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仍拖住米楚,低声说,米楚,求你了,真别。 米楚瞬间便听出了我声音里的不对劲。 千寻适时地拉住我,对米楚说,你去送大家,我和洛施去趟卫生间。 米楚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像一个木偶一样不会动,不会笑,任由千寻拖着我的手。直到远离了人群,到了安静的卫生间,我才松开刚刚因为用力而拼命握紧的手掌,掌心处是指甲狠狠陷进去的痕迹,痛彻心扉。千寻轻轻地抱住我说,没关系,哭一下吧。 而这时,我的手机拼命地响起来,一连进了几条短信。 千寻放开我,我颤抖着手打开手机,都是刚刚离开的同学发的,他们都问我,洛施,你没事吧? 我握着手机摇了摇头,随之又想到他们看不到,便苦笑了一下收起手机。 一个月前,当有同学在群里问我和陆齐铭时,我还特得意地对他们说,陆齐铭已经被我降得死死的了,现在就等年龄一到,就马上去领证把关系合法化。 而现在,大家聚会,看到的却是这样的情景。 一个陌生的女孩,张扬地宣布,陆齐铭已经是她的了。而平日嚣张的我,此刻却他妈的跟窝囊废一样,一声不吭。 米楚送完宾客赶回来的时候,咬牙切齿地说,妈的,陆齐铭最近脑子有病。 千寻淡定地说,不是有病,是已经被收服了。收服男人的下半身,相当于收服他的下半生。 我和米楚惊异地看着千寻,千寻冷笑,这样的故事太多了。一个女人想迅速收服一个男人,首先要从最基本的身体做起。身体关系会导致男人很长一段时间的摇摆不定,不辨是非,所以张娜拉才会这么嚣张。不然,我想不出别的理由可以让陆齐铭这样。千寻说完耸了耸肩。 这对奸夫淫妇,可真够恶心的。米楚愤慨道,长这么丑还敢招摇过市。 其实我挺想说,米楚你忘了吗,当初可是你说的,他陆齐铭是一灭绝型美男。更何况俩人都不丑,站在人群里,那绝对是一眼就能望到的啊。 可是我觉得仿佛有什么堵在了我的嗓子处,我张张嘴,却说不出来任何话语。 忍了许久的眼泪不停歇地掉落下来。 [4]我相信旅行可以有很多次,而爱人,却只有唯一的一个。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到现在的地步,就在一个月前,考试完,我去旅行前,陆齐铭还一脸温柔地揉着我的头发说,带不带礼物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人早点回来。 陆齐铭对我,从来都是没有代价的温柔。 即使米楚说其实我是那种早该拖到法场上,以死谢罪的人。 因为自从和陆齐铭在一起后,我就经常仗着他对我无条件的容忍,而不停地肆无忌惮地挑战他的极限。 我会偷偷地弄脏他买的游戏攻略,然后眨着无辜的眼睛看他;我会当着他的面,撕碎别的女生写给他的情书,并且逼迫他和我一起嘲笑别人“这写的什么,真是烂死了”;我会在一群朋友玩得兴起时,跟个老佛爷一样指使他给我端茶倒水,而不管身边的人是什么眼神;我会不顾他站在冬天的寒风里等我,却拖着米楚在网吧看电影;还会和别的男生嬉笑打闹,以惹来他的忌妒和愤怒…… 可是,不管我做什么事,他都是一副好脾气地看着我说,林洛施,我最了解你,你就是一个没安全感的小孩,不停地做着自以为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以获得周围人的关注。 但是随后,他就会把头抵在我的发间,轻轻地叹息,是我不好,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葫芦其实特别看不惯我的做法,他总是啧啧有声,林洛施,你要是我女朋友,我早他妈把你废了。 米楚和千寻在这个时候,也总是和葫芦站在同一战线,搞得我特别挫败。 但是,就是这样好这样温柔这样容忍我钟爱我,恨不得把全世界给我的陆齐铭,却在我最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到达旅行地点的第一天晚上,打电话给他,知晓他病了发烧了。 他有气无力地告诉我在医院里,我再三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去带礼物给他。 但是,与此同时,我已经买了回程的票。 因为我想起以前我生病的时候,陆齐铭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的情景。他说,当一个人生病的时候,是最脆弱的时候。