,全身上下都罩着白色的衣服,连头上也裹了白布。一般夜晚暗探都会穿黑衣,这一身白衣在这样夜色中显得格外惹眼,让人费解得很。这人飞檐走壁,时隐时现,趋至皇宫西门沿着宫墙奔了百余步,竟跃入宫墙里去了。东方远远看他那一跃之势,身法恍然有些熟悉,却又不确定。但见那人奔逃之势渐缓,应是精力疲敝。只是他若是宫中之人,一入宫门便安全了,然而东方此时入宫若被发现便解释不清。只一闪念间,东方已随他跃入宫墙。这人从北绕过文渊阁后廊,往上苑偏僻的西北角去了,两人你追我赶到一片木樨丛间,看看赶上了,那人几下穿梭,隐身在了灌木中。东方追过木樨丛时,眼角余光瞥见那高处栏杆侧站着个素衣之人。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夏虫低鸣。东方缓缓走过去,借着黯淡的灯火月色,看见那长亭梁楣上写着三个篆字——解语亭。待得他走进亭子里,便辨出那人背影,正是早上才见过的承锦。承锦默然凭栏,如遗世独立。她身侧灯柱上点着一盏宫灯,映得她淡绿色的衣裙偏白,却不是那个白衣人的服色。东方走到栏杆边时,承锦转头看了他一眼,却似乎并不吃惊。东方四面看看,方才那白衣人已不见踪影,便道:“公主怎不问我为何在此?”承锦轻声道:“你自然有你的理由,我不必定要知道。”东方看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画衣,又道:“更深露重,公主又何以一人在此?”“只是想到早上说的五哥发狠,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东方慢慢走近她,觉得她说话甚是奇怪。“他曾在这里发过狠么?”“不,他曾在这里哭过。”“啊?”就算东方再稳重,也不能不对此好奇。他心下盘算要如何接她的话,承锦却已然接着说了下去。“那天是一个除夕,宫里通夜饮宴。那时我喂着一只猫叫团花。我抱着它和几个宫女在上苑看新制的彩灯。团花被爆竹声一吓,从我手里惊走了。我一路追着它跑,从那桂树丛中钻过来,就看见五哥一个人站在这解语亭里。”“亭栏下只有一盏宫灯亮着,昏昏暗暗的,我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只看见远处的烟火不停地开落。我看他这般默默站着,肩膀却在微微发抖,就走上去,扯了他袖口问:‘五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五哥却像是忽然一惊,一把抓住我胳膊,我被他抓得惊叫起来。他看清是我,慢慢蹲下身,我才陡然看清他眼里的恨意和泪光。我一生都没有见过这样凌厉的恨,吓得哭了,伸手摸他的脸,哭着断续地说:‘五哥,你莫哭。’他眼泪却一下子流了出来。我自己倒不哭了,只帮他擦眼泪。他蹲着不动,由我擦,我却怎么也擦不干。”承锦说着,幽幽地叹了口气。“等到跟我的宫女找来了,五哥立刻变了神情,狠狠训斥她们不照看好我。后来我听老嬤嬷说,那夜父皇往西山祈岁,文妃便突然暴病薨逝了。文妃,就是五哥和皇兄的母亲。”“那年才一过年,五哥便执意要到军中去,从塞北到南疆,从西域到东戎,都说他打起仗来不要命。我知道,他不喜欢回京城来。但是他每次回来都专来看我,送我些天南地北的玩意儿。只是……只是我很少很少见得着他了。”承锦语声温柔如梦幻,似能促人入眠。东方猛然一省,从她语调中挣出来,一把扣住她手腕,只觉她脉息细滑,仿若游丝。当下不及多想,一掌抵上她背心灵台穴,内力源源输入。承锦受他内力一激,立时昏了过去。东方便肩负了她,跃过层栏,辨清方向,提气离开了上苑。*夜已深沉,承锦寝宫那起杂役的小丫头们早已各自睡了。承锦的大丫鬟摇弦仍守着内殿,暗忖承锦说是去散散步便回,为何这时还不见人影。