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公主-21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将离更新时间:2012-5-16 7:47:28 本章字数:2451贺夷简懒洋洋的问道:“大哥寻我?”他身上微带酒气,绛色袍衫的襟前与下摆上还可以看到几点不起眼的酒渍,抬手端茶时露出指间韘环,乌黑的长发以一根猫睛赤金簪挽在头顶,虽然在原上驰骋多日,面色却不见黝黑,此刻兴致不是太高的靠在榻上,语气里有分明的心不在焉。夏侯浮白一身玄衣,背负长剑,不动如山,侍立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六郎今日去了哪里?”贺怀年知道这个弟弟自从在道旁对那位传说中国色天香的元秀公主一见钟情起,原本到长安来的打算统统不作数,一心只惦记着如何尚主,此刻看他这般模样,估计又在那位心肠坚硬如铁的贵主手里吃了亏,他心下暗暗摇头,面上却神色不动,接过碧翘呈上的茶水吹了吹,笑着问道。贺夷简微微一哂:“不过是在坊间随便转了转,在西市那边喝了场酒。”他说得看似随意,但语气之中略带愠色,似乎此行并不顺畅。“哦?六郎可是结识了什么人?”贺怀年自然听得出来,笑着试探。“不速之人,不提也罢。”贺夷简显然不想多提今日的经过,他虽然叫贺怀年大哥,但实际上贺怀年对这个所谓的幼弟却一向避让几分,因此此刻说话也是直截了当,“大哥若没有别的事,我便先回自己院子里去?”贺怀年摆了摆手:“你且别急,某正有件事要和你商议。”见贺夷简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贺怀年眸色暗了暗,复道:“下个月,正逢淄青节度使楚殷兴五十大寿,大人因事无法亲往祝贺,因此来信要你与某代为同去。”“大哥是长子,此事有大哥去便可,我还有事,还是暂留长安吧。”贺夷简听了,不假思索道。贺怀年早就知道他没这么好说服,不过尽早让贺夷简离开长安,断绝他尚主的念头是除了贺夷简本人外河北所有人的想法,他也已经与夏侯浮白暗中说好,因此微笑道:“六郎这回可躲不了懒,楚殷兴这次大寿,楚公也将从岭南折返为其贺,岂有师父亲至却弟子不到之理?大人再三叮嘱,要六郎无论如何都要前去!”听到楚公,贺夷简不由一窒,贺怀年说的楚公是尊称,其人是楚殷兴的同族堂弟,名叫楚殷武,人如其名,自幼爱武,擅长剑技,在北方武林之中颇有名气,连夏侯浮白年轻时候都受过他的指点,对其尊敬有加。贺夷简四五岁时,楚殷兴因事派楚殷武前往魏州拜会贺之方,两边相谈甚欢,贺之方便唤出独生爱子出来见客,一来二去的,楚殷武便收下他为徒,因贺之方怎么也不放心让独子离开身边,为此魏州与淄青之间通了不知道多少书信,打了无数笔墨官司,最后贺之方拦着不放行,楚殷兴见状只得同意叫楚殷武留在魏州教导贺夷简。一直到了两年前,贺夷简武艺有小成,加上楚殷兴催促得急,楚殷武才告辞而去,他回到淄青不久,就被楚殷兴派到了岭南,两年未归,今年逢着楚殷兴整寿,却是也要赶回来了。贺夷简虽然挂念着元秀,但对这个师父还是很尊敬的,此刻被贺怀年抬出楚殷武,犹豫片刻,到底不太情愿的点了点头,贺怀年刚刚松了口气,冷不丁听贺夷简道:“大哥这几日伤势如何?不知道此去淄青旅途可能成行?”“伤势还未痊愈,行动不便。不过此行必不可少,所以需要六郎先行在前,某乘车在后。”贺怀年话音刚落,旁边碧翘就端上了一碗颜色墨黑味道苦涩的药汁,生怕贺夷简不信,掐断了后者想在去淄青前让自己上殿为其请求赐婚的指望,贺怀年不动声色的道,“六郎,楚殷兴寿辰就在六月下旬,礼物某倒是准备好了,但此去淄青路途并不算近,六郎还是要赶早上路才是——若在长安有什么亲眷,恐怕要速速道别一声,否则,误了日期可就不好了!”贺夷简闻言脸色立刻阴郁下来,想了一想,方道:“好。”他离了贺怀年养病的院子,走到一处四面无人的回廊上,忽然站住了脚步,问身后的夏侯浮白:“是大人的意思?”他问的没头没脑,但夏侯浮白却知道话中之意,平静道:“长安风雨将至,郎君本就不该在此刻多加停留,如今趁着淄青节帅寿辰趁机避开,方是上策。郎君是节帅爱子,难道还信不过节帅?”“这么说李十七娘说她近日就要离开长安也是为了此事?”贺夷简面色阴沉,他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夏侯浮白,后者也能够感觉到他话中的怒意,“那为何今日我与她商谈条件时你不提醒我?害我平白被她宰了一笔?”夏侯浮白顿了一顿,才道:“李十七娘不过一介女郎,郎君偶然让她一让也是无妨。”贺夷简冷笑数声,也不与他争辩,只问:“这几日原上都不曾见到阿煌,是为了什么缘故?”见夏侯浮白沉吟,贺夷简干脆道:“若不与她道别,我绝不离开长安!”“……听说贵主如今也不在长安。”夏侯浮白心念转了转,想起那日乐游原上元秀铁石般的心肠,觉得让贺夷简去道个别,说不定有助于他死心,因此从容道,“昌阳公主下降后次日,贵主仿佛就携人去了终南山中一处别院避暑。”贺夷简略作思索,便吩咐:“那么明日就去一次终南山。”“郎君,按照贵主所在别院距长安路途,恐怕当日难以往返。”夏侯浮白提醒道,但听了他这句话,贺夷简若有所思后,反而得意的笑了笑,明白他意思的夏侯暗暗皱起眉……两个时辰后,金城坊中,李十七娘正对着楼外雨打荷叶发呆,伊丝曼带着一阵香风跨了进来,口角含笑的呈上了一封信笺:“娘子请看,这是修政坊那边刚刚送过来的,说要娘子亲手拆看。”李十七娘咦了一声,她的贴身使女线娘在旁笑着道:“莫不是那贺六后悔了?”“他啊回到修政坊估计就后悔了,夏侯串通了贺怀年硬将这个消息瞒后这几天,可不就是为了让我坑他这一把?”李十七娘兴致盎然的一边拆信一边道,“除了他自己,谁都不想他尚主,还能坚持到这会,我倒真想见一见那位贵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美人,竟叫他这样神魂颠倒?”线娘不以为然道:“再美难道能美过玄宗皇帝时的贵妃吗?就是太真妃子,还不是含恨死在了六军之前?贺六分明就是傻了……”却见李十七娘看着信,古怪的一笑,合起信笺来思索了片刻,吩咐道:“准备一下,明日出城去。”“去做什么?”线娘一怔。李十七娘眼波流转,托着下颔笑吟吟的道:“上天念我好奇之心一片,临了离开长安前成全我——去终南山里看美人!”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石下有人更新时间:2012-5-17 7:48:04 本章字数:4737六月正是草木发旺的时候,山间不便驰骋,元秀身着一袭石青色暗绣墨绿松针纹路的男子圆领窄袖袍衫,乌发单绾,腰间束着金丝玉带,佩蹀躞,为行动敏捷,首饰钗环皆摘了去,只在蹀躞上挂了一柄鞘嵌明珠的匕首防身,足下踏着牛皮小蛮靴,装扮得极为利落。山雨在前一日的傍晚停住,今晨起来,虽然叶尖依旧滴着水,但东方一抹红色却鲜艳已极,她自是迫不及待的要出来一试身手。在元秀身后落后一步处跟的却不是采蓝或采绿,而是于文融,着秋香色圆衫,缎带快靴,头戴布巾,替元秀负着弓箭等物,在队伍之中来回巧妙跳来跳去的却是半大不大的猞猁错金,虽然尚未成年,但已经能够紧紧衔追住主人,进入山林的猞猁显示出了自己的本性,行动之间,悄然无声,借助爪下肉垫,在周围树杆上借力弹跳,灵动敏捷——元秀为了锻炼它,这一回连猎犬都没带。一行人最前面领路的,是一个蓝衣少年郎,这少年郎大约十七八岁年纪,脸型略方,浓眉大眼,头上以布巾束发,肩上扛着一柄长弓,背后还背着箭壶,脚上虽然穿着麻履,但在山间却健步如飞,丝毫不受影响。元秀要出猎,袁别鹤自当亲自陪同,他是东宫侍卫出身,如今又在禁军之中做到了统军一职,这里面虽然有丰淳着意提拔自己亲信的缘故,但他能够在众多侍卫里先后被宪宗与丰淳看中,忠诚且不去说,本身的实力也在军中属于佼佼者,在他看来,这蓝衣少年郎步伐稳健,呼吸悠长,在荆棘丛生、不时出现树桩之类的林中腾挪转移,身法轻巧,犹如猿猴,不由赞道:“雨奴步伐好生灵巧!”那蓝衣少年郎正是郭旁之子,因是雨天出生,便唤作雨奴,郭雨奴闻言露齿一笑,谦逊道:“袁统军过奖了,不过是因为自小生长山野,所以都走习惯了。”这一天薛氏还是没有跟出来,元秀也巴不得这样,她如今靶场上的准头固然能够叫薛氏满意了,但猎起活物来还是差得远,薛氏教导她时颇为严厉,往常在她身边,元秀先担上了心,此刻听了郭雨奴的话,问道:“这附近可都有些什么猎物?”“回贵主。”郭雨奴不假思索道,“紫阁峰上因建有别院,能伤人的猛兽皆被逐了出去,终南山绵延八百里,其中野兽众多,如虎狼之类除非逼不得已,否则也是不愿意靠近有人居住之处的,所以本峰上最大的猎物只有鹿。”很显然,只不过一夜的工夫,元秀在峰顶上面打着猎虎的主意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别院,她面上微微一红,勉强道:“那么就猎鹿吧。”