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公主-43

纪公公讪讪道:“之后也是薛娘子忙进忙出,然后就是第二日,采蓝与采绿发现阿家已经病得不认得人了!”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市中杀(二)更新时间:2012-7-18 12:39:56 本章字数:3262“阿家这究竟是怎么了?”寝殿里点了元秀平日里面最喜欢的瑞麟香,香气柔袅而馥郁,即使烧得多了,也不觉得浓烈,只是越发醇厚。鎏金仙鹤衔芝香炉上,一缕青烟自鹤嘴所衔之灵芝上徐徐发出,不知不觉中竟已将寝殿都充斥。薛娘子鬓发微蓬,身穿半旧家常夏衫,拿着帕子坐在帐外慢慢擦着眼角,小心的抑制着自己的呜咽不至于吵到了帐内的元秀,但实际上元秀此刻压根就已经不清醒了,她昏昏沉沉的睡着,对于任何人的呼唤都毫无回应,若非呼吸平稳、面色依旧红润,耿静斋的诊治也说并无性命之忧,如今采蓝与采绿也不会只是默默垂首站在旁边落泪了。只是她这样昏睡不醒,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实在是叫人心惊。霍蔚难得的进了寝殿,青烟缥缈也难遮掩住他一夜之间仿佛老去了十数年的憔悴之色,见薛娘子这么问了之后半晌无人再开口,他心里叹了口气,咳嗽了一声,方问道:“昨儿阿家的晚膳可看过了?”“方才耿太医才过来看过了阿家的病情,我就引了他去厨下看过,虽然昨儿的吃食许多都已经倒掉了,可是泔水尚未运出,再者那些都是采橙亲手处理过的,断然不至于出问题。”采蓝擦了擦眼睛回答道,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却还是口齿清楚,虽然元秀病倒后众人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吃食,可小厨房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半点儿可疑之物来,况且自宫变起,采橙每次都是提前在厨下令小宫女们先用了,复呈给元秀,这几日都没有出问题,元秀这一病实在让人无从揣测。霍蔚沉默下去,采字辈的宫女都是文华太后留给元秀公主的,他自己就是文华太后身边调教过专门派到元秀身边照拂之人,对文华太后的手段自然清楚,别看邱逢祥如今在宫里一手遮天的,邱逢祥发迹还是文华太后去世后的事情,在那之前,曲平之伏诛后,宫中内侍为了争夺神策军权着实乱过一段时间,而文华太后趁乱几乎废弃了内侍省——她留在自己唯一的儿女身边的宫人不敢说个个都会在她死后十几年依旧忠心耿耿,但这些人当初能够被文华太后看中都有其原因,何况如今皇室衰微,更不宜彼此揣测,如此一来反而容易内讧。“采橙亲自做的自无问题,那么昨天可有外人去过庖下吗?”霍蔚只能这么问,珠镜殿里采字辈的大宫女是四个,都是文华太后所留,原本这四个人里除了年纪最小的采绿可以多留一年外,另外三人都会在两年后放出宫去,所以继任者是从前年就开始挑上来教导着了,便是锦字辈的一批人,为首的是锦芳,并锦木、锦水与锦绣。这四个人是昭贤太后挑了出来,薛娘子与霍蔚都掌过眼的,就是身家背景也皆调查过,另外还有些粗使的宫人……这里面若是说没有邱逢祥的人,换了谁也不信。采蓝心思缜密,听他这么问便知道其用意,只是叹了口气:“除了雪娘曾去为她阿姐霜娘取了药外,并无其他人出入。”“昨儿你们才回来,阿家今儿就病倒……”霍蔚眯着眼,原本薛娘子和采蓝回来,霍蔚心中多少松了口气,采蓝的心思比采绿细密,她的性格沉静也比采绿来得可靠,至于薛娘子,还通晓武艺,有她在元秀身边,虽然若是杜、邱当真要对元秀不利,十个薛娘子也拦阻不了宫里宫外的众多神策军,但心里总是觉得放心些的,却不想薛娘子他们才回来,让他担心的元秀却又出了事。霍蔚本能的感觉到元秀这一回病得离谱,一来元秀原本身子就不差,尤其是昭贤太后去世之后,薛娘子撺掇着她练习骑射,连脸色都红润了许多;二来如今又不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好端端的元秀怎么就病了?虽然元秀这会情况看着与郭霜的样子很像,可霍蔚不认为元秀这般不济事,去探望郭霜的人多了,元秀属于最少的那一个——郭霜的妹妹郭雪与采绿都曾衣不解带的服侍在旁,也不见她们两个过了病气,元秀又怎会如此的孱弱?所以元秀这一回忽然病倒,定然是着了道儿。可是珠镜殿虽然谈不上铜墙铁壁,但元秀近身之人都是可靠的,昨儿最后病倒前,所见到的更只有薛娘子一人……霍蔚皱了皱眉,若是元秀身边谁最可以信任,叫朝野上下来选,头一个定然不会是他,而是薛娘子,郭家当成嫡亲血脉养大的薛娘子,文华太后视如亲妹的妹妹,就是昭贤太后与宪宗皇帝在时,对她也是极为礼遇的。况且当年薛娘子进宫时,正是郭家如火如荼的时候,她虽然没了丈夫与独子,年纪也不大,本朝风气开放,以郭家的权势与薛娘子本身的容貌,她若再嫁,依旧有许多青年才俊争相求娶,然薛娘子与已故的夫君感情极好,经此打击,却是在跟随文华太后之母进宫探望元秀时移了情,甘愿从一个世家女郎变成一个宫廷女官,只求留在元秀身边照应——这一点朝野皆知。若是薛娘子要害元秀,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有多少机会……霍蔚想起了纪公公的拜访,难道薛娘子这是故意要帮元秀推掉了出宫之行?可薛娘子虽然做女郎的时候性格比较直,进了宫后,如今在宫里好歹也有十几年的光景了,到底不比从前的时候。薛娘子难道看不出来,借病躲避这一招,宫中但凡略待过几年的哪个不是心知肚明,这本不是高明的手段,先前郑美人小产的时候,宫里上至韦华妃,下到了新进的芳仪,哪一个不是如此躲过?那时候丰淳难道当真一点不知道吗?不过是不想戳穿罢了。可如今杜青棠与邱逢祥得势,就算是让元秀躲过了这一回,已经被诏为太上皇的丰淳怎么办?丰淳如今生死皆悬于他人之手——在霍蔚看来,新君既立,丰淳的性命便已经极为危险了,之所以此刻还能够活着,无非是因为新君的登基典礼尚未举行,在这之前不宜有丧讯传出,另外也有可能是杜青棠与邱逢祥早就已经准备要让元秀公主为诱饵去做什么,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元秀公主,这才留下来丰淳——那一日纪公公说到让元秀出宫去,岂非特特提到了丰淳吗?薛娘子当初是为了元秀公主才放弃了世家之女的身份留在了宫里的,也因此躲过了后来郭家覆灭之灾……又因为薛娘子与丰淳年纪差距不大,所以在元秀幼时,为了避嫌,薛娘子就时常刻意避免与丰淳碰面,因此同样是文华太后的孩子,薛娘子定然是更亲近元秀。只是这不代表薛娘子对于丰淳就不上心……在宫变前一晚,元秀公主带了薛娘子与采蓝等人出宫去北里专程听秋十六娘的琵琶,隔日回来却是杜家送回来的,薛娘子等人到了昨儿才归来,显然中间还发生了其他的事。在这眼节骨上将薛娘子等人送回来,用意不言而喻。不管怎么说,薛娘子的武艺即使许多郎君都不是她的对手,就算元秀被当做诱饵推出去,但杜青棠与邱逢祥既然已经将她还给元秀,那么以薛娘子的为人,又怎会做出让元秀病倒、使丰淳成为靶子的事情?霍蔚想到这里,下意识的看向了薛娘子,却恰好迎上了薛娘子意味深长的目光,这让霍蔚心下一跳,已经听薛娘子止住了哭泣,哑声问采蓝:“药可煎好了?”“采橙亲自在那里看着,说一旦好了便送过来。”采蓝温言回道。正说话间,外面却是锦芳进来,见到众人都是面色凄惶,便又想重新退出去,恰被采蓝看到了,便叫住了她:“是什么事?”“杜家十二郎来了。”锦芳只得站住了脚道,“他说过来探望阿家,若是不便也没什么。”杜拂日气度恢弘,为人谦和,固然知道他是杜青棠的侄子,但锦芳依旧对他无惧怕之心,再加上如今元秀病得突兀,对他也实在难起敬畏之意,因此见众人都无心理会,便打算回去随意敷衍掉。采蓝正要点头,薛娘子却忽然开声叫住了她:“且慢!”说着对面有迷惑之色的采蓝与霍蔚解释道:“如今长安的局势你们也清楚,早先听说霜娘病着连个太医也请不到,最后还是这杜家十二郎出了面才带了耿静斋过来,我想这一回九娘病得这样突兀,虽然耿静斋已经看过了,可是瞧九娘这模样恐怕要喝好一段日子的药,咱们殿里虽然素来备了许多,但总也有没有要托了他的地方,再者前些日子杜家十二郎也就与九娘熟悉了,不如让他进来看一看?”薛娘子性格强势,采蓝几个在她面前一向乖巧,就是霍蔚也不能轻视了她的意见,认真思索了片刻,霍蔚皱眉道:“只是他要进来探望阿家吗?那咱们留几个人在这里?总不能叫他独自进来吧?”“我留下便是。”薛娘子张口便道,她对元秀的忠诚无人能够怀疑,况且在珠镜殿的人里,薛娘子算是身手最厉害的一个,还可以算是元秀半个长辈,霍蔚尽管心有疑惑,但却无言反驳,只得道:“那么劳烦大娘了。”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市中杀(三)更新时间:2012-7-18 12:39:56 本章字数:3961杜拂日再次进入珠镜殿的寝殿时,便见罗帐半卷,香炉袅袅里,薛娘子面无表情的坐在了不远处,他并不惊讶,先向她施了一礼,复问道:“敢问大娘,阿煌如今怎么样了?”虽然薛娘子看到他时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厌恶与不快,但杜拂日依旧举止从容,进退之间干脆利落又带着世家特有的优雅,拢袖时隐隐传来必粟香的气息,是与殿中的瑞麟香柔袅绵长所迥然的凛冽与清冷。“九娘不要紧。”薛娘子盯着他足足看了半晌,见杜拂日依旧神态自若,这才淡淡开口,“我原本想着这宫里邱逢祥看得甚紧,倒没想到十二郎得到消息还是这样的快。”对她话语中的讽刺杜拂日只当没听见,淡然一笑道:“也是巧合,堂嫂带了侄儿进宫来探望华妃,听华妃说了回去告诉了我。”“如今被拘在了珠镜殿,只当别处也是一样的,却不想华妃倒是好福气,父亲与表弟都是才能兼备之人,便是改朝换代也是断不了尊贵荣华的。”杜拂日语气谦和,但薛娘子依旧是没好声气,杜拂日脾气一向不错,只是轻笑:“阿煌既然无事,却不知道大娘打算如何?”薛娘子皱眉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意外他如此直白,沉默了一下方道:“昨儿九娘向我问起了一件事,我想定然是你与她提的。”“若大娘说的是先前宪宗皇帝所言的赐婚,的确是我告诉阿煌的。”杜拂日轻描淡写道,“阿煌原本说她已经有些相信我了,只是不想她最相信的还是大娘,因此还是要向大娘问上一遍,若她晓得自己全然信任之人却也是转手让她如今这样病倒在榻之人,不知道心中何等伤心?”“她的伤心,早从十二年前便就该开始了,难道不是拜你那叔父杜青棠所赐?”薛娘子静静听着,慢条斯理道,“何况你这个小郎君瞧着既大气又谦逊,还文武全才,当初五郎不想九娘下降于你,特特着了人查你底细,指望可以查出什么不好的地方来劝说九娘,谁晓得查来查去简直都要懊悔你为何生在了杜家了!实际上,杜青棠那厮教导出来的人,又岂是善与之辈?