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公主-19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原上更新时间:2012-5-11 7:47:03 本章字数:3746贺之方却不知道就在他对着心腹又爱又恨的骂着不肖子时,他那牵肠挂肚的不肖子正在乐游原上再一次“偶遇”元秀。这回他远远看到元秀一行的身影,眼睛照例亮了起来,但扬鞭催马赶到近前,却发现元秀神色沮丧,发现他的到来,抬眼懒懒的看了看,却连眉都懒得皱,便移开了目光,全然不像前几次一样,虽然满含警惕却也落落大方不失一国公主应有的风仪,此刻元秀手中虽然抓了弓,但一只麂子惊慌的从草丛里跑出来,逃向远处,她却只瞥了一眼,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显得很是没精打采。贺夷简摘下鞍前挂着的角弓,从另一侧的箭壶里取出一支长箭,他做这些时动作舒缓自如,这时候麂子已经奔出一段距离,贺夷简一边催马靠近元秀,一边顺手拨弦,远处立刻传来一声哀鸣。元秀身后跟随的侍卫手里的獒犬立刻疯狂吠叫起来,侍卫们看向了元秀,见她没有反对,其中一人便松开了手,片刻后,叼回业已毙命的麂子邀功。采蓝的笑容有点僵硬:“阿家?”贺夷简拨马跟着元秀并辔,自然到了理所当然的将原本跟在元秀最近处的采蓝挤开,他的骑术可不是采蓝这样深宫之中长大,仅仅会点骑术的宫女能比,另一边的采绿张口就要叫嚷,然而采蓝却给她使了个眼色,请求的看向了元秀。“谁准你欺负蓝娘了?”元秀明显的闷闷不乐,但终于开了口。贺夷简正待说话,她却又道:“你们怎又跑到乐游原上来了?”“阿家,咱们跑了许久,这会该寻个荫凉处歇息了。”她身后采蓝复低声道。被她提醒,贺夷简认真打量着元秀,她白皙的两颊被五月的骄阳晒得赤红,不必脂粉就如酒晕妆一般,那绯红之色一路红入了鬓角里面去。双螺髻原本应该挽得很是整齐,大约是因为出猎的缘故,髻上没有用容易滑落的珠翠,而是以两股五彩丝绦分别缚在髻上,髻后打着繁复而精致的绳结,丝绦很长,束住之后还拖出了长长的飘带,一直垂到了元秀腰际。绀碧色底襟袖绣着栩栩如生的月光白、下摆处却刺着对鹤的紧身胡服很好的勾勒出了元秀窈窕匀称的身材,腰间一条黛绿锦缎束带,连接处用赤金嵌宝勾,这身装束清爽而便于行动,显然元秀出宫并非心血来潮,还是特特换了衣裳的,却不知道为何到了原上却如此垂头丧气?而且看她脸色,显然在日头下面已经游荡了许久,但身后人手里提的却还是只有他刚才所射的那只麂子。“阿煌这是怎么了?”贺夷简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他记忆里面的李煌哪怕是在迷神阁的密道里面与他单独相对、武力落着下风时,依旧是充满了骄傲的,而她也有资格骄傲,梦唐的主人是她的同胞兄长,谁都知道丰淳帝对这个妹妹有多么疼爱——又有谁会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贺夷简敏锐的发现元秀身后没有薛氏的身影,这个乳母并非常人,她对元秀的呵斥俨然犹如长辈,只怕元秀那位名义上的养母昭贤太后在生前也未必能如薛氏一般对元秀动辄相叱——那样的话,宫中早就要传说昭贤太后对养女不慈的话来了……“那该死的孟光仪!”元秀忿忿的一甩手中长鞭,将地上一株高过了马肚的长草抽断,嘴里嘟囔了一句,她声音很低,贺夷简甚至没有听清楚,但他身边跟着夏侯浮白,因此他回头看向夏侯时,后者虽然木无表情,然而嘴唇开合,到底把孟光仪三字告诉了他。