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公主-26

“你进来做什么?回你殿里去!”丰淳大怒!“五哥,既然韦相口口声声说与我有关,我也实在好奇,究竟是什么朝事,相国竟非要公主上殿不可?”元秀今日穿着对襟青莲广袖春衫,下系五晕罗银泥裙,梳了双螺髻,眉心贴着一张素色花黄,从屏风后转出时殿下轻风徐过,吹动袍袖翩翩似举,整个人清丽自然。她先向丰淳行了个常礼,复看向了殿下长跪不起的韦造。韦造是长安城南大姓韦氏族人,字就时,早在丰淳刚刚入蒙时就因才思敏捷,被宪宗亲自指为其师。他的年纪远比杜青棠要年轻,不过四旬年纪,面方口阔,双目炯炯有神,颔下留着短须,虽然是跪着,却自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尤其是脊梁挺得笔直,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有几片碎裂的瓷器及一滩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显然是丰淳发怒所致。实际上丰淳平素对这个老师有多尊敬,只看宪宗尸骨未寒,才在灵前就位的丰淳就忙不迭的逼着杜青棠自请致仕,以为韦造腾位置可知。如今竟在殿下长跪,可想而知方才丰淳是何等盛怒!元秀抿了抿唇,看着他缓缓道:“本宫现在已经进来了,不知韦相……”“阿煌!”御案后,丰淳帝穿着一件半旧明黄常服,头带软幞,与元秀轮廓相似的脸上阴沉密布,目如寒星!他声音不及方才高,却带着难以形容的慑力,蓦然打断了元秀的询问,一字字道,“你回珠镜殿去!这里是内朝,近臣议政处,非公主所能进来的地方!”“臣韦造以吏部尚书加中书门下平章事并门下侍郎卢确及六部主官共请陛下勿为骨肉之情所遮蔽,而以社稷为重,降九公主元秀与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以抚河北!”韦造不失时机,大声喊道!元秀广袖下双手微微颤抖,正欲说话,丰淳已经呼的从御座上站起,厉声道:“拖下去!”殿旁金吾早先已得谕令,只是被韦造瞠目叱退,如今见丰淳动了真怒,再不理会韦造反抗,两名身材魁梧的金吾卫大步上来,一左一右,拖起韦造就向殿外而去。韦造被强行拖走,犹自不畏,口中大声道:“陛下今日爱惜贵主,却未想过天下千千万万之黎庶吗?天子之所以称为天子,正因为上承天命又下抚四方,如今陛下为了自己的妹妹罔故社稷,可对得起先帝临终前……”“还不快快堵了他的嘴!”因韦造与丰淳素来亲近,丰淳也不意他今日会进此激怒自己的奏折,所以韦造方才所跪之处距离御案甚近,因此他被拖出去时亦有一段距离,眼看他还要喊出更多激怒丰淳的话来,鱼烃暗骂那两名金吾卫愚蠢,忍无可忍的叱道!“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丰淳倏然冷笑,抬手命金吾卫暂且放下韦造,切齿道,“昔年河北三镇堪堪归顺,代宗时人戎昱便有此番见识!戎昱平生最高不过为侍御史,尚且知道‘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尔身居相位,尸位素餐至此,居然还有脸要朕以国事为重?”韦造挣开金吾卫,依旧跪在地上,沉声道:“陛下!河北三镇并非异族!并且至今仍为我梦唐臣子!”他一字字道,“所以,也无所谓‘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此举并非和亲,不过是正常下降贵主与臣属,以贺夷简的身份,并非配不上贵主!”丰淳眯起眼,忽地森然一笑:“既然韦相如此执着于安抚三镇,朕这便册你膝下长女为公主,下降贺夷简,如你所愿,如何?”“若贺夷简迷恋的是微臣之女,为离间三镇计,臣绝不怜惜!”韦造浑然不惧,傲然道,“若陛下愿意让贵主下降,臣甘愿遣亲生二女为贵主奴婢陪嫁!”元秀沉默不语,空阔的紫宸殿上,但见一君一臣遥遥相对,一站一跪,却皆是毫不退让!正文 第四十一章 杜家拂日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7 本章字数:2695紫宸殿上君臣相持一触即发时,长安靖安坊内,一座明显经历风雨的老宅,后院之中,蓬蓬勃勃的一架紫藤怡然吐露芬芳,本朝诗仙曾有句云: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此刻花架下设着一张矮榻,榻前一樽越窑青瓷身雕松纹顶趴狻猊熏香炉,炉中香烟袅娜,微风吹之,萦绕榻边。只是香烟渺渺之中,却无美人,而是一个锦服老者正状似悠然的闭目养神,使人失望。一派宁谧中,回廊转角处传来不急不慢的屐齿叩廊声,不多时,一个身着荼白无纹无饰广袖儒服、足趿木屐的少年飘然出现,这少年容貌俊雅,看年纪尚未及冠,但眉宇之间却无长安少年惯常的飞扬跋扈,而是一派平和澹然,他似乎刚刚出浴,还有些湿润的乌黑长发散在肩头,漫不经心的行走之中,仿佛是魏晋行来的高士。只是若从他背后观看,便可见他负在身后的右手,戴着一枚显然很有年头的玉韘,原本玉石色泽白腻,此刻却隐隐呈现牙色,衬托得双手格外白皙修长。少年缓步走下回廊,屐齿在庭院的青苔上印下数点痕迹,犹如画卷,他的目光落到了榻尾——袅袅薄烟中,一只秘色瓷碗静静被放在那里,碗内兀自剩了小半碗冷了的药汁,药味被香气冲淡,若非看到,几难察觉。“叔父!”少年在榻边站了片刻,俯身沾取一些药汁尝了尝,皱眉唤道。杜青棠仿若未闻,依旧一动不动。少年摇了摇头:“叔父的病是风寒,此药却是补气养神,看来是厨房煎错了,难怪叔父没喝完,既然如此,待侄儿亲去煎一剂千金方中所载的去风寒之方来!”“且慢!”杜青棠立刻睁开了眼睛。“叔父又作此孤卧冷榻、榻边残药之事,却不知道今日打算算计的是谁?”少年原本也是随口一说,见状失笑问道。杜青棠唏嘘道:“拂儿这话说的,叔父难道成日里就会算计人么?”“总管尝言当年叔父就是用差不多的方法算计师父的。”少年杜拂日微微一笑,展袖在榻边寻了处空地坐下,悠悠回忆道,“那时候师父刚刚抵达长安,还不知道叔父的秉性,叔父先以千金拯其于窘迫之中,接着用一碗弥留之人所服的药剂骗得师父心软,此事被师父引为一生大耻……叔父今日又煎此不对症之药,且留半碗于榻边,难道不是故伎重施?”“你这个不肖侄!”杜青棠愤然拈须,“老夫当时身居相位,堂堂权臣,却效仿那闺阁怨妇般在一个市井豪侠面前装病诈死,传出去全长安望族都要笑掉了牙齿!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帮你?燕寄北此人,虽然迂是迂了点,但论武功,就是如今那个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见了他也要甘拜下风!”说着杜青棠惋惜的叹了口气,“若燕寄北还在长安该多好?贺家小儿岂敢如此张扬?”杜拂日摇了摇头:“师父不爱权谋,就算人在长安,叔父没有算计过他,他也未必肯插手。”“所以老夫看不起这些豪侠!”杜青棠哼了一声,“当初燕寄北之所以欠下老夫的人情,就是因为他携幼徒入长安向耿静斋求医,结果身上连住店的钱都没有,还想进耿家门?以他身手,别说夜盗千户日抢百家,随便在街上物色个肥羊拖到陋巷里‘借’个几十片金叶子总无问题!他堂堂一代高手,却宁愿当街买艺,也不肯如此……嗯,如此便宜行事!千里迢迢带着唯一的弟子远来长安,却差点连自己都埋下来!这种不知变通的愚蠢脑袋活该他被老夫算计!你再看看他教导出来的可意徒弟!