郭雨奴早从禁军那边听说元秀箭技平平,因此被询问时故意提到虎狼等猛兽不喜靠近人居之处,免得元秀当真好高务远,开口就要进深山里去猎虎——就算他这样山间长大,自小摸惯了弓、控多了弦,勉强算是入了行的猎手,猎虎也是看运气的,何况元秀虽然不是独自出猎,但山间射猎不同皇家春秋两狩——后者那都是有人围住了场子故意放进猎物的,像平时这样的狩猎,随行之人一多,连野兔都逃了个没影,前边开路的或者还能猎到几只山鸡,被簇拥在了中间的正主儿可还能轮到什么?若人少了,元秀公主金枝玉叶,又是今上最看重的妹妹,一旦出了事,从薛氏到袁别鹤,紫阁别院上上下下怕是无一人能落好。这会听元秀同意猎鹿,郭雨奴心里暗松了口气,思忖这位贵主倒也不算难伺候,忙振奋精神道:“贵主请看那一边的林子,仆记得大约四五天前恰在那边发现过鹿群饮水的踪迹的。”有熟悉紫阁峰的人指了路,元秀自然不再迟疑,进林前,她甚至将弓从于文融身上要了下来,亲自执在手中蹑步而入。林中溪流潺潺,头顶枝繁叶茂中隐约可闻鹊鸟鸣啼之声,到了水边,郭雨奴俯下身去拨开了几丛草叶寻觅前来溪边饮水的兽迹,过了片刻,他指着自己面前一丛草叶之下,恭敬的叫过元秀道:“贵主请看,这枚蹄印尚且新鲜完整,恐怕是昨日雨停之后才留下的。”这种追踪寻觅的经验元秀完全不懂,她认真看了看,请教道:“那么这头鹿去了什么地方?”郭雨奴又拨开了附近几丛青草,但见蹄印一路悠然的向着下游去了。元秀顿时精神一振,带头追了上去。今日袁别鹤带出来的禁军却要多一些,除了他自己外另有五人,这还只是元秀看到的,另有数人擅长潜伏隐匿,却被他散布出去游弋在附近,一是警戒,二是为了应付突然发生的状况,比如说……沿着溪流向下游追溯,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叶尖上的水珠都已被旭日烤干,鹿蹄在踏上一块生满薜荔的大石后,彻底失去了线索,站在石上,但见四周藤萝茂密,地上腐叶如潭,郭雨奴找了又找,末了沮丧的来向元秀请罪,没有猎犬,寻不出痕迹,那就无法判断那头鹿究竟去了哪里。元秀叫来错金拍了拍它的脑袋,指望它能够有办法,然而错金却对着石下,发出低低的咆哮!一行人都吃了一惊,他们当然不会认为那头鹿恰好躲在石下,而是以为猞猁遇见了天敌,猞猁形如猫,但成年之后却比猫大得多,而且喜肉食,生性谨慎而狡诈,遇见强敌时甚至会装死躲避,因此寻常食草之兽如兔狐之类,都不是它的对手,惟独豺狼虎豹这个等级的猛兽,才能够让它感到本能的恐惧。袁别鹤在错金反应异样的刹那就做出了应对,他一个箭步冲到了元秀身旁,沉声道:“贵主请退后些!”元秀本来站的位置距离大石的边缘已经十分接近,被袁别鹤提醒忙躲到了他身后,袁别鹤护住元秀,把手一招,两名禁军举起臂上圆盾小心翼翼的向大石之下探去。同时四周树上传出细微的响声,是袁别鹤早先布置的弓手在调整位置以为同僚掩护。这样紧张了十数息后,却听那两个向大石下面探望的禁军有点尴尬的禀告道:“统军,不是猛兽。”“石下好像是位小娘子。”另一人用一种古怪的语气说道。众人此刻站立的这块大石,与山体嵌在一起,边缘挺峭,略微内凹,石上又生满了薜荔,一路挂到石下去,因此从石上向下看去,只能看到一角杏子红的衣角,在深浅不一的碧色之间格外的显眼,也幸亏是杏子红这样在林间鲜艳的颜色,否则受林中光线影响,那两名禁军若非第一眼察觉是人,估计早就几箭下去试探了。袁别鹤并未因此放松警惕,而是问道:“石下约有多高?可能下去?”那两名站在石边的禁军目测了一下,其中一人道:“约有三丈,旁边泥地,虽然雨是昨天傍晚停的,但此刻泥土尚且松软,不过卑职看这些薜荔还算牢固,若是取几根抓在一起滑下去查看倒也不难——统军,卑职瞧石下之人似乎并不清醒?”他最后这句话其实等于没说,若是清醒,三丈的高度,几人说话之声早就传了下去,下面又岂会半点动静也无?袁别鹤略作思忖,看向了元秀:“贵主?”“五哥说过,在外遇见了这样突如其来之事,一切皆听袁统军安排。”元秀很是配合,袁别鹤点一点头:“冯腾你先下去看看,崔南风且留意着些。”听到其中一名禁军姓崔,元秀不由多看了一眼那人,却见那人年纪与郭雨奴差不多,肤色微黑,容貌平淡,她心里噫了一声,心道:这名字听着像是博陵崔氏这一代的郎君,不过这长相却实在不像。叫冯腾的禁军身手很是利落,得了袁别鹤的命令,抓着几根薜荔嗖的一下就跳了下去,接着便听见了沉闷的落地声,过了片刻,只听石下传来一个惊讶的有点变了调的声音:“统军!是李家的女郎!”元秀昨天撞见卢二十五娘后,才听袁别鹤说了紫阁峰上的四座别院的主人,此刻听冯腾一叫,立刻想起赵郡李氏在紫阁峰上的绿园,此刻是住着李家两位女郎的。她皱起眉,对袁别鹤道:“绿园离这里近么?”袁别鹤也是一头雾水:“似乎不算太近,还要绕过几片林子……”李家也是关中大族,能够到别院来住的女郎,在家族中的地位不会太低,若是就在绿园附近,还可以说是自己出来走走,突发了什么宿疾之类。可这里既然离绿园不近,听冯腾的话,石下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这些禁军除了如袁别鹤这样的平民出身外,许多也是望族子弟,本朝定都长安繁衍多年,如五姓七望并城南韦杜这几支,因族中兴旺,子弟众多,五陵少年里面随便抽几个出来,就算不是这几家的姓氏,多半转几个弯也能搭上关系,禁军拱卫帝都宫廷,帝驾出行向来都要侍奉左右,亦不失为一条不同于科举的青云之路——袁别鹤就是个例子。所以那冯腾认识赵郡李氏的女郎也不奇怪,原本那叫崔南风的禁军在石上守着,闻言似乎吃了一惊,抬头道:“袁统军,卑职下去帮把手?”袁别鹤似乎知道他与李家颇有关系,点头道:“不管是李家哪位女郎,石下潮湿,先把人弄上来。”不多时,冯腾并崔南风合力抱着人抓了薜荔攀爬回来,但见被他们小心放下的女郎身着杏子红底绣团花对襟夏衫,下边系着鹅黄云纹罗裙,裙裾微皱,露出底下一双登云履,履底沾着不少新鲜的泥土,尚且潮湿,倒像是自己一路走到石下的样子。她鬓发不知道是不是在被带上来时被碰散的,乌黑的长发足足遮了半面,压在身下的衣裙露出一些水迹,元秀瞧得皱眉,环顾左右,今日却是没带宫女出来,便扬了扬下颔,吩咐于文融道:“你去看看。”这李家女郎倒在石下,冯、崔两人为了救她将之抱上来倒也罢了,如今人弄上来,他们却不便再触碰她了,否则哪怕众目睽睽,对这女郎的名节也难免不妥。于文融是内侍,倒是无妨。听了元秀的话,于文融忙走了过去,先探手试了试鼻息,复伸手推了推她,元秀见那女郎一动不动,打量几眼,忽然自己走了过去,俯身把她面上黑发拂开,咦了一声:“是李家十娘啊?”“贵主认识这位女郎?”袁别鹤显然对这位李十娘是不怎么熟悉的,听元秀这么说,微微一怔。那抱李十娘上来的两名禁军却都是脸色一变,对望一眼,都流露出一抹忧色。元秀一手托腮,一手执弓,盯着李十娘苍白的脸色看了片刻,嗤笑道:“见过一面——这李十娘子怪泼辣的,怎么会一个人晕倒在这儿?袁统军说过绿园这会住着两位女郎,其中一人应该是她,另一位却不知道是谁?怎会让她独自跑了出来还险些出了事?”也幸亏紫阁峰人迹罕至,而且李十娘除了衣裙被石下雨水沾.湿些许外,其他地方只碰到了几处薜荔上的汁液,衣襟整齐,否则此情此景,还不知道会引人想到些什么。袁别鹤听出元秀话语里对这李十娘有些不满,不过他为人宽厚,还是提了出来:“贵主,这李家女郎既然被咱们遇见了,是不是着人先送她回绿园?”“统军,我等都是儿郎,恐怕有所不便。”元秀还没回答,先前的崔南风却忽然道,“还是派人去绿园报信,让他们派人来带十娘子回去吧!”他话音刚落,冯腾与袁别鹤身后的几名禁军也都露出赞同之色,频频点头。袁别鹤皱了下眉,看向元秀:“贵主以为如何?”“冯腾与崔南风看来都是认识李家十娘子的,都不担心耽误了工夫,本宫有什么好担心的,就这样好了。”元秀打量了一眼李十娘,漫不经心的说道。“贵主不知,我等不是不担心……”那冯腾看起来为人直爽,其他几名禁军都没说什么,只是面露尴尬,冯腾却出言争辩道,“实在是李十娘的兄长招惹不起!别瞧今日咱们救了十娘一回,若是因此害得她被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回头非被李子反打上门来不可,尤其是这几日……”他说到这里大叫一声,随即对着身旁的崔南风怒目而视!元秀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内讧,嘴角勾了勾,却没说什么——李十娘与崔风物青梅竹马,这个传言早几个月前她就听到了,她昨日听袁别鹤提到赵郡李氏在这里也有座别院时便想到若这座别院恰好是李十娘的,这时候住过来的人里少不得会有她。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崔风物和李十娘虽然自幼相熟,但并未正式定亲,昌阳也不能算是抢了李十娘的夫婿,所以元秀倒也不觉得皇家有什么亏欠李十娘的地方,但究竟不便说破,她想了想,懒洋洋的吩咐于文融:“石上虽然生了薜荔,山上到底凉些,其他人不方便,你却是无碍的,解了外袍替李家女郎披一披罢,你且忍耐些。”于文融自是照做,见她虽然刚才说话之间并不是很喜欢李十娘,这会却又出言关照她,并无落井下石之意,冯腾和崔南风对望了一眼,都松了口气。元秀察觉到他们的变化,淡淡笑了笑。