“是孟光仪惹了阿煌不快?”贺夷简试探的问元秀,见元秀沉着脸不理会自己,他看向了身后的采蓝,谁知道采蓝对他可没什么好声气,见他看过来,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贺夷简在元秀这里碰钉子早就习惯了,他也不以为意,忽然舒展手臂,隔着坐骑,在元秀额上抚摩了一把。“你做什么!?”采蓝、采绿双双惊叫出了声,后面的侍卫也立刻变了脸色!元秀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鞭抽了过来,贺夷简若是不愿意,以她的身手自是打不到他,贺夷简抬手抓住了鞭梢,叹息道:“阿煌若再不休息,可要中暑了!你若想打我出气,不如休憩过了有了力气再动手如何?”被他这么一说,采蓝惊叫一声,另一侧的采绿赶紧上前,探手摸了摸元秀的额,吃惊道:“阿家太卤莽了!”侍卫们跟着也早已受不了,当下众人四顾,看到了不远处有处小树林,忙簇拥着元秀过去,到了荫凉处,采蓝和采绿忙不迭的卷了袖子,先取水替元秀擦拭面颊、双手,又从革囊里面倒出一壶镇着的乌梅饮,革囊外面以厚厚的缎子包着,里面装了冰,这时候早已化做了水,但到底还凉着,元秀捧着喝了三盏,面上赤色才褪下去一些。采蓝跪在旁边替她打着扇子,口中埋怨道:“阿家若是继续使性.子,当真中了暑,奴等被五郎惩罚事小,大娘担忧且不去说,回头五郎怎么还肯放阿家出来?”元秀一脸郁闷的靠住了一棵树,也不理她,见状采绿跑到其中一名侍卫的马旁,过了片刻取了一捧瓜果过来:“阿家连午膳也未用,还是先吃些东西吧。”贺夷简与夏侯浮白下马后各自取了水饮用,到这时候才过来,看到瓜果,贺夷简也不客气,随手拈了一颗杏吃了,采绿立刻警觉的收到一旁:“贺郎君,这是为阿家准备的。”“阿煌莫不是在孟光仪那里吃了亏?”贺夷简却不理她,蹲到了元秀面前问,“这个人却不好惹,多少长安豪门的老狐狸都栽在他手里过,阿煌是怎么被他气成了这个样子?不如告诉我,我去替你出气如何?”夏侯浮白在旁咳嗽了一声,无奈贺夷简压根就不理他。元秀到底回过了神,冷冷道:“孟光仪乃是直臣,你想怎么样他?”“他是不是直臣与我何干?”贺夷简笑着道,“他让阿煌不高兴了,我又怎能放过他?”“……”元秀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无语片刻,怏怏道,“不怪他,是本宫想去迷神阁打探任秋之案的经过,结果被他顶撞了一番,当日他进宫面圣时,在紫宸殿上本宫就领教过了他的口舌厉害,只是未曾想到方才恰好遇见了他就在平康坊罢了。”贺夷简噫了一声:“阿煌为何对此案感兴趣?”“坊间不是都传遍了么?那任秋可能是本宫三哥之子,虽然出身不正,到底是齐王血脉,七姐婚期在即,实在无暇顾及,便托本宫替她打探……”元秀悻悻说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我记得阿煌的乳母薛娘子似与迷神阁主秋十六娘相熟,为何不请她独自前去?京兆府固然派兵围了迷神阁,但想必拦阻不了薛娘子吧?”贺夷简试探道。元秀哼了一声:“若是大娘能够出手,本宫何必如此烦恼?”“薛娘子怎么了?”闻言,贺夷简还没开口,旁边一直沉默的夏侯浮白却忽然问了一句。元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大娘素有惧夏之症,原本每年天气炎热,圣驾都会移去骊山避暑,可今年长安事情繁多,怕是去不成了,如今大娘每日里吃着药只是昏睡。”