那燕九怀在长安市井也算颇有名气,说的好听,什么探丸郎翘楚、赤丸魁首……混了这么多年,还不是市井之徒!”“叔父今日提起师父来满腹怨气,可是朝中有什么难事?”杜拂日未理会他的牢骚,淡然一笑,直截了当的问道。杜青棠果然住了嘴,半晌才叹了口气:“韦造不听劝说,今日就要上奏请丰淳小儿将元秀公主许与贺夷简!”“尝闻元秀公主乃圣人胞妹,圣人爱之怜之远逾众主,而如今藩镇割据各地使君日益骄横,犹以河北三镇为最,就算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下降,也未必会得礼遇,圣人自是舍不得。”杜拂日了然的点了点头,他虽然未曾出仕,也未下场考取功名,受杜青棠影响,对朝堂中事却也不陌生,此刻自然接得上话。“丰淳小儿原本为君的资质气度就远不及宪宗皇帝!”杜青棠语气轻蔑,“何况他登基时才多大?现在才几年?毫无一国之君当断则断的气度!韦造偏偏一心一意要扶持他成为明君……啧啧,幸亏他才登基就把老夫赶下台,否则做他的宰相,老夫迟早会被他累死!不累死,也会被气死——若是换了宪宗皇帝还在世,根本不用臣下进言,就会设法促成此事,然后借机离间河北三镇,使其自顾不暇,同时腾出手来,挨个收拾其余的那些最不听话的藩镇……如今藩镇虽多,但再无三镇如河北般世代通婚交好,犹如一国,使长安无从下手!这般天上掉下来般的机遇,身为天子,丰淳小儿自己不长眼睛看不出来,臣下进言,他却还要囿于兄妹之情不肯纳谏!宪宗皇帝泉下有知,也会被如此不肖子孙气得吐血!”杜青棠显然对此事心怀恚怒,一口一个丰淳小儿,破口大骂,毫无尊敬之意。“叔父劝说韦相无果,难道不会想其他办法?”杜拂日神色淡然,显是早就习惯了杜青棠在家中的口出狂言,摇头道,“我却不信。”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杜青棠便悻悻道:“前几日托了燕家小儿,那小儿倒也不愧是市井之中长大,昨日元秀公主车驾才出宫廷就被他得到消息,自平津长公主府邸出来后就被燕家小儿引到了崇义坊,见倒是见到了,可这位贵主虽然是昭贤太后养大的,鈒镂王家的风范却连半分都未学到!”他忿忿然:“老夫不过见燕家小儿调戏她跟着调笑了几句,贵主居然砸了老夫特意带过去的全套秘色茶具,还让老夫在那里换了身衣裳……对了,观棋这个月的例钱你不必给他,昨日眼见主人危难非但束手旁观,居然还当着贵主主仆的面说老夫是自找的!真是岂有此理!老夫养这样的管家……难道是专门丢自己脸的吗?”杜拂日浑然不受他罗嗦影响,提醒他说正题:“叔父与元秀公主谈得如何?”“唉,李家的女儿是怎么养大的还用说么?锦绣堆里养出来的金枝玉叶,一个比一个娇贵却半点不思为国尽忠!”杜青棠更加失望,“河北三镇虽然尾大不掉,但这百年来换来换去,也脱不出我汉室中人之手,那贺夷简与你同岁,听说长得也算相貌堂堂,又是贺之方独生爱子,不需要像贺之方一样杀兄戮弟就可顺利继承魏博节度使之位,如此人才有哪一点配不上贵主?说起来两人还见过一面,偏偏贵主不愿意!”“贵主是这么说的?可有说缘故?”杜青棠哼了一声:“她若同意昨晚回宫后就该去寻丰淳小儿主动请缨,韦造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到,必定是因为所奏内容激怒丰淳,如今正在紫宸殿上跪谏!”他长叹,“这招对付如太宗皇帝之流或许觑准了机会还有用,可如今御座上的那位……”杜青棠了然的摇着头:“不过是平白受一回羞辱罢了!”正文 第四十二章 赐婚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7 本章字数:2368“五哥!”韦造到底还是被拖出了殿,丰淳帝怒不可遏的捏断了御案上的朱笔,面色冷厉,气氛一时间僵住,因元秀就在旁边,鱼烃连给她使眼色让她先走都不敢,只好心里不住祈祷丰淳莫要迁怒于她。静了片刻,元秀张口叫了丰淳一声,丰淳的脸色,却渐渐缓和下来,疲乏道:“你怎么忽然过来了?”“我……”元秀张了张嘴,丰淳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上回甘露殿是我心急了点,你既然已经回来就不用放在心上,当天我另有事情还没来得及与你说……鱼烃!”鱼烃原本正在暗暗抹汗,乍听丰淳叫自己的名字,忙肃然道:“奴在!”“午膳与阿家一起用。”丰淳吩咐道,“添几道阿家爱吃的。”瞥了眼元秀,丰淳眼中却露出一丝戏谑来,“多备荤腥,莫像观中一样全是清淡素食!”元秀出宫回宫都没有特意派人告诉他,不过丰淳显然对她这段时间的经历了如指掌。采蓝、采绿都跟着松了口气,知道丰淳并不怪罪元秀方才未听他的话返回珠镜殿去了,然而见元秀还要说话,采蓝忙拉一拉她衣襟,元秀见鱼安源已经机灵的递上一支饱蘸朱砂的新笔,究竟敛了任性,没有继续盘问韦造之事,欠身道:“那我先回珠镜殿去,一会再过来陪五哥用膳。”“嗯。”丰淳点了点头,他手边还堆着一摞折子,随手取了一本,似想起了什么,“蛮儿在你那里?”“我回去正是要打发她去七姐那里。”元秀道。“不用,她若是想跟来就叫她跟来。”丰淳漫不经心道,“大姐府上的事情闹得够了,也该有个结果了。”元秀吃了一惊:“大姐似乎不想蛮儿知道!”“那么她就不该为了一个娈童扫了驸马的颜面!”丰淳冷笑,元秀顿时语塞,底气不足道:“可是我当初答应大姐……”丰淳淡淡道:“你就说是我召蛮儿见驾的!”等元秀郁闷的离开,丰淳立刻丢下手中批到一半的折子,森然笑道:“韦造、卢确?一个吏部尚书加中书门下平章事,一个门下侍郎……今春关中雨水不足春耕困难、山南盗匪层出不穷、国库空虚……一件件正事皆视而不见,劝说朕下降公主安抚河北倒是一个比一个勤快!莫非我李家的金枝玉叶千宠万爱之中养出来就是专门用来和亲的么!”“大家息怒!”鱼烃亲手端上类冰白瓷绘迎春茶碗,里面新沏的茗香袅袅,正是贡品蒙山紫笋,丰淳接过呷了一口,冷笑道:“平津的事,长安如今可是已经满城风雨?”“回大家,奴照大家吩咐,使人假托公主府中旧仆,在全城诸坊之中议论此事,市井中又有人自行添油加醋,如今长公主为娈童仙奴扫驸马韦坦颜面之事,已经沸沸扬扬……”鱼烃小心的瞥了眼丰淳脸色,迟疑道,“只是……”丰淳哼道:“只是什么?”“只是,大家今日邀阿家同用午膳,不是正要与阿家提起驸马之事么?如今长公主闺誉败坏,固然让韦家、卢家都面上无光,可谣言汹汹,也已经影响到了宫里未下降的阿家……”“所以朕要召蛮儿来见驾。”丰淳眼中闪过一丝冷色,“那日陪元秀出宫的侍卫来报贺夷简在东市阻拦车驾追问元秀身份,朕就知道会有人支持如他所愿……原本以为这时候让平津府中传出之事闹大,可以将此事盖过,若那贺夷简当真打探到了元秀身份,也将因此却步求娶之意,却没想到贺夷简没来,朕的肱骨之臣,曾为朕之师的韦相居然也……”他重重冷哼了一声,吩咐道:“记下来,平津长公主妇德有亏,不事舅姑,不尊驸马,为一己之私而失皇家体统……着降为公主!另赐其夫韦坦金帛若干以示安慰,再给那个什么仙奴一杯鸩酒!”鱼烃忙走到一旁另一张案前,奋笔疾书,将他所言一一记下,却听丰淳又吩咐道:“另外朕记得,那卢确的长孙似乎与蛮儿年岁相仿?”“承仪郡主年十二,卢侍郎之长孙卢却敌年十一,相差不到半岁。”鱼烃心下一惊,已经明白了丰淳的意思。丰淳满意点头:“年岁仿佛又是亲眷,亲上加亲,再好不过!既然如此巧合,那就记下来,过几日寻个机会给他们赐婚,毕竟平津是朕的长姐,又早已开府别居,这种涉及后院之事,朕也不好过多干涉,但卢确是其外祖父,相信为了卢却敌,卢确也会对未来孙媳周围的品行多多关心关心的——毕竟是朕的姐姐,虽然这回她闹得太不像话,削了先帝亲封的长公主,好歹也要给她些安慰嘛!”说着,年轻的帝王冷冷一笑,吐了口气,这才低头重新批了下去。