将来九娘是要下降你的,我这样做,也是为她上一课,从此以后,好叫知道,这世上原本就是没有什么人可以一直相信下去的!”杜拂日摇了摇头:“阿煌本无怨恨杜家之意,大娘你自己怨恨我家也就罢了,又何必拖上了她?”“她身上有一半郭家的血脉,为何不怨恨你们?”薛娘子冷笑,“不怨恨你们,去怨恨宪宗皇帝吗?九娘是个好孩子,宪宗皇帝待她虽然不及平津公主与五郎、琼王那么上心,却也是疼爱有加——她恨不了自己的父皇,也不屑于拿你们出气,这是她的原话,可是她又怎么知道,这一件事上本就是宪宗皇帝替你们杜家担了罪名呢?当初宪宗皇帝何尝有过要将郭家族没的打算?就是不看着文华太后与五郎、九娘之面,单是为着汾阳郡公一脉,宪宗皇帝也不肯下那样的狠手,却是谁反复劝说、坚持要那样处置郭家?你是杜家五房如今唯一的子嗣,我却想问你一句,郭家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们杜氏,你们非要迫着我义父一支断子绝孙?!”“阿煌不是大娘。”杜拂日淡淡的道,“大娘以为可恨之事,阿煌未必这么看。这是其一,其二,郭家族没之事,叔父尝言这是他此生作下最大之孽,不过若是再给他一回选择,他依旧会劝说宪宗皇帝下那道旨意!而且还会竭力阻止太上皇登基,绝不退让……若是换了我,亦是如此。”薛娘子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红润起来,犹如新染的胭脂,她微微颤抖着躯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过了半晌,薛娘子却渐渐平静下来,眼神也恢复了清明,微笑道:“十二郎,看来杜青棠这些年来虽然替宪宗皇帝忙得死去活来,却也没有亏待了教导你,只是我少年时候固然性情急噪跋扈,的确是本性难改,但你以为见着了郭家合族族没,唯一的十五哥至今不知所终后,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傻呼呼的被你三言两语就激怒么?”“薛大娘当然不会是早年的薛大娘。”杜拂日笑了一笑,“我曾听叔父说过大娘少年时候,鲜衣怒马招摇过市,整个人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十几年前的薛大娘驰骋原上,论骑射放眼整个长安,就是郎君里面都没几个敢与你赌赛,当年秋十六娘琵琶之技冠绝长安时,一些纨绔子弟自恃家势对她百般纠缠,当时叔父在旁,却碍了那几个子弟的家族担心引起朝上纷争,只得暂作不见,打算回头使人暗中替秋十六娘解了围,却不想叔父才转过身还没吩咐杜伯,大娘便上前一鞭一个抽了下去……叔父曾经说过,大娘是最最典型的梦唐女郎,大胆泼辣如火如荼,当初人人都说郭家的养女愁嫁,却不知道长安城中仰慕过大娘的郎君不知道有多少,就是如今云州公主爱慕的郑家小郎君,他的叔父当年被大娘打过无数次,又何尝不是心甘情愿?大娘后来婚事不顺不过是因为长辈怕你不好教导不敢求娶罢了……”薛娘子冷冷的听着,到了这里悠悠一笑:“如今你再提这些事情已经与隔世也没什么不一样了,我平生最大的遗憾之事就是我那长姐将她的一双子女都托付给了我,可如今我非但一个也保护不了,到头来还要再伤了九娘。但我也并不后悔,早先沈郎与我们的孩子没了的时候我便不想活了,那时候浑浑噩噩跟着母亲进宫,长姐发现了我的心思,为了劝我想开些,才叫我留在了宫里抚养九娘,养着养着便这么一天天拖了下来,这会五郎的生死早已不是我所能掌握,九娘的将来我也全然帮不上忙,若再不动手,恐怕我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杜拂日了然的点了点头,看了看宽敞却放满了精致华美陈设的寝殿,温和道:“大娘对阿煌并无恶意,我想你亲自动的手脚当不会伤了她,如今她昏睡着也好,只是大娘打算在此刻与我动手么?恐怕邱监未必会同意吧?”薛娘子意味深长的望着他:“你是宪宗皇帝为九娘选择的夫婿,文华太后生前对你万分关心,不在五郎之下,她去后,昭贤太后与宪宗皇帝也是时常使人暗中观察你的作为习性,你于箭技上面本就是天赋惊人了,又师从剑南燕寄北,听说上回在高冠瀑布下面,连同样师出燕寄北、还是燕寄北故人之子的燕小郎君就栽在了你手里,我早就不是少年时候那事事讲究光明磊落的长安女郎了,你以为我会和你动手?”杜拂日皱了皱眉,却见薛娘子眼神如冰:“先前,秋十六娘为了助你们成事,特特以亲自献艺将我从紫阁别院骗了过去,当时送请帖上紫阁峰的,是燕小郎君与那孟二郎君,燕小郎君担心我顾忌着九娘的名誉不肯去北里,所以在别院里主动报上了燕寄北的名号……我后来又恰好知道了他竟是你师弟,你这个师弟出身市井,虽然也算跳脱精灵,到底不比在宫闱历练多年……所以我向他打探到了一件事。”“你们叔侄二人用的香虽然有所不同,但用意都是一般,杜青棠喜用精只香,此香传说善除万鬼,而你用必粟香,除万恶之气,皆有扫荡朝野奸佞、恢复鼎盛河山之意!”薛娘子悠悠的说着,像是压根就没看到杜拂日渐渐苍白的脸色,“你们用这两种香,无非是一则心中愤懑难言借以抒发,或者宪宗皇帝时也借之向其表明心意,二则却是为了自勉,免得松懈。这两种香,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香气凛冽。”凛冽这个词用在了形容香气上,往往有两种意思,一种是指此香气息过于偏冷,偏寒,另一种则是香气浓烈。精只香号称驱除鬼邪,必粟香号称善除万恶,都是香中的霸道者,否则杜拂日身上只带了一个必粟香的香囊,却如何能够在燃了数个时辰的瑞麟香的寝殿里,还能够叫薛娘子嗅到那一丝必粟香的香味?这种浓烈的香气善能醒神,可也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它们太过霸道,所以若是附近有其他香味,却是极容易被遮盖住。全然无视了杜拂日踉跄着扶住了不远处的一张矮榻,薛娘子从袖中摸出了一只金盒,打开,露出里面一方淡红色的膏体,淡淡道:“你这会不要害怕,如今你站不住,不过是因为这一炉的瑞麟香里面掺了些**罢了,我要借九娘的名义哄了你单独进来,她当然也必须在这里,可我也不想她听见瞧见什么,免得日后想起来伤心难过,所以虽然耿静斋的药里已经有了安神之物,到底还是点些香放心。当初在迷神阁外,你用来引走九娘的似乎也是一种特别的香料吧?放心放心,这会你可死不了。”她微笑着,将金盒递到了杜拂日面前,仿佛是东西市里殷勤推荐的商贾,带着一丝得意的解释,“这叫醉颜酡,这名字一是指它的颜色,二却是指被它杀死的人,毫无异常,惟面色如醉。是早年出阁的时候,父亲将我叫到了书房偷偷交给了我的一对金盒里的一只,只因那时候沈郎虽然与我两情相悦,可沈家长辈与妯娌却都是大抵不喜欢我的,父亲给我这个,便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个东西,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只能对男子用,另有一盒离恨天,我送给了五郎,昭贤太后便是点了离恨天,才在龙池溺毙。”“我虽然自小被郭家养得娇纵任性,养就了直来直往的性情,却并非无自知之明的人。”薛娘子介绍毕了,重新退回香炉边,小心的拧开了仙鹤的脖颈,露出下方做成了鹤身的炉腹,将那一块醉颜酡整个倒了进去,随手把金盒丢到了一边,轻轻拍了拍手心,笑着道,“杜青棠在前朝呼风唤雨那许多年,当初郭家之事,更是证明了他的手腕,这样一个人,无论斗智还是斗势,我都不是他的对手,哪怕五郎贵为至尊了,没了郭家襄助,也是徒然。大约我唯一能胜他的地方,就是斗勇,不过杜青棠是不会来与我一个女郎斗勇的,到了你这一代,斗勇我也比不过了……好在我并不贪心。”薛娘子悠悠一笑,见杜拂日尚且不甘心的想要爬起,她眉眼弯弯:“更好在杜青棠只有你一个侄儿,当年他绝了郭家一族,如今我绝他一房,虽然亏得紧,可这会他才发动了宫变,正是春风得意时,唯一的侄儿却死了,你猜,杜青棠固然养气功夫一等一的好,这会却会不会猝然暴怒而死?”见杜拂日终于颓然倒下,薛娘子慢慢收了笑声,将头转向帐内的元秀,寝殿中发生的事情,元秀如今却是一无所知,她沉沉的睡着,气息平稳,面色绯红,瞧起来实在是可爱极了。薛娘子静静的看着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嘴角勾起,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她手腕一翻,露出腕下一柄约莫两寸来长的银刀,刀刃反射着寒光,锋利一望可知……银刀挥起又落下,只听一声沉闷的噗嗤声,鲜血飞溅,罗帐之上!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市中杀(四)更新时间:2012-7-18 12:39:56 本章字数:3161杜拂日醒来已经是两日之后,被尊为太上皇的丰淳帝已经移宫到了兴庆宫,新帝登基的典礼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中,整个长安不论真心还是假意,到底蒙上了一层喜庆之意。他已经回到了鹿剑园内自己的床上,隔了一层纱帐外,杜青棠负着手站在窗前,遮蔽了大半的天光,只一个背影,就可以感觉到他的不悦与震怒。“叔父?”两日未醒,让他声音变得十分沙哑,杜青棠顿了一顿,才转过身,却见他已经挣扎着下了榻,扶着桌沿倒水,手还有着明显的颤抖,然杜青棠却丝毫没有帮一把的意思,不但没有,甚至连屏风外伺候着的濯襟与濯袂听见了响动想进来伺候,也被杜青棠突如其来的一眼凌厉看得噤若寒蝉,乖乖退了出去。好在杜拂日虽然脸色惨白如死,但试了几回后,到底还是倒出了大半杯水,他扶着桌边缓缓坐下,又喝了几口水,对杜青棠的态度也不意外,只是问:“如今长安局势如何了?”“先前,你被长生子使人诓进宫中,留了燕九怀看守元秀公主,那个没脑子的市井儿,被人在香料里做了手脚,生生的丢了人,念着他是燕侠爱徒,又是市井之中长大,练一身高明的杀人功夫已经不易,我也不敢再求他能有几分谋略。”杜青棠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凌厉的盯了他片刻,见杜拂日始终神态如常,才哼了一声,冷冷的道,“如今你倒是够争气!长生子用过的法子,燕九怀才上了一回当,你是惟恐他一个人丢脸,赶着与他一起么?”杜拂日只是笑了笑:“我如何到了这里?”“是元秀公主救了你。”杜青棠默然半晌,才淡淡的道,“薛娘子虽然在她饮食里下了药,让她出现俨然风寒入体之症状,整个人昏迷不醒,却不想耿静斋医术远比她想的要高明,你中了醉颜酡后不久,元秀公主却醒了过来,当时薛娘子还不放心,见你已经昏迷,便打算割断了你的喉咙,元秀公主阻止她无果,最后争执中趁乱抓到了旁边早年宪宗皇帝所赐、镇邪所用的一柄银刀杀了薛娘子,又跌跌撞撞的跑出寝殿,亏得耿静斋恰好去为她请脉,顺便先救了你。”“这事坊间都已经知道了?”杜拂日静静听着,神色之间丝毫不见喜怒,缓缓问道。