贺夷简颇为奇怪的看了眼自己的护卫,然而夏侯浮白得了这个回答却只是颔首对元秀致意,并不再多言。“阿煌要问什么,不如我帮你?”贺夷简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献殷勤的机会,不过元秀却撇了撇嘴角:“不用了,孟光仪很是能干,本宫也相信他的忠心。”贺夷简叹了口气:“阿煌还是不相信我啊!”“你今日在这里可是在等本宫?”元秀打量了眼他依旧白皙如玉的面色,有些郁闷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岔开了话题。贺夷简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好感与好逑之意,元秀这么一问,他立刻爽快回答:“自然是的!”“天气这样热,你倒是真不怕麻烦。”难得今日元秀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沮丧,居然未曾像从前那样继续换话题,或者只作未闻,竟感慨了一句。贺夷简虽然追求她颇有一段时间,但对她的性情却还是有些吃不大准,他觉得这应该是一种进展,心情大好,直言不讳道:“若是可以天天见到阿煌,三伏三九又都算得了什么?”元秀对他笑了一笑,意味深长道:“贺郎君果然久经花丛,甜言蜜语说得好生娴熟。”她的笑容和话语里面满是揶揄,贺夷简却没有笑,他盯着元秀的眼睛,淡淡道:“阿煌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从未对其他人说过这样的话,我平生做事全凭自己的喜好,若不是我喜欢的人,哪怕逢场作戏或者身份特别,也休想我说一句悦她之语。”采蓝和采绿服侍元秀左右,对贺夷简的为人连打听带见识,也知道此人极为骄傲,压根就不屑于说谎。如今既然说出这番话,多半是真的,她们虽然都比元秀年长,但究竟还算年轻,虽然知道贺夷简的身份尚主对元秀不利,如今见他这般傲然的辩解,也不禁对他有些改观。一思及此,却又怕元秀动摇。却见元秀听了,只是笑了一笑,神态自若,贺夷简掷地有声的一番话,于她俨然是清风过耳。见状,夏侯浮白眼底掠过一丝阴霾,贺夷简文才武略身手家世,哪一样都拿得出手,与元秀年纪相仿,还一见钟情,这些好处,试问天下有几个女郎能不动心?他多年前投奔贺之方麾下,差不多也算是看着贺夷简长大的,对后者的骄傲最是清楚,若不是动了真心,断然不可能对这位贵主如此忍让与纠缠……可这位贵主不愧是宫闱出身,小小年纪,心肠竟犹如铁石,贺夷简如此放下身段的追求,她却岿然不动……他没有去看贺夷简眼中的失望,却暗暗下了决心,一定尽快带贺夷简离开长安。魏博五州未来的主人,可以一时迷情,却绝不可长久的失陷于某人、某事。这是贺之方在知道元秀公主后,特特传来的密信,单独给予夏侯浮白,让他在必要的时候,便宜行事,哪怕强制带走贺夷简。……………………………………………………………………………………………………………………今天吃晚饭时,才知道是自己阴历生日……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琼王更新时间:2012-5-11 7:47:03 本章字数:2488长安大明宫,风凉殿。大宫女云萝迎上前替步入殿中的东平公主脱了臂上长帔,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忙吩咐左右:“把帘子都放下来,冰盆再加一个。”