“奴记下了!”鱼烃暗自心惊,承仪郡主郑蛮儿,长安谁不知道她是平津长公主的掌上明珠,是出了名的又刁蛮又难缠,偏生她身份放在那里,想不理都不行。如今郑蛮儿才十二岁,许多人家就已经开始提防着自己儿子被长公主看中,以至于被迫娶她了。而卢家是五姓七望之一,所谓范阳名族,涿郡高楣。卢确身为家主,掌专经堂,其女即是宪宗已故的卢丽妃、平津长公主的生母,他的长孙卢却敌,乃是整个卢家第三代最出彩的子弟,据说三岁能诵诗、五岁成句,八岁即得卢确亲口称赞文采斐然四字!被卢确殷切冀望,许为卢家俊才。别说是如此人物,当年平津长公主及笄之岁,卢家何尝是没有年纪相仿足以尚公主的子弟?全因梦唐公主生活奢靡放纵,而平津长公主少年时品性就可见其端,卢确为家族和睦故再三请求,卢丽妃才劝说先帝选择了郑敛。足见卢家虽然有金枝玉叶的外甥女,却是半点都不想做帝婿的。如今丰淳却在平津长公主府谣言沸沸之时,先降平津为公主,复下旨赐婚郑蛮儿与卢却敌,这分明就是报复卢确赞同将元秀公主下降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鱼烃暗自吞了口寒气。你们想要我将最疼爱的妹妹作为筹码嫁去河北?别忘记你们子孙的婚姻,未尝不是也捏在朕的手里!御案后,丰淳一边飞快的批改着案头堆积的奏折,一边满怀恶意的想到,尤其平津长公主这些年来行事张扬,固然是因为她是先帝长女,也与她的外家是卢家不无关系,不过外甥女和嫡长孙比起来,究竟哪个更重要?丰淳含笑将批完的奏章小心的放到一旁,不使未干的朱砂沾到其他地方,他相信卢确还不至于太糊涂!至于韦家嘛……正文 第四十三章 和离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7 本章字数:3145郑蛮儿身穿茶黄色对鸟菱纹绮绣罗衫,一条丁香色藕丝裙直束到腋下,头上挽着垂练双髻,腕上系着一对银铃,随行动叮当作响,清脆悦耳。在她手里,还抱着一只浅色虎皮花纹的猞猁,不时伸出粉嫩的舌头舔着嘴,蹦蹦跳跳的跟在元秀身后进入紫宸殿的偏殿,笑嘻嘻的行了个家礼,叫道:“五舅舅!”丰淳换了一件八成新的联珠野珠头纹锦袍,摘了软幞,露出里面束发锦带,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略年轻些,含笑应道:“隔了些时候不见,蛮儿似乎又长高了许多?”他自己有三子而无一女,原本对宗室中的小郡主小县主也确实宽容些,只是郑蛮儿年岁比元秀也少不了多少,比起徐王和利阳公主来还要大点,平时又和丰淳见的不多,所以丰淳其实也记不得上回看到她时多高了,只不过随口一说。然而郑蛮儿听了却大喜看向元秀道:“九姨,我就说将裙子系高一些,五舅舅定然觉得我又长高了一截,是也不是?”“你本来比起上回见你五舅舅也是长高了。”元秀此刻穿的却是联珠花树对鹿纹锦裁的胡服,腰间束着栗色蹀躞带,显得轻盈利落,丰淳看到便奇道:“怎么换上胡服了?”元秀懊恼道:“刚才穿的宫装才要出门时却被昨日挑的猞猁抓出了丝,想想还是胡服方便些。”丰淳见不是大事,便点了点头,吩咐鱼烃:“传膳。”郑蛮儿在最下首跪坐下来,乌黑的眼睛看了看元秀又看了看丰淳,突兀道:“五舅舅你还生九姨的气么?”“……”元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丰淳瞥她一眼,含笑问郑蛮儿:“蛮儿今日前来莫非是要为了替你九姨赔罪?”郑蛮儿认真点了点头:“蛮儿不知道九姨怎的惹了五舅舅不高兴,只望五舅舅念在九姨和蛮儿都在那只能食素的清忘观待了这么久的份上,莫要再生气好么?”这回丰淳是真心笑出了声,看着元秀道:“哦?九妹和蛮儿这半个月竟过得如此清苦?”“清忘观中清净怡然,三姑和蔼可亲,我住着觉得不错,若不是蛮儿吵着要回来,七姐又亲自去了,我才不想这么快回来!”元秀强撑着不肯承认。谁知郑蛮儿立刻道:“九姨胡说,清忘观本是三姑祖私人修行之处,我们冒昧前去打扰三姑祖其实很不高兴,除了去时和离开时,平常可见三姑祖召我们去闲话家常?”“三姑祖毕竟已是出家人,晨昏各有功课,岂能与寻常长辈相较?”元秀轻描淡写的道。“那么清忘观中供访客居住的厢房年久失修,竟然到了漏水的地步!而且被褥又硬又薄,屋子里东西都不齐,可是真的?”郑蛮儿反驳,“那回下大雨,若不是三姑祖想起来叫我们换个地方,半夜里我们住的厢房被雷击中垮了一半,水把床都快淹没了,留在里面没来得及收拾走的衣服也被压住,害我只剩了两三套衣裙更换……还有在观中时九姨你每餐都只食一小碗汤饼,可回宫在含冰殿上即使刚刚因我惹哭七姨,气氛尴尬,你也多吃了一倍!”元秀恼羞成怒,也不管丰淳就在上首,拍案呵斥道:“不许说了!”“哈哈……”丰淳听了,毫不同情的大笑出声。郑蛮儿对元秀扮了个鬼脸,得意洋洋。“看来蛮儿与九妹在清忘观里住的这段日子倒是感情甚好。”丰淳不动声色的说道,“听说蛮儿回长安后连长公主府都未去,就直接跟九妹进了宫,回头大姐若是知道,可该埋怨九妹了。”元秀忙道:“是我舍不得蛮儿。”“五舅舅,不是的,其实我老早就想回家里去了,只是七姨说叫我继续陪九姨几天。”郑蛮儿毫不迟疑的拆她台道,“原本以为九姨和五舅舅还在闹脾气,所以才留下的,如今用过午膳,五舅舅就叫人送我回去可好?”“你这个没良心的!”元秀恼怒,“你怀里的是什么?还敢说是专门陪我!”郑蛮儿也不理她,期盼的望着丰淳。丰淳沉吟道:“今日不行,明日,明日若有空暇再说吧。”“我每天都很空啊!”郑蛮儿疑惑道,“也不用五舅舅和九姨亲自送我,安排一驾马车就行,若是宫里没有闲置的车,打发人去长公主府说声,叫母亲派车来接我便是。”丰淳却指着侍者捧上来的一盘菜肴:“这同心生结脯做的不错,你们都尝尝。”另有两人为元秀和郑蛮儿捧上一份,所谓同心生结脯乃是选取上好生肉洗净,切成长条,然后将长条系成一个个结,继而风干,制成肉脯,若要食用时取了上屉蒸熟。这道菜若要做的好,从最初的选材到最后蒸时的火候分寸皆有讲究,是以虽然不算名贵菜品,却很见功力。元秀以银箸取食了一个,完全咽下后点头道:“酥而不烂,鲜香滑口。”“五舅舅,我到底几时可以回去?”郑蛮儿这回却没被带偏了话题,随便尝了一尝,便复习问道。“蛮儿这么说可是在宫里受了委屈?”丰淳拿起案上金樽饮了一口,微笑着问道。元秀立刻瞪她一眼,郑蛮儿摇头:“没有,姨母们和舅母待我都很好,但我很久没见到母亲了,若是五舅舅和九姨想我再宫里待着,容我回去见一见母亲再来可好?”“也是这个道理,既然如此,鱼烃,明日就传长公主进宫来探望蛮儿吧。”丰淳略一思忖,道。“五舅舅——”郑蛮儿再天真,这时候也发现不对了,惊讶的看向丰淳,复看向元秀,却见元秀面色迟疑,她心下一沉,脱口而出,“五舅舅和九姨难道是要把我留在宫里做人质?!”元秀皱眉:“你想到哪去了?”“那为何不许我出宫,就连我思念母亲也要叫母亲来看我而不是许我出宫回自己家里去?”郑蛮儿盯着她,探身握住元秀的手,恳切道,“九姨九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好不好?”“……不要纠缠你九姨了。”丰淳叹了口气,看了眼鱼烃,后者上前一步,小声道:“承仪郡主,留郡主暂居宫中,这是大家和阿家为郡主考虑的缘故,还请郡主莫要辜负长辈一片苦心!”郑蛮儿一惊:“我家出事了?”“城中有些谣言,你母亲正忙着料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接你回去,在这之前,你先住在珠镜殿里可好?”元秀温言哄道。“谣言?”郑蛮儿虽然娇纵,却不糊涂,何况此事在她去清忘观前已有端倪,她沉思片刻,眼睛一亮,叫道,“是为了仙奴?