杜青棠对这个侄子最赞赏的便是沉稳,在养气这一点上,杜拂日自小练起,并不比他这个朝堂上历练多年之人差,如今见他醒来不久,便已经沉住了气,心中怒意倒是少了一些,淡淡点头:“所以,无需等到笄礼,昨日我已经让邱逢祥以新帝的名义,下诏将元秀公主赐婚于你……私下里,我也答应了尽量保全太上皇之命!”“……如今贵主怎么样了?”杜拂日又沉默片刻,方低声问。“贵主病体未愈,又与薛娘子拼搏中脱了力,所以依旧卧床难起,不过耿静斋说也只是几帖药的事情,并不妨事。”杜青棠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只好奇一件事情,你就这么喜欢她么?喜欢到了拿自己的命去赌?你父亲当年死得那样早,我膝下无子,咱们杜家五房仅仅剩了你一脉单传,你倒是舍得?”杜青棠素日里在杜拂日面前一向是戏谑嬉笑居多,偶然正经起来,也是温言劝戒,却是极少舍得说重话,如今这么说了,已经是极怒。杜拂日也知道他的震怒缘由,不敢怠慢,虽然尚且有些脚步虚浮,到底还是站了起来,郑重一礼:“是我卤莽,叫叔父忧心了!”“……”杜青棠见他如此,却不说话,一直到了杜拂日因毒性才解,又卧床足足两昼夜,此刻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久,顿时有些不支之象,他这才玩味的一笑,“不过你玩这一手也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那位贵主,才是真正的山穷水尽,四面楚歌,我虽然私下里应允了保住太上皇的命,必不使他莫名暴毙,可你大约也能够猜到,这位贵主选择相信我不过是因为没有旁的办法,你我之间,想来她是更相信你的,你且养上一养,我已经吩咐了耿静斋,让他将药量各减几分,务必让那位贵主好得慢一些!”杜拂日重新落座,却只是淡然一笑:“如今好得慢与好得快,对阿煌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将兵者无情,伐谋者无心。”杜青棠一点儿也不愧疚,淡淡的道,“若不是因为你之多情,薛娘子这一回的计谋是断然成功不了的,拂儿,你尝言愿赴兄长之路,可如今有我在前面,比之昔日王太清只手遮天、怀宗皇帝不理政事,皇室之命委于宦奴之手的局面也不知道好了多少!你到底还是无法做到真正的无情无心!”叔侄两个皆是心思玲珑之人,不必明言,杜拂日也能够猜测到当日真正的情形——薛娘子亲口所言,珠镜殿的寝殿里面所烧的瑞麟香里放了**,这**不但是为了让杜拂日在薛娘子放入醉颜酡时无力逃出寝殿,也为了让元秀睡得更沉些——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耿静斋先前所开之药药到病除,元秀身子康复了,也会因为**的缘故难以清醒过来,再说元秀虽然素来身子康健,身手就是在女郎里面也是极为一般的,毕竟她学习骑射等技才不到半年光景,薛娘子的武艺可却是连许多郎君都自愧不如!就算元秀好端端的,让薛娘子断了一双腿,与元秀对手,恐怕被杀的也是元秀!而且薛娘子若是当真有毒杀杜拂日的心,又何必多此一举先用了**,然后当着杜拂日的面,再慢慢取出来那盒子醉颜酡?她为了让**生出效果前,特特与杜拂日说了许久的话,那点时间,若她早就下了醉颜酡,恐怕杜拂日也等不到耿静斋救治了。事情的真相,自然是薛娘子压根就没有毒杀杜拂日的意思,她真正想做的,就是制造一个她要毒杀杜拂日,但最后却失败了,杜拂日没有死,却也中毒晕迷过去,最后为元秀公主所救——甚至为了救杜拂日,元秀公主还出手杀了自己的乳母!就如同先前杜拂日为杜留出的主意那样——元秀公主如此有恩于杜青棠叔侄,便是杜青棠,也不能不答应因此照拂丰淳。说到底,郭家的这位养女,在报仇与报恩之间,究竟还是选择了后者。正如她握着元秀的手,以银刀刺入自己胸口前说的那样——如今的局势,单凭薛娘子,已经完全无法保护文华太后的任何一个子女了,不管是丰淳,还是元秀。她的存在,意义早就不到了。因为无论是杜青棠,还是邱逢祥,甚至是杜拂日,都比她更能够掌握这对兄妹的命运。在这种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为元秀与丰淳的生机与地位,争夺筹码。即使她明明知道,对于杜青棠这样筹谋天下之人来说,所有的承诺,不过是建立在未曾阻挡他的大计的前提下。若不然,一切都是烟云罢了。杜青棠不是燕寄北。必要的时候,他无所谓践踏一切的承诺与颜面。然而薛娘子到底尽了她最后的力量……“这也无妨。”杜拂日听了杜青棠这番责备却也不气馁,只是淡然一笑,神情悠远,“叔父何必一味的责怪我?虽然因了薛娘子舍出了自己,让阿煌她做了一回我的救命恩人,逼着叔父不得不答应了阿煌尽力保住太上皇之命,但这难道不是叔父的本意么?先前,阿煌不知道拿什么与那长生子作了交易,让他带走了徐王殿下,或许还有太上皇的诏书或者信物一类,从长安到河北,算上躲避与摆脱追兵的时间,如今河北差不多已经接到了徐王殿下与长撑子一行了,到那时候,他们自然要以奉诏讨逆之类的借口起兵,从而引诸镇响应。只是诏书出自太上皇,徐王殿下也是太上皇之弟……要说正统,太上皇才是最正统的那一个,在解决了这件事之前,想来叔父与邱逢祥都不会让太上皇死的。因此除了阿煌得了一个救我之名,实际上叔父什么也没损失!”杜青棠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半晌,方道:“这是你踏入珠镜殿的寝殿后没有立刻退出就想到的,还是方才这点时间想到,专门来敷衍你叔父我的?”“精只香与必粟香的气息凛冽,随身佩带不仅仅有自省之意,也有提神之用,只是这两种香都太过猛烈,容易遮盖那些淡香的气息。”杜拂日微微一笑,眼神复杂难言,“叔父仇雠遍布天下,当年父亲亦死于王太清毒杀,如此明显的破绽,焉能不防?薛娘子在郭家时受尽宠爱,养就了爽朗刁蛮的性子,就是到了宫闱历练多年,因一直在元秀公主身边,究竟难以接触到宫闱真正的阴私……若不是发现是**,揣测她既用此香,想来应无意伤我性命,我如何还会继续停留?”正文 明天,哦,是今天了更新时间:2012-7-19 8:08:35 本章字数:104母上生辰,吾要陪玩陪吃并承欢膝下一日以慰母上多年抚养之劳当然,晚饭后估计母上也要休息了吾会坚持爬上来更的所以只是说一下万一我是说万一没更那就是太累了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市中杀(五)更新时间:2012-7-19 8:08:35 本章字数:4577“精只香与必粟香的气息都是极为浓烈霸道的。”明显憔悴了许多的元秀慢慢拈起一颗黑子放在了棋盘上,语气带着一种极为漠然的漫不经心,“杜青棠平生仇家无数,你是他膝下唯一子嗣,想来自小受到的觊觎也不少,焉会毫无防备?我不相信那日你进殿时没有察觉到**。”杜拂日随手落了一颗白子回应,若是仔细看去,他的脸色尚且有些苍白,然口角笑意却很是温润:“的确察觉到了。”元秀落子的手顿了一顿,定定看向了他,杜拂日毫无回避之意,两人对望良久,元秀方道:“你早知道大娘想要那么做?”“我只知道她欲对我不利。”杜拂日立刻摇头,淡淡的道,“毕竟她是郭家养女,乃是郭家当成亲生骨肉养大,对杜家怀恨并不意外,但你是文华太后嫡亲血脉,我想你既然在寝殿里,她若要杀我,至少不会将你拖下水,所以不会在珠镜殿,想来是想给我些苦头吃。在她回珠镜殿前,已经知道了我与你对弈终夜之事,我想,薛娘子舍不得恼你,着落到我身上,让她发作一番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说这番话时态度平静面无波澜,元秀沉默片刻才道:“我实在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当时你昏迷不醒,想是没听到她最后的一番话。”杜拂日沉吟着,缓缓道,“你大约不知道她当年做什么会留在宫中做你的乳母。”元秀皱起眉。“薛娘子虽然只是郭家养女,但你的外祖父郭守的确是拿她当成了嫡亲血脉看的,就是郭家上下也没人拿她当外人。”杜拂日平静道,“因此薛娘子少年时候婚姻艰难,并不是没有郎君倾慕与她,而是因为郭守担心她与夫家长辈难以相处,一来郭家势大,本就压了许多人家一头,二来薛娘子那个时候性格堪称一句骄横跋扈,偏偏以郭家的家世,寻常人家,郭守又怕只是冲着郭家权势而来,如此才挑来挑去难以决定。”“到后来薛娘子在神禾原上遇见了沈家郎君,两人因赛马终情,沈家诗书传家,长辈最想替沈郎君娶的乃是温柔娴静的大家淑女,然而薛娘子委实过于刁蛮了些,所以两边颇为闹了一场,最后阿煌大约也听说了,郭守请了长生子出面,那沈郎君之母笃定三清,对长生子敬畏若天人,因而才同意了这门婚事……”杜拂日说到这里,元秀忽然冷冷一笑!“先前,我曾托了贺夷简打探长生子之事,他告诉我,当初外祖父曾向长生子求了两件事,便是分辨与母后、大娘有关,大娘的是婚姻,母后的我算了算时间,应是五哥被立为储君之事。”元秀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两件事,虽然不知道外祖父向长生子付出了什么代价,但是到底都成了,可如今想一想,这长生子哪里是什么谪仙人?分明就是一个使邪术的妖道!”“大娘与沈家郎君的婚事起初就不顺,后来成了之后也才只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大娘的孩子还在襁褓之中,沈家郎君便因病而亡不说,连带着大娘自己的孩子都在不久后去了!为此大娘虽然没有说,可我想沈家本就对大娘不甚满意,如今见她丈夫与孩子都死了,岂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再说母后这边——五哥虽然被立为储君,可是接着整个郭家都出了事,母后与八弟都身死……后来父皇宠爱六哥,五哥身为太子却连带着王氏都过了数年战战兢兢的日子,到了先帝驾崩,这几年勤勤恳恳,最后却只落了一个一夕之间身败名裂,性命委于宦奴之手的下场!”元秀用力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罐,冷笑,“如今我倒相信他有些门道了,若不然当初外祖父不过是寻他问了两件事,怎么一路遗祸到了现在?”杜拂日淡淡的道:“你说的其实也没错,其实说起来,当年叔父之所以坚持要先帝下旨令郭家族没,并非因为叔父与郭家有什么私仇,归根到底,还是与此人有关。”元秀看着他,杜拂日略一思索,道:“宫变次日清晨,你与长生子的交易,可是答允给他推.背.图?”对他的心思敏捷元秀早已不奇怪,只是道:“你说是长生子,可有什么证据?”“这件事情,没有什么证据不证据的,就好像当初都说郭家勾结西川节度使意图谋反,可那些谋反的所谓证据,许多人都知道压根就是去抄家之时由禁军带进去的。”杜拂日微哂,“这也是这些年来许多世家都不太愿意再踩郭家的缘故,但也不愿意附和太上皇为郭家洗冤——这些人都认为,当初郭家要么得罪了叔父,要么,就是势力过盛,惹了先帝担忧,其实这两者都不是。”