又问旁边侍立的小宫女,“冰酪呢?还不快快端上来!”感受到殿中的阴凉将外面暑热逼退,东平公主吐了口气,她方才却是带着烟萝、岫萝两人去了一回含冰殿,论理如今嘉城公主的生辰更近一些,可是暑天里面依旧冷冰冰得毫无一丝人气的清思殿别说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就是嘉城公主的胞兄琼王,上回得丰淳准许前去殿中试图说服嘉城都没能待太久。东平公主百无聊赖,便时常往旁边的含冰殿里去,昌阳公主如今喜形于色,一面用心的调养气色肌肤,一面心情大好,哪怕任秋之事都不能阻止她这份喜悦。再想一想元秀也兴致高昂的学着骑射,往下的两个妹妹,利阳年纪小,云州呢住得远了些,而且她这几天似乎也常出宫游玩,一向喜静不喜动的东平不免有些伤神。接过冰得恰到好处的酪饮,东平无趣的吃了几口,便搁下了琉璃碗,问左右:“元秀、云州她们今儿都出去了?”“是呢,元秀公主带着人说是去原上了,云州公主则说想去坊市里面看看有什么新奇的东西没有。”云萝笑着道,“阿家若是嫌宫里闷,不如也出去走一走?”她知道东平这段时间心情都不是太好,毕竟宫里挑选驸马已经颇有一段时间,作为三位待嫁公主里面年纪最长的一位,东平公主却迟迟定不下人选,宫内宫外已经有了一些谣言,昨天皇后还特意请了东平过去,话说得客气,是问东平是否需要再召些新人进宫来相看,但意思里面已经有些她过于挑剔。在父亲手里过日子与在兄嫂手里过日子究竟是两回事,东平公主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究竟心中委屈,丰淳与王氏给她的名册上面,也不是没有出色的人才,可是最出挑的——譬如韦造之子,以才名动长安的韦维端,哪怕身边人不提醒,东平也不会傻到越过了元秀去选他。这韦维端,在韦华妃进宫前,就被王氏召进宫让她看过,一表人才,又是韦造嫡长子,在长安颇负才名,丰淳对韦造的倚重比当初宪宗皇帝对杜青棠的倚重也差不了多少,此人说不是丰淳为元秀预备的驸马人选之一,谁会相信?除非元秀当真下降给那个贺夷简!想到这里,东平心里却是一动,挥退了小宫女,只留下名字里有萝的几个心腹,低声问道:“九妹这段时间去原上可有遇见过贺夷简?”“回阿家,元秀公主从端午后也有几日没去过原上了,怕是要等她今儿回来了才好打听。”云萝最先反应过来道。东平沉吟了一下:“如今长安可还在议论九妹吗?”“坊间这会似乎更多关心任秋之案……”“任秋案啊……”东平叹了口气,“三哥似乎明日就到了吧?”…………………………………………………………………………………………………齐王一行明日才能抵达,先赶到的琼王夫妇却正在长安琼王府里叹气。“大王,此事皆是三哥落在外面的那一位弄出来的,咱们自今上登基后便远避南方,如今才回来,也是为了六妹,却怎么又扯上关系了,大王又何必为此事烦恼?”陶景年见琼王愁眉不展,不由温言抚慰。琼王李俨只比丰淳小一岁,如今廿三,他的长相很像宪宗皇帝,因着他与嘉城公主的生母罗美人是个容貌与位份十分相宜的美人的缘故,可能比宪宗皇帝年轻时还要俊美一些,皱眉时也显得英气勃勃,相比之下丰淳虽然长的也不差,但因文华太后早丧的缘故,气质之中总有一分阴沉在,李俨却显得阳刚开朗,也难怪宪宗皇帝会有几年很是犹豫。毕竟对于那位一心想要振兴梦唐的帝王而言,丰淳那样给人阴郁的继承者到底不及李俨这样的看着心情好。何况,前者还与杜青棠之间结有仇怨。