是韦坦那个无赖!”“蛮儿,那是你父亲!”丰淳不悦斥道。郑蛮儿怒道:“五舅舅,我姓郑,我的父亲,是郑家郑敛!与那韦坦有什么关系!”“如今他才是你母亲的驸马,自然也是你的父亲!”丰淳沉了脸,“这话你在私下里发发脾气也就罢了,当着人前岂能如此无礼,叫外人看我们李家血脉的笑话!”元秀生怕郑蛮儿执拗的脾气上来了,不管不顾的顶撞丰淳,忙劝说道:“蛮儿,现在这件事情已经传出了长公主府,许多人都盯着常乐坊想看热闹,实在不适合回去。”“我去清忘观陪九姨时,韦坦就已经为此事与母亲吵过几回,难道这么久了他竟还没向母亲和仙奴赔罪?”郑蛮儿疑惑道。元秀面色一变,丰淳已阴了脸:“你说谁向谁赔罪?”“当然是韦坦向母亲和仙奴赔罪!”郑蛮儿理直气壮道,“他一个浪荡子,文不成武不就,若不是尚了母亲堂堂长公主,长安如今有几个人看得起他?韦家族里他又算什么?”“你母亲是先帝亲封的长公主,身份尊贵,驸马让着她一点也没什么。”丰淳悠悠道,“不过你说的仙奴……似乎只是一个豢养在府里的玩物吧?”郑蛮儿撇嘴道:“论才论貌仙奴比韦坦强多了,不过是出身不及韦坦罢了!”元秀头疼的抚额:“蛮儿,你是郡主,难道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偏袒一个娈童实在太过委屈驸马?”“我不喜欢韦坦!”郑蛮儿恨恨道,“他若是好东西,当初也不会害得我父亲郁郁而去!叫我没有亲生父亲在身边,小时候在宗室里受了多少笑话!还妄想着让我唤他父亲吗?五舅舅,九姨,那韦坦也不是韦家多么出色的人物,不过因为尚了母亲才在韦家地位不一般,如今既然此事已经外传,与其让外界议论纷纷,莫如借此叫母亲与韦坦和离了如何?”“放肆!”丰淳面沉似水,一字字道,“就为你们母女的私欲,就要叫李家的公主都背定朝三暮四水性杨花黑锅?!”正文 第四十四章 杜观棋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7 本章字数:2263“大姐呢?”平津长公主府,家令卢涣面色难看,元秀连马车都没下,驶进门后,隔着车帘劈头就是三个字。“昨日……昨日某亲自前去,将贵主的话源源本本转告了娘子,但娘子说……说府中之事,她自有分寸。”卢涣艰难的把平津的话转告给元秀,立刻听到车厢之中传出一声闷响,似乎是元秀怒极捶打车轸发泄——跟着采蓝、采绿惊呼道:“阿家仔细手疼!”“既然她说自己有分寸,那就希望她真的有分寸!”半晌,元秀才切齿道,“你再去告诉她,谣言汹涌,承仪郡主虽在宫中,也已经听到此事,闹着要回府来,本宫劝了半晌,她才答应明天回来,你也把郡主的住处准备下吧!”卢涣心下一惊:“可是郡主她……”“大姐都说了这是她府里的事,你也不必来告诉我!”元秀怒声斥道,“话已带到,于文融,回宫!”于文融不敢怠慢,长鞭一甩,卢涣无奈,只得让出道路来任宫车来去匆匆,看着关上的大门,家令苦笑摇头:“娘子本就偏心那娈童,郡主为着生父的缘故对父母百般看不惯,若她也回来,这谣言还有止息的时候么?元秀公主一片好意,娘子偏偏不听……如今连她也得罪了,圣人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却不代表不会怪罪娘子,唉……娘子以为,现在还是先帝在时么?”宫车出了常乐坊,元秀怒气兀自不歇,恨恨道:“大姐竟然如此执迷不悟,本宫好意劝她,竟是送上门去叫她厌烦了!”“阿家息怒,长公主性情放纵,如今又被那娈童迷惑,自是听不进旁的人言,只怕长公主因为厌着驸马避居在城外,未必知道城中已是满城风雨,那番话也只是有口无心,并非真的埋怨阿家。”采蓝轻声安慰着道。采绿却道:“长公主自恃先帝钟爱,素来骄横,从前与郑敛和离已经叫贵主们都跟着丢了一回脸,以至于昌阳公主及笄时世家子弟纷纷提前订亲,生怕被选中。那崔风物实在是名气太大躲不过去,奴听说崔侍郎原本是有意为他家大郎君向赵郡李氏的李十娘子提亲的,奈何六礼才过了前两件,就被先帝下了旨意拆散……”元秀面露惊色:“居然有这等事?”采绿道:“此事宫中其实许多人都知道,阿家刚刚从清忘观回宫的那天,先到蓬莱殿见皇后,当时昌阳公主处处针对皇后,阿家以为昌阳公主只是为了阿家抱不平吗?是因为有人告诉昌阳公主,崔家娘子邀李十娘端午一起去曲江池看龙舟,而李十娘答应了!”“是哪一位崔家娘子?”元秀诧异的问道。“自是崔大郎的妹妹,崔家三娘子崔舒窈。”采蓝接口,“据说她和李十娘自小交好,一直盼着李娘子能做自己嫂子,因此对昌阳公主很是不喜,而昌阳公主又爱极了崔大郎,想方设法欲和她好好相处,奈何崔舒窈始终不冷不热,所以昌阳公主只能把火发泄到皇后身上了!”皇后王氏的母亲李夫人,正是五姓七望之中赵郡李氏出身,与李十娘是姑侄的关系。元秀吐了口气:“五嫂也真可怜,这么说来那天我们从含冰殿回珠镜殿,路上看到崔风物和柳折别从蓬莱殿里出来想必和此事有关了?”“正是!”采绿点头,“奴听蓬莱殿的桑娘悄悄说,皇后为此禀告过大家,召了崔风物去旁敲侧击,让他端午时候就不要亲自护送崔三娘子并李十娘去曲江了。”“但柳折别怎会也被召了去?莫不是五嫂不放心崔风物的承诺还要柳折别帮着保证吗?”采蓝与采绿对望一眼,皆是浅笑,采绿忍俊道:“这个嘛……阿家七月就要及笄,难道大家没有问过阿家,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驸马?那柳折别站在崔风物身边也不失色,估计皇后得了大家吩咐,借机为阿家先行相看呢!”她们不说此事还好,一说此事,元秀双眉便紧紧皱起,见状采蓝忙瞪了眼采绿,接口道:“其实也未必是阿家,昌阳公主以下,还有东平公主因先帝驾崩没来得及下降,另外云州公主也才比阿家小一岁而已。”元秀想了想,道:“先不要回宫,先去一次靖安坊!”“靖安坊?”采蓝和采绿虽然只是公主近侍,但对朝中重臣的住处都有所知,立刻道,“阿家是要去杜家拜访?可咱们临时赶出来并没有带帖子啊!”元秀哼了一声:“就做一回不速之客又如何?”“如今已是未时三刻,靖安坊离得不近,去了那里再回宫,只怕都要戌时了!”采蓝再次提出异议,“何况那日杜青棠与阿家密谈后,阿家脸色难看得紧……”元秀不耐烦了:“本宫说去就去!”采蓝、采绿扭不过她,只得掀起一角车帘,告诉于文融改道。所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本朝的望族除了五姓七望外,长安韦杜亦是俊才如云,长安城南诸坊,多有两家的宅邸,靖安坊不过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元秀没料到的是杜青棠居然不在,倒是上回的玄衫男子、自称为府中管家的杜观棋将她迎入正厅,吩咐使女看茶后,温言道:“阿郎被族中邀去商议一些事情,某已经派人去告诉他贵主前来的消息,还请贵主稍候!”“府上没有其他主人吗?”采蓝有些不悦。杜观棋不卑不亢的欠了欠身才道:“阿郎夫人早逝,两位娘子皆已出阁,府中还有阿郎已故长兄所留的一位郎君,只是郎君恰好出城练习箭法,至今未归,因此某只得在此招呼,怠慢贵主之处,还请贵主见谅!”“罢了,本宫今日本也是冒昧前来。”元秀摇了摇头,借机思忖自己接下来要与杜青棠说的话……嗯,这个老狐狸,似乎很难对付啊……她慢慢啜着茶水,屋中铜漏一点一点的流逝,过了小半个时辰,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采蓝和采绿忙把到嘴边的催促责问咽下,但默默垂手侍立在旁的杜观棋却猛然张目,看向门外的目光,透露出警惕之色,元秀也放下茶碗,轻哼一声:“杜青棠再年轻几十年或者会有如此轻盈的步伐……只不过,来的难道不是你家郎君吗?”