“世家阀阅的势力,自本朝兴起科举后,已经大为衰退,实际上,自从本朝高宗皇帝废弃元后,扶持武后,后来又出现了武周代唐,更是让世家大受打击,五姓七家里的太原王,因其女为高宗元后,在武周一朝,亦是战战兢兢,后面玄宗皇帝时安史之乱,为向回纥借兵,肃宗皇帝允回纥入关中后可以任意掳掠,锦绣两都,遭蒙大难,固然最可怜的是百姓,但世家在这中间受到的损失也不小,所以陆续传到了这些年来,家声尚在,但其实势力早不能与开国之时比了。”杜拂日淡淡的说道,他本身就是城南杜氏子弟,开国时候名相杜如晦便是先祖之一,说起世家的势力变迁,无疑是切身之感。元秀神色漠然的听着。“当初高宗皇帝之所以废弃王皇后,归根到底是担心世家势力过大,若不加以约束,会使本朝重蹈前隋之辙——前隋之灭,虽然史书上多言隋世宗好大喜功又刚愎自用,然其时天下反军如林,李家之所以能够得了天下,与关中豪门放弃杨室,改为支持李室不无关系。”如今皇室几成傀儡,杜青棠大权在握,此刻殿中又没有旁人,杜拂日说话也是毫不留情,缓缓道,“所以实际上,从玄宗皇帝之后,皇室最忌惮便不再是皇室,而是宦官!”——安史之乱时,玄宗皇帝仓皇驾幸蜀地,起初叛军气势如虹,唐军一败涂地,当时玄宗已经年老,无人主持大局,宦官李辅国便在灵州拥了太子即位,遥尊玄宗为太上皇,这就是肃宗皇帝。后安史之乱平定,史军残部占据河北,只肯遥尊长安为首,其时李室也是十分疲惫——那也是河北三镇的由来。之后,李辅国自恃功劳,把持朝政,肃宗几成傀儡,这是本朝宦官专权的由来。后面德宗皇帝将神策军权交与宦官,更是让宦官拥兵自重,连诸臣与众镇都为之侧目。而正经的李家皇族,却一路走上了衰微之路——宦官专权自是恐惧明君,由此凡是聪慧机敏的皇子,往往都活不长,如怀宗长子英王便是个例子。杜拂日淡然而笑:“因此郭家虽然声势赫赫,但实际上当时宪宗皇帝与叔父并未起疑,何况宪宗皇帝与文华太后之间颇有情份,对如今的太上皇其实也是十分喜欢的。那时候宪宗皇帝与叔父,最担心的还是神策军!”元秀神色一凛!杜拂日此言不虚!她不觉问道:“若是如此,那么想来先帝与杜青棠,应有假世家之手,压制宦官之意?可为什么最后杜青棠却坚持要族没郭家?”她心思转了一转,皱眉,“郭家这一支,起自郭老令公,以武起家,难道他们反对皇室收回神策军?”“那时候如今的太上皇已经被立为储君,乃是郭家外孙,郭家若是反对,文华太后岂能准许?”杜拂日察觉到她态度的转变,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何况文华太后只有太上皇一子与阿煌你一女,若是郭家未曾被族没,等到了丰淳时,岂有不倚重郭家的道理?”元秀抿了抿嘴:“你说。”“这便要提到长生子了。”杜拂日缓缓道,“十几年前此人在关中极为出名,就是叔父也曾慕名与他一会,实际上他对推.背.图的兴趣,长安许多人家都知道,但阿煌你也晓得,因怀宗皇帝当年沉迷丹术,致王太清乱政,所以宪宗皇帝,一反怀宗皇帝之态,对道家十分厌恶,宪宗皇帝与我的叔父,都不信鬼神之道,而偏偏长生子出山时,正是宪宗皇帝当政。其时到现在,推.背.图都只有宫中收藏,他想要一观,却偏偏要与宫廷打交道。在这种情况下,长生子便只有从重臣、宗室下手,当初他与叔父第一次见面时,便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然后呢?”“此人传说身具道法,不过道家之术我也不甚明了,他在长安风头极盛那几年,据说世家都争相以请他登门为荣耀。”杜拂日淡淡的笑了笑,“那时候,郭家长女在宫中为后,膝下有嫡子,子嗣兴旺,乃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门第,听闻了这等高人,总是动了好奇之心,这才有了后面郭守请其为文华太后与薛娘子襄助之事。”元秀皱起眉:“我虽然不曾见过外祖父,但想来既然能够为一家之主,多半也是机敏之人,大娘出阁之事,犹可以说是那沈家郎君之母恰恰对长生子敬畏有加,所以请他出面,比旁人劝说都有效果,可是五哥立储,却不知道他又是用了什么办法?先帝明明厌恶道士,外祖父岂会连这点也不注意?”“长生子用了什么办法,我也不知。不过关于如今的太上皇的储君之位,我却听叔父说过,当初信王李佳之事,先帝早知文华太后冤枉,但为着时局的缘故,只得委屈了太上皇并文华太后数年,那几年虽然琼王与七王陆续出生,上面并有代王、齐王长长,但先帝始终无意立储,其实心中早已属意太上皇。”杜拂日笑了一笑,淡淡的道。“是什么时局?”元秀顿时敏感的问,“那时候王太清早已伏诛,曲平之亦是新除……曲平之?曲平之除后,似乎邱逢祥并未立刻夺得神策军权,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局势,迫得先帝连为一国之母洗刷冤屈都不能?况且又是谁诬陷了我的母后?”“曲平之虽除,然余孽尚在,若非如此,先帝早已趁机夺得军权,焉能使其落入邱逢祥之手?”杜拂日的眼神很复杂,他若有所思的顿了一顿,方继续道,“实际上,当时宫中除了曲平之外,尚有王太清时的老人,阿煌不妨算一算,信王殿下落水身亡、矛头直指文华太后时,是什么时候?”元秀皱了皱眉,那是丰淳尚未出生的时候,丰淳生于宪宗登基不久,那时候,王太清尚且铲除,杜青棠并未出头——因为杜丹棘还在!而数年光景,杜丹棘死,杜青棠乃接替其兄,受到宪宗皇帝的宠信与重用……杜丹棘……她抿了抿嘴:“你是说,王太清?”“不错。”杜拂日颔首,“信王之死,宫里宫外都说是文华太后所为,实际上,信王殿下却是为王太清所害,不过是为了嫁祸于文华太后罢了!”他没有说王太清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元秀生长宫闱,却已经隐隐猜到了端倪:宪宗皇帝从做太子时,就是顶着王太清的谋害战战兢兢而过,到了怀宗皇帝驾崩,宪宗继位,名义上他已经是帝国的所有者,但实际上,四十万神策军依旧掌握在王太清手中,杜家兄弟虽然皆是才干出众,可当时一来还年少,二来,王太清可不是邱逢祥,就是多年不问政的邱逢祥,靠着手中兵权都能够一夜之间废弃丰淳,何况是在整个怀宗朝都几乎一手遮天的王太清?在这种情况下,宪宗皇帝想要夺政,自然是要慢慢来,同样的,在私下里动作时,亦要考虑到瞒过王太清的耳目。可王太清也不是傻子——杜拂日先前就说过,王太清起家于郭太皇太后,而文华太后也姓郭,太皇太后去后,王太清再无节制,郭家作为太皇太后的族人,对这个权宦必定比常人更为了解。文华太后当时已经为宪宗之后,自然要站在了丈夫这边,所以,当初宪宗亲政后,文华太后为了配合宪宗夺权,很有可能以自己皇后的身份,在后宫开始与王太清争夺宫权,如此引起王太清的注意,以便宪宗在前朝有所作为。而信王之死,便是王太清对文华太后的反击,同时也是对宪宗皇帝的试探。在那个时候,宪宗与杜丹棘都还没做好诛灭王太清的准备,因此文华太后的冤屈只能拖延下去,宪宗皇帝为了蒙蔽王太清,也就装作相信了文华太后乃是谋害信王之人,从而疏远了文华太后与丰淳。到了王太清伏诛后,固然可以将此事明言,但堂堂皇后被冤枉,身为帝王却连妻子的名誉都无法维护——这样的事情说出去,对宪宗皇帝明君、英明神武的名声实在不好听。自然而然,就这么拖了过去……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市中杀(六)更新时间:2012-7-19 8:08:35 本章字数:2805“不仅仅是信王之死。”杜拂日眼中有着些微的怒意,淡淡的道,“阿煌可还记得,你的长兄彭王,未足周而死,在信王殿下死后,此事也被翻出,诬陷到了文华太后头上?”元秀猛然抬起头,变色道:“难道大哥也是王太清下了毒手?!”“王太清并没有对彭王下手。”杜拂日伸手将她鬓边散乱的发丝掠至耳后,意味深长道,“当初,诛王太清时,诏告天下其罪,阿煌可还记得其中一条?谋害皇嗣,曾于宪宗皇帝为储君时,意图毒害?”“不错!”元秀点一点头,“实际上,王太清给宪宗皇帝下的虽然是毒,却不致命。”杜拂日淡淡的道,“只因当初怀宗长子英王暴毙后,朝臣十分震惊与愤怒,王太清究竟是阉奴,他不比从前一些手握重兵的大将,皇室衰微时可以起兵叛乱、自成一朝!所以对于群臣震怒,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因此当觉得宪宗皇帝的威胁时,他不敢如英王一样直接下致命之毒。”杜拂日眸色深沉,缓缓道:“他下的,乃是绝人子嗣之毒!下毒之时,宪宗皇帝尚未大婚……”“可是大哥分明是先帝大婚后便有的,大姐也是随后出生,更有二哥、二姐他们……”元秀不觉瞠目结舌,“这却是怎么回事?”“寻常绝人子嗣之毒,在脉像上都可断出,虽然王太清当时也把持了太医院——但宪宗皇帝因此常在宫外召见医者为自己诊治,且每次都寻不同的医者。”杜拂日淡淡道,“这一点,王太清也知道,所以他下的毒,脉上难觉,并非无有子嗣,而是如此诞下的子嗣,皆是先天带毒,根本活不大,彭王殿下,就是个例子!信王殿下死时,遥远疑心文华太后,说彭王殿下乃是毙于太后怀里,其实这是真的,正因为文华太后心思细腻,发现彭王殿下甍前有异,所以随后悄悄告诉了昭贤太后与宪宗皇帝,如此避开人耳目,请了名医诊断殿下之尸……”说到这里,杜拂日顿了一顿,道,“这位名医,想来阿煌你也猜到了,正是耿静斋!耿静斋在王太清伏诛后进宫,他为人耿直,即使对上也从不假以辞色,宪宗皇帝皆不为怪,与当初他查出彭王之死的真相不无关系。”元秀变色道:“那么昭贤太后此后无所出,与母后多年后方生下了五哥,也与此有关?但为什么大姐与二哥他们却是无事?到了三姐四姐与五姐,却都没有站住?”“只因宪宗皇帝大婚时先娶了文华太后为正妃,王太清担心郭家势大,便在半年后借口文华太后无所出,劝说怀宗皇帝为宪宗皇帝选了昭贤太后为侧妃,那时候卢、崔两家的女郎都还没进宫,她们都是彭王甍后,王太清再次借口宪宗皇帝膝下无嗣,又为宪宗皇帝聘了卢家女郎与崔家女郎。”杜拂日淡然道,“王太清这样做,既是为了分文华太后之宠,也是为了卢丽妃与崔华妃少年之时据说颜色极好,希望宪宗皇帝若是因此沉迷女色那是再好不过,就是宪宗皇帝不为所动,旁的女子不说,单这四人,皆是出身世家望族,后院闹成了一片,他既可以浑水摸鱼,又可以使宪宗皇帝分心,只是文华太后手腕了得,硬是将卢、崔压制得乖巧听话,这也是后来宪宗皇帝登基,文华太后为后后,王太清对文华太后忌惮的缘故。”这么说来,便是王太清给宪宗皇帝所下之药不但危及子嗣,对与之同.房的女子也有损害,甚至损害更大,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是后来侍奉宪宗皇帝的卢丽妃、崔华妃等人更占便宜?她们进入东宫时,彭王已死,因文华太后察觉有异,想来耿静斋已为宪宗解了毒,所以后面进门的人反而先有了孕,而文华太后与昭贤太后却是深受其害,文华太后一直到了十年后才有孕,昭贤太后却怕是因为孕育了彭王,十月怀胎,毒性已深,竟是再未有所出!