陶景年对这个丈夫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唯一的遗憾也就是宪宗皇帝终究没有狠下心废弃丰淳,让曾经享受过长安众星拱月待遇的琼王妃如今仰望蓬莱殿时心底究竟有些委屈。“此事发生的时间与涉及之人都太过巧合,不可不防。”李俨的脾气一向很是不错,此刻尽管满心忧虑,但依旧耐心向妻子解释,“三哥的这个私生长子虽然因三嫂的缘故没有姓李,但与其母一道养在别院,宗室里面知道的人其实不少,他被迷神阁那娼女迷住是半年前的事情,两下里好端端的,偏偏在我与三哥因各自的胞妹回长安时出了事,我岂能不多想?”他这么一说,陶景年细细想了想,也不禁变色:“难道今上他……”“嘘!”尽管室中无人,李俨还是皱着眉示意她噤声,使个眼色,“今上仁慈,你不可胡说!”陶景年举袖掩住了口,却拿手沾着茶水在桌上飞快写了三个字,询问的望向了李俨,李俨来回踱步的动作一顿,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这样太过招人眼目了。”“我随大王远离长安已经数年,如今回来虽然是为了六妹,但也不可能天天跑到清思殿去,哪有做女儿的不回家探望父母的道理?”陶景年劝道,“若是为了避嫌不去反而惹今上不喜呢。”她写的名字,自然是杜青棠。李俨想起这个人纵横宪宗一朝的捭阖,几乎就要同意,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就算如此,你却拿什么借口去靖安坊?杜家五房如今只有玢国公与杜拂日两人,玢国公夫人早逝,五房的两位女郎都已出阁嫁去了东都,杜拂日也尚未娶妻……”陶景年只是杜家的外甥女,梦唐风气开放是不假,她硬要去五房拜访杜青棠原也没什么,但这样丰淳必定生疑——而她提出向杜青棠求助原本就是为了能够从杜青棠那里得到消除丰淳疑虑的办法。“我可以请母亲私下借着送东西询问一二。”陶景年思忖了下,复提议道。李俨正要回答,门外却传来轻叩声,他有些不喜,不悦道:“什么事?”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回道:“大王,女郎忽然哀哭不止,奴试着她额上滚烫,求大王前去看看!”“青娘?”李俨和陶景年对望了一眼,皆吃了一惊。外面使女说的女郎正是李俨如今膝下唯一之女,小字青娘,虽然是侍妾所出,究竟是头一个孩子,加上她也只是个女郎,影响不到陶景年以后的子嗣地位,所以陶景年也乐得贤惠,许她养在了侍妾身边,平素也表现得很是疼爱,如今当着李俨的面自然更要显得惊讶与慌张。陶景年跟在李俨身后就向青娘与侍妾所住的院子走去,才进院子,觑见里面乱成一团,便厉声道:“慌什么!医者何在?!”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惊夜更新时间:2012-5-12 7:46:37 本章字数:3969“阿家今日既然遇见了贺郎君,为何不试探一二?”采蓝说这话时,元秀已经回到珠镜殿,齐胸高的浴桶中盛着香汤,上面飘着一层颜色淡淡微带香气的花瓣,看形状却是桃花。元秀惬意的靠在桶边,她乌黑的长发只拿一支金簪随意挽了,有几缕偏巧滑了下来,被水打湿,粘在了鬓边,白腻犹如凝脂的肌肤被水泡得微绯,与乌发成鲜明对比。水一直漫到元秀锁骨下两寸的地方,几瓣花瓣贴在她肩上,犹如花钿,元秀闭着眼,她睫毛甚长,黑而油亮,微微卷曲,比水面上桃花瓣更娇嫩的嘴唇轻轻开启,漫不经心的道:“试探他什么?”采蓝拿瓢舀着水,替她擦洗着肌肤,低声道:“譬如,任秋之事。”