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梨竹更新时间:2012-5-17 7:48:04 本章字数:3076给绿园的信是郭雨奴去报的,别瞧紫阁峰只是苍茫终南山中的一座,到底也是峰,山林茂密,四顾莽莽,不过四座别院隐于峰上,除了郭雨奴这样自幼生长在此的人外,便是抓紧时间做了功课的袁别鹤一时之间也难寻到准确的别院位置。郭雨奴去报信让绿园之中李氏中人来接李十娘,元秀自不会亲自留在这里等待,吩咐于文融与崔南风留在原地守着李十娘,带着其他人继续去附近寻找兽迹,只是到底没有遇见鹿、獐这样较大的猎物,林间偶然扑出一两只,不过是山鸡、野兔之类。这些东西长安左近的原上也有,元秀大感无趣,而且林中不比原上开阔,猎物一旦被看见,多半就在不远处,距离不远,哪怕是活物,她到底苦练了几个月,准头居然不差,这样猎了三四只山鸡,并两只野兔,便到了午膳时分,出门时虽然带了干粮,但元秀不喜冷食,左右就在紫阁峰上,便吩咐回别院用膳,回去时经过发现李十娘的大石附近,错金却钻了上去,原来于文融和崔南风还站在那里,不远处躺着李十娘,依旧昏迷着。元秀追在错金后面走了过去,见状大为惊讶:“绿园这样远?”算一算时辰,从郭雨奴去报信到这会都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袁别鹤正要解释,却见不远处枝叶分开,郭雨奴满头大汗,身后跟了六名身强力壮的健妇,并一个着绿罗裳子的少妇匆匆而来——却是恰好赶上了。那少妇年约二十五六岁,鹅蛋脸上施了淡淡的飞霞妆,描着桂叶眉,点着星靥,头上青丝挽成个堕马髻的样式,胸前碧绿的衣襟上压着一只颜色浑然的赤金项圈,最下面挂了块婴孩拳头大小的羊脂玉,臂上拢着金镯,搭着一块藕荷色长帔,虽然是闺阁装束穿林绕树而来,又走得甚急,但除了额角隐隐渗出汗迹外,神色却一丝不乱,颇有大家风范。到了近前,那六名健妇自去扶起李十娘,那少妇则一眼扫过众人,立刻认出了袁别鹤并元秀是为首之人,忙过来深施一礼,柔声道:“妾身李氏绿浓,多谢贵主与袁统军相救舍妹之恩!”显然郭雨奴已经将元秀的身份告诉了她。“李娘子不必多礼。”紫阁峰上的四座别院皆是望族所有,元秀也不在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温和的点了点头,袁统军则抱拳还了一礼道:“李七娘客气了,不知十娘为何会孤身昏倒石下,我等追寻鹿迹至此,原本还未察觉,却还是贵主的猞猁发现石下有异,提醒才知!”他将救起李十娘的功劳推到了元秀身上,李绿浓自然知道袁别鹤的意思,赶紧对元秀谢了又谢,元秀原本矜持的态度也渐渐和蔼起来,这边寒暄着,一名健妇移步过来,低声对李绿浓禀告了几句,面色忧虑,却见李绿浓神色一僵,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担心之色!元秀觉得很是奇怪,她虽然只在端午观澜楼上见过李十娘一面,但后者的飞扬跋扈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在去芙蓉园的路上遇见裴灼时,李十娘飞马挥鞭,抽掉裴灼的冠巾扬长而去,当真是肆无忌惮,这样的女郎怎么也不像是有痼疾之人,此刻便出声问道:“七娘,令妹素日身子不大好吗?”“劳贵主见问。”李绿浓有些尴尬道,“舍妹素有心疾,只是不常发作,今日清早她挥退使女说要出来走走的,却没想到,偏生这个时候发作了,幸亏遇见了贵主,否则在石下躺得久了,非得大病一场不可!”元秀噫了一声,有点意外道:“本宫之前见过一回令妹,但觉她飞扬跳脱,精神奕奕,却没想到她竟有心疾?”“心疾原本不宜劳顿,奈何舍妹她天性不喜拘束。”李绿浓苦笑着道,“家兄又素来宠爱她,加上从前得了一道方子,这些年调养下来竟是鲜少发作了,谁想到今儿居然又来了这么一次,也幸亏虽然有年余没发作,药倒是一直带着的……”“既然如此便快带令妹回绿园煎药罢。”元秀微微颔首说道。李绿浓感激道:“贵主这几日都住在紫阁别院吗?等舍妹醒了,妾身定当带她前去拜谢贵主!”“并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借助薜荔下石去救人的是冯腾并崔南风,连借与令妹遮蔽的衣袍也是于文融所解,本宫不过是恰好遇见罢了。”…………………………………………………………………………………………回到紫阁别院,到了竹楼中,午膳早在她进别院大门时就准备好了,不多时就摆上了一尾醋烧潭鲤、一盆腌笋炖肉,几道爽口的野菜,并一道汤。薛氏指着那汤笑道:“九娘可知道这是什么做的?”那汤色乳白,盛在了黑瓷绘牡丹的阔口盆内,看不出来底下有什么,元秀眨了眨眼睛:“竹荪?”“阿家怎么知道的?”采绿惊讶道,“因当年采橙头回给阿家做这个时失了手,竹荪味道没去尽,偏生阿家最讨厌那种气味,因此多年都不做了,这一回采橙下了大力气,将竹荪的味道都除得干净才端上来呢。”元秀味觉灵敏,往往常人感觉不到的异味,她都能察觉到,因此为她做菜极为辛苦,各样材料都要反复处理才能入釜。采橙当初就是没有发现这点,差点被调离了庖下,另外选人,还是薛氏说她厨艺不错,叮嘱之后重新试用了段时间,元秀才点了头的。“昨儿锦梳可不就是因为弄这个才让错金溜了出去,还特特过来请罪吗?”元秀懒洋洋的道,“错金会跑,竹荪可不会跑啊!”采蓝笑着道:“那么阿家可知道与竹荪一道烧的是什么?”她不等元秀回答,便挽起袖子,拿调羹替元秀舀了小半碗,含笑道:“这竹荪螺肉汤皆是在别院之内就地取材,阿家快尝一尝!”元秀喝了一口,但觉竹荪的清香之中带入了螺肉的鲜美,而且清淡爽适,一直喝了两个半碗,方笑着道:“给采橙一支金簪罢。”采绿与采橙关系比较要好,此刻采橙不在,她便笑嘻嘻的代为谢了赏,元秀想了一想,又道:“锦梳昨儿才敲打过,今日就赏她,这样不好,采蓝你记着,过几日再给她对银铤玩……错金这会我带着,或者叫于文融随意伺候几下,不必太过精细,锦梳那里,你另外派事。”她说话时采蓝放下了手中之事一件件的应了,薛氏轻嗔道:“这些事情不急,先用了膳再说。”元秀嗯了一声,因出猎的缘故,她着实有些饿了,加上饭食新鲜,这顿午膳倒是吃得香甜。午后,薛氏陪她在竹楼旁的梨竹林里漫步消食,这片梨竹高约三四丈模样,新杆淡绿而老杆黄绿,俱被昨日之雨洗得清爽干净,今日又被晒干了叶尖,凑近了看,便觉杆身微披着一层淡白色若霜的粉末,箨鞘或黄或紫,四周生着微绒,这种竹子种类与建造竹楼的龙竹、修竹不同,它的果实很大,形状像梨,故名梨竹,成熟之后可以取了烤熟为食,在梦唐很是罕见。薛氏手抚其中一杆感慨道:“这东西不是中土之物,还是你四舅舅听海客谈起,特特托了人从天竺带来,它原本生长的地方,比安南更南,湿润炎热之处,为了在这终南山峰上种活它,你四舅舅费了许多心力。只是活是活了,但果实却长不到原本那么大,也不算好吃,不过是个新奇。”元秀盯着面前几株梨竹看了看,笑着道:“四舅舅倒是个爱花爱草的人。”“他确实喜爱这些。”薛氏说着,黯然沉默下去。元秀见状,正要转开话题,这时候采绿却匆匆追进林来,禀告道:“阿家,李家娘子在别院外求见,阿家这会可要见她?”方才午膳时元秀已经大概说了下自己出猎时偶然遇见李十娘昏迷并援手之事,此刻听了李家娘子,与采绿一样,都当成了是绿园那边过来致谢,她有点惊讶李绿艳这么快就恢复,不过这也是李绿浓离开前所言,这会却不便就此拒绝。元秀思忖了下,道:“你叫郭旁把她们迎入正厅,我换件衣服,梳洗下就去。”她此刻身上还穿着刚才与李绿浓相遇时穿的胡服,这会李绿浓按着礼仪亲自登门,她自然也要装束一番,免得失礼。采绿躬身应了,匆匆而去,元秀趁机对薛氏道:“大娘且回竹楼替我梳妆罢,不知我该穿什么衣裙出去?”薛氏虽然自到了别院便时常被触动心怀,但遇见了正事究竟是打点起精神,撇下了梨竹林与郭四郎,认真思索起来。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紫阁相见更新时间:2012-5-17 7:48:04 本章字数:2850唔,明天我生日,不知道有木有祝福?^^^^^^^^^^^^^^^^^^^^^^^^^^^^^^^^^^^^^^^^^^^^^^^^^^^^^^^^^^^^^^^^^^^^^^^^^^^^^^^^^^^^^^^^^^^^紫阁别院待客的正厅位于别院引山顶活水所汇聚的荷池畔,这个荷池自是比元秀所居的竹楼之后的池塘要大许多,厅中面水的一边一直伸入池上,辟出一座台榭,三面挂着轻纱,纱外坠着铜铃,一阵风过一阵铃响,声脆而醇。李十七娘手捧五瓣葵口秘色瓷碗,碗中是新沏的蒙笋,茶香袅袅之中,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的别院总管,郭旁虽然独自守在此处多年,究竟是大族出身,态度不卑不亢,李十七娘以为这总管轻易的请了自己进来,多半是皇家也听到了些许自己到长安的风声,见他请了自己到厅上,只顾应酬,却毫无试探自己来意的意思,倒对他高看了几眼。线娘觑着郭旁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对同样侍立在李十七娘身后的拓拔文锦道:“听说贺六在这位贵主手里碰过许多壁,我还当这位贵主定然性情高傲,就算不给咱们一个闭门羹,也必定会想着办法敲打咱们,却没想到咱们从进门到这会,倒是依足了礼数。”