如此说来,也难怪当初文华太后去后,宪宗皇帝会选择当时已经不及新人得宠的昭贤太后来主持宫务、抚养元秀——盖因文华太后与昭贤太后同病相怜,昭贤太后唯一所出的彭王之死真相还是文华太后察觉!那么丰淳当初暗示自己昭贤太后与文华太后之死有关,想来是假的?是为了宪宗皇帝的那道遗诏,还是眼前的杜拂日也没把话说清楚?元秀思索良久,方缓缓道:“既然先帝对于储君之位早已属意五哥,那么外祖父却是为长生子所骗了?长生子怎的骗了外祖你既然不知道,且告诉我你所知道的。”“郭守因薛娘子与夫婿恩爱和睦,而如今的太上皇又被立为了储君,自然对长生子深为信任,长生子的目的,长安世家人人皆知,郭守便令其妻,在进宫时向文华太后提出了推.背.图一事,只是文华太后素知宪宗皇帝不喜道士,况且他如此大费周折的求此图,这里面未尝没有其他秘密,便将事情源源本本的告诉了宪宗皇帝。”杜拂日目微合,敛住情绪,淡然道,“宪宗皇帝固然厌恶道家之说,但对此人目的也十分奇怪,便召叔父进宫,取了推.背.图一共商议,只是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叔父见状,便索性建议可以通过郭家,泄露些许,再看长生子会如何做,以推测其目的。”元秀皱起眉:“为何不索性抓了他问上一问?”“长生子的武功极为高明。”杜拂日笑了一笑,“阿煌可知道我与燕郎的师父?”“剑南名侠,我听说连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都对他极为敬畏。”元秀点了点头,问,“难道长生子的武功比他还要高明吗?”杜拂日微哂:“当初师父带燕郎北上求医,叔父曾经请他帮忙估计长生子的实力,师父与其照面后说过,若是正面交手,师父当时有信心一战,但若对方一心想逃,便是师父也拦他不住,况且此人出山不久就能够在关中闯出偌大名声,一手道家方术更是玩得炉火纯青,脱身之法可谓是层出不穷,而且你要知道,宪宗皇帝为君素有圣明之称,这长生子的名声,可不仅仅是在世家之中流传,他在关中尝多次为百姓无偿施医问药,谪仙人之名,可谓人尽皆知,先不说能不能抓住他,就算抓到了,怕也于民心无益。”“这么说长生子手里那几象几谶语,原来还是先帝做主给予他的?”元秀脸色微微苍白,“可此事既然涉及先帝,外祖难道不知守口如瓶么?”话音刚落,她却想起了宫变之前与杜青棠谈到这两幅谶语并图时,杜青棠似笑非笑的回答……郭守究竟有多么信任长生子,所以才会在得到谶语的解释后,立刻将家人向西川转移?可是既然相信长生子,知道梦唐覆灭在即,却又为什么不做得隐秘些?以至于让家人遭逢大难?杜拂日意义不明的笑了笑:“阿煌还是弄错了一件事情,实际上,无论是先帝,还是叔父,从来都没有把推.背.图与长生子的解释放在心上,郭家族没,虽然起自长生子,但与推.背.图关系并不大,阿煌当知道,怀宗皇帝将一生心血用于敬畏鬼神与炼丹,最后的结局……宪宗皇帝与叔父又怎么会相信这些?”元秀知他说的对,宪宗皇帝为君贤明,对子女也极为怜爱,若要说他有什么特别厌恶的,便是道家,这也是他竭力反对永寿公主与嘉城公主入道的缘故,不仅仅是为了她们的终身考虑。“那为何还要族没郭家,而郭家也未反抗?”元秀不解的问,这个问题,上次在玢国公府,她就问过杜青棠,只是杜青棠委实狡诈,任凭她百般试探,却是半点儿口风都没露。她话音刚落,却忽然觉得腕上一紧,为杜拂日按住,目光炯炯的看着她,轻轻道:“阿煌当真要我说吗?”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市中杀(七)更新时间:2012-7-19 8:08:35 本章字数:2983徐王李佑用冷漠而警惕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男子,自从到了魏州以来,他便被以保护的名义拘束在了这间院子里,几日下来,李佑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比起延英殿,这里给予他的感觉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也知道,如果是在延英殿,此刻自己的生死未必能够保证,但魏州却是需要他的,这段时间以来,过来探望他的人不少,李佑已经从最初的冀望变成了麻木。包括眼前这个人,当他刚进来时,李佑只是坐在榻上,用冷淡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尽管他本能的知道自己如今最好对这些人客气些——无论是清君侧还是匡扶正统,都需要河北出兵,自己这个皇室中人,如今实在是没有骄傲的资格。然而他的性情受了盛才人的影响,沾染了属于文人的清高与皇室特有的傲慢,起初的两天还好,如今李佑甚至已经有若是自己在宫变之日被杀也没什么的想法了……毕竟在魏州,诸事一样轮不到自己说话,依旧如同在大明宫中时一样,自生母盛才人与父皇宪宗去后,便孤零零的被丢在了延英殿中,按着皇子的份例抚养,然而延英殿里还有一个董不周,那是盛才人留下来的老人,对于李佑来说,董不周或者比宪宗还要熟悉些。只是这个熟悉的老人,在长生子还是易道长,带他离开长安时,为了防止走漏消息,在李佑答应随其出殿后,反手一剑刺死在了殿上。也因此,李佑对长生子带他最终抵达的魏州有着一种本能、却不得不压制下去的厌恶。若是从前那几名将领,此刻应该早就无趣的离开了,实际上,李佑知道,自己唯一的价值,就是皇室血脉,长生子带到魏州的真正有分量的,应该是那封丰淳亲笔所写的血诏。自己不过是为了血诏佐证。单论正统之名,若无血诏,他其实没什么资格,毕竟丰淳膝下还有诸子,另外,宪宗皇帝的其他子嗣,如今可都在长安城中。长安随便拉一个出来,甚至还可以说是徐王意图谋反……况且他的年纪也不大。所以除了起初的接风后,过来探望的人多半是好奇。包括眼前这个人,刚进门时,也是一脸兴致盎然,他盯着李佑目光炯炯,李佑漠然了片刻,到底受不住他的注视,正要不悦的开口询问其来意,来人却开口了:“你便是阿煌的幼弟?”阿煌?李佑面上现出讶色,他足足思索了三息,才醒悟过来这是自己九姐的名讳,皇室中人身份尊贵,名讳外人时常不得而知,于是他立刻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贺夷简。年初时候,在长安闹得满城风雨,使长安坊间都知道了昌阳公主之后,皇室还有一位九公主,年少美貌之处,隐隐有更在昌阳公主之上的架势。对于这个贺家六郎,李佑起初听说时还为元秀担心过几日,在他想来,自己这个娇生惯养的九姐,怕是未必肯下降到河北去。然而梦唐的公主们,又有几个甘心离开长安富庶地?就是平津公主在长安闹得颜面无存,实在待不下去了,她的封地还是离东都洛阳极近的,都深怀委屈着走的。后来听说丰淳在紫宸殿下喝令侍卫将进谏以公主妻河北的韦造拖出殿去,李佑才放了心。再后面贺夷简与元秀公主有所往来的消息他便未再关心——梦唐的公主们,端看平津那个例子,在李佑眼里,不过是来往,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见到贺夷简,还是在元秀尚未下降的时候。“你是贺家六郎?”李佑对贺夷简从前谈不上印象好坏,如今想到了他与自己九姐的关系,才认真打量了几眼,贺夷简似乎方从校场归来,身着甲胄,肩后拖了猩红大氅,头上未顶冠,墨发整齐的绾住,身材高大眼神明亮,虽然全身犹自带着肃杀之气,却难掩一股如火如荼的气势。李佑生于皇室,虽然极少出宫,但宫中侍卫皆是挑选过的,都是年少出挑的郎君,他虽然是皇子,如今的年纪也正是羡慕那些骄阳似火的成年男子的时候,打量的时候,目光忍不住在贺夷简的剑上多停留了片刻,那是一柄鲨皮长剑,剑鞘上以明珠嵌出祥云样式,此外无一饰物,简单大方,衬着贺夷简这一身装束,却自有一种使人热血沸腾的感觉。贺夷简见他不答反问,倒有些失笑:“是我怠慢大王了,我便是贺家六郎。”李佑一皱眉,他听出贺夷简的语气俨然与丰淳、琼王少年时哄劝自己时颇有相似,看模样他倒是当真将自己九姐视作囊中物了么?皇室出身长年来的居高临下的态度让李佑脸色难看了几分:“贺家郎君此来不知所为何事?听说如今魏州正自为匡扶正统预备出兵长安,惜乎本王年幼,实在帮不上忙,不得不在此处聊为李室祝祷,听说贺家郎君文武双全、机敏果敢,未知郎君竟有闲暇来此?”“我来问问阿煌的消息。”李佑年幼不说,他的生母盛才人入宫便得宪宗宠爱,因此出生以来,都在宪宗遮蔽之下,盛才人殉葬了宪宗后,因有这样一个贤名在外的生母,丰淳与王子节对他也不算亏待,虽然不及盛才人在时那样体贴用心,却也时常嘘寒问暖的。再加上他身份尊贵,自然不能很好的隐藏情绪,贺夷简如何不知他心情变化,只不过如今李佑就在魏州的手心,何况他虽然爱慕元秀,并原因因此对李佑好些,却也不耐烦对一个才十岁的孩童当真当做了徐王来看待,所以依然没有执礼的意思,自顾自的在李佑附近寻了个地方坐了,开门见山道,“听说丰淳帝原本是托了易道长——唔,听说在长安,他用了道号长生子,托了他带血诏并你九姐到魏州来,只是你九姐担心邱逢祥宫变之后对皇室不利,欲为皇家留条血脉,这才请求长生子带出了你。”说到这里,他看向了李佑,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但还是极为直接道,“你是阿煌想要保护的人之一,所以你在这里不用太过担心自己的安全,就算将来局势有变,河北与长安议和,长安要将你交出去,我也会另寻一具与你相似的尸体应付,另为你安排一个身份活下去,毕竟你年纪小,从前在宫中也少出入,出了长安,认识你的人却更少了,想来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河北欲夺长安有些困难,但长安想对付河北也没那么容易,我要保你一命,却是不难的。”既然可以另寻一具尸体应付,那么也可以另寻一个容貌相似的听话的男童顶替,正如贺夷简所言,李佑这个徐王,因着年纪小的缘故,在皇室里面其实并不起眼,若非这一回他是唯一被长生子带出长安的皇室中人,还与血诏有关,诸镇很多人都会下意识的遗忘了他。李佑听出他的意思,沉默了一下,方道:“那晚我正与董不周躲在延英殿的深处,后来便被长生子道长带出了大明宫,未经长安城,直接从乐游原北上……宫变那晚我并没有见到九姐,实际上,我甚至不知道长生子道长是如何寻到九姐的,因为九姐在宫变前的白日晌午后,就因事出了宫!”贺夷简皱起眉:“听说宫变是深夜发生,这么说宫门关闭前阿煌都没有回宫?她去了什么地方?”他这种俨然丈夫质问妻子下落的口吻让李佑再次皱了下眉,然而慑于贺夷简话中的威胁,李佑到底还是不情愿的答道:“好像是数日前,杜青棠之侄杜家十二郎告诉了九姐,平康坊的迷神阁重新开张,为了不堕了北里头等楼阁的名气,迷神阁的秋十六娘亲自登台献艺,而九姐的乳母薛娘子从前就十分崇敬秋十六娘的琵琶之技,九姐好像也是为了这个才去的,至于宫门关闭前为什么还没回宫,我也不知道。”“杜家十二郎?”贺夷简面色渐渐冷了下来,喃喃道:“杜拂日?他居然与阿煌如此亲近吗?”