“你以为我是为了七姐特特去原上让他遇见的?”元秀没有睁眼,而是懒洋洋的道,“去迷神阁和紫宸殿上面无非都是为了颜面上好看些罢了,三哥又不是没有嫡子,一个私生之子,有什么好关心的?”采蓝有点意外:“奴见阿家在紫宸殿上还没问清楚事情经过就要为任秋脱身,还以为阿家是真心要为齐王与昌阳公主保住他。”“这个人没什么可保的,但究竟是三哥亲生子,我和五哥的侄子,如今虽然是他给五哥惹出事情来,五哥究竟不能让人说他罔顾骨肉之情,但孟光仪素有清廉正直之名,为了这么一个出身不正的晚辈,让皇家名誉受损,还让直臣寒心,五哥岂是这样糊涂的人?我是公主,又年纪小,胡搅蛮缠,五哥在旁看着,样子也就做得差不多了,不然,你以为五哥留下我,当真是因为他没有其他办法打发孟光仪吗?不过是借此向七姐、三哥证明他究竟是向着自家人的罢了——你看不出来,孟光仪可是瞧出来了,否则今日不会特意亲自守在了迷神阁,故意让我颜面扫地。”元秀不在意的说道,“我去乐游原上转一转,却是怕早早回了宫来被七姐叫去盘问。”她嘴角勾了勾,问道,“方才七姐是不是打发了人来问我?”“修绢只说七公主见阿家回来得晚,很是不安,所以送了一盅燕窝来。”采蓝会意,抿嘴笑道,“阿家今日替她奔波了整整一天,后日就是嘉城公主的生辰,怕是昌阳公主再焦急也不好意思再叫阿家出去跑了!”元秀嗯了一声,听她提起嘉城,顺口问道:“这几日六哥、六嫂进宫的次数多么?也不知道六姐心意到底怎么样了?”“奴听说嘉城公主心意已决,琼王并王妃这几日差不多每天都要去清思殿,可是没过多久就会被嘉城公主以要做功课为名请出殿外,上回王妃到蓬莱殿,在皇后面前哭了很久呢。可是皇后去了也没办法。”采蓝道,“琼王如今头疼得紧,任凭他怎么说,嘉城公主认定了先帝许她满了双十未改心意就可入无尘观一心一意的修习,再不问红尘之事——听嘉城公主的意思,是比玄鸿元君还要苛刻些,元君至少不会拒绝见阿家,但嘉城公主似乎打算以后也不想见……”说到这里采蓝停了口,元秀也没追问,缓缓张开了眼睛,皱眉道:“从前也不是没有金枝玉叶出家为女冠的,拦到这个程度,六姐还是不肯下降,也是命中注定,我看六哥现在也只是尽一份心罢了,后天六姐的生辰上,咱们自然是照着寻常公主的礼来送,不可送那些惹六哥看了生气的东西,不过私下却也要准备好了我及笄后她去无尘观的贺礼。”采蓝放下水瓢应了,却忽然扑哧一笑,元秀嗔道:“你笑什么?”“奴想起来先前嘉城公主在出了孝期后就要去无尘观,那时候想是琼王请了五郎留公主在宫里过完生辰,但嘉城公主一向都是不在乎这个的,五郎就拿了阿家的生辰做借口,后来嘉城公主对道家经书有不解处,便使了人来寻阿家,结果阿家跑去清忘观了一回,却把这事抛到了一边。”采蓝眼珠转了转,嬉笑道,“奴在想啊,后日阿家见到了嘉城公主可怎么办呢?”她要不说,此事元秀还真的忘记了,顿时一惊:“糟糕!现在怎么办?”看她急得抬手扶住了木桶,采蓝赶紧叫道:“这桃花汤最是滋养肌肤,阿家今日被晒得厉害,还是把双臂放回去多泡一泡的好。”元秀虽然照着做了,却急道:“六姐这段时间可使人过来催促?怎也没人提醒我?”“阿家不要急,此事玄鸿元君早就解决了,奴是与阿家说着玩呢。”采蓝忙赔罪道,“阿家可不要生气!”元秀惊讶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三姑她推荐了什么人给六姐?”“嘉城公主不解的那些题目元君好歹也是修道多年的,是元君自己替她解释了,上回阿家回到宫里后不久,元君就派人送到了清思殿,不是奴故意隐瞒,却是最近才知道的。”