说话之间,却见门口人影一闪,一袭华衣,飘然而入!正文 第四十五章 夏侯浮白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7 本章字数:3750“是你!”待看清楚进来之人,杜观棋与元秀不约而同,脱口而出!却是燕九怀春衫翩然,含笑而来,一进正厅,他理也未理杜观棋,望着元秀笑嘻嘻的道:“公主,咱们又见面了!”“……”元秀原本认出是他,脸色便青红不定,此刻见燕九怀浑然若无其事,非但公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还坦然自若的与自己打招呼,更是怒不可遏,想也不想,拿起桌上剩茶连茶具就砸了过去!燕九怀哈哈一笑,抬手一把接住,随手丢到附近几上:“贺夷简随后就到,公主确定此刻就要与我算帐了吗?”元秀还没说话,杜观棋却皱眉道:“燕小郎君,你可是收了阿郎的好处,答应阿郎不允,绝不向贺夷简透露贵主身份的!”“好一个杜青棠!你们都把本宫当成什么人了!”元秀气得满面通红。燕九怀这才看了眼杜观棋,漫不经心道:“谁说我告诉他是元秀公主在这里了?我只是让人去告诉他,他一心想要打探的人正在杜府作客罢了!”“……燕小郎君你!”这回杜观棋也无语了,他飞快的思索了下,干脆转身,对元秀一揖到地,“阿郎说过,此刻让贺夷简知道贵主身份并不妥当,还请贵主速速离去!”元秀沉着脸:“本宫今日前来就是想找杜青棠就此事问个明白,可不是为了任你们算计来算计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这么说公主你其实想嫁贺夷简了?”燕九怀大喜道,“不如这样,公主一会就告诉贺夷简,乃是本郎君口才了得将你说服,到时候我得了好处与你平分如何?”杜观棋咳嗽一声打断他,正色道:“贵主不涉朝政,如今三言两语也难说清楚,贵主就算不信阿郎,之所以会在这里等待阿郎,想必是去过紫宸殿了吧?还请贵主为圣人考虑,莫要在此刻暴露身份,免得贺夷简此刻去向圣人请求下降贵主,惹得圣人大怒,使河北三镇离心!”元秀脸色难看,然而她到底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咬牙道:“本宫这就走!”“这时候走贺夷简差不多会在路上与你相遇,公主你身边这些人,我瞧着可都是眼熟的很,何况是他?这回被他遇见,就没那么好摆脱了!”燕九怀摇了摇头,“实不相瞒,为了不让杜老狐狸有借口收回他当初的酬金,我让人去通知贺夷简,自己亲自赶过来,就是为了助公主你脱身……嗯,其他人回头让杜老狐狸安排他们回宫吧!”杜观棋怒道:“燕小郎君!你若实在顶不住贺夷简的压力干脆不与他们照面也就罢了,就算要给他们些许贵主的消息,说靖安坊也就成了,何必要说得如此详细?”“杜老狐狸致那个仕后闲得紧,我这是好心给他找点事做!”燕九怀毫无愧疚之心道,“公主快随我来!”元秀狐疑的看着他:“本宫一个人和你走?谁知道你会把本宫带到什么地方去?”“啧啧,难不成我还能卖了你?”燕九怀撇了撇嘴角,忽然身影一闪!元秀还没来得及接话,整个人猛然一空,她尖叫一声,却被迎面而来的劲风堵得差点呛住,再看时,却见西天暮色沉沉,燕九怀挽着她的胳膊,两人正踩在杜府一栋屋脊上,迎面晚风浩浩,吹动长发衣袂,飘然欲上青云去。元秀从未见过如此情景,竟呆了一呆,才想起来自己处境,怒道:“你……你好大的胆子!”“公主殿下!”燕九怀对她的愤怒不以为然,笑眯眯的指了指前方,“接下来,可是要看公主你的胆子够不够大了!”说着,他用力一拉,将元秀揽入怀中,足尖轻点屋脊,飘然再次掠出!杜家厅中,见燕九怀身法犹如鬼魅般带走元秀,采蓝、采绿都是惊叫出声,纷纷怒视杜观棋:“他把阿家带到哪里去?”“燕小郎君估计会直接送贵主回宫?”杜观棋猜测道。“那小郎君到底是什么人?”采蓝怒道,“阿家是大家胞妹,身份尊贵还在其他几位公主之上!杜青棠莫非以为有了先帝亲册的国公之爵大家就奈何不得他!”杜观棋也不多话,飘然转身道:“贺夷简差不多也快到了,某要出去应付他直到阿郎回来打发他走,两位娘子还请在此等候,不要轻易出来,免得被贺夷简发现,到时候为难的,还是圣人!”采蓝、采绿大怒,却不得不站住脚步!待杜观棋离开,采绿跺足道:“就这么看他们算计阿家?”“大家说的半点没错,杜家就没一个是好东西!”采蓝恨恨的道,“不过这杜家总管说的没错,早上韦相单独入觐,呈上他与门下侍郎及六部官员共同签署的折子请求大家下旨,降阿家与贺夷简,却被大家震怒之下着人拖出紫宸殿!可见大家维护阿家之心!若真在这时叫贺夷简知道了阿家身份,直接向大家请求下降阿家,若大家不允,只怕以河北三镇的骄横,会为大家惹出**烦!”她长叹一声,“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不是我们能明白的,但杜青棠此刻拦着贺夷简不叫他知道阿家身份,却是对的。”“那也不可能一直拦阻下去啊!”采绿不解道,“今日已有韦相呈奏,接下来若有更多人因此事进言大家,就算大家疼爱阿家,总也有动摇的时候,到了那时,阿家岂不是就要孤零零的嫁去河北了?那贺夷简是个什么样的人且不去说,但河北三镇连先帝都没有办法,如今贺夷简恋慕阿家也许会待阿家不错,可这天下男子多是薄幸之人,何况他身为魏博使君爱子,身边又怎会缺少美妾艳姬?阿家若与昌阳公主一样在长安或者左近开府,自有大家照拂,谁敢欺负了她去?可若去了河北,在那里一旦贺夷简失了兴致,阿家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只怕到时候想回长安都难呢!没的叫河北拘成了人质!”采蓝沉吟道:“咱们担心的这些,大家心里难道没数吗?”“那大家……”“刚才阿家不是还问起皇后召见崔风物时为何要带上柳折别吗?陛下对皇后一向冷淡,听采紫说因阿家去清忘观之事在立政殿还训斥过皇后,如今急着吩咐皇后,自是有所打算……”采蓝猜测道,“阿家如今尚未及笄,亦无婚约,所以若贺夷简请求下降,以他的身份,即使大家也难以拒绝,但若阿家有了婚约,大家便可名正言顺的反对了!”采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看那日柳折别似也对阿家颇为动心……”“阿家韶华之岁,姿容出色,又有尊贵的身份和大家疼爱,引人爱慕那是常事,贺夷简还是使君爱子呢,不过见了阿家一面,就这么念念不忘。”采蓝轻哼了一声,“只是因此阿家的婚事才要格外慎重!”“对了,刚才那人到底是谁?杜家的管家就这么看着阿家被他带走,就不担心阿家落进那人手里遇见危险么?毕竟上回阿家吩咐侍卫拿箭射他,当时他可是挟持了阿家说要以后报复的!”采绿刚要点头,却于低叫一声,担心的道。采蓝却沉住了气:“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杜青棠此人好歹是先帝信任的名相,他虽然不为大家所喜,但还不至于谋害先帝骨血!再说那人之前潜入我们车内,你我皆失去知觉,阿家与他相对良久,也只是失了一对镯子……坏了!”“怎么?”采绿一惊,却听采蓝跺着脚叫苦道:“阿家上回被他索去的只是一对寻常羊脂玉镯,不过是玉质好些,今日发上插的那支步摇可是文华太后所留的遗物啊!”两人面面相觑,后悔莫及。而此刻,元秀和燕九怀也正与人对望无语,燕九怀的轻功甚是高明,虽然带了一个元秀,飞檐走壁,依旧如履平地,只不过,在宣阳坊,他却不得不停了下来。僻静的小巷,不远处,一个黑衣胡服男子静静的负剑而立,剑未出鞘,燕九怀却露出凝重之色,他松开元秀的手:“你退后!”“他是谁?”