我不想陆齐铭在最寂寞的时候,只能盯着窗外的天空看。 我相信旅行可以有很多次,而爱人,却只有唯一的一个。 所以,我在当天夜里,便马不停蹄地踏上归程,但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到。当时的我已经顾不得自己的披头散发,也顾不得比熊猫还浓重的黑眼圈,便飞速地朝医院赶。 可是,当我赶到医院,寻找到陆齐铭的病房时,却站在门口犹豫了…… 因为我看到他的病床前,坐着一个女孩。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女孩好似有点疲惫,趴在床沿上闭着眼睛,陆齐铭边打点滴,边翻动着手机。 我站在门口,心里掀起千层浪,脚下的地仿佛有磁性一样紧紧地吸住我的脚掌,使我寸步难移。 我滑下身,蹲坐在行李箱上,拿出手机。 好点了吗?我困难地打出这四个字,发了出去。 发完,我转头看病房里的陆齐铭,他接到短信,微笑了一下,然后手指迅速地摁着键盘。 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晕染着光圈在他的脸上,他的笑容干净剔透,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玲珑少年。 嗯,好多了,别担心,在打针。你好好玩,早点回来。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他的短信。 你别一个人打针,拉上葫芦陪你。我想了想,轻轻地回复道。 放心吧,他在呢。 当我看到病房里的陆齐铭传过来的最后六个字时,心脏猛地收缩在了一起,一种说不清的无力感如尖刀一样锋利地划过我的心,手里的手机也轻巧地掉在了地上。那是我和陆齐铭一起买的情侣机。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在家里忧伤憋闷了几天。 然后,我就巧笑倩兮地出现在了陆齐铭面前。他伸出双手要拥抱我,我却只是站在原地,定定地不动,微笑着问,陆齐铭,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陆齐铭疑惑地看着我。 如果有一天我碰到比我喜欢你还多的人,一定要告诉你。 陆齐铭怔怔地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转瞬由开心退换成了低落,黯然。如果没有之前我亲眼看到的那一幕,我想这一刻,不用米楚说,我都有给自己放血的心。 但是,一想起陆齐铭握着陌生女孩的手,我的心就跟一朵沾满剧毒汁液的花儿一样,邪恶,带着巨大的摧毁力量。 最后,陆齐铭仍抱有一丝期待,木讷地问,你现在是在转告我吗? 是的,陆齐铭,我们分手吧。我肯定地说完这句话,看到陆齐铭琉璃色的眸子带着仓皇和哀伤。我心里的毒花随之以燎原之势铺展开来。 陆齐铭一定不明白此刻的我有多么不能原谅他。 所以,我以最蠢的方式去刺痛他。 我只想让他像我一样伤痛,让他像我一样尝试被抛弃的感觉,却从未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米楚和千寻,以及苏冽和葫芦,都不知道我和陆齐铭分手的原因。 只是他们都觉得肯定是我的错,因为以陆齐铭这般容忍我的脾气,就算是我去偷人,说不定他还会帮我打电话跟人联络时间地点。 直到陆齐铭带着张娜拉招摇出现,他们鄙视我的眼神才突然转变为怜悯。 我记得第一次和张娜拉喝完酒的那个晚上,米楚握着我的手,挺真挚地跟我说,洛施,真对不起,我一直都以为是你的错,现在才知道,是陆齐铭那个孙子对不起你。 我当时就冲她翻白眼,有种你现在把当初鄙视我的那种眼神操练出来啊。 而现在,在我首次跟米楚和千寻倾谈了分手的整个过程后,米楚说,操,肯定是那个张娜拉先勾引陆齐铭的,不然以陆齐铭对你的心,我掐准你们能携手走到一百岁。 千寻说,那也未必,一个巴掌拍不响。 管他妈的什么原因,这个张娜拉真不对我的眼,改天我就找人收拾了她。 [5]我想,我还没有成熟到可以原谅背叛。 如果这些时日所有的事情都跟赶集一样轮番添堵,那唯一顺畅的便是我的工作越来越上手。 第一次忐忑地交上去自己做的文案策划,我已经做好被蒋言羞辱的准备了。 但是他看完后,却一反常态地赞许道,写得很不错,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以后要继续努力。