李佑闻言,不觉嗤笑道:“我九姐素与杜家十二郎交好,你难道不知么?我还以为你回到了魏州,到底还是记着她的,却不想你也只是嘴上说说?”他话音刚落,却见贺夷简果然沉了脸——李佑愉悦的按捺住眼中的笑意,虽然不甚谙宫中争斗,但这样好的机会,不给河北与杜青棠之间火上浇油,那他也太蠢了些。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市中杀(八)更新时间:2012-7-28 6:51:55 本章字数:5189“阿煌是几时与杜拂日交好的?”贺夷简脸色阴沉了片刻,却没有像李佑想的那样含怒拂袖而去,反而渐渐先冷静了下来,仔细盘问。李佑自觉没有占到上风,心下有些怏怏,便淡淡道:“重五的时候,九姐十姐都去了曲江芙蓉园玩耍,好像九姐头一次见到杜家十二郎就是在了那里,杜家十二郎风仪出众、气度翩然,迥然众家郎君,九姐自然待他另眼看待。”李佑惟恐挑不起贺夷简对杜拂日的嫉恨之心,故意添油加醋道:“我观贺郎君也是风采过人之辈,不过那杜家十二郎,单论风仪,可比郎君更为出色呢,也不怪九姐那样喜欢他。”“阿煌的生母乃是宪宗皇帝元后顺德郭皇后,当初郭家被杜青棠告发与西川节度使勾结,宪宗皇帝本有意念郭皇后并当年汾阳郡公力保李室江山的份上饶过郭家一命,只诛为首数人,余者不究,最后却因杜青棠竭力要求重处,这才落得一个举族倾覆的结局。”贺夷简慢条斯理道,“若非郭家从此在长安除名,后来琼王安敢生出夺储之心?又有,就是前几日之宫变,若郭家尚存,神策军岂能为邱逢祥如指臂使?须知当初汾阳郡公出身军旅,神策军对郭家素来忌惮,王太清当年能够拿到虎符,与他本是郭太皇太后之人不无关系!”贺夷简盯着李佑,慢慢的笑了笑:“徐王殿下可否告诉我,你九姐明明与杜家有着血海深仇,如何还能与杜拂日相谈甚欢?”李佑敏锐的感觉到贺夷简平静与微笑下的怒意与杀机,然而出身皇室的骄傲却让他依旧稳稳的坐在上首,淡然道:“或许九姐为杜拂日蒙蔽,或许九姐乃是与他虚与蛇委,只不过在宫变前,宫中有传言说九姐的驸马或许就是杜拂日!”“是么?”贺夷简凌厉的看了他一眼,微笑着问,“这消息是如何传出来的?”李佑心中暗哼了一声,暗道:我只要全力挑唆你与杜氏不和,至于消息如何传出来的,我怎知道?只是那段时间九姐恰与杜拂日见过几回……他沉稳答:“其时十姐与郑家郎君同游后因郑家郎君殴打胡人引起朝上争议,十姐被五嫂训斥,宫中诸位阿姐都受训诫不可失仪,这时候九姐依旧时常与杜家十二郎出行,更为了他特特从别院返回长安……”见贺夷简脸色越发难看,李佑心下暗喜,到这里却慢慢住了口,作忧愁之色叹道:“九姐美貌年少,又是公主,想来杜青棠与邱逢祥志在天下未必会为难了九姐,可五哥与诸侄,万请河北诸将宜速聚速起,早日出兵长安、匡扶正统,助五哥重回帝位,届时本王必将诸将功绩,呈于君前,以为诸将请赏!”他将赏字咬得很重,贺夷简却只是微微一哂:“殿下放心,河北定当尽力!只是兵马出行非同小可,还望殿下耐心等候!”三镇的兵马是早在接到长生子中途飞鸽传书,提到血诏与徐王时就已经开始调动的,只是三镇虽然素来同进退,但从前都是表现在了抵御梦唐讨伐的兵马上边,便是德宗皇帝时的反叛,也是纠结了淄青占了附近数州,那时候也只是做个姿态,逼迫德宗罢了。这会冀望长安,路途遥远不必说,更有一个孰先孰后的问题,三镇之中以幽州最大,成德次之,魏博却是最小,但要说到兵马精锐——贺之方乃是弑杀亲长上的位,平生最担心的就是被长安赶下台,所以为了自保,杀了自己叔父后,对麾下士卒训练极为尽心。十几年前长安因淄青葛家不敬,诏令讨伐,当时贺之方被迫向宪宗皇帝表态,亲自领兵为先锋,固然是迫不得已,却也借此机会好生练了一回兵。但河北古时属燕赵,最多慷慨悲歌之士,士卒素来矫健剽悍,魏博虽然精兵不少,要说让幽州与成德完全甘拜下风也不可能。再者,三镇的节度使如今都已年迈,如贺之方与李衡尚能够上马与挥舞片刻兵刃,而成德节度使、即贺夷简的外祖父,却是当真上了年纪,又因为到魏州与贺家商议事情,还病倒了。李衡与贺之方从前关系是不错的,甚至还差点缔结了姻亲。如今问题却也出现在了这姻亲上面——贺夷简因为去了一回长安,遇见了元秀公主,变心之事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传得天下皆知,而随后李衡爱女李十七娘追去长安,事情似乎也没有什么转变,反而两人一起去了淄青贺寿……李十七娘不知怎的竟与淄青节度使楚殷兴之子楚沾彼此有了意,数天前才派了人将当初贺之方赠于李十七娘的玉佩送了回来。这件事情虽然是从贺夷简的变心开始的,可李十七娘如今不但也有了意中人,还先送回来玉佩,贺之方却也有些气恼——尤其在知道那楚沾为人性情都远不及贺夷简后,因此李、贺两家此刻不免有些冷淡。再加上了血诏与徐王都是长生子带回河北的,长生子与河北其他两镇都不熟悉,惟独与贺家亲善,因此论理因由贺之方为首,偏生李衡不满贺夷简弃了其女,这两日不断以河北三镇兵力相合,也不过三十余万,而长安神策军便有四十万不说,各地府兵再如何不中用,好歹也是梦唐之兵。况且三镇这一会还是远伐。河北离关中究竟是有段距离的。因此李衡提议叫上淄青一道。而贺之方知道李衡已经欲将十七娘许与楚沾,若是淄青插进来,定然与李衡站在一起,到那时候,就算成德因为高旷是自己岳父的缘故站在了自己这边,也隐隐似落下风。况且高旷因为年老,定然无法随军远征,必定要将成德之军交与自己的儿子,这样成德为首之人论身份就先低了其他三镇一头……如此一边准备一边联络,却是到了此刻都未能祭旗出发,也难怪李佑心急如焚。贺夷简敷衍了李佑,心情不佳的回到了前院,却恰好遇见了孙朴常手中抓了一只信鸽,正匆匆向书房的方向走去,两人打了个照面,贺夷简虽然性情骄傲,但也不是十分无礼之人,孙朴常乃是魏州两大谋士之一,他自己身边也有一个师如意,此刻见到了倒是客气的招呼了一声:“孙先生!”孙朴常也站住了脚,点头道:“六郎方去过后院?长安新来的消息,我正要拿给节帅!”“长安的消息?”贺夷简颇感兴趣,脚步一转,立刻跟上了他的步伐,边走边问,“如今新君可是立了?”“正要看这封消息里是否提到。”孙朴常苦笑着道,“这几日邱逢祥对长安却是管得越发的紧了,连着一天一夜才飞了这样一只信鸽回来,想是长安城墙上都站满了弓手,也不知道折了咱们多少信鸽在里面。”“若是传出重要消息,折几只鸽子又算什么?”贺夷简微笑着道。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贺之方书房所在的院子,恰好两个垂髫使女匆匆走了出来,其中一个还面带嫣红之色,差点没撞到贺夷简身上,孙朴常不觉皱了下眉,贺夷简却立刻喝住了她们:“谁准你们此刻擅自出入此处?”魏州上下皆知贺之方对独子的宠爱,以及贺夷简当年戟杀其父爱姬的行为,节度使府中的使女对贺夷简之惧怕远胜于高氏或贺之方,如今被他一声呵斥,那个面带绯红之色的使女差点脚一软,跌坐下去,扶了把同伴才战战兢兢的行了礼,分辩道:“奴等是奉了刁娘子之命送些……送些吃食与节帅的!”“父亲如今可在里面?”贺夷简听了,不置可否,只是接着问。那两个使女皆点了头,怯怯道:“节帅方才也说了不许奴等出入此地,奴等这是要回去也告诉了娘子!”孙朴常听到了这里,看了眼她们臂上所挽的篮中果然还装了满满的吃食点心,想来贺之方虽然平素也算好色,也知道如今非常时期,到底没有分心后院去,这才缓和了颜色。“既然如此,那么你们便未曾踏入书房了?”贺夷简淡淡道。那两个使女吓得赶紧摇头:“未经节帅准许,奴等怎么敢?”孙朴常手中鸽子因被抓了许久,又是长途跋涉而来,这会见还不将自己腹下信笺取了并喂食,不觉咕咕叫了几声,孙朴常亦想早些进去与贺之方商议正事,如今正这两个使女说贺之方正在书房里,她们又是连书房都没有进去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便对贺夷简道:“六郎,她们既未入书房,又已被节帅斥回去,回头请高夫人在这几日锁了后院之门也就罢了,咱们且去寻节帅。”“孙先生请先行一步。”贺夷简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孙朴常为贺之方谋算已经不是数年的功夫,几乎也是看着贺夷简一点一点长大的,对他的性情为人如何不知?贺夷简虽然不是一味无礼的人,但因贺之方的宠爱,却也觉得算不上彬彬有礼,况且这里是魏州,他又是节帅爱子,像这样请自己先行的情况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闻言顿时脸色一变:“六郎……”然而他想出言阻止已经晚了——楚殷武的名头虽然在剑南燕寄北与河北夏侯浮白之下,但其人一心向武,贺夷简自幼师从于他,基础打得极为扎实,何况眼前又不是什么高手,不过是区区两个寻常使女,孙朴常才叫了一声,贺夷简腰间那柄才叫李佑羡慕过的长剑已经乍然出鞘又还鞘——却见一声短促的惊叫,鲜血飞溅之中,那两个奉了刁娘子之命过来送吃食的使女双双软倒在地,喉间鲜血兀自汩汩而出!使女臂上所挽的篮子跌翻出来许多毕罗等物,散落在院门下,院旁守卫的侍卫皆是目不斜视,丝毫不敢多言。“六郎,出兵在即,何必使府中再见血腥?”人已无救,孙朴常本打算说的劝解之语立刻收了回去,他摇了摇头,苦笑着道。贺夷简却没有理会他,反而吩咐旁边一名侍卫:“去告诉了夫人,后院那一个姓刁的姬妾恃宠生骄,多有逾越,念她服侍了节帅一场的份上,与她三尺白绫,留一个全尸罢!”那侍卫忙领命而去,贺夷简复扫了一眼地上两具女尸,冷笑:“日后再有姬妾与使女自恃娇宠,不知身份的擅自往前院来刺探消息,一律如此处置!我这便去与父亲说!”言罢,这才拂袖而去,孙朴常看着他神色冰冷的侧脸,又停下脚步看了眼院门外的血泊,暗叹一声,吩咐另一名侍卫:“着人清理了吧,过会或者幽州与成德的节帅都会过来,若是见着了不好。”一直到院中传出书房的门打开复关上的声音,院墙旁的一株花树后,麻妞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压低了声音对身后之人悄悄道:“我早便说过看见了贺六往这边来,咱们万万不可再撞进去,你如今知道若是方才咱们也过去了会有什么下场罢?”她身后的人却显然不太赞同,嘟囔着抱怨道:“贺之方是他的生父,对他宠爱无比,几个姬妾使女而已,哪里能与贺家这根独苗比?可我却不一样,贺六又不是没脑子的人,你也就罢了,杀了我,他就不怕在这眼节骨上贺大与他离心么?”“我若是去书房那边还可以说是奉了楼娘子的意思去送汤送水的,你是贺大爱姬,跑到了公公的书房外却是想做什么?”麻妞猛然回过了头来,低斥道,“蠢材!你当贺家上下都不用脑子么?”碧翘随口道:“我就说贺大落了东西与他送来。”“你省省吧。”麻妞哼了一声,“如今贺之方正忙着讨伐长安,哪儿有心思管什么后院?这会正是高夫人趁机收拾那些个不安分的时候,你没听贺六说了吗?着刁氏自尽!若不是我这几回压着楼氏让刁氏出足了风头,这一回楼氏啊也休想跑得了!贺大那边,正是小高氏得意的时候,你这会可也有些脑子!莫要惹了小高氏,仔细她一状告到了高夫人跟前,趁乱让你死个不明不白!”