她望望门首转身挑那烛火,忽觉右腰上一麻,想回头却觉脖颈不听使唤,手脚僵直,竟站住不能动了,眼睁睁看着一个青衣长衫的……男人从前面走过,把公主……抱到了床榻上放下。摇弦不由得作势尖叫起来,可惜却没听见声音。那男子转过身来,摇弦只觉忽然间一室华彩,随他那一笑,满堂明亮起来。心里本来惊慌害怕,现下却突然奇怪的不怕了。那人一脸和善,走近她身边温文尔雅地拱手笑道:“请问姑娘这里可是十三公主的寝殿,若是,请姑娘眨一下眼;若不是,劳烦姑娘眨两下。”摇弦犹豫了片刻,才把瞪着的眼睛眨了一下。那人仍是温柔地笑:“我并非歹人,是你主子的朋友。她现下中了迷药,正被我遇见,所以送她回来。我解开你穴道,还请姑娘不要惊叫好么?”摇弦稍微转过一点神来,连忙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同意。只觉他衣袖晃了一晃,自己全身一软,便向灯架扶去,总算站稳。摇弦并未惊叫,她也不知道自己就算想惊叫也快不过他再出手封她穴道,只怯怯地开口:“你……公主她怎么了?”东方见她并未吓着,还记挂着承锦,正要开口,承锦在床上嘤咛一声,醒了转来。摇弦绕开东方奔到她床前,东方也随过去。承锦迷蒙地睁眼,微愣,迟疑道:“我怎么在这里?”一眼看见东方:“你怎么在这里?!”东方笑道:“且不忙说我们怎么在这里,敢问公主本是在哪里?”“我……我明明记得我在上苑,就在桂园西边的解语亭啊。”“然后呢?”“然后……像是……像是有一阵木樨香飘过来,后来人就有些昏沉。”“你中了迷药了。这种迷药会乱人心智,使人放纵于情感,喜怒哀乐都不能自抑。久之会心神大乱,形同疯癫。”东方轻声道。承锦听他说“放纵于情感”,恍惚记得在解语亭的事,脸色有些发红:“我……我都说了些什么?”东方注视她良久,忽然一笑:“没什么,不过是些陈年旧事,已经过去了就不必提了。”承锦仍是半撑在床头,脸色绯红,置若罔闻,只盯着他问:“我都说什么了?”东方看她样子,已是要哭了。她方才在解语亭里说到承铎时,神情温柔凄楚。东方心中虽然震惊,只是转念想:她那个五哥原本太过出色。她又是年轻女孩子,心性未定,未必就是存了这个心思。今日受那迷药一激,难免太过,偏被我撞破,定然十分难堪。若是我一味支吾,反将她引到这心思上,倒成了一桩心病了。东方便蹲下身,握了她手,正色道:“你说的没有什么不好。世上的人护爱彼此,原是很难得的真切,并不与其他任何事相关。我也有一个妹妹,是我唯一的亲人。公主若肯屈尊纡贵,我还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他说得十分诚恳。承锦觉得他掌心的温热传到她手上,也勉力笑了一笑,道:“是,上次见过的。”东方笑着点点头:“不错。公主今天想是运程不佳才碰巧中了那迷药,好在并无大碍,幸而又碰巧让我遇见了,不然站在那凉亭里只怕着了凉了。”又,碰巧……承锦觉得这人真是可恶极了,他无论说着多么正经的话,肚子里都必定在讥笑她。不幸的是,每次她都无力还手。承锦此时也顾不得形象,早就丢脸到家了,手肘一软倒在枕上,欲哭无泪地喃喃道:“真是无语问苍天……”东方温和而恳切地说:“苍天对你笑开颜。”承锦顿时悲摧而绝望,眼含热泪望着屋顶,凄凉道:“摇弦,送他出去。”说完一把拉过被子来,整个人盖了进去。东方笑开颜,转身往殿外去了。摇弦跟着过去,一转出门就不见了东方的身影。她心中大叫:我的妈呀,他是人是鬼呀!*东方回到西街的院子里,天边已渐渐亮了,明姬也还没睡。他四下打量了一遍,心里渐渐有了眉目。那白衣人被他追到解语亭,碰巧承锦也在那里,便对承锦下了迷药,让她绊住自己正好脱身。只是他为什么要来窥视这新搬来的院子呢?那种迷药能短时致人心智迷乱,东方倒从未听说过。今天正是十旬假日,待到天色清明时,东方便出门往城南去。他走到水镜的茅舍门前,太阳已渐渐起来,一个小孩正把一捆捆的书解开来摊在院子里晒。