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非常官方的话,却让我雀跃异常。 我回到位子上,立刻打开Q群跟她们报喜,其实我还挺适合这份工作的,而且蒋言说我有天赋! Q群里却没一个人,过了好一会儿,苏冽才冒出了一句,哟,能得到蒋言的肯定,不容易啊。 那确实。我喜滋滋地回答,接着又奇怪地问,米楚和千寻去哪里了? 千寻回学校拿什么证去了,米楚今天下午没事做,大概是去收拾张娜拉了吧。苏冽迅速地回道,不和你说了,我正好要出去下。 我正对着电脑发愣,琢磨着米楚会不会真的去找张娜拉,电话突然响了。 熟悉而陌生的铃声让我瞬间跟机器人一样僵直了身子,是我唯一设置了特殊铃声的陆齐铭…… 我一遍又一遍地听着梅姑熟悉而动听的歌声,我要飞越春夏秋冬,飞越千山万水,守住你给我的美,我要天天与你相对,夜夜拥你入睡,要一生爱你千百回…… 不可否认,直到今日,陆齐铭在我心里的位置依旧无人取代。即使分开,这个铃声也一直为他保留,从未改变过。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潜意识里还期待着他回头,而我也真切地明白,所有的所有,都回不了头。 我犹豫了一下,接起了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到那头陆齐铭的口气里带着隐忍的愤怒,林洛施,你们放过娜拉吧,不要追她了。 我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陆齐铭像小兽一样低吼着,你以前没安全感,不停地考验我可以,但这次,林洛施,你不用再试探考验了,我确定娜拉就是我喜欢的人。 我还没来得及张口,那边便切断了电话。我看着手机上的通话时间,三十二秒。我苦笑了一下,望着手机发呆,原来他这样费尽心思地打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我们早就玩完了,你死了和好的这条心吧。 只是,这和张娜拉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说我追张娜拉? 想到这个问题,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拨了米楚的电话。 米楚接起电话,声音听起来颇为激愤,我问米楚,你在哪里? 我他妈带了一群人在追张娜拉。 你追她干什么? 妈的,刚把她拉到“糖果”包厢里准备揍她,一不留神让她给跑了。这不,她跑?老子打车追她。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我立刻火了,你还嫌乱子不够是吧! 隔了很久,那头都是一片安静,就在我以为米楚没听电话时,却听到她淡淡地说,洛施,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看她不顺眼。 这句话说完,米楚便挂了电话。我望着电话,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从我认识米楚到现在,她从没这么平静地跟我说过话,我知道,刚刚我那句在气头上的话伤到了她。因为陆齐铭让我受了气,所以我就把从陆齐铭那里受的气转到了她身上。 其实,从一开始,米楚就是无辜的,她只是怕我受委屈,要为我报仇,才这样费尽心力地去找人堵张娜拉。 我打电话给葫芦,让他去拦住米楚。 葫芦已经在路上了,他说,陆齐铭刚也跟我说了这个事,说张娜拉准备报警,他正在稳住她,让我去稳住米楚。 你一定要拦住米楚,一定。不知道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葫芦听出我声音里的哽咽,不停地安慰我,没事的,你放心。啊?你最近一定很累吧,好好休息下,米楚交给我。 我含糊地应着,你快去找她,找到了联系我,我不占线了,挂了。 挂了电话后,我的头脑一片混乱。唐琳琳经过我的桌边,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唐琳琳拿起我的杯子去帮我沏了杯绿茶,关切地说,喝点茶提下神吧。 我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喝了一口茶,闭上眼靠在椅子上。 这些天发生过的事,就像过山车一样在我眼前呼啸而过。 