“高夫人在这眼节骨上可怎么会动我?”碧翘不以为然,“贺大不是她生的,我是贺大宠姬,她做主把自己那个侄女儿小高氏嫁给贺大都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一子半女的出世,贺大嘴上不说心里焉有不多想的?我这几回挑唆若是旁边没有人在,他都不太说什么了……如今还要害了我,贺大岂不是更加的要和他们离心?!”麻妞皱眉:“虽然如此,你也要仔细些,须知道贺大宠着你是因为还不知道你的身份,若是被小高氏或者高夫人发觉,你瞧他可还会护着你?”“这个我自然知道。”碧翘自信的道,“杜相亲自栽培咱们多年,咱们难道还能丢了他的脸不成?”“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这个态度。”麻妞冷静的道,“你可注意到贺夷简方才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他是从徐王殿下的院子里过来的,徐王殿下如今才多大?况且长安宫变时他正在深宫之中,在皇室里面也不是最要紧的那几个人,所以长生子道长才轻松把他带了出来到了魏州!你想贺六难道会是为了知道长安局势去问他的吗?他去徐王殿下的院子,恐怕更多的是为了打探那位贵主!”碧翘不觉皱起眉:“那你怎知道贺六跟徐王殿下打探了消息后便一定不高兴?竟然杀了刁娘子那两个使女都不解恨,还要逼着刁娘子悬了梁才肯罢休?”“你除了勾引贺大,偶尔挑唆几句他与贺家,好歹也动一动其他的脑子!”麻妞被她气得笑了,“长安宫变乃是邱逢祥为主,杜相默许发动的,徐王殿下当初或许不知,这些日子逃命以及到了魏州之后难道还不晓得吗?贺六对徐王殿下的九姐之心如今已是天下人皆知,徐王殿下虽然年幼,到底也是宫闱里面长大的,如何不晓得趁势而为?不论那位贵主如今景遇如何,徐王殿下那是怎么都不会往好的说,定然要说得亟亟可危,如此才能够既挑起贺六对杜相并邱逢祥的怒意,又让他去劝说其他人同意尽快出兵!”碧翘皱起了眉:“如此说来,咱们且不急着去打探血诏藏在何处,若是先料理了这位殿下,也可以为长安多争取些时间?徐王若在魏州死了,还可以说是魏州故意伪造血诏,并杀了徐王殿下以隐瞒真相?纵然魏州反驳说是杜相派了人所害,也可以叫天下人晓得杜相的手段,让诸镇不敢轻举妄动!”“正是这个理儿。”麻妞点着头,“只是徐王那边同样看守得紧,咱们且将这两件事都记着罢。”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市中杀(九)更新时间:2012-7-28 6:51:55 本章字数:4743“是贺夷简。”元秀眯起眼,她本就是聪慧之人,又经杜拂日从头说起,这一番抽丝剥茧,若是还不知道缘由所在,那当真是白在宫闱里面长了这许多年了。先前在乐游原上时,贺夷简告诉了元秀自己与长生子的渊源,那时候元秀算了时间,便发现长生子去魏州为贺夷简调养,正是在薛娘子出阁与丰淳立储后!这三件事的衔接是如此的紧密,以至于当时元秀还怀疑长生子究竟是不是魏州派到了长安的,所以才那样紧张的赶去魏州救下了出生时极为孱弱的贺夷简。长生子如此而行,落在了宪宗皇帝与杜青棠眼里,在当时的情况下自然也不难得出同样的结论——那就是此人与魏州关系极为亲密!亲密到了原本长生子在关中已经是家喻户晓,人尽皆知,世家都争相以请其登门为荣耀,在这种情况下,连当时名动天下的名相杜青棠都亲自与之会晤,若是继续下去,即使宪宗皇帝不喜道家之言,但因长生子的影响,也少不得要召其入朝——当然,因为涉及到了推.背.图,宪宗召其入朝后,想来也会多加提防……若只是如此发展,那么郭家也不必有后来那场灾祸的。可偏偏在宪宗皇帝方做主给了两象两谶推.背.图与长生子,此人却立刻离开关中赶往魏州!甚至亲自出手为贺之方唯一的老来之子调养生息!在这种情况下,宪宗与杜青棠很自然的,会怀疑长生子根本就是奉了魏州之命来关中探视虚实,而既然探听虚实,却又为什么会对推.背.图如此感兴趣?“万物土中生,二九先成实!”饶是自宫变已来,元秀已经经了数次打击,如今也不觉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了半晌,才吐出这句谶语,似哭似笑道,“原来如此!”在翠华山下,长生子曾给元秀看过推.背.图的第二象并相配的谶语,那是一盆李子,由上至下累累相叠,共计二十一枚,又有谶语“累累硕果,莫明其数,一果一仁,即新即故”,并颂文“万物土中生,二九先成实,一统定中原,阴盛阳先竭”——当时长生子解释,李子即李室,所谓累累硕果,莫名其数,便是令人数图中李子之数,一果一仁,即新即故,仁者人也,即为梦唐一朝帝王之数,共二十一枚李子,也就是终梦唐一朝,当有二十一帝!也只有二十一帝!当初杜青棠尝暗示元秀,郭家因此图而受累族没,再从郭家当时试图举家往西川避祸之举可以推测出,长生子在当时就已经解释了谶语与图的含义,郭家既是奉了宪宗皇帝之命,先透露了推.背.图的前两幅,宪宗皇帝又怎能不问个清楚?所以当这幅谶图告诉了宪宗皇帝……本朝国祚只有二十一帝,宪宗皇帝如何数不出自己是第几帝?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颂——万物土中生,二九先成实,梦唐属土德,土在五色之中属黄,因此本朝素以明黄为尊。因此颂的前两句,因是指梦唐国祚的具体时间,二九先成实——二百九十年,照此谶来说,若是宪宗皇帝活得久一些,从本朝定鼎起算,宪宗皇帝甚至可以亲眼看着梦唐覆灭!再看后面“一统定中原,阴盛阳先竭”,本朝鼎盛之时确实一统中原,疆域之广,为前朝所不能及!然而后面那句“阴盛阳先竭”——武周代唐是一件,打从安史之乱起,李辅国上位,把持朝政,其时还未必不可遏止,可到了德宗皇帝时,将禁军之权交与了宦官,后面诸帝,无不委命阉人之手,如王太清、曲平之之流更是内外皆知!宦官因去势,亦为阴人。梦唐这百年来的情形,何尝不是一路阴盛,耗着阳竭?杜拂日说宪宗皇帝与杜青棠都是不肯相信道家之言的,虽然推.背.图出自道家高人李淳风,这一对君臣却依旧未必肯相信,可他们不相信,却不代表不重视。尤其是李淳风,此人在本朝名气委实过大,从前称谪仙,到了这会,已经是陆地飞仙般的人物,况且当年李淳风并袁天罡作此图,那也是得了太宗皇帝奖赏的,这一点在朝在野,知道的人可不少!若这谶语谶图出自旁处,宪宗皇帝还可以一句妖道妖言惑众解决,可推.背.图的来历与当年太宗皇帝对李淳风的肯定,若是长生子当真是与魏州有关,故意来偷取了此图并谶语,到时候一旦散布开来……这谶语与图解释起来却都是丝丝入扣,梦唐经德宗至怀宗本就已经衰落无比,在西域,在河北,在南诏,梦唐的威信都大不如前,安西都护府早已废弃,曾经为梦唐颤抖过的异族都纷纷自立为汗,通往遥远大食的陆地商路为此都已多年闭塞……那样的局面下,来自本朝仙人李淳风的推.背.图的谶图,将会给予这个本就迟暮的帝国何等凌厉的一击?宪宗皇帝是信任郭家的,否则当初也不会让推.背.图前两象经郭家转给长生子,而郭家亦是忠心的,否则从长生子那里听到了解释,又何必原话转告?最初的时候,宪宗皇帝未必对郭家动了灭口之意,但长生子不久后传出赶往魏州救治贺之方独子的消息传出后……这份信任,必须以死亡来证明!梦唐决计承担不了国祚已尽的一击,李室更无法承受帝位加上宪宗皇帝也只有三代的谶语!郭家可以为此守口如瓶,宪宗皇帝也愿意这样相信他们,毕竟郭家本就忠诚,另有郭氏在宫中为后,膝下有子有女,丰淳还刚刚册了太子!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明知道李室已经难以存久,但就算按着谶语也至少有二三十年光景!当时天下还看不出有谁有入主长安之势,郭家便是想反叛,也无处投奔,还不如继续做着长安望族,同时观望,所以无论是出于原本的忠心还是从局势的考虑,宪宗皇帝并不怀疑郭家会背叛自己。然而出于对河北借助谶语起事的担忧,宪宗皇帝却必须防患于未然!“当年宪宗皇帝尚为太子时,因恐惧王太清毒手,从先父之谏,求娶郭家长女为太子妃,虽然最初的时候宪宗皇帝并非因爱慕而娶你的母后,然而多年相伴,并且若无郭家对宪宗皇帝的忠诚与保护,王太清早已得手!”杜拂日的目光转向殿窗之外,从珠镜殿上可以眺望到杏林梢头的一点太液池之水光,他的眼神无悲无喜,带着完全脱离事外的漠然,但语气中却充斥着难言的悲怆,“宪宗皇帝与文华太后多年彼此扶持,岂能真正无情?长生子归魏州的消息传回长安,叔父惊得在出书房时几乎摔倒了数次!到了宫中禀告了宪宗皇帝后……”他轻轻拍了拍元秀的手,指给她看如今已经空了的蓬莱殿,淡淡道:“宪宗皇帝犹豫许久,终究不忍,叔父与宪宗皇帝争执许久,最后君臣一起在紫宸殿后远眺蓬莱殿,相对站了整整一夜……最后宪宗皇帝才点了头,所以阿煌,其实你要恨我们杜家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你的父皇,宪宗皇帝虽然以大局为重,在这件事情上,他其实还是极为不忍的。”元秀以手抚案,一言不发之间已是簌簌泪下,杜拂日取了帕子轻柔的替她拭了,半晌方道:“郭家从此在长安除名。”“郭守与你年长的几位舅舅,并你的大表哥他们……必须死!”又过了半晌,杜拂日方继续道,“不但被处死,还要背负着勾结西川节度使谋反之名,昔年汾阳郡公于危急之时匡扶李室,一生戎马,到最后子孙也为李室尽了最后一份心力,叔父说过,他一生无子,想是因此作孽太大,因而伤了阴鸷,是他应得之报。”他的声音清清淡淡,浑然不似安慰,元秀哭着哭着,却猛然注意到了一处,她反手一把扣住了杜拂日的手腕,低叫道:“外祖父与年长的舅舅、表哥必须死,那其他人……”“其他人如今自然都在西川,包括你远在剑南、山南的那两位姨母,其实也早就带着家人搬去了西川极隐秘的地方居住,只是他们再不可能姓郭,也与汾阳郡主无关,至少在本朝,不能出仕也不能再往关中来,免得不经意间为人认出。”杜拂日淡然说道。元秀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人活着,郭家最常出面、最为人所知道的那几人自然是无法脱身的,但汾阳郡公一脉人丁兴旺,那些平素不怎么外出或者年纪小、或者性.子静的子孙,反而因此得了生机——流放三千里,郭家作为长安望族,离了关中,却又有几人能够认识?然而姓氏被剥夺,身份被废弃,宗祠、祭祀……都不能如前。俨然就是死人,只除了还活着。甚至连同汾阳郡公的名头,都被这些“不孝子孙”所玷污。原本无罪的人,却因为忠诚不得不背负上叛逆的罪名。这样的生路……也难怪文华太后那样陪伴宪宗皇帝一路风雨过的人,也在闻讯之后,气冲勃发,以至于早产并难产,致使一尸两命……杜青棠尝言,当初丰淳登基之时他是因欠了文华太后所以才避让,他欠的又何尝只是文华太后?“那么西川节度使……”元秀忽然想起了这个人,“他为何也要死?莫非他当真有反意?”西川节度使刘行之,元秀从前因为不愿意提起郭家族没之事,而郭家当年的罪名便是与刘行之勾结,因而她对刘行之也不是很熟悉,此刻便茫然问来。