他隔着竹篱笆看见东方,雀跃地跳起来叫道:“先生!”一路奔出来拉了东方的手。正是那个回京路上捡来的钉子。东方笑着拉了他进院里,问他:“师傅早起了吧?”“起了,在后院晨修。”东方道:“我找他有点事儿,回头再跟你说话。”他穿过屋侧径直到了后院,水镜闭目坐在金银花架下的蒲团上,见东方过来,吐纳换气,望着他道:“什么事?”东方便向那青石地上盘膝坐了,道:“弟子近日遇见一件奇事想要请教。师傅可知道有什么迷药可以使人放任心智,喜怒难抑,继而形同疯癫的?”“迷药?”水镜沉吟道,“十五年前我在西域云游,知道高昌国皇室之中有一种药,可使人在两年内渐渐心智迷乱,纵情极欲。但是无人知道这药是怎么炼制的,竟能让一粒丸药的药性在两年内慢慢释出。这世上只有高昌皇族才知道这炼药之法。”“高昌皇族要这样的药来做什么?”“你有所不知。高昌境内有许多罕见的珍奇药材,高昌人都善于使药。在他们那里,巫师既是医生。高昌皇族的祖上正是巫医,他们一族是这世上最高明的药术师,能炼出匪夷所思的药来。世上最精深的药理都在皇室秘藏之中。我曾经在高昌漫游近两年,仅仅是一两页残片都能让人受益匪浅。”水镜说着的时候,神色流露出一种真正的赞扬和兴趣。他一改先前淡淡的口吻,微侧转了身对东方道:“我只见识过一回皇家的真药。那是一种用来赐死贵族的丸药,可使人死如生,不像寻常鸩毒让人面目可怖。你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一个死人。然而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中原极不起眼的蛇舌草竟然可以解掉它的毒。”东方听了也觉得好奇:“哦?蛇舌草性寒,原本可以清毒去热。只是致命剧毒,似乎不能相制。”“正是,高昌皇族诸多药理玄妙难得,令人百思不解。”水镜叹谓道。“可是七年前,高昌被索落尔汗灭国屠城,这些秘药是否就流入民间了?”东方问。水镜摇头道:“不。索落尔汗极恨高昌王,穷尽国力也要屠灭高昌。我朝太祖皇帝起兵争天下时,曾派使向高昌借兵;后来高昌王被索落尔攻伐,自知不保,便想把小女儿送给当今皇上为妃。只是还没来得及,就国破身死了。”东方疑道:“既然高昌曾借兵与先帝,高昌王可以直接向我朝求援,又何必送女儿?”“我在高昌时,这位公主年纪尚小,却深得高昌王宠爱,视若掌上明珠。高昌王知道索落尔不会放过他一族,便想给爱女寻个去处罢了。果然高昌城破之后,皇族一百八十三人被尽皆斩首。而破城前夜,整个高昌皇宫被高昌王付之一炬。那些自古流传的药方与炼制之术都湮灭在了火里。”水镜叹息道。“如此说来,这世上便没有一个人知道了么?”“那也未必,索落尔自破高昌后,心性大变,喜怒不能自抑,渐渐癫狂疯魔,成了有名的暴君。三年后被自己臣下割下头颅送给了胡狄。他这样子恰像是中了高昌皇族那种丧乱心智的迷药了。因为有传言说,他杀了所有高昌皇室,却偏留下了高昌王最钟爱的小女儿日夕蹂躏。那女孩当时不过十一、二岁,落在那般一个疯子手里,只怕是生不如死,大约也早被折磨死了。现下看来,这世上是没有人知道那迷药怎生炼制了。”东方忽然问:“当初先帝向高昌借兵时,是派谁去议的?”水镜摇头:“这个么,我却不知道。”东方辞别出来时,钉子在外面守着晒书。东方过去拍拍他,问:“你在这里还好么?”钉子道:“不好。”东方便与他坐下,问:“怎么不好?吃不好还是住不好。”钉子摇头道:“这些都好。然而我过去没有吃的,没有住的,人却自由自在。现下有了吃住,却觉得很无味。先生,难道我真是个挨冻受饿的命,消受不起好吃好穿?”东方微笑道:“我看不是。你是个不肯安于平常的命,将来说不定能做大事。”钉子听他这样一说,也来了劲头,扮了东方胳膊道:“我能做什么大事呢?”“你无论做什么大事,现下便要学起。