“贵主在更衣,要看她更多久,才知道是不是要给咱们脸色看。”拓拔文锦神色平静,声音低不可察道,将他们对话听得真切的李十七娘借着低头喝茶掩去一丝淡笑,她睫毛极长,垂眼时拖出浓重的阴影,只觉楚楚动人,郭旁却目不斜视,见她放下茶碗看向荷池,主动介绍道:“李娘子,这荷池乃是引山顶活水而为,里面有几品睡莲,却是当初旧主颇为自豪之物,娘子若是感兴趣,不妨就近观看。”李十七娘正愁无法四处走动打量元秀避暑的居处,立刻站起身来,欣然道:“有劳总管引路。”看她这么爽快,郭旁倒是一怔,绿园与紫阁别院同在紫阁峰上,李家的女郎他虽然不认识,但如今别院所以为的那位李娘子前来的目的上下却都清楚的,看眼前这女郎的模样可是一点也不像是专程上门来拜谢元秀救命之恩的,倒仿佛是来游玩的一般……但李十七娘已经起身,郭旁身为总管,在元秀未曾梳洗打扮好前代为招呼客人,自然无暇多想,振袖示意道:“娘子请!”元秀梳洗更衣毕,叫了采蓝、采绿并薛氏及锦梳等人,自后逶迤而出,才转过假山,前行引路的两个小宫女抬手以优美的姿态分开迎面随风荡来的柔长柳枝,便看到荷池畔郭旁正陪着一个年纪相仿的陌生女郎,并身后两仆,指点池中风物。察觉到元秀的到来,那女郎倏然回头,一双清水妙目,似笑非笑的望了过来。元秀疑惑的打量着她,俊眼修眉,面容俏丽,下颔仿佛习惯性的微扬,隐隐带出一份傲气,因从长安赶来,还为了赶在贺夷简之前到达,这时候气候又炎热,李十七娘当然不会起浓妆,她细腻白皙的脸上施着淡淡的铅粉,只在双颊上斜拍了一抹丹色,因为她上妆之人手法的巧妙,两抹丹色显得极为朗润。唇上以绛色描着杏花模样,扑蕊黄、贴星靥,因爬山的缘故,她梳了精致却便于行动的回心髻,对插羊脂玉嵌明珠缠枝牡丹簪,簪上一双明珠饱满而圆润,在日照之下奕奕生辉,珠光与容光彼此晖映,越发明艳动人。身上夏衫宽大,上穿翠底鹅黄绣芙蓉花宽袖对襟越罗袍,下系牙色并靛蓝间色裙,胸前一垂璎珞,山风吹过,宽袖下露出一对赤金镯,越发衬托得肌肤如脂。她在看李十七娘时,李十七娘也在认真打量这个让贺夷简一见钟情的金枝玉叶——元秀未用脂粉,肌肤皎然若满月时候的月华般毫无瑕疵,眉心点着一滴朱砂,淡淡扫过的柳眉下,是一双极为标准的水杏眼,大而明媚,黑白分明,极为有神,挺直的鼻梁,自然微绯的唇上点着一抹彤色,双颊笑涡处,绘了圆靥,元秀所梳的,却是反绾髻,未用钗环,而是以五彩丝绦松松的束住双髻,在脑后打成繁复精美的绳结。因李十七娘与绿园的主人同姓,她来的时机又凑巧无比,紫阁别院上下都以为是赵郡李家的女郎为李十娘的事情过来再次道谢——先前,元秀以清忘观女冠的身份,拿着杜七戏谑时冒称杜青棠下给玄鸿元君的帖子去赴重五之宴,与李十娘撞见过一回,那时候李十娘不知道她身份,很是轻慢过她。所以今日起初见到李十娘时,元秀态度很是不冷不热,但如今既然李家七娘已经先行谢过,这会又要再次过来拜谢,薛氏以为不可严妆盛服,免得有盛气凌人、挟恩自重之嫌,原本元秀身份就比赵郡李氏姊妹高贵,所以这时候更该装束从素从简,最好是在不失礼的情况下尽可能打扮得亲切随意些,才能彰显帝女的气度。在这种认知下,元秀不但头饰只用了彩绦,连衣着也是清淡为主——荼白底撒绣郁金纹对襟半臂,内穿翠色描金凤凰诃子,下系缥色罗裙,连首饰也只是在颈上戴着一串间以珊瑚的珍珠链,最下面坠了一颗夜明珠,臂上拢着一对嵌红宝石绞碧玉镯子,手持团扇,扇上是采蓝精心绣成的双鲤恣游,栩栩如生。此刻她站在池边,山风猎猎,衣袂飘动,整个人清爽疏朗,偏又显得丽色天成。两边对看了足足三息,才反应过来。元秀疑惑的收回视线,看向了陪在李十七娘身旁的郭旁,郭旁看出两边神色不对,一头雾水的介绍道:“贵主,这位便是李家娘子!”说着又对李十七娘道:“李娘子,贵主到了!”李十七娘盈盈欠身,行下礼去,她动作总是带着几分慵懒,但声音却娇脆爽利:“李氏雍容参见贵主!”“李娘子不必多礼。”元秀记得赵郡李氏这一辈的女郎该是绿字辈,譬如李十娘名绿艳,方才见过的李七娘名绿浓,她并不知道幽州节度使之女居然为了贺夷简亲自追到了长安来,即使听了李十七娘自报家门,压根也没往河北去想,只当她年纪虽然与李十娘差不多,但也许辈份或者嫡庶有别,她目光一转,见李十七娘身后两个都是仆从,却不见李绿浓并李绿艳的影子,李十娘绿艳或许因为才醒来身子没有全好暂时不能亲自过来,但李绿浓却不至于不过来吧?她虽然没想到幽州去,心下也狐疑起来,“十娘子还好吗?”她这话一出口,李十七娘立刻知道她是认错了人了——李十七娘既然排行十七,幽州李衡的家族之中,自然也有排行第十之人,但李十七娘这一辈,却是不分郎君女郎一起排行,偏巧幽州的李氏这一代行十的乃是一位郎君,只有十郎,可没十娘。李十七娘心思敏捷,立刻猜出能够被元秀这样态度对待的李十娘,不会是宗室——元秀总不可能连自己堂姊堂妹都不认识,那就只有赵郡李氏了。这时候她也知道为什么自己报上姓氏后,别院的人连身份都没问,便直接请了自己进来,想是元秀与赵郡李氏的哪个女郎约好了,偏偏那女郎来得迟了些,却让自己顶了这个名。李十七娘想到此处,暗暗发笑,她心念转了一转,在回避掉这个问题趁机套话与实话实说之间略一犹豫,做出选择,含笑道:“贵主说的十娘,可是赵郡李家的十娘子?”她这么一说,等于是承认了自己不是赵郡李氏之女,闻言元秀并众人都吃了一惊,郭旁尤其懊恼,若不是碍着李十七娘还在这里,他当即就要上前请罪了,采绿也一头雾水……元秀蹙了蹙眉,疑惑道:“你是谁?”李十七娘举袖掩口,轻笑着道:“臣女幽州节度使之女,李氏雍容,排行十七,贵主若不嫌弃,唤臣女十七娘也可!”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终南更新时间:2012-5-18 7:47:29 本章字数:4715“臣女在幽州时就听说贵主貌美如花,国色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回到正厅后,元秀着人撤下李十七娘方才的蒙笋,另沏了神泉小团上来,李十七娘捧起神泉小团轻嗅了嗅,放下后笑吟吟的说道。元秀懒洋洋的看着手里的新裁的宫扇扇面,淡笑着道:“十七娘过奖了。”昭贤太后在世时,因昭贤崇尚女子应有贞静之风,她一直被养在深宫,鲜少抛头露面,就是长安,也只知道宪宗诸女里面,昌阳公主娇艳犹如桃李,她的美貌之名,还是贺夷简的追求才成全的。这李十七娘开口就说在幽州时候听见,到这里来的目的不言而喻,元秀目光看似凝聚在手里的扇面上,其实却透过扇沿不动声色的又看了几眼李十七娘,这个据说贺之方十分中意的未来儿媳虽然独自追到了长安甚至追到别院来,但瞧着却比赵郡李十娘精明,她很好奇自己态度冷淡,这李十七娘会怎么接下去?因此才说了一句,便不多言。却听李十七娘依旧笑吟吟的:“臣女说的可是一点也不过,在幽州时,人人都说臣女容貌艳丽,虽然知道那些人不过是瞧着家父薄面,臣女原本也以为自己是着实有几分颜色的呢,如今见到了贵主方知何为绝色佳人!”她这番话像是还在夸赞元秀的容貌,但以自己相比,显然有暗讽元秀貌美之名之所以远播幽州,无非是因为她的身份,元秀眉心蹙了一蹙,随即松开,轻笑道:“本宫自来久居深宫,这长安见过本宫的人能有几个?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这些谣言也不知道计较什么。”这回是李十七娘面色一滞了,元秀看似答得随意,可话语里自矜金枝玉叶,少有人得见真容的含义却非常明白,对比一下先前李十七娘说的在幽州人人称赞她自己美貌,等于是在说李十七娘身份不够珍贵,因此幽州之人居然都能够看到她,另一层意思却也在指李十七娘不够庄重,未婚女郎,居然到处抛头露面,使外人得见真容。厅中沉默了一瞬,李十七娘复轻笑了一声,将沉闷的氛围化开:“如此说来臣女今日可是有福了,竟能得见贵主亲面。”“本宫到山间别院是为了避暑,此处清凉幽静,不比宫中,倒是有许多空暇。”元秀立刻针锋相对的道,直言自己在别院时颇有闲暇,并非特别出来见李十七娘。李十七娘听出她话语里的贬意,也不着恼:“说起来臣女不速而来,也难怪让贵主这里的人误会。”她顿了一顿,见元秀没有接口的意思,依旧气定神闲,才继续说了下去,“臣女此来,却是受人之托。”元秀不动声色道:“哦?”“与贵主相熟的贺六郎——”李十七娘微微笑道,“即将离开长安,原本该他亲自过来向贵主辞别,怎奈何,六郎他昨日忽然有不适,只得臣女代为前来,还望贵主莫要计较。”元秀一哂,正要说话,却见厅外有人徘徊,元秀把下颔抬了抬,采蓝便扬声宣人进来问话:“不知道贵主这里有客么?谁许你们在外面转来转去?还不快快退下!”那人忙道:“禀贵主,别院外又来了访客!”“是绿园那边的李娘子?”元秀听了,抬头问道。那人摇了摇头,有些为难道:“贵主,来客姓贺!”这人话音刚落,元秀身后之人皆看向了李十七娘,李十七娘似乎也怔了一下,随即笑容满面道:“看来贺郎不亲自向贵主辞别到底不能放心,贵主可否容他进来说话?”元秀一手搭在几上,一手拿宫扇抵着下颔,微微而笑,眼波流转:“贺郎君要做的事情,李十七娘都已经代劳了,他又何必再这样麻烦?”