杜拂日摇了摇头,简短道:“刘行之其时在西川节度使的任上并不算尽心,贪渎之事不少,宪宗皇帝对其十分厌恶,只是念他多年来对长安并无异心,本是打算择了时机调他入长安任职,改另贤才主持西川的。”他沉吟了下,方道,“实际上,当初宪宗皇帝与叔父让郭家借流放之际将其他人都转移到西川去也是有原因的——因为长生子在离开长安、告诉郭守谶语之意时,曾说过他为什么对推.背.图如此感兴趣,只因他从师门所传的卜算之道里面,算出了天下将乱,而且乱局将持续极久,甚至可能大幅波及到道门,这才出山……当然他这些卜算之言,并不能当真,但长生子当时曾对郭守有言,即是梦唐如今诸道并诸镇,若至乱局开启时,当处处烽火无一处太平之地,惟独西川有王气,可获旁处无有之太平!”——长生子对谶语的那番解释已经逼得忠臣望族合家冤屈而死,宪宗皇帝与杜青棠当然也不会在乎加一位节度使,何况刘行之还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出身,又分能员干吏,比起郭家上上下下来,简直太不心疼了。如此听到了长生子谶语的郭家、已经被长生子认为为官之地有王气的刘行之都死了,若是魏州再以推.背.图中谶语与谶图来造谣造势,长安自然可以以长生子尝为郭家指点迷津,而郭家却全族族没为名,指其招摇撞骗!至于西川有王气……长生子这话说了不多久,刘行之也死了,如此与这位道人扯上了关系的,竟都没了好下场,那么他所解释的推.背.图,也一定不准了。——就是薛娘子,她与沈家郎君乃是赛马结识,婚后恩爱非常,那位沈家郎君,虽然在元秀出生前就已经去世,可是薛娘子的骑射当时在长安女郎里面乃是一等一的,就是许多郎君都有所不及,那沈家郎君一般是在长安长大,居然还敢与她比试,足见身手也不错的,既然是骑射出众之人,又怎么会孱弱多病,在婚后区区两三娘光景就暴病而死?连带着薛娘子的孩子都没了?而且沈家郎君的父母在事后迅速告老还乡……宪宗皇帝当然不会将真相告诉他们,但为上位者一些暗示也足够了。那时候文华太后与薛娘子想来都不知道这些真相……否则文华太后也不会留薛娘子在宫里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此事如此之大,恐怕薛娘子到死,都不知道真正的真相吧?杜拂日说她临终前惦记着的是郭家的养育之恩与放心不下自己兄妹,那么如果薛娘子知道自己之所以遭遇到了新婚不几年就夫死子丧的命运,却与郭守当初的爱女之心有关,却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反过来怨恨郭家?元秀不敢再想下去,她看着身旁的杜拂日,悠悠说道:“我幼年时候很少能够见到父皇,偶尔几次见到了,父皇待我一向很是宠爱,比起六姐、七姐她们皆要上心,所以云州从小便与我不和睦,先前昭贤太后还活着的时候告诉我,这是因为我乃是父皇元后所出的缘故,是父皇膝下唯一的嫡女,理所当然要比姊妹们都要尊贵,小的时候我是相信了的,可是到了长大些后我又觉得不对,尤其是父皇宠爱六哥,五哥最艰难的那几年——我曾问过昭贤太后,为什么同样是母后所出,父皇不能像疼爱我一样疼爱五哥,昭贤太后只说那是因为我是女郎,而五哥是郎君,也是太子,作为储君,父皇自然要对他严厉些,让我不必多想……”“可无论父皇还是昭贤太后,在我与他们见面时,都反复告诉我一件事,那就是——杜青棠!”元秀闭了闭眼,露出一丝苦笑:“国不可无杜青棠!”“尤其,是在父皇病倒后,每次我去探望,他都会这么告诉我!”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市中杀(十)更新时间:2012-7-28 6:51:56 本章字数:2822“国不可无我杜青棠吗?”杜青棠站在太极殿外,大雨如瀑,正午时候,天色却黑得仿佛墨汁一般,只有偶尔掠过的紫电照亮刹那,附近的禁军都已被打发走远,他的声音不高,然而杜观棋却依旧在隆隆雷电与雨声里听得清晰,“当年我亦是这样想,所以如此而为,可如今看来却恰好是应了那道谶语!”“若是当初劝阻先帝不将推.背.图泄露给那长生子,也就没有后来郭家之事,若非如此,又岂会有这一回的宫变之祸?文华太后精明坚毅,若是她教导下长大的李僔,未必继承不得先帝之遗志!若郭家不亡,邱逢祥又安能执掌这四十万禁军?”杜青棠摇着头,“一招失误,满盘皆输——当年之事我亦支持,先帝才将推.背.图前两象交与了郭家,单此之罪,我便是为梦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无力偿还——汾阳郡公一脉因我决策之误而背负罪名至今,不能归回宗祠,甚至不复先人姓氏!前朝宫变皇室尊严沦丧,如今诸镇蠢蠢欲动……为了这次宫变名正言顺,明知权贵仗势欺压庶人多时却不加以阻止反而一再挑唆……先帝泉下若有知,见到我今日情景,想必是绝对不会再说出这句话的。”杜观棋难得没有出言嬉笑,而是平静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错了。”杜青棠摇头,他遥注雨幕的目光之中有着深沉的悲哀,“将兵者无情,伐谋者无心!这只是在布局与动手之时,闲暇下来,成大事者何尝不是人?昔日幼年时启蒙,当时先生教授《离骚》,其中‘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其时兄长与我尝至坊间探看常人所居之处,市井中人一饭一食来之已是不易,可他们却说京畿乃是天子脚下,已是景遇不错,在关中之外,无数百姓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卖儿卖女换得片刻生机……昔年王摩诘尝有诗云大明宫之朝‘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那是何等辉煌庄严之时?高句丽、扶桑、安南、回纥、大食、弗林……的使者,远涉而来,见长安之华严庄伟而诧异至魂不守舍,于四门恭敬跪拜而入!那时候的梦唐是何等的富庶与强大?陌刀所向之处,异族皆在我汉室足下匍匐,遥远大食帝国的商人用数年的时间往返,胡姬蛮奴纷纷前来谋生,如今西市附近诸坊,依旧胡汉杂居……可如今不过区区百年光景,昔年衣裳华美、人人可衣绸缎绫罗、食肉糜膏酒的梦唐,却已沦为只存得二都繁华之国!”“那时候兄长便发誓当竭尽全力,复梦唐昔年荣华!束发后我等进了国子监,恰逢先帝不满王太清乱政,诈作贪玩,与兄长一见如故,共谋中兴李室!”杜青棠说到此处沉默下来,杜观棋淡淡道:“阿郎曾经说过,已发生之事既无力挽回,莫如想着怎样让其为害最少,譬如当初察觉长生子似与魏州有关后,即刻族没郭家一样。”“我已经老了。”杜青棠再开口时,声音明显的透出了疲惫之色,“就好像魏州的贺之方一样,他年纪比我长,可我比他可累多了,只是我们所冀望之人却都太年轻!贺之方绝无心胸将魏博交与他人,我却可以将这副担子交给任何一个足以交付之人,只是你也看到了,丰淳登基之后,我故意退让,给予朝中那些不满我多年主政之人一个机会,然韦造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且不去说,在换田这件事上,他竟当真随了丰淳的意思隐瞒下来!若是当时他不顾一切公然上折,朝臣也会迫着丰淳处置此事,又何至于闹到变成了邱逢祥的宫变理由?而卢确之流到如今还不死心,只顾惦记着世家的荣耀,却不想,本朝因科举之制,世家的势力到如今已经名存实亡,这会也不过是名声上比平民好些罢了,一旦时局乱了,没有前朝时候大批私兵,世代簪缨在那些将士眼里不过是明摆着写了肥羊二字罢了!”杜青棠摇了摇头:“拂儿心胸气度与手腕都足以承我之任,他亦有此志,可究竟年少,世家那些老蠢物是决计不会甘心服他的,我活着的时候,韦造、卢确之流不敢多言,一旦我死了……”他嘴角露出森然之色,忽然问道,“这些年暗子都是拂儿在打理,你从旁观察,觉得如何?”“郎君做的很好。”杜观棋言简意赅的回答。“这样就好。”杜青棠看着头顶一道又一道雷霆,眯起眼,似笑非笑道,“倘若我死了,你不必做别的,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立刻派出没有交给拂儿过的那批人,将韦造、卢确那些老家伙尽量杀光!”杜观棋吃惊道:“那些人虽然不会留下与杜家有关的线索,但若成功,阿郎可知,世家之中必定大乱,如今诸镇虎视眈眈,岂不是要了长安之命?”“不要紧,你准备好了,到时候就让世家认为全是诸镇下的手,包括我在内,也是!”杜青棠讥诮一笑,“世家不是想左右逢源吗?他们以为本朝若是亡了难道还和前朝一样?苦的最后只是黎民,至于世家不过是多了一次风浪,五姓七家怕是还打着主意趁势而起?真是可笑!科举之制既出,世家哪里还有指望再如魏晋之时一般,把持朝政,左右皇家?甚至是倾覆王朝!本朝若亡,世家也必然大受亏损,将来能否存在都是个问题……没了私兵重权,他们却拿什么争夺天下,拿什么与届时的乱军谈条件?!”“今日的雨甚急甚大,连阿郎也想多了。”杜观棋皱起眉,“改朝换代究竟是件大事,况且如今长安局面确实亟亟可危,也难怪阿郎耗费心力,只不过阿郎自幼养气,本不该如此轻易摇动心神,阿郎虽然早年操劳国事损耗极大,但年纪尚未半百,便是宪宗皇帝,也是五十余岁方驾崩的,阿郎至少还有十数年时间,郎君如今已经很是能干,不过因着种种原因,一直不在长安斩露头角,这几日来借迷神引一曲,在长安已是声名鹊起,假以时日,何愁达不到阿郎的冀望?”“寿元之数如何可以拿其他人来比?”杜青棠微哂,“高坐明堂享尽尊荣者寿不满双十,而坊间终日乞讨为生难以裹腹者却可享甲子之寿,这样的事情难道还少么?”他摇着头,傲然道,“只是我少年初蛰,青年即执一国之政,壮年扶明主震慑天下,这一生盼我死之人与盼望我长命之人皆多不胜数!因而我亦从来都没想过得以善终!”“阿郎越发疯癫了。”杜观棋在他身后摇着头,语气有点无奈,“不过是从珠镜殿传了句话来,阿郎又不是郎君,元秀公主一句话,阿郎何至于如此心旌摇动?”“管家,你须记一事。”杜青棠听着他的念叨,忽然含笑道,“我若此生终于床榻,必为身后之耻!”杜观棋皱眉:“阿郎?”“为天下谋者便是身死依旧当留后手,管家不可令我失望!”再一次看了眼暴雨,杜青棠微笑转身:“你也不必心疼那些老家伙们,我杜氏五房以人丁几近凋敝也不过走到今日的局面,尚且不知道将来死后当如何见先帝与文华太后并郭家众人之面?他们既然犹豫不决,那么我便替他们决定罢!”“元秀公主已经能够起身,那就请她明日就往兴庆宫去探望太上皇。”杜青棠一边跨入太极殿,一边淡淡的吩咐着,“太上皇移宫后,元秀公主立刻病倒,至今方能前去探望,如此既给了夏侯浮白更多时间准备,亦比一开始就过去显得可靠许多,只可惜薛娘子已死,元秀公主怕是危险更多了些……如今长安武艺出色的女郎,似乎那赵郡李家的十娘子不错?”殿外一道紫电掠过,杜青棠脸色平静坚定,犹如石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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