当你处在什么境地,便从什么境地学习。等到机会到来,才有足够的学识去抓住它。空等是等不来做大事的那一天的。”东方拾起一本书,是《读史方舆纪要卷一》,东方便递给他道:“这一册书是讲史学地理的,姑且不论你看不看得懂,你把它看一遍。看完来西街绸缎庄对面的院子找我,院子里有株樱花树的就是。我奖你东西。”钉子听说有奖,接了书道:“我看完就去找你。”东方站起来,拂了拂衣衫,仍是那惯常的微笑,带着几分懒散:“你可别骗我说看过一遍了,那个我是看得出来的。”*东方出了城南药院,却不回去,又径直赶到文渊阁,上南阁子去查本朝的《实录》。翻到当年先帝向高昌借兵的遣使时,那上面霍然写着:“萧云山。”改尽江山旧 正文 番外-书房里的事章节字数:1284 更新时间:09-07-16 16:13番外-书房里的事书房里的事总是引人遐想。靖远王府的人,主要工作在白天,而茶茶的主要工作在晚上,且她的工作比一般人的都辛苦。为什么呢?因为大家都知道承铎喜欢在床上对人狂殴痛打,十分可怕。他的这个癖习是这样传开的。*一夜,承铎心情甚好。窗外星光灿烂,屋内兴云布雨。承铎按着茶茶调戏道:“最喜欢欺负你了,没声音显得隐忍,让人越发想狠狠地干你!”茶茶悲愤地想:我不要隐忍啊不要隐忍,于是把床拍得“啪啪”作响。第二天,书房外的侍卫交相传言:“太惨了,真是太惨了,听说被打了一夜。大将军龙精虎猛,令人羡慕。”*一夜,承铎心情又好,抓了茶茶来娱乐了一下。一下之后,想要两下,茶茶不干,承铎一手托起茶茶腿弯,吻了一吻她的膝盖,手就顺着大腿内侧滑了下去。承铎说:“最喜欢欺负你了,你这里长得真美。”那里……真美……茶茶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不活了,太□了。于是她扯着床单扭得如风中凌乱。混乱中,承铎又一次得逞了。第二天,浣洗房的仆妇窃窃私语:“看见了吧,看见了吧,床单都拧成麻花来绑着打的。”*一夜,茶茶强烈要求睡觉。承铎说:“你不是正在床上睡着么?”茶茶虚弱地抬起一根手指,指了他,愤懑难言。承铎抓住她手指咬到嘴里吃了一番,温柔道:“你累了就睡吧,我没有意见。你睡你的,我做我的。”茶茶热泪盈眶,弱弱地抓住床沿欲爬走,不幸被承铎一把拖回,细细咀嚼啃咬,吃下肚去。第二天,李嬷嬷站在空空的小厨房里,一脸慈爱痛惜地说:“这孩子太可怜了,又被打得昏迷不醒了。”*一夜,茶茶累得快趴下了,见承铎闭目养神,心一横,想:老子跟你拼了,也算上了你一回。一翻身,趴到承铎身上。承铎蓦然睁开眼,“宝贝又有力气了?真是越来越主动了,让人惊喜。”茶茶一把按住他曲起的半身,承铎面带微笑与鼓励,很配合地躺下了。茶茶手沿着他小腹抚上去,紧绷的肌肉勾勒出优美的线条。胸腹上有一道小刀伤,凭添了几许刚性。茶茶望着他诱人的身躯,兴起,伸出一根手指,挑了一挑承铎的下巴,露出一个调戏的表情。她明知这样会被修理,却禁不住想撩一撩虎须。不料,老虎脸一红,竟先露出三分羞态,继之以七分恼怒。茶茶心中大乐,却决不敢笑他;然而老虎已伸出魔爪,抓住她髋骨提起来往身上一放。很熟练,很准确嘛。承铎说:“你动啊。”茶茶便动了一动,两动,三动……承铎说:“你能不能有点力度?”茶茶咬牙,力度,力度,力度……承铎说:“你能不能有点速度?”茶茶,我……腿软,没力气了……铁一般的事实再一次证实了,从奴隶到将军的过程是艰巨而漫长的。于是,茶茶的英勇起义被承铎无情镇压,并随之展开了一系列残酷的迫害。从此,茶茶再也不敢主动。第二天,老余工工整整地在王府帐册上写下:“四月二十六,书房内寝楠木雕花流纹大床修理费,银十两。注:此床抗打击力不足,下次不可在那家订做。”改尽江山旧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赌棋章节字数:6487 更新时间:09-07-16 16:13第二十二章赌棋承铎去燕州已有七日。