元秀吃惊的问道。“夏侯浮白!”燕九怀脸色微沉,挥手示意元秀让开,注视着那个黑衣男子,嘴角忽然浮现出古怪的笑容,“你居然敢离开贺夷简身边?就不怕他被人趁机宰了,没法回河北向贺之方交代?还是贺夷简被这小娘子迷得神魂颠倒到了连自己命都不顾的地步?”夏侯浮白看年纪约莫四十上下,容貌寻常,气度却极为沉稳,他站在那里,犹如一座难以攀越的高山,元秀不期然在脑中浮现出渊停岳峙四字……“燕郎君答应一有这位小娘子的消息就立刻告诉某家少主。”夏侯浮白的声音十分低沉,目光如电,凝视着燕九怀,缓缓道,“燕郎君,你让某等太失望了!”“本郎君又不是河北走狗,不过是看他长得像肥羊,想宰上一笔罢了。”燕九怀慢条斯理道,“至于你们不相信我,我也心里有数,只是没想到贺六郎好大的气魄,居然敢把你独自派出来!”“除了燕郎君你,这长安城中,能够刺杀六郎的人并不多,而且那些人都不会轻易得罪河北。”夏侯浮白面无表情道,“所以某暂时离开六郎身边,他并不算危险!”“这话你该去告诉贺之方……”燕九怀淡淡道,“相信他听了,一定很想给你一刀!”夏侯浮白皱了皱眉:“多说无益,动手吧!”“谁说多说无益?”燕九怀却嗤笑一声,对着他身后一招手,“大郎,此人交给你了,暂时拦住他就行,我去去就回!”夏侯浮白闻声急避!只见一道绚丽刀光,从他身后黑暗的巷中划出!“告诉你个乖,以后若要和人动手,千万别多话,还有,郎君我是东市长大的,在东市附近几个坊才追上我,也想坏我好事?真是可笑之极!”燕九怀见夏侯浮白已被缠住,得意的长笑一声,退后几步拉住元秀,就要趁机离开。“把人给某留下!”夏侯浮白厉喝一声,居然抬手,将长剑当作暗器狠狠掷向两人!燕九怀一皱眉,停步抬手,将长剑拨开,只是夏侯这一掷气势汹汹,虽然被他拨斜,擦着元秀裙角,竟连鞘射入地面两寸!“走!”燕九怀一脚踩倒长剑,简短道。夏侯浮白虽然暂时阻了阻燕九怀,但他失了兵器,反而被身后袭来的刀客更加纠缠住,只能看着燕九怀带着元秀,扬长而去!正文 第四十六章 香囊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7 本章字数:2896“这香囊外面一层是灰缬染联珠翼兽纹的锦缎,内衬原本无人看见,却也用了玄鹅纹缭绫,这两样都非寻常门第能有,香囊上虽然只似随意绣了一丛迎春,然而寥寥几针之中体现的神韵也非等闲绣娘能有的手艺。”师如意将手中绀青菱形香囊翻来覆去的打量良久,神色郑重道。妙娘本就因夏侯浮白没拦到人却带回此物,叫贺夷简有了线索心下不快,闻言冷哼一声:“那天看到那小娘子虽然乘着普通四望车,可前后各有侍卫随行,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这话还用你说吗?”师如意没有理会她,而是将香囊递到贺夷简面前道:“长安城中朱门如云,原本这小娘子的身份倒还是难以猜测,只是六郎你看,如今正逢春日,寻常女儿家的随身香囊多用娇丽颜色,这只香囊却是绀青暗色,当然,昭贤太后驾崩,国都二十七日内须用素色,可太后大行到如今也已经满了二十七天,如今还用如此颜色只怕与皇室或王家有关。”贺夷简正要说话,妙娘又插话道:“夏侯拦住人时,那小娘子身边跟的是燕九怀那厮,若是皇室中人,岂会与个市井儿混在一起?”“妙娘你没有注意到这香囊里的香吗?”师如意淡然一笑,“这是瑞麟香,虽然也有些被赏赐臣下,但实际上多为贵主所用,再联系这香囊在春日佩带却色泽偏暗,显然是宫中某位贵主!”“那究竟是哪一位?”贺夷简这回离开河北,本就是为了方士之言,并无特别目的,所以对后宫之事并不了解,忙问道。“宫里贵主中尚未出阁又与那小娘子年岁仿佛的一共有四位,依次是七公主昌阳、八公主东平、九公主元秀和十公主云州,其中除了昌阳公主已经被宪宗许给了清河崔风物外,另外三位贵主都尚未婚配。”师如意道,“那日某等遇见那位小娘子车驾的地方离常乐坊不远,而平津长公主的府邸恰好就在常乐坊内!”话说到这里,贺夷简也明白过来:“应该不是昌阳公主,燕九怀虽然欺哄于我,但他所言那小娘子那日恰好去了靖安坊杜家是不错的,可见隐瞒她身份不使我等得知,不独燕九怀,杜青棠也少不了一份!单一个市井儿燕九怀卷入此事,目的不好猜测,至于杜青棠,却不难测度……必定是他担心我向圣人提亲,嗯,若是昌阳公主,现成的借口崔风物,所以,应是东平、元秀、云州这三位贵主之一!”妙娘在旁冷哼道:“那燕九怀好生可恶!那回就是他帮着人走脱的,原本还以为他只是想讹诈些好处,谁知道却是个只拿钱不办事的!”“夏侯,昨日你未能拦下燕九怀,乃是因为另有人替他缠住了你,那人是谁?”贺夷简眉头微皱,询问起一旁侍立不语的夏侯浮白来。夏侯浮白面无表情道:“他叫孟破野,与燕九怀一样居住在东市附近,宣明坊毗邻东市,所以能够赶到阻拦住我。”“咦,他居然还敢自报家门?”师如意惊讶道。夏侯浮白摇头:“此人武功不及燕九怀,不过仗着偷袭和某武器掷出勉强拖延了片刻,只奈何燕九怀轻功高明,这点时间就走得不见……孟破野的身份,是某制住他后问出来的。”“那他应该已经死了?”妙娘随口道。“没有。”夏侯浮白轻描淡写道,“某问完就把他放了!”“嗯?”贺夷简皱眉,不动声色的问道,“夏侯几时如此好心了?”妙娘哼了一声:“此人与燕九怀狼狈为奸坏六郎的事……”她虽然不希望贺夷简如愿,但却看不得他吃亏,立刻出言挑拨,“夏侯却还要放过他,莫非是到了长安胆子就变小了?”“此人动不得。”夏侯浮白像是没听出她话中的挑衅,简短道,“他是探丸郎中人!”“探丸郎!”这回师如意也感到棘手了,“当真是?”夏侯浮白漠然道:“某眼睛还没瞎!”“探丸郎起自西汉,虽然一直潜藏于市井之中,不显于朝,却底蕴深厚,加上长安是他们的势力所在,咱们远道而来,确实不能贸然招惹!”师如意忙道,“只是这孟破野既然是为燕九怀才拦阻夏侯,那燕九怀与探丸郎,只怕也有极深的渊源!”夏侯浮白简短道:“燕九怀的武功比孟破野高得多,就算正面交手,某与他的胜负之数也只在七三而已,以他身手,在探丸郎中地位必定不低。”“七三?”贺夷简、师如意和妙娘面现惊色,“夏侯可是我河北第一高手啊!”“他的轻功假如某未看错的话,应该师承自当年的剑南豪侠燕寄北!”夏侯浮白露出慎重之色,“而且他也姓燕!”师如意悚然动容:“不错!一个燕寄北,一个燕九怀!只不过燕寄北据说一直在南方,某竟未想到一起!”他转向贺夷简,“六郎,这燕九怀若真是燕寄北弟子,怕不好动!”“怎么?”贺夷简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个豪侠罢了,独自一人哪怕有万夫不挡之勇,对上了真正的千军万马,又算什么!”“六郎不知,这燕寄北成名极早,他本是刺客出身,精于隐匿与暗杀,兼擅箭法,能在千步之外取人要害!乃是整个剑南道都头疼的人物!”师如意神色郑重,“此人极重承诺,只为某次在剑南节度使府邸中行刺被重兵包围,勉强杀出重围后被一户寻常百姓救下,伤愈后欲以千金酬谢对方,那户百姓知他来历不敢收取,又怕惹怒了他,本想就这么打发他走,结果那家一位长者多事,说了几句让他改过从善之语,燕寄北居然当真金盆洗手,由剑南道首屈一指的刺客,转行为人人称道的豪侠!”“虽然如此,但此人一身武艺可未必会落下!”师如意看向夏侯浮白,“夏侯,若燕寄北亲自前来行刺六郎,你有几分把握拦下他?”夏侯浮白沉吟良久:“此人成名远在某之前,算起来如今身体已开始衰老,精力大不如前,若未估错他的实力,最可能的结果,是六郎死,他重伤!”他极为缓慢的下结论,“某无把握拦住他!”“那燕九怀呢?”“燕九怀年纪尚小,未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只要某在六郎身边,即使他偷袭,某也可保六郎无大恙。”