相恋四年,被所有人认为要携手走到结婚礼堂的人,却突然拉起了另外一个女孩的手。 刚念完大一,对整个大学旅程还有所憧憬的我,竟然开始工作了,并且工作的地方是大学毕业生也要找关系出钱进的出版社。 遇到避之不及的高中同学唐琳琳,却意外地成了不错的朋友。 在我的好姐妹米楚的生日宴会上听到陆齐铭订婚的消息,比别人扇我一巴掌还来得庞大,痛苦。 而这些,如果没有那天下午的电话,恐怕都不会发生。 那天,在医院看到陆齐铭发的最后六个字的短信后, 我拖着行李箱朝家里走去,整个天空阴云笼罩,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喜欢了四年的男孩,他有了别人。而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四年前,我可以无惧无畏地伤害别人,以获求这段感情的安稳。四年后,我却没有任何力气对抗这样的场面。 我想起以前和陆齐铭看过的一本叫《NANA》的漫画。 奈奈看到她的男友与别的女孩在一起时,泪流满面地说,我想,我还没有成熟到可以原谅背叛。 我是林洛施,我二十一岁了。我想,二十一岁的我亦如此,还没有成熟到可以原谅背叛。 我在家捧着那本漫画,看着里面奈奈离开的场面,痛哭流涕。 这时,电话响了。 我接起来,里面是我妈焦急呜咽的声音,她说,洛施,你爸爸……你爸爸出事了…… 阴霾的天空,一声轰隆隆的惊雷传来,窗外下起了倾盆大雨…… 第四章 [1]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偿还。 唐琳琳说,洛施你不要担心,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先稳定住情绪。米楚那边一切好说,就算张娜拉真报了警,米楚她爸动下手指头都能把她捞出来。更何况,张娜拉不笨,分得清轻重。 我站在窗前,叹息一声。从十一楼望下去,成群的花树开出白色的花朵,在黄昏微弱的光线里显得异常洁白丰硕,就像我们曾经年少的时光一样。 其实我并不担心张娜拉报警,我只是担心刚刚说的话会让米楚难过。 我跟米楚属于不打不相识的那种。高一那年,她还是个正宗的小太妹,仗着老爹有几个钱,天天在实验高中耀武扬威,横行霸道。她成了同学们敬而远之的对象,大家都唯恐惹到她这个瘟神。 久而久之,瘟神便因为没人招惹,而丧失了生活乐趣,便没事开始自己找乐子。别人不惹她,总会惹到她的朋友,所以只要自己身边的朋友受到半点欺负,她就兴奋得跟上前线一样帮别人出头。 我不过是在卫生间里无意踩了一个女生的脚,道了歉后还被她死死揪住,让我为她刷鞋,我不理会,扬长而去。 而当天晚自习,就有一群小太妹冲到了班上,为首的是一个寸头女生,眼神生猛,气焰嚣张。 那天是元旦,班里已经布置好,准备开始晚会。当班上的同学看到一群不速之客时,好奇地议论纷纷,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好戏。 为首的寸头女生大摇大摆地走到讲台上,问,谁是林洛施? 所有人的目光像利箭一样扫射到我身上,我不明状况地问,什么事? 寸头女生挑眉,出来下。 当我看到被我踩到鞋子的女生躲在她身后,朝我轻蔑嚣张地微笑时,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镇定地坐在凳子上,冷淡地问,为什么? 寸头女生显然没碰到过不买账的,被我堵回话后,脸“刷”的一下就拉了下来,咬牙切齿地说,操,给脸不要脸! 紧接着,讲台上的粉笔盒就像流星一样呈抛物线状朝我飞来。 我一直坚守的格言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偿还。从小,我便不是生活在温室里的玫瑰,暴风雨里的艰辛让我有了一套自己存活的方式。 这样的场面对于实验高中的高干子弟来说,或许已经热闹非凡,但对我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在粉笔盒快要到达我面前的时候,我拿起课桌上的书本,伸出手轻盈地挥落,仿佛飞驰而来的粉笔盒不过是一只无关痛痒的蚊子。 粉笔盒崩裂在地面,粉笔断开,散落了一地。 我厌恶地看着讲台上的一群小太妹,突然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起身边的凳子,朝讲台砸去。