采蓝笑着道,“若不然嘉城公主岂会不派人上门来催促呢?”元秀起身后,采蓝陪着她回到寝殿,采绿在殿里点了一炉九和香,这种香气清雅袅娜,混着殿中冰盆散发出的凉气,有一种幽冷之感。她只着中衣,坐在矮榻上让采蓝和采绿一起拿帕子仔细得替她擦干长发,又问了一遍薛氏的身体,便挥退两人,登.床沉沉睡去。她被惊醒时,恰听见远处传来遥遥的三更鼓声。“谁在外面?”元秀睁眼看到帐外模糊的轮廓,单看身形的高大就绝对不是珠镜殿里的任何一人,立刻厉声呵斥!帐外传来一声低笑,有些耳熟,接着一个人擎着烛台进来,虽然身上穿着漆黑如夜的紧身劲装,但神态却好整以暇,显得成竹在胸。火光照亮他的脸庞,元秀呆了一下,才道:“燕小郎君?”燕九怀将烛台放到了床边,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她只着中衣的躯体上打量了几眼,笑眯眯的坐到烛边:“公主,咱们可是久违了!”元秀知道他武功高强,又见夜深人静,他却不禁止自己说话的声音大小,显然是笃定了外面的人听不见,或者听见了也无法出声呼救,她定了定神,感觉到燕九怀身上与前几次不同的凛冽气息,抬手拿起床边一件外袍披上,沉声问:“燕小郎君不请自来,不知道有何贵干?”“公主今日才去过平康坊,又怎会不知道我的来意?”燕九怀双手拢入袖中,懒洋洋的笑了笑,“秋十六娘在墙里听到你与孟光仪的争执,但可恨孟光仪执意不肯放行,公主只好含怒远去,十六娘她没料到仅仅见过两回,公主这样为迷神阁出头,所以特派我夤夜来向公主致谢。公主可不要误会了我啊!”元秀哼了一声:“既然如此,本宫收下你的谢意,如今方三更,本宫仍觉困倦,还请燕小郎君转回可好?”“除此之外,秋十六娘还想知道一件事——今日薛娘子为何不曾随行?”燕九怀皱着眉望着她,嗤笑道,“你不知道她见你离开后,可是等了许久薛娘子,却怎么也等不到人——莫非公主只是去做个样子吗?”元秀瞪了他一眼,方道:“薛娘子有惧夏之症,原来秋十六娘并不知道吗?”“这样?”燕九怀摸着下巴思索道,“唔,难怪公主被孟光仪三下两下就给打发了!”他这话一说,元秀顿时大怒:“你给本宫滚出去!”“公主,如今你这整个殿里上上下下,全部都被我点了睡穴,单咱们两个在这里,公主不温言相劝、软语哀求,还这样摆着金枝玉叶的架子,就不怕我一怒之下,辣手摧花吗?”燕九怀眼神蓦然一寒!元秀的性情本就是刚烈一路,听见他威胁,反而冷笑了一声:“你敢!”“我为何不敢?”燕九怀挑了挑眉,伸手就要抚上她的面颊,谁知眼前生风,他一皱眉,手腕一低,捏住了元秀扇过来的手,只觉触手处温软腻滑,若是常人此刻多少会生出几分旖旎心思,但燕九怀杀手出身,心志一向坚定,反而微微用力,让元秀低叫了一声,才淡淡道,“公主如今还以为我不敢吗?”“……”元秀抿紧了嘴唇却是不答,燕九怀和她僵持半晌,悻悻的松了手:“十六娘有件事情托付你。”元秀冷笑:“一个坊间女子,也敢指使本宫?”“公主当然可以拒绝,虽然探丸郎皆是收钱办事,不过必要时,也不介意做一做白工。”燕九怀淡淡道,“京兆府的大牢里,关了迷神阁的一个外管事,他是代表迷神阁的人跟着孟光仪去回话,结果被关着到现在都没回迷神阁——在昨日,我就去看过他,被用了大刑,若我去迟个两三日,怕他就要死了。”元秀蹙紧了眉:“这不可能,任秋之案由孟光仪亲自主审,孟光仪并不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动严刑之人!”“当然不是孟光仪,如果是孟光仪,我早就取了他项上人头了。”