夏侯浮白摇了摇头,“当年燕寄北刺客出身,未必就与探丸郎无关!而如今他的传人身边出现探丸郎中人,只怕燕九怀前来长安是受了他之差遣,有所图谋……六郎的目的是知道那小娘子身份便于提亲,因此在未弄明白他们与某等为难的缘故前结下探丸郎这个仇并无必要。”师如意点头:“正是此理。”贺夷简眉宇之间掠过一丝煞气:“难道我就要吃这个亏?”他是贺之方与高氏日夜盼望才诞生的爱子,成德节度使外孙,上面又有四个姐姐,从小就集千宠万爱于一身,河北三镇中,成德节度使与卢龙节度使膝下儿孙众多,因此惟独魏博五州就这么一根独苗,贺夷简在河北的身份何等超然,可想而知。而燕九怀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欺诈于他,贺夷简心性骄傲,原本虽然看出燕九怀居心不良,但为了查出元秀身份还强自按捺,如今夏侯浮白带回香囊,师如意又分析出来将范围局限到了三人之中,燕九怀的利用价值已不高,他自然要开始算清总帐。“六郎不要急。”师如意摇头道,“某等的意思,是夏侯昨日不杀那孟破野是对的,但不直接杀他们,免得招来燕寄北的报复,却未必不能用其他办法对付他们,只是六郎,如今那小娘子的身份还未确定下来……”贺夷简果然被引开了注意,思忖片刻,道:“就算请长兄入宫,也只能到紫宸殿,未必能够见到人……”“六郎放心,此事交给某就行。”师如意微微一笑,“只不过,六郎,使君那边……”“大人那里我自会去说明,不会叫你们为难。”贺夷简嗤笑一声,“大人知我脾性,不会怪你们劝戒不力的!”正文 第四十七章 步摇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7 本章字数:2556“九姨你怎么才回来?我母亲在府里么?她说了什么?”元秀刚刚踏进珠镜殿,郑蛮儿就迫不及待的扑了上来,拉着她袖子一口气问道。元秀的脸色被宫灯柔和的光线照到才显得缓和了点,很勉强的道:“大姐还在城外别院没有回来,她说府里的事情她自有分寸叫我不要多管。”郑蛮儿怔了一怔,注意到她脸色不好,有些怯生生的问道:“九姨生气了?”“没有。”元秀定了定神,这时候跟在她身后的采紫忽然发现采蓝、采绿未跟进来,惊讶道:“阿家,蓝娘和绿娘呢?留在长公主府了吗?”“另外吩咐她们去做了些事,所以可能会晚点回来。”元秀心不在焉的道,“我累了,蛮儿你明日要回家,早点休息,不要再折腾那两只猞猁了!”郑蛮儿有点委屈的答应了一声,元秀此刻心情大坏,也没顾得上安慰她,径自进了寝殿,采紫叮嘱几句殿外侍奉的小宫女,亲自跟了进去。元秀一进寝殿,就把臂上披帔丢下,坐到海兽折枝葡萄纹铜镜前吐了口气,似乎很是疲惫的模样,采紫忙上前替她卸下钗环,元秀漫不经心的看着一件件首饰摘下放到妆台上,忽然哎呀一声,采紫吓了一跳,忙看看自己手指间是否绊到元秀的发丝,惶恐道:“阿家,奴弄疼你了?”“……没什么,出宫时插的那支步摇好像掉了。”元秀咬了咬牙,恨声说道。采紫一想,惊道:“可是那支蝶恋花坠青玉珠错金步摇?”因着二十七日服衰期满,在清忘观就除了服,回到宫里次日采蓝就把元秀这些日子的银饰一一收好,却把之前鲜艳的首饰逐渐取了出来。这支蝶恋花坠青玉错金步摇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元秀心里还是惦记着养母,所以即使除了服依旧不喜艳色,这支步摇虽然用了错金的手艺,但通体以青玉为主,素雅而不张扬,是她这几日戴得最多的,采紫虽然不负责归拢她的首饰,看也看得眼熟了。最要紧的是……“那是母后留给我的呢!”元秀又是懊恼又是沮丧,摸着解到一半的长发差点没哭出来,采紫忙道:“阿家不要急,且先想想是在哪里没有的?是不是落在了长公主府?”“没有……”元秀被她提醒,倒是想起来刚才在宣明坊里遇见夏侯浮白拦路,离开时似乎身上有什么东西掉了,难道是落在了那里?她脸色顿时一白,那青玉步摇上有御制之号,只要一查就可以查出佩带者为皇室中人,而皇室如今就这么几个年纪相仿的公主……元秀心中哀嚎一声,飞快的拆散长发,郁闷道:“你铺好床出去叫人沿纵街找一找!”采紫不知她为何断定是落在了宫里而不是宫外,而采蓝、采绿又为什么不见踪影,但见元秀摆明了不想多说,只得将疑惑都藏在心里。这一晚,采蓝、采绿一直到深夜方回,见寝殿里静悄悄的,问过采紫元秀已睡下,便自去休憩。翌日一大早,元秀被采蓝叫醒:“承仪郡主今日出宫回府,阿家可要送她一送?”元秀揉了揉额角,还没答话,冷不防郑蛮儿跨进来,扬声道:“不必了,又不是多远的地方,我去给五舅母说一声,请她派驾马车送我就是。”“你当真要回去?你母亲现在可还没回府!”元秀皱眉,鱼烃暗暗透了口风过来,丰淳应该会在今日下旨训斥平津妇德有缺,并降其为公主,如今平津不在府里,传旨的人去了,说不得接旨的就是郑蛮儿,毕竟一起在清忘观住了段日子,元秀心里是很不愿意郑蛮儿代母接这道旨意的。郑蛮儿点了点头,坚决道:“九姨这么拦着我,虽然是为我好,但也可见府里的情形混乱,我正好回去请母亲回府,早点平息事端。”元秀却不怎么相信,郑蛮儿可是站在仙奴那边的,那天当着丰淳的面甚至说出让平津与韦坦和离的话来,她回去了不撺掇着平津变本加厉的为难韦坦就很不错了。但想起平津让卢涣转达的那番话,元秀心下厌恶,也不想多管了,只道:“若有什么事随时进宫来。”“好。”郑蛮儿嘴上答应,但看她神色不以为然,显然是没想到元秀话中之意,在她看来自己家里自然是平津说了算的,她是平津唯一爱女,无论韦坦还是仙奴又能把她怎么样?怎么还会沦落到需要进宫求助的地步?元秀在说话之间已经起身更衣,采绿飞快的替她梳了个双螺髻,略作装饰,偏厅里采橙来报,道是早膳已经准备好了。郑蛮儿急于去蓬莱殿禀告了王氏送自己回去,随便吃了几个毕罗,便不肯再吃,元秀见状,也只好跟着停了手。到了蓬莱殿,王氏想是早已得到丰淳吩咐,含笑道:“蛮儿想家了么?”“是呢,五舅母,我现在就走可好?”郑蛮儿迫不及待的问道。王氏还没回答,云州公主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怎么这么急切?你在宫里是和自己亲姨母住的,难不成还住得不舒心吗?”她话音刚落,昌阳、东平两位公主立刻投过警告一瞥,元秀眉一挑,冷冷道:“说起来阿炎你也是蛮儿的姨母之一,蛮儿在宫里住的这些时候也不见你照拂什么,怎么竟知道她在珠镜殿过的不好吗?”“我可不知道珠镜殿里是个什么样子,只是见蛮儿如此想家以为她委屈了罢了。”云州哼了一声。元秀冷笑道:“是吗?这么说当初纪美人思念江南也是因为觉得宫里委屈她了?”“你!”云州公主顿时语塞,恼怒得说不出话来,她的生母乃是宪宗所册的纪美人,本是江南选入宫中的宫女,偶然承幸,但没过多久就因盛才人失了宠,深宫寂寥,纪美人因此极为思念故乡,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你竟敢辱我母妃!”云州公主见王氏只顾和郑蛮儿说话,丝毫没有插手公主之间争执的意思,皇后如此,赵芳仪和两位才人更不用说,而昌阳公主与东平公主对望一眼,居然也是默不作声,哪里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先前拿文华太后和昭贤太后之死刺元秀克母,这些人心里多少有数,这是故意要给元秀一个出气的机会——说到底,还是因为如今御座上的,是元秀胞兄!云州公主性格刚烈,即使明知道拧下去对自己不利,却怎么也不肯示弱,她跳了起来,指着元秀道:“你羞辱我母妃!我跟你拼了!”说着就要扑过来。采蓝、采绿立刻挡在元秀身前,采蓝喝道:“阿家!