讲台上的几个小太妹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朝两面躲闪开来。嚣张的寸头女生突然眼神闪烁了一下,快速地移至旁边,凳子顺势砸在黑板上,落在地面。 周围的同学都吸了口气,如果刚刚寸头女生没有闪躲,恐怕会立马血溅当场。 许久都没动过手的我被这样的气氛挑起了兴趣,我看了寸头女生一眼,恹恹地说,别他妈废话,有种单挑,怕你是孙子! 外班元旦晚会的热闹声隐隐约约地传来,而我们的班里却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一群人虎视眈眈地怔在原地。 直到很久之后,我和米楚成为朋友,她对我说,林洛施,其实我当时被你震到了,因为我从来没看到过一个女生的眼神像你这般凛冽,让人望而生畏。 是的,寸头女生,便是米楚。 从认识她到现在,我从未见她对谁服过软,除了家境使然,还有生命中曾遭受过的冷漠和背叛。她很少有朋友,但当她把一个人当朋友时,别说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就是两肋插炸弹都不在话下。 就像现在一样,即便我口不择言地责怪她,她也只是将委屈往肚子里吞。 她说,那是她和张娜拉的账,不关我的事。 她声音里的难过,说听不出来是假的。她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明明是替自己最好的小姐妹出头,却被嫌弃。那样的忧伤,是不是像一个人站在漫漫的荒原,一阵风空临席卷? [2]每个人都是单行道的跳蚤,每个人都皈依自己的宗教。 整个下午,我都因为米楚的事而坐立不安。 手上跟进的一本图书已经差不多到尾声,只剩下最后一道送审程序,只要不出错就算完成了。我打开文档,看着打印机循序渐进地打出一张张稿纸,空白的A4纸被油墨填满。每个人出生时,也像这些白纸一样,洁白无瑕,命运的手在上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涂画,躲不开的灾难成就了天谴,逃不开的深爱沦为了宿命。 唐琳琳说,洛施,你精神不好就不要勉强自己,回去休息吧,我替你看着。 我犹豫了一下,冲她点了点头,以我现在这样的状况,确实无心工作。 拜托了唐琳琳帮我照看,然后跟主编请了假,收拾东西,走出公司。 走出公司,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我漫无目的地飘荡在大街上,与陌生人擦肩而过。以前逃课时也有过这样的清闲,不过那时米楚总是陪在我身边,她有说不完的话题,抱怨这狗血人生,说她那良心被狗吞了的爸爸,酒吧里一掷千金的小开,西街头每天开摩托车的少年。 那时我总嫌她吵,现在,当我孑然一身时,却又觉得寂静得想要疯掉。大街上的繁华热闹,好像无声的旧电影般,与我无关,擦肩而过。我拉紧身上的衣服,突觉周身寒冷。 天阴得像那个沉闷的午后,妈妈在电话里的呜咽再次回响在我耳边。赶到医院时,爸爸的肩膀血淋淋的模样,以及他脸上的痛苦和隐忍。 想了想,我决定买张车票先回去。 车站南来北往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习惯性的漠然。 我喜欢的歌手曾唱,每个人都是单行道的跳蚤,每个人都皈依自己的宗教。 一路上有人白头到老,有人失去青春年少。 有人在回忆里微笑,也有人为了明天而烦恼。 售票员冷冷地问我到哪里。我正欲开口,手机却响了。 我看着手机上不停地闪烁着苏冽的名字,忙不迭地接起来。售票员睨了我一眼,示意我不买票就往旁边让让,不要挡着后面的人。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较劲她的态度,只是拿着电话,低落地走出售票厅。 苏冽问我,你在哪里呢? 我说,火车站,想回去看看爸爸。 苏冽顿了顿,问道,洛施,你是在逃避吗? 我靠在售票厅的栏杆上,在听到她的这句话时,竟然发现自己失了声。 她没有理会我的沉默,说,都迈出了第一步,难道你又想退缩回去吗?我认识的林洛施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你认识的林洛施是什么样子呢?我问苏冽。 苏冽那边停了声,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我认识的林洛施,一直都敢爱敢恨,敢作敢当,不管面临任何困难,都无所畏惧,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她也会把今天的事情都做好。