东方料他已抵燕州,就向户部递了折子,要求早朝廷议。承铄准了,允他五月十四上朝议事。可议什么事呢?以东方的差使,这议的便是军粮。然而朝中有萧云山制肘,谅东方一个小小的五品常侍能弄得来多少军粮。于是,五月十四这天,多数人本着看东方笑话的初衷一起来上朝了。承锦知道今天廷会,东方要遭非难。前几次都是自己出窘,看他碰一回壁也是非常令人快意的。于是承锦也早早起来,跑到文渊阁坐着。听到那边叫起早朝了,她才悄悄溜进了立政殿偏厅。穿过后廊时,遇见守殿的内廷太监。承锦冲他摆摆手,那太监此时也不敢出声,只得看着她躲到了銮座后面的千里江山屏风图左侧。承锦从那屏风的木雕缝隙望去,左文右武站了满满一殿,却看不见东方。承锦不敢多看,缩回屏风后听着。果然萧云山便率先站出来说话了。只听他咳嗽一声道:“皇上,老臣听闻东方常侍今天要廷议军粮之事,只是怎么不见他人呢?”他话音刚落,便有些窃笑声。只因东方站在那最末,便有一个文官回身扯了扯东方,示意他站出去。东方扫了他一眼,却站着不动。承铄这才开口道:“传散骑常侍东方互上前来。”执事宫监高声转述了一遍。待他话音稳稳落定,东方才不徐不急地越众而出,趋至庭首,拜见了承铄,转身又对萧云山行了礼。那起文臣武将原是打量他是个山野村夫,不知礼仪,成心要整他出丑。不想他做派这样沉稳,大家倒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承铄便对东方道:“你前时既递了折子廷议,有什么可议之处,今日便说来听听。”“是。”东方十分直白地说了,“下臣请以国库之粮,全数发往燕州,以应五王御胡。”他这话一出,大殿上顿时嗡地一声议论起来。萧云山愤然道:“你果然无知而无畏!自古以来岂有将国库之粮,全数用于征战的。这般见地也敢站在朝廷上出言,真不知道五王究竟看中了你哪一点?”“回大人,下臣能站在这里乃是皇上的旨意。如今伐胡已到了紧要之时,正可毕其功于一役。再过两三月,夏粮便可全征,国库也必不会虚置。”东方不紧不慢地说。“国库只有二百七十三万石粮,分储各州。就以这个数,勉强可以用到年底。如今也只好从幽州、青州调出二十万石发往燕州。”萧云山也抛出底案。承铄沉吟道:“二十万石是不是太少了点?”萧云山道:“目下只有这个数,其余粮食应留库应急。”承铄又道:“其实东方常侍说的也有道理,秋后便有新粮入库,先支出一部分也未尝不可。各位爱卿的意思呢?”接下来从各部尚书起,争论得一塌糊涂。有竭力支持萧云山的,也有揣摩皇上的意思,以为他支持承铎的。东方冷眼看着,或多或少,这军粮总没有达到他希望的数。最后由户部尚书折中,认为不宜太多不宜太少,应该发往燕州四十万石军粮。这个方案渐渐得到了响应,只是萧云山几人坚持不允,据理力争。东方看看差不多了,瞅了空忽然道:“皇上,各位大人,如此争论也不是个办法。下臣不揣冒昧,倒有一法可以定下此论。”承铄道:“什么办法?”“听说萧大人是国手,下臣不才,也粗知弈理,今日愿以手谈定国策。下臣若侥幸赢了,请皇上全发国库之粮;下臣若是输了,知政有责,筹粮不力,愿请一死!”东方说完,大殿上都安静了下来,纷纷惊讶地望着他。萧云山道:“荒唐!你命值几何,敢拿国事儿戏!”东方笑:“如此争论不休,而战事已急,如何才是办法?下臣私心仰慕相国大人精纶绝技,固有一死,也惟愿得教。”承铄沉吟:“这……这输赢都未免过激了。不如这样,朕许下六十万石作赌资。萧爱卿胜,则六十万石归库;东方常侍胜,则六十万石粮食发作军资。众卿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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