说着回头对那人道,“去回了贺郎君,请他不必忧心,十七娘很快就会出去。”她看眼厅中铜漏,眯眼道,“本宫看,贺郎君应是来接十七娘的,这时辰回去,若十七娘骑术精妙些,倒是赶得上城门关前进城。”说完,取起几上茶水一饮而尽,李十七娘也只好站起身来,顺势告退。元秀命郭旁相送,待人走了,采绿摇头道:“河北真是太无礼了!魏州的贺六好端端的缠上了阿家,闹得满城风雨,最近谣言才止息下去不说,这幽州李家的十七娘也忒不讲理,虽然听说她与贺六早有婚约,但却是贺六纠缠着阿家的,她这样跑到长安,甚至追到别院来代贺六向阿家辞行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阿家对贺六有过好脸色吗?”旁边采蓝却扑哧一笑,道:“奴倒觉得这李十七娘很有意思。”元秀轻笑道:“确实有意思。”“她有什么意思?”采绿性.子直,只觉得今日被李十七娘钻了个空子,又听她提起贺六,心里便有了几分不快,只是见元秀虽然听到贺六正在别院外求见后立刻端茶送客,但也看不出愠色,也吃不准元秀的心意,发泄了一番后,这会却糊涂起来。“那贺夷简的性情咱们多少也能猜出几分了。”元秀微笑着道,“此人极为自负,傲慢恣意,这个李十七娘,据说是贺之方非常中意的儿媳,她还是幽州节度使爱女,与贺夷简门当户对,瞧她容貌也是极出色的,便是没有贺夷简,也不至于嫁不到如意郎君,居然肯为了贺夷简千里迢迢追到了关中来,这样也还罢了,她居然还能把贺夷简弄走,如何没有意思?”采绿想了一想,疑惑道:“阿家怎么知道贺六真的要走?奴却觉得这李十七娘是在撒谎——她才告诉阿家,说贺六要离开长安,因病不能亲自来辞行,接着贺六就在别院外求见,倒像是这李十七娘算计了贺六,贺六所以来晚一步一样。”“你这话说的也没错。”元秀淡笑着道,“不过呢,长安从前传着谣言,但本宫对贺六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你们还不清楚吗?贺六要离开长安,来不来与本宫辞行,本宫难道很在乎么?这李十七娘不惜算计贺六也要亲自跑一趟,这是为什么?”采绿道:“奴等虽然知道,可外人并不知道,李十七娘若只听了长安谣言,又见贺家郎君对阿家的上心,想要亲眼看一眼阿家也是应有之理吧?”元秀摇了摇头:“若是平时,倒是没什么,可你们想一想,咱们这回上山来,除了陪大娘避暑,还为了什么?”采蓝和采绿对望一眼,有些明白了:“任秋之案!”“迷神阁那件案子疑点重重,连皇家都被卷了进去,河北三镇也脱不开嫌疑,原本,贺夷简并贺怀年久滞长安已经引人注意,如今李衡家的女郎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了过来,三镇之中,倒与两镇节度使的亲生骨肉碰上了此案,你们说长安这潭水,岂不是要更混了?”“阿家这么说,奴却愚笨,还是不明阿家之意。”采绿沉思片刻,认真的道,“阿家的意思是,李十七娘在这时候亲自来山中拜会阿家,是为了表明任秋之案与河北无关吗?但阿家为什么要相信她?”元秀拿扇子点了点下颔,杏眼微眯,道:“她不用本宫相信她——任秋之案,本宫插话的地方也不大,孟光仪经手的案子,就是叫五哥去做手脚怕五哥也要头疼,这些子忠臣直臣,一旦迂起来,那是比什么都执拗!”她指了指别院大门方向,“李十七娘亲自过来,说了方才那几句话,无非就是借着此行,向长安表明她悄然前来关中,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儿女私情,任秋之案,只是恰好碰上,说到底,她不是要本宫信她助她,她到别院来,只要本宫肯见她,就是如了她的愿了!”采绿眼珠转了一转:“这别院里可没什么人认识她……”“那些禁军呢?”元秀还没说话,采蓝却嗤笑道,“绿娘傻了,咱们对赵郡李家的女郎们不熟悉,禁军里面有世家子可是认识她们的,方才郭旁请人过来奉茶时,若有个认识她们的禁军问了问,也不至于弄错了。”说到这里,采蓝向元秀欠了欠身,“郭旁代阿家送客差不多也快回来了,阿家是在这里处置了他再回后面吗?”正说着,外面郭旁一脸苦色的走了进来,耷拉着脑袋行礼请罪,元秀在这段时间已经转了几个念头,此刻便温言道:“不过是巧合,这样巧的事情究竟不多,此事也不用深究了。”“多谢贵主,只是仆实在太过疏忽,幸亏那女郎虽然与绿园的主人同姓,也是臣下之女,并非歹人,否则仆何以对圣人交代,纵然死于法场,又如何去见泉下旧主?”郭旁懊恼的道。“说起来绿园与紫阁别院同在紫阁峰,李家人难道不常过来住吗?你在别院中这些年居然也不认识她们家的女郎们?”元秀疑惑的问道。郭旁被采蓝示意起身答话,他先谢了恩,垂手禀告道:“回贵主,是这么回事——原本这紫阁峰上因可远眺高冠瀑布,加上风景出俗,乃是圭峰山中风物翘楚之地,从本朝初年的时候就有许多人陆续在此建有别院。”元秀点一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只听郭旁道,“后来到了怀宗皇帝时,当时敝主……哦,是郭家因太皇太后的缘故极为兴盛,郭家家主想为膝下女郎建别院陪嫁时,也看中了圭峰山这一带,只是贵主请想,从本朝初年至今,加上本朝何等繁华,长安乃是帝都,朱门绮户不知凡几,圭峰山诸峰早已是别院连绵……”“那为何如今整座峰上只有四座别院,还是加上紫阁别院?”元秀吃惊的问道。“当时郭家家主打算将别院都建在圭峰山诸峰之中,这样将来诸位女郎及郎君即使成家,避暑时也能便于往来联络。”郭旁先说了一句,复回答她,苦笑着道,“郭家家主这个打算不知道怎的传了出去,那时候太皇太后还在,贵主想来也知道……不必郭家出手,自有人帮着将圭尖峰上的别院迁走,空出地方来了。”元秀皱起眉,郭旁说的太皇太后,乃郭家之女,怀宗皇帝的祖母,其寿极高,历七帝,至怀宗一朝末年才离世。这位太皇太后据说性情与薛娘子差不多,都是典型的梦唐女郎,泼辣大胆,对郭家一向照拂——她虽然是怀宗皇帝祖母,但怀宗皇帝却非其子所出,与之并无血缘,加上怀宗皇帝的亲生祖母当时还在世,因此哪怕怀宗皇帝素喜修道,对这个祖母也不是很尊敬,只是当时宦官专政,王太清只手遮天,却对郭太皇太后十分尊敬,因此郭家声名赫赫,一时之间,在关中风头几乎将几家传自春秋的望族都压了下去。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就是郭守看中了一座圭峰山,自有人为了献媚会帮着腾出来。只是……所谓盛极必衰,何况圭峰山单是出名的就有紫阁、大顶、凌云、罗汉诸峰,并高冠峪、车厢潭等诸景,皆为前朝及本朝骚人墨客吟哦之地,哪怕是皇家也不曾单独据下,历年以来,这一段山脉中该有多少巨贾贵胄、乡野村夫居住,为了一家而尽逐,难道一点都不怕为此招祸?仿佛看出了元秀的心思,郭旁解释道:“腾出空地的只有紫阁、大顶、凌云这三峰,至于山谷并峰下,因郭家家主本就打算要为避暑而建,所以那些地方都没动。贵主也看到了,终南山中除了宗圣宫那几座山峰外,其余的地方山路都颇为崎岖,在平地上建一座别院倒还罢了,要运送木材上山搭建别院,寻常人家却是做不到的,所以峰上避暑的别院,其实也不是很多,听说郭家当时有那个打算,惧怕太皇太后并王太清之势,许多人都私下悄悄搬走,或者低价转售——大顶峰那边,如今属于郭家五娘子的一座别院,里面的管事仆也认识,那别院因原主建得精巧,索性买了下来。”圭峰山这般风景秀丽,但峰上适宜建宅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哪怕有人捷足先登,若是家势不够,或者中途衰落,也难免被人所趁,虽然不及郭家这样一口气揽下了几座峰,但后来者占了先到者的故宅,这样的事情也不新鲜。而那些可以长久在峰上占据产业的,当然是如五姓七望的世家了,这样的人家哪怕某一支衰落了,往往也会落入崛起或者正得势的一支里去,终究不至于改姓。元秀蹙着眉尖,道:“你说了这么多,与你对李家女郎不熟悉却有什么关系?”郭旁苦笑:“不瞒贵主——当初因郭四公子看中了紫阁峰的风景,要在这里亲自选址搭建别院,因此无意购买,所以除了如今的另外三座别院,其他的全被郭家买下并拆除,免得碍眼,那时候王太清权势熏天,即使卢、崔、李三家,也对其敬而远之,所以听家父言,从那时候起,这三家虽然在紫阁峰上有别院,但避暑时却往往去其他地方,到本朝后才开始住过来,大约因有前事的缘故,即使那三家的主人偶然过来住,与咱们紫阁别院也不常往来,便是山路上偶然遇见了,也皆不理睬的。”——足见当初郭家得罪人之深!元秀一头雾水,喃喃道:“听大娘谈起郭家,本宫可不觉得外祖父是专横跋扈之人呀?”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余达更新时间:2012-5-18 7:47:30 本章字数:3513长安,大明宫,紫宸殿。鱼烃卷起袖管,露出雪白的中衣,仔细的研着墨。此刻殿中只有他一人伺候,连他一直以来刻意栽培的鱼安源都被打发出去守门。丰淳坐在御案之后,身姿挺拔,神色不动的看着手上的奏章,写奏章的人正在殿下,丰淳特在他进殿时赐了座,孟光仪今日穿戴郑重,三品以上官员才可穿的绯红圆领官袍,头顶乌纱幞头,脚登朝靴,腰上金玉带,佩鱼袋,执象笏,手里端着鱼安源方才呈上的茶水,却没有喝的意思。