她总喜欢用坚硬的姿势保护自己柔弱的灵魂,使自己清醒地活着,骄傲地面对任何人…… 我想或许是我最近哭得太多了,听到苏冽的这段话,我心里翻天覆地地难过起来,可是眼睛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来。我想说,其实我不是那么大无畏,我也会惧怕。 我说,可是苏冽,现在该怎么办?我把事情都搞糟了。 那头的苏冽冷静地说,现在有什么事糟了?无非是你失去了陆齐铭,又和米楚闹矛盾。洛施,相信我,米楚她不会生你的气。你不会失去爱情后,再索性把生活和友情闹得一团糟吧? 我哽咽地点了点头,虽然我明白苏冽看不到,但我知道她一定感觉得到。 她说,我刚接到葫芦的电话了,他说打不通你的。已经找到米楚和张娜拉了,张娜拉没事,被齐铭接走了。晚上我安排,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打车过来我这里。 挂了苏冽的电话后,远方的天空泛出淡淡的灰白,刚刚的阴沉已经逐渐扩散,暮霭沉沉的云海次第展开,远处一幢幢石头森林依然沉浸在这座城市枯燥的空气里。 我站在原地眺望着人群,心里因为苏冽的话稍稍安定。 苏冽,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今天的话,给了我多大的勇气。即使在以后那些被寂寞包围的夜里,只要想起你的话,我便会觉得遍身温暖。 就仿佛身处寒冷的北极之地,而你,就是那团照亮我的光芒。 [3]我琢磨着一中是不是搬了几个日本相扑过来。 苏冽载着我和千寻直奔豪廷。 这样的顶级酒店,也只有苏冽敢带着我们跟进自家后厨一样盛气凌人。 我们到时,葫芦和米楚已经在那里了。 米楚坐在座位上,抬眼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摆弄起手机来。我尴尬地站在原地,要是以前,米楚准扑上来,然后一拳擂在我肩膀上。 千寻拉着我在米楚身边坐下,苏冽坐到葫芦的旁边。 葫芦擅长活跃气氛,口沫横飞地跟我们讲他最近叱咤情场的战果,千寻睨视着他。葫芦摆出心虚的表情,嘻嘻哈哈地扯着千寻说,情感专家,你一摆出这种表情,我就觉得在你面前没穿衣服。 那你岂不是裸奔了很多年?千寻微笑着反驳。 吃饭中途,米楚站起身去卫生间,过了许久都不曾回来。 苏冽说,洛施,你去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朝卫生间走去,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开口对她道歉。 我知道米楚不会怪我。她曾说过,林洛施,你是我最好的姐妹,做姐妹有今生没来世的,以后就是我们两个有个什么差池,我米楚也认了。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一语成谶。自从和米楚认识,我们一直合拍得没有过任何矛盾。 高一那年,米楚去班里闹事,是那时并不相识的葫芦解的围。 而我与米楚的相熟,却是在不久后实验高中与一中举行的女篮赛上。 其实每个学校打比赛前,教练都会告诉大家,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是,年少气盛,谁都不服输。比赛打着打着,就会变得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一中女篮队员的体型都格外剽悍,我琢磨着一中是不是搬了几个日本相扑过来。个个不经意地朝实验高中的队员身上一撞,实验高中的小身板队员就会飞出两米远。 我没想到米楚是实验高中的女篮队员,虽然不驯的气势是在的,但她细胳膊细腿的模样看起来实在让人担忧。 不过半场下来,我反而为米楚喝起彩来。她是实验高中女篮的领军人物,动作矫捷,所以每次都会躲过对方球员的恶意碰撞。 而实验高中除了米楚和一个擅长断球的女生完好无缺外,其他的队员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女孩子最怕留疤,但那几个队员却已经打得眼红,完全不在意胳膊和腿上的青紫。 秉着交流的精神,教练也不好说什么,半场过后,只能叫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