这里是蓬莱殿,有什么事自有皇后做主!还请阿家注意自己的身份!莫要失了贵主应有的仪态!”昌阳公主等人兀自气定神闲的坐着,王氏作为蓬莱殿的主人和后宫之主,却是再不能装糊涂了,赶紧叫人上前按住云州公主:“这是怎么了?姐妹好端端的说着话,怎么忽然吵了起来?”…………………………………………在清忘观的日子该是一个月,不然这个除服什么的对不上,过几天抽出时间来改前面的……正文 第四十八章 瑞麟香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7 本章字数:2898“五嫂这话问得可真希奇!”云州气极反笑,大声道,“阿煌刚才又没有凑到我耳边来说话,难道她说了什么五嫂竟是一点都没听到吗?”王氏也不是刚嫁进李家的新妇了,对自己这些小姑子们的性情多多少少有些了解,除了十一公主利阳因为年纪小、生母已经去世,所以沉默寡言、也还不到惹事生非的年纪外,宫里还没出阁的这位公主,自昌阳以下,却没一个是不要哄的。想来想去倒是那个整天惦记着出家的六公主嘉城最省心了!王氏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和颜悦色的问道:“方才我正与蛮儿说话呢,只留意到你们姐妹在交谈……好好的怎么你竟要对你九姐动起手来了,莫不是你九姐说了什么打趣你的话儿叫你恼了她?”说着王氏笑着嗔元秀:“九妹妹也真是,云州比你还要小一岁,都是还没及笄的小娘子,你若要打趣,咱们可是现放着七妹在呢!”昌阳公主本与东平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听王氏这么一说,昌阳早先心头那根怀疑的刺却又突兀的出来,原本这时候该她接口继续舒缓下去,这么一愣就顿住了。好在东平公主见状圆场道:“都是自己家姐姐妹妹,一时说得僵场也是有的,也不是什么大事——蛮儿还在呢,你们两个好歹是做人姨母的,这些小孩子的淘气好歹收一收。”元秀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云州眼眶却是渐渐红了。王氏一看这情形知道云州是不想这么收场,她心中暗怪这小姑委实不懂得看眼色,当着这么多人在的蓬莱殿里与元秀纠缠个没完,只怕这时候已经有人悄悄去前面禀告丰淳了,丰淳如今已经提醒自己留意长安及左近的少年出色才俊,不必想也知道这是为了还未婚配的公主们准备,云州才比元秀小一岁,宪宗皇帝不在了,连昭贤太后都已入葬,丰淳都不必在宫里背上恶待庶妹的名声,只要在婚事上略动手脚,云州还能有什么好下场?远的不说,近几十年中那些抚回纥的公主有几个是好下场?做父亲的舍不得女儿,做兄长的可未必舍不得妹子,尤其是丰淳可不止一个妹妹,他还有同母的亲妹妹!“蛮儿你是不是今天一定要出宫?”昌阳公主忽然大声问道。郑蛮儿原本正在看着元秀想说什么,闻言随口道:“是。”“我原打算今日去西内探望太妃,正好送你一程。”昌阳公主说着就站起身来,对王氏道,“五嫂,我先带蛮儿走?”王氏自无不允,点头道:“那就麻烦七妹了。”昌阳公主才拉着郑蛮儿离开,王氏就给曹才人使了个眼色,曹才人忙称头晕,王氏立刻吩咐杏娘亲自去请耿静斋,又叫人把曹才人扶到偏殿休憩,打发赵芳仪、秦才人先回自己住的地方去,并将惊慌的卫王搂在怀里不住安抚……这么忙了半晌,竟将剩下的三位公主全部晾在了正殿上。云州公主如何不知昌阳和王氏这是故意打岔?她觉得更委屈了,恨恨的跺了跺脚,低声对元秀道:“今日之辱我记下了,他日……”“你有完没完?方才八姐都说了,自家姐妹,彼此有什么得罪的地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你竟把我当仇人?”元秀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不过是太极殿上几句口角,在凤阳阁时你说的话多么过分你怎得不说?就算那个荷包是我叫采蓝去踩了一脚又怎样?我可是你亲姐姐!”“好啊,你可算承认那荷包上的脚印是你踩得了!亏我回去还仔细盘问了半晌绵儿,生生委屈了她!”云州却只听到了最后一句,变了脸色怒道。云州自纪美人没了后就被送进凤阳阁由乳母、宫女看顾着长大,而元秀却是昭贤太后一直带着的,两人虽是同父异母,可从小到大见的次数却不多,在元秀看来两人固然谈不上有多大仇恨,却也谈不上有太深感情,她冷淡的瞥了眼云州:“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阿家,咱们走吧。”云州怒不可遏,她身后的宫女却悄悄拉了拉她,眼带怯意,云州盯着宫女看了半晌,见绵儿已经接近哀求,重重哼了一声,终是含恨拂袖而去。她一走,东平就皱眉道:“小十从前也只觉得她性.子倔了些,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谁知道呢?从前除了大典和年节,我与她也没见过几回,她竟这么记恨着当初太极殿上的几句口角。”元秀厌烦道,“对了,八姐,今天你们怎么都在这里?还来这么早,莫不是五嫂这儿又要挑什么好玩的?”东平摇头:“是昨晚五嫂着人叫我今儿过来说有事商量的,还没来得及问不就闹出事情来了么?”“云州都走了,曹才人的头也晕得差不多了,咱们再等一等吧。”元秀道,“五嫂倒没让人去珠镜殿告诉我,想是因为知道我今天会陪蛮儿过来的缘故。”“唉!蛮儿。”东平见蓬莱殿的侍者都站在远处,周围只有自己和元秀的贴身宫女,便小声道,“如今长安城里风风雨雨的,她还非要赶着回去……”“大姐自己都在城外别院,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元秀提起平津就是说不出的羞恼,“昨天我再去常乐坊,你道大姐府上的家令怎么说?他说大姐说了,她府里的事情自有分寸,却是怪我去了两回多事了!”东平顿时脸色一变:“大姐这是什么话!难道她不知道如今谣言已经把咱们李家女儿全部扯上了吗?咱们宫里因为五嫂管得紧,我们又是她的亲妹妹也不好说什么,外面宗室里的郡主、县主不知道有多恨她呢!若非她是长公主,早就有人登门去逼她速速料理了那仙奴了!”元秀叹了口气,想了想,没把平津母女竟都偏心仙奴的话说出来,只道:“刚才幸亏七姐带走蛮儿打了岔,让五嫂有时间反应过来。”“真是诸事不顺!先是昭贤太后没了,接着大姐闹出这许多风言风语,如今小十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煞,变得如此小性儿!”东平以手加额,哀声道,“一会我也去三清殿里烧几柱香吧。”“说到香……”元秀忽然想起一事,低头在自己袖襟处闻了闻,“八姐,你用的是辟邪香吧?”东平点头:“不错,我原用的金凤香,最近才换了辟邪。”“这是为何?”“七姐投人之所好,上回叫了尚寝局的人去换香,我恰好也在,因金凤香咱们都用了多年,被她说动,便跟着换了。”东平道,“这辟邪香不同古方,却是另外改了改的,格外清远些。”元秀有点明白了:“七姐她换的什么香?”“自然是妙高香。”东平好笑道,“那崔风物风度出众,妙高香幽净怡旷,七姐以为才能配得上崔风物……而宫中原本进给我们用的几种香料她嫌太过奢靡富丽了些。”东平话中颇有点不以为然,元秀暗暗好笑:“这话以后还是不能多说了,我带着蛮儿刚回宫时,七姐好意叫我们去含冰殿食修眉新学的鹅掌炙,结果蛮儿调笑了她几句,窘得她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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