等了半晌,丰淳终于看完了奏章,而鱼烃也研好了一钵浓墨,松香与冰片的气息从墨中冉冉升起,丰淳拈过一支紫毫,蘸上墨汁,轻轻的在一方小笺上写了三个字,不待干涸就折起,命鱼烃送下去。孟光仪忙放下茶碗,起身双手接过,待看过笺上之字,脸色微变,抬头道:“陛下也以为是……”“从卿奏章中所言,应是如此。”丰淳神态虽然平静,但亲近如鱼烃不难察觉到他这种平静下隐藏的怒意,从表面看,丰淳慢条斯理的轻敲着案面,缓缓道,“孟卿,你打算如何结此案?”“杀人偿命。”孟光仪的回答很是简略。丰淳并不意外他的话,但面上却露出了深思之色,许久,忽然道:“听说张明珠之子曾在数日前私下拜访过你,可与此事有关?”“回陛下,臣的妻弟确实为此事来寻臣,不过,他并非为了打探消息或者为任秋说情,却是为了此案所涉及的迷神阁中一名管事。”孟光仪将小笺收入袖中,拱手正色道,“陛下不问,稍后臣也要将此事禀告的。”丰淳唔了一声:“张明珠为人洁身自好,其子怎会为了一个勾栏贱籍中人,特特寻你?”“陛下不知,那管事在案发之日其实并未见过任秋,臣拘他下监,其实是为了另一案。”孟光仪皱眉道,“正好撞上了任秋这件案子,臣因为先前之案一直寻不出他的把柄,所以才借故拿了他下狱。却不想,有人为了替任秋脱罪,打算从这管事身上下手,瞒着微臣几番动刑,只是迷神阁也算神通广大,此事微臣都是后来方知,他们居然不久后就请到了臣的妻弟来求情。”“另一案?”丰淳面露诧色,“这迷神阁倒是有趣,区区一个管事,卷入任秋之案不说,居然另有案底在身?有孟卿主持京畿廿三县,他居然还敢继续停留在长安,这管事倒是有胆色!”听出丰淳语气中的戏谑,孟光仪有些尴尬道:“陛下不知还记得两年前金城县令被杀之事?”京兆尹领京畿廿三县,金城是其中一县,两年前,金城县令余达忽然身死,因死时身上看不出来伤痕,只当是暴病,哪知家人为他更衣毕,移入棺中时,才发现胸口被血渍所污——原来余达真正的死因,却是胸前被人以极利极薄的锋刃刺透!因伤口过于细密,一直等到了更衣入棺时,血方流出!金城县在京畿之中,离长安极近,加上当时丰淳继位不久,为了不至于造成惶恐以及让丰淳面上无光,孟光仪以密折向丰淳禀告后,将此案列为机密,悄悄查访。此案因为发生在丰淳刚继位的时候,当时丰淳还为凶手的出手之快而感到震惊,这两年来他虽然政务繁忙,却还记得,惊讶道:“此案何时有的线索?”孟光仪惭愧道:“微臣愚钝,说是线索,其实也不定,否则臣早就将那叫孟破野的管事抓入京兆府仔细盘问,又何必等到任秋之案借他人之手逼供?”顿了一顿,孟光仪复道:“余达死后,因他周围并无武功高强之人,臣便从其仇人入手,这余达本是山南人氏,乃是宪宗皇帝时进士,虽然不在三甲之内,但也是两榜出身,只是此人面貌不算端正,虽然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但身言书判四条之中,头一条就过不了,一直到了四年前,其同科同门苏章做了吏部郎中,向其上司推荐,恰好金城县令出缺,吏部考核后,才使了他去顶替,臣查过余达在金城县为官两年的判卷,其辞藻简略、言之有物,确实对得起进士的身份,官声也尚可。”“余达中榜后,多年旅羁长安,他在山南有妻有子,但多年只通家书,为谋官职,却是一直都未回去过。”孟光仪皱眉说道,“因此得苏章之助,得授金城县之缺后一年,余达便从北里赎了一名教籍女子为妾,名叫春枝,这春枝对其在山南之事也不清楚,臣原本打算派人去山南查访,谁知此时却有人发现春枝欲携余达私财潜逃,被抓回后,那春枝为了脱罪,主动说出一事来!”丰淳知孟光仪并非无城府之人,他既然在自己面前说起,此事定然有因,便道:“是什么?”孟光仪叹了口气:“余达漂泊长安多年,一朝为官,虽然是一县之父母,也是极为珍惜的,金城不同他地,就在京畿,天子脚下,所以他判断案件倒也算清明,怎奈何,这中间有一件案子,却涉及到了苏章!”见丰淳皱起眉,孟光仪却摇头道:“不是臣为苏章说话,此事据臣所知,苏章确实未曾做什么,论起来还是余达报恩之心太盛——据说是先帝驾崩前一年,即余达才补金城之缺不久,有人击登闻鼓鸣冤,余达升堂后,便听原告诉某家之女与其子私通,后因路遇贵家子,反悔前约,向其子索取从前所赠私物不成,命家仆将其子殴打致死……这本是一件寻常的案子,将两边拘传到堂,自可判断,然而余达使人去传被诉之女时,却发现那女郎与苏章有亲,乃是苏章之妻的女侄!”“若是郎君,倒也罢了,虽然我梦唐风气开放,未出阁的女郎名声究竟要紧,臣揣测,余达许是因此,所以问也未问苏章,便将那原告传来,痛打一番,叱他诬陷良家子,发配岭南——余达自以为还了苏章一个人情,只是那原告押解到岭南后不久,便传回水土不服暴病而亡的死讯,余达得知后,心下也有所不安,所以特意将此案从案卷中划去,他手脚利落,加上素来官声不错、判案清明,不但无人怀疑,连臣……也未能及时察觉!”丰淳思忖片刻,问道:“苏章当真不知情?”孟光仪肯定的点了点头:“余达之所以诬陷那原告,就是因为此案涉及女郎闺誉,余达对苏章感激万分,事情没有外泄,他若当面询问,岂不等于是打了苏章的脸面?臣后来也曾试探过苏章,后者于此事确实茫然无知——苏章那位女侄,却是嫁给了城南韦氏子弟!”韦氏……丰淳记了一下,颔首道:“那么孟卿说的此案线索是什么?”“线索却还是余达那侍妾——春枝!”孟光仪如实道,“臣当时答允了她说出实情后为其减罪,知道了此案后,便从轻判处,只是这春枝出身风月,余达据传与她交好多年,还在自己谋到实职后立刻为其赎身,却在夫主尸骨未寒时不思哀戚,反而欲抢在余达正妻并家人从山南赶来时卷财私遁,臣以为此女未必没有隐瞒,奈何当时她一口咬定只知此事,所以发现她被开释后依旧留在长安为私寮,便让人留意一二。”“大约半年前,这春枝偶然往平康坊去,路遇那管事,一见之下,惊得险些从车上掉下,立刻催促车夫原路返回,收拾细软,竟就此被骇得欲离开长安!臣接报后,使人在官道上将她截下,只是春枝惊骇过度,臣只得先将其下在女监中,原本打算翌日再审,谁知翌日过去,女监中人却来报,道春枝已死!”孟光仪神色郑重,“她并非死于锋芒,却是自己投缳……至少看起来,是自己投缳而死!”丰淳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将那管事拘到京兆府拷问?”孟光仪顿了一顿,才有些歉意道:“陛下恕罪,臣因其为迷神阁中人,因此一时犹豫。”“迷神阁。”丰淳皱了下眉,长安久为帝都,城中哪怕一个庶民,背后说不定都千丝万缕,平康坊里勾栏如云,别看这些人多半是教坊贱籍,背后却都有贵人依仗,否则长安寸土寸金,何以立足?他思忖了下,问道:“迷神阁的后台是谁?”丰淳日理万机,放眼天下,迷神阁却不过是长安城中一处馆阁,若不是任秋之案,丰淳压根不会去注意它,自然不知其背景,不过孟光仪身为京兆尹,对治下却是极为了解的,闻言如数家珍道:“此阁旧主与郭家渊源颇深,郭氏族没后,因请到了当时长安琵琶名手秋十六娘坐镇,曾得先帝时宰相杜青棠青眼,如今阁中魁首乃是司徒座上宾。”听到杜青棠三字,丰淳目光陡然沉了下来!他知道孟光仪并非惧怕司徒王展的权势,实际上司徒如今不过是个荣衔,王皇后不算得宠,皇后之父的身份,对于曾经敢于当朝与宪宗皇帝争执的孟光仪来说,压根就算不得什么。孟光仪之所以罕见的因迷神阁背后之人而住手,完全是因为,半年前,昭贤太后新甍,在这个时候,若传出王家牵扯进朝廷命官之死的消息,别说此事与王家只是七拐八弯的关系,哪怕直接是王展执刃杀了余达,在昭贤太后新故的情况下,丰淳也会对王家从轻处置。以孟光仪的为人,他当然不会甘心让王家借着太后故去的机会,避轻就重,这也难怪他两年前向丰淳禀告过余达之案,发现线索后却不立刻上报,反而隐瞒起来。丰淳冷冷扫了眼自知理亏,已经在解释的同时撩袍跪下请罪的孟光仪:“尔罪容后再议,那么这回借任秋之案,拘孟破野入狱,可查出什么?”他缓缓问,“既然迷神阁此刻的后台是王展,余达之案与任秋之案,可有什么相通之处?”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耶 自己生日快乐更新时间:2012-5-18 7:47:30 本章字数:2539谢谢祝福的各位.今天起初很欢乐啊,在贴吧和吧友互相TX的很开心,结果那个吧的吧主,居然被盗号了,于是吧里一片混乱……汇聚了众多好友的生日帖就那么被删除了,许多精品也被删除了,幸亏我的精品时间比较久,盗号的没删到那里……可怜那些盖楼以年为单位的人了…………………………………………………………………………………………………………山道上,翠岚拂过李十七娘的鬓发,珠钗摇摇,晃动间莹润的珠光返照她颊上,越发明媚动人。只是不远处负手而立的贺夷简显然没这个心思欣赏,他面沉似水,缓缓道:“十七娘,你逾越了!”“六郎这话说的我可听不明白了。”李十七娘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拓拔文锦噤声,她笑吟吟的反问,“说起来你我身份相同,彼此的父亲都是一方节度使,你虽然是郎君,可这会我求见的又不是今上,论理,我见贵主还更方便些,你可以在原上与贵主偶遇,我一步一步爬上这紫阁峰求见贵主,还要更心诚些,何况贵主也亲自出来见了我,六郎却又要替贵主委屈什么呢?”贺夷简没理会她的故意曲解,冷冷道:“与阿煌告别是我的事,谁准你自作主张,害我被她拒在门外?”李十七娘似笑非笑:“六郎,不是我瞧不起你——你确实算得上文武全才的好儿郎,容貌也生得俊俏,可这位贵主,还真的未必把你放在心上!就是没有我先过来,她也未必肯见你,此事你心知肚明,上山来也无非是为了向贵主表一表决心罢了,你这样骄傲的人,莫非还要把责任推卸到他人身上去不成?贵主若是肯见你,我越是过来搅局,她越是要叫你进去问个清楚才是,如今贵主不肯见你,到底是什么缘故,六郎自幼聪慧,不至于到了长安,就变笨了吧?”她行动慵懒,但说话清脆悦耳,吐声如珠如玉,山野寂静,四下里都听得清楚,拓拔文锦原本还为贺夷简对李十七娘的不耐而恼怒,此刻却是脸色一变——这会四下无人,李十七娘只带了他与线娘上山,贺夷简那边虽然也才带了一个夏侯浮白,但就是没有夏侯,楚殷武亲自调教出来的弟子,恐怕收拾他也够了。李十七娘与线娘虽然都通骑射,奈何两人今日为了拜访公主,别说弓箭,连匕首都未带一柄,免得摸不准元秀性情,一旦被发现,叫人以为有行刺意图。如今李十七娘这番话说得贺夷简原本就阴沉的脸色越发怒极,蓄势欲发,拓拔文锦不由暗暗给自家娘子使个眼色,让她不要在敌强我弱时还要激怒贺夷简,后者纵然不敢杀了李十七娘,却未必不敢打伤她!只是李十七娘却不理会他,依旧平静的与贺夷简对峙着。半晌,贺夷简却逐渐平静了下来,侧身让开了路:“你走吧。”“六郎,山中夜间露重,可要多多保重。”李十七娘也不意外他还不死心,淡淡的笑了笑,拂袖去了。往下走到了看不见贺夷简的地方,线娘才拍着胸口,啧啧道:“这贺家六郎好重的唳气!也是娘子你胆子大,一点也不怕他!”她回想起方才贺夷简的神情目光,竟压得素来性格活泼大胆的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由嘟囔道,“只是娘子那样说他,若他一怒之下伤到了娘子怎么办?”这番话正是拓拔文锦要说的,闻言也不赞同的看向了李十七娘。“他自出生就是魏博第一尊贵之人。”李十七娘懒洋洋的负着双手,悠然笑道,“骄横惯了的人,最受不住旁人说他无能。”“正因如此,娘子方才可不是在冒险?”线娘与她一起长大,名为主仆,私下里却是极随便的,当着拓拔文锦的面,嗔她道,“娘子下回可不能这样了!”李十七娘远眺群峰,嘴角勾起一个古怪的笑容,悠悠道:“这么好的试探机会,怎能不用?”“试探?”线娘一头雾水,却听李十七娘淡笑着说道:“父亲一心想叫我嫁给贺夷简,无非是因为,河北三镇中,贺家子息单薄,贺之方总是要将节度使之位传给亲生儿子的,只是三镇的节度使之位,可不是梦唐钦封的爵位,由着前人指了谁继承,就是谁!贺之方与其兄弟,可不就是一个例子?何况贺夷简骄横之名,三镇皆知!那贺怀年比他长了十余岁,若不是高夫人手段了得,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姑侄两个,算计得贺怀年至今无子,贺之方的年纪也大了,这贺夷简如今年未及冠,要压住义兄,就很不容易了,更不必说,魏博五州之中,骄兵悍将岂是容易控制的?”拓拔文锦沉吟道:“娘子这番试探,未知以为这贺夷简如何?”“骄横!”李十七娘淡淡一笑,话锋却又一转,“不过还没到目空一切的地步,尚且知道进退。”线娘却有点不屑:“他是怕了节帅。”“你知道什么?”李十七娘眯起眼笑了一笑,“他若想尚主,就决计不能得罪了我们幽州!河北三镇不同进退,早就被长安收入囊中,因此三镇早有密约,先欲分裂者无论是谁,其余两镇都共诛之!他若是尚不了主,将来迟早也要娶我,又何必留下难以弥补的罅隙?”“他方才确实动了真怒,足见对那位贵主是用了心思,但即使如此还能够控制住自己,想清楚局势并顾及今后,可见其能。”她顿了一顿,若有所思道,“贺之方如此宠爱这个独子,不仅仅因为他是贺家唯一的血脉,也是因为他本身亦不差啊!有狠心弑兄鸩侄夺取节帅之位、有能耐笼络得前者几十年对其尊敬有加,还诞下了贺家唯一子嗣……这样的父母,教导出来的人,又怎会是只知骄横跋扈之人?线娘,你可不要被他骗了去!”线娘皱着眉,不乐道:“娘子,这贺夷简无论是否有能力继承魏博,可他的心思,却不放到娘子身上,娘子美貌年少,河北大把的好儿郎,又何必非他不可?咱们不要理会他了不好么?”“好儿郎再多,可有资格继承一镇旌节的,却也就那么几个。”李十七娘咬了咬唇,低不可察道,“谁叫我自己不是郎君呢?”她见线娘还待要说什么,眨了眨眼,忽然失笑道,“贺夷简方才那样对我,你当没有旁的原因吗——那位贵主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我瞧她对贺夷简确实无心,但因我无意之中冒了赵郡李氏之名,这明明就是她的别院下人的责任,加上我此行也算是小小利用了她,听说贺六登门,立刻就报复了上来——”线娘一脸茫然。李十七娘恨铁不成钢的一点她头:“傻子!贵主一听贺六求见,马上连咱们一起赶出去,贺六怎么想?定然以为贵主是因我迁怒了他!你没听他刚才斥我之语么?亏得我驳得快!”……………………………………………………………………………………我会告诉你们这章名我一时想不出来,就无耻的拿生日来抵吗?^_^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三人成虎更新时间:2012-5-19 7:46:22 本章字数:4277山风穿窗而入,带入依稀的莲香,吹动窗下一垂风铃,风铃下,元秀揉了揉腕,端详着案上墨痕未干的字迹,她惯常练的字体是魏碑,因目睹杜拂日一手行楷气势磅礴,重五以来倒也偶尔会加几张行楷。只是纸上字迹绢丽有余而大气不足,未免叫她十分失望。“采绿?”元秀头也不回的吩咐,“拿水来浣手。”顺手将那页写得不中意的行楷揉成了团,郁闷的丢进案下竹篓。采绿伺候她左右,也知道元秀如今最计较的事情数来数去也就那么两件——书法并箭技,都是她用了心却效果不大的,这里面难免有天赋的缘故,偏生元秀出身尊贵,养就了骄傲的性情,虽然自己心底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她却委实无法容忍……只可惜加倍的苦练,究竟还是不如人意。她装作不知的端上了水,又替元秀擦干了手上水渍,见元秀心情不错,思忖了下,笑嘻嘻的说道:“阿家可知道方才错金又惹事了?”“哦,它惹了什么事?”虽然才把写满不中意的行楷的纸团丢掉,但元秀也早习惯了在某些事上的事倍功半,浣手后情绪逐渐调整过来,此刻见采绿似要说起趣事,便接了一句,猞猁到了山间野性毕露,虽然不伤人,却十分的淘气,不过原本就是要它将来帮助狩猎的,元秀叫采蓝将原本照顾它的锦梳拨去做旁的事,只教给内侍于文融带着照拂它,正是为了不让它过得太舒服,此刻听到它惹事生非,反而放心些。采绿笑着道:“它啊,好端端的,把人的衣裳都抓破了,将人家小娘子吓得一个劲的哭!”“哪里来的小娘子呀?”元秀好奇的问。“咦,阿家不知道么?郭旁有个小女儿,如今才八岁,生得很是可爱,刚到那一天,采橙在庖下见着了她,很是喜欢,当时还拔了一支银簪给她玩。”采绿唧唧喳喳的说着,“那小娘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了些,听说是晌午后的辰光,采橙因见她生得瘦怯怯的,给阿家做点心时,顺便在灶上煨了碗肉羹给它,大约错金嗅着肉羹跑了过去,结果一下子扑到她身上,肉羹打翻在了裙子上不说,人也吓得半死,亏得旁边有人瞧见了,赶紧把错金抱了开去……”听到这里,元秀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笑出了声来道:“行啦,此事本就是错金淘气,那女孩子可有被烫到?”采绿笑着屈了屈膝,道:“奴代雪娘谢过阿家!”这种小事元秀一向是不大在意的,采绿也知道,所以才应下来替郭旁之女求情的差事——虽然说吃亏的本就是那叫郭雪的女孩子,但元秀才是别院的主人,她豢养打算狩猎里边大展身手的猞猁主动扑倒了郭雪,自然也是郭雪的不是。加上郭雪之父郭旁才因为将幽州李十七娘当作了绿园的李家娘子放进来,刚刚被罚了一回,如今自然要格外的谨慎些。元秀随口问道:“郭旁膝下就一子一女吗?”“这倒不是,是一子二女,那郭雨奴是长子,下边两位女郎也是跟着兄长的名字,皆取了雨字旁——雪娘上边有个阿姊,名叫郭霜。”元秀对自己外祖家的感情非常复杂,她才三岁就没了生母,说心里不遗憾是不可能的事情,昭贤太后待她虽然很好,但终究与生母不一样,然而让郭家族没的偏生又是她的父亲,宪宗皇帝虽然忙于政务,但见面时对女儿们一向比皇子们要怜爱得多,对她来说,亲近郭氏,很难不因此在心中产生对宪宗的怨愤,这样忤逆违反孝道的想法在受过昭贤太后十二年之久的正统忠孝教导之中长大的元秀而言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更何况,皇室之中的长辈固然凋零了许多,好歹是看着她长大的,郭家的长辈,她唯一熟悉的一个,还不全属于郭家,薛氏只是郭家的养女。在这种情况下,元秀连紫阁别院中的旧仆都不愿意多见,全部交给了采蓝处置。这会也就是薛氏不在,她才会主动问一问。“他们都在别院里?”采绿点了点头,她性.子活泼,最爱打听这些家长里短,原本有沉稳的采蓝在旁盯着,总不许她多嘴,薛氏在的时候,她胆子就更小了,这会采蓝忙着处置别院之务,薛氏在别院中四处走动,只留了她在这里伺候元秀练字,又见元秀有兴趣,当下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那雪娘是才过来的呢,据说以前是放在了长安陪着她的祖父,因暑热才送过来并见一见父母。郭雨奴同霜娘倒是一直在别院里边,这对兄妹都很能干,雨奴阿家是见过的,那霜娘虽然长的不及雪娘可爱,然而做事都是极利落的,究竟是山里长大,阿家没有看到,前两日采橙手底下的锦木瞧见了道旁一颗杨树上似生了菌子,才要叫人拿梯子来看,那霜娘恰好路过,听说后把袖子一卷,蹭蹭几下就爬了上去,好不利索!”采绿连比带划说得极为生动,元秀也正是好事之时,闻言来了兴趣:“这霜娘多大了?”“奴没有问,但瞧着该与阿家差不多。”采绿正说的兴高采烈,外面薛氏恰好走了进来听见了半句,随口接道:“什么和阿家差不多?”见着了薛氏,采绿顿时噤了声,忙站起来道:“大娘回来了?”薛氏惧夏之症到了山上究竟好了很多,歇了两日,方才又在别院里走了一圈,这会看起来气色已经很不错了,她穿着宝蓝底绣暗花襦裙,臂上搭着一条杏子黄的披帛,面上未施脂粉,鬓发拿篦子抿得一丝不苟,与之前在珠镜殿时的病恹模样迥然不同。“方才从庖下过,那叫雪娘的小娘生得倒与阿家幼年时有几分相似。”薛氏也没追问,不过元秀请她坐下后,开口居然也提到了郭雪。元秀在薛氏面前就不太想多提与郭有关的人与事,便笑着把话岔开道:“大娘身子若是好了,咱们明日去下边谷里狩猎可好?上回回来的路上,郭雨奴说峰上都没有什么象样的猎物,想要猎物多还是得去峰下,正好也去看一看高冠瀑布。”“峰下?”薛氏倒不是故意败兴,但究竟迟疑起来,元秀见她这样,呆了一下才一拍头,恍然道:“是我糊涂了,大娘到这山上来才好了,再下去可别又难受上了。”“袁别鹤身手不错,为人也是机敏老成,是先帝当初选去保护五郎的人,如今五郎派了他来保护你,只要你多听他的建议不胡闹,走远一些也是无妨。”薛氏不想因为自己拂了她的兴致,便建议道,“只是九娘如今的身手也就那么一回事,别说其他,你能猎到一头鹿就不错了,至于猎虎,就是禁军里面有人得了手,也是足以夸耀的,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在九娘面前说了谄媚之言,叫九娘还当真以为自己足以猎虎,但大娘总不会瞒你——你若当真遇见了虎狼之属,还是快快躲到了袁别鹤身后是正经!”薛氏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饶是元秀早已经习惯了她的严厉,此刻也不禁委屈得差点没掉下泪来:“大娘这是哪里听来的话?我几时说过到山下去狩猎是冲着猎虎去了?”“不管你有没有说过,总之我方才已叮嘱过袁别鹤,务必不许你涉险。”薛氏也没在意她计较的重点,只是反复提醒道,“山间不同原上,有猛兽是一回事,人也少,万一出了事,禁军救援不及,到时候有你后悔的!”元秀咬牙道:“大娘管得未免太宽了些!”她还是头一回对薛氏说出这种话来,薛氏愣了一愣,也不禁有点动了气:“我这是为你好!若是昌阳她们在这里,你看我会不会多这个嘴?!”“大娘若真是为了我好,又怎会这样随意听信了他人之言,就来指责于我?”元秀用力捏着手中的乌檀木扇柄,指节都已青白,显然是怒到了极点!薛氏见她这样,皱起眉:“你难道没有说过要猎虎之类的话?禁军居然有胆子捏造谣言?”“我……”元秀想起自己昨日登上峰顶后一时开怀,似乎确实说过想要猎得一头猛虎之类的言辞,只是这样一句触怀之言也不知道怎么竟被传成了自己箭技平平、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妄想?一想到这里,元秀顿觉怒火更炽!她右手捏紧了宫扇,左手忽然一下狠狠拍到了案上,力道之大,将五瓣梅口贴金钿瓷碗都震得哐啷一下摔到了地上,虽然因竹楼的地面铺着细竹编成的地毡,虽然不柔软,却极有任性,瓷碗未碎,但也足见她心中情绪何等激烈!再看薛氏,脸色也不好看。采绿没想到方才还有说有笑的两人这么快就翻了脸,她知道薛氏因为有郭家养女这一重的身份,又照料元秀多年,心里实际上将元秀当作晚辈远胜过了公主,元秀的性情虽然绝对算不上懦弱,但却颇念旧情,因此也一直忍耐着,但如此直截了当的打击,恐怕从前宪宗并丰淳都没有这么说过,不由噤若寒蝉,站在旁边不敢多言。薛氏却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元秀在山顶上偶感之言,虽然是登顶后一时感慨,但经过某个好事的禁军士卒宣扬,传到了她耳中,已经变成了元秀信誓旦旦,要猎到一头虎再回长安,她估计把话说重,其实也是担心元秀当真不知轻重,逼着袁别鹤带她去猎虎。要知道终南山虽然广大,但因为宗圣宫以及名川秀峰都被长安权贵占为别院的缘故,猛兽皆被赶入深山或者不出名的山峰上去,要猎虎,也只有向那些地方走——别看袁别鹤带了五十名精锐禁军,住进别院显得人不少了,撒进终南山,不,撒进一在紫阁峰,都算不得什么。薛氏的惧夏之症非常严重,哪怕到了峰上也休养了两日才缓过来,贸然陪元秀下山去恐怕立刻就要病倒,她不在,袁别鹤是外臣,可压制不住金枝玉叶的一意孤行。只可惜薛氏虽然是好意,却因误会反而惹恼了元秀,元秀本就是被宠大的,也算知理,薛氏每每斥责,都是事出有因,她虽然沮丧,倒也能接受,可她箭技苦练许久无果,已经被薛氏叱责过好几回,本就深以为憾,上一次在靖安坊里,明知道丰淳不待见杜家之人,尤其还是杜青棠亲侄,但因杜拂日箭技出色,都忍不住出言相邀对方指导,可见心中何等的介意。这会因为一句无心之言,居然被薛氏说了这样的重话,当真是满腔怒火,然而就要发作时,她却又忍住了。“此事我自会与袁别鹤问个明白,大娘连日身子都不适,我这里进进出出,难免打扰了大娘,我看下边那座木楼幽静清凉,大娘不如住到那里去安心养病吧!”元秀以扇掩口,不冷不热的说道。薛氏面上震惊之色分明无比:“九娘这是要赶我走?”“大娘说的什么话?不到秋凉,大娘就是想离开这别院,我也不答应的。”元秀淡淡的说道,转向采绿,“快到晚膳时候了,还不出去使人去把木楼打扫了,再告诉庖下,大娘的膳食以后皆送到那边去。”说着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对薛氏道,“大娘还是安心调养吧,我这里有采蓝采绿在,她们也是伺候了我多年极用心的,大娘也知道,以后竹楼这边大娘就不必劳动什么了。”元秀的笄礼是在七月,那时候峰下的长安兀自炎热,她这么说,也就是连自己的笄礼都不一定要薛氏参加了。薛氏不是不知道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的性情,但她却没想到元秀这般决绝,一旦决定不再忍耐下去,便是乳母加上姨母的人,说赶开也就赶开。采绿得了元秀的话,巴不得不要站在这里,赶紧溜出去叫外面等待吩咐的小宫女。她回来时,却见薛氏正往外走,虽然脸色不豫,但薛氏究竟是郭家抚养出来,又在宫里历练多年的,也不见多么沮丧,只是采绿低头时却瞥见她垂下的宽袖不住颤抖——显然,也是气得极了。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山中桃花始盛开更新时间:2012-5-19 7:46:22 本章字数:4299入夜之后,采蓝看着内室的灯火熄灭,又过了半晌,才悄悄推了推旁边的采绿:“大娘和阿家又怎么了?”“都是那些禁军惹的祸!”采绿也有点睡不着,恨恨的与她咬着耳朵,“那天阿家不是想出去狩猎,结果下着雨,就带了咱们并袁统军、两个禁军士卒爬到峰顶上去瞧一瞧吗?谁想到峰顶上面阿家随口说了句终南山里的猎物繁多,连大虫也是有的,结果被那几个碎嘴的传成了阿家要亲手猎虎,偏巧阿家今儿又和大娘提起来,紫阁峰上的猎物太少,想去峰下看看,大娘只当阿家是打着猎虎的主意,哪里会放心?话说得就重了……”采蓝皱眉:“袁统军是五郎亲自派过来保护阿家的人,怎么连几个手下都约束不住?”“他方才下峰去探路了,阿家本来晚膳前就要传他过来审问此事呢,等着看吧,明儿阿家起来,头一件定然要问此事,这些禁军士卒太过没有规矩,阿家那句话咱们都是听得清楚的,不过是感慨终南山究竟是大山,和原上的猎物相比差距悬殊罢了,这些人枉费生为郎君,舌头竟是比市井妇人还要长得多,惹了阿家不高兴,与大娘怄了气,害得咱们也跟着小心翼翼!”采绿咬牙切齿的道,“真真是讨厌极了!”“这事是要好生弄个清楚。”采蓝听了虽然也不悦,却要比采绿多想一层,“阿家不过是随便一句话,就被曲解成这个样子,今日李十七娘登门,倒幸亏是郭旁引进来的,出去时也是郭旁送的,但愿禁军里面没人知道,要不然,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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