燕九怀面无表情道,“是你的庶母杨太妃派心腹买通了京兆府大牢中人,要逼迫他代表迷神阁签字画押,说莺娘本是迷神阁所杀,任秋只是恰好撞上,这才被栽赃……公主,手腕痛么?”元秀冷冷道:“杨太妃派人逼迫迷神阁外管事,你就要来伤本宫?”“公主是觉得委屈了?也是,杨太妃有亲子亲女,那位昌阳公主就住在含凉殿里是吧?离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我却拿公主你来出气,也难怪你咽不下这口气。”燕九怀狡黠一笑,“不过我虽然是草莽中人,却知道圣人他十分怜爱于你,我想,假如杨太妃做了蠢事,受到报复的却是公主你,想必圣人是很乐意亲自规劝庶母安分守己的?”“平康坊里数一数二的馆阁,背后若说没有人扶持,那才叫让人笑掉了牙齿,迷神阁上上下下有近百人,如今却只有一个外管事被拘下牢,足见这一点,你们若要救那外管事,何不求你们的后台出面?”元秀自来娇养惯了,燕九怀方才虽然只为警告,但这一下,也叫她觉得手腕酸痛无比,她暗恨若是留下痕迹,白日里被人觑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想,不冷不热的道。燕九怀嗤笑了一声:“迷神阁虽然有些背景,但此案直接关系到的可是圣人之兄齐王,如今齐王人还没到长安,杨太妃和昌阳公主已经紧锣密鼓的要我们迷神阁去给那任秋抵罪了,从前捧着阁中女子的那些人还不是个个巴不得与迷神阁脱了关系?”“……听燕小郎君的话,似乎并非迷神阁中人?”“我自然不是。”燕九怀哼道,“那个外院管事,其实与公主也是很有关系的,公主若是救了他,十六娘的酬谢之外,我与他各欠你一个人情,我相信公主会需要的。”元秀冷笑道:“燕小郎君的人情,本宫可不想要!”“那管事倒是与孟光仪同姓。”燕九怀假装没听见,悠悠的道,“他叫孟破野,是孟破斧的兄长,公主不是答应过,将身边的大宫女许配给他么?如此,孟破野也算是公主的半个人了,公主岂能不救?”元秀瞪大了眼睛!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颜面?更新时间:2012-5-12 7:46:37 本章字数:3584“本宫头一次去迷神阁时,因贺夷简招去行刺之人,混乱中贺夷简曾带本宫躲入俯仰楼中的一条暗道,从另一头出去时,却是阁中女子的闺房!”燕九怀听完,嗯了一声:“像点样子的馆阁都会这么做,一来是为了安全,譬如公主你遇见的情况,二来却是为了避嫌,譬如那日公主从楼上眺望到贺夷简向楼中走来,公主却不打算见他,便从密道之中悄然离去,公主想必也发现了,俯仰楼与密道出口之处却是离得远得很……”元秀打断了他的话:“那一次,本宫是从俯仰楼到了闺房中,俯仰楼只是宴饮歌舞地,而出来的地方是做什么用的,本宫也能猜到一二,本宫若没弄错的话,那条密道,反过来一样可以用吧?”“不错。”燕九怀有点意外的看着她,“公主这么问,莫非是想为迷神阁脱罪?”他过来只提孟破野却压根没提到迷神阁,显然是早知任秋之案如今闹得满城风雨,牵涉到了皇家,又落在了长安人尽皆知的忠直之臣手里,迷神阁作为案发之地,压根就不可能全身而退,至多几个主要之人凭借着探丸郎的武力改头换面,抛弃基业遁出帝都。但元秀此刻问起案件详情,燕九怀自然很是意外。“本宫听说,那任秋对迷神阁中被杀的莺娘很是喜欢,甚至一度想要为她赎身,只是被任娘子所阻止。”元秀抬手掠了掠披散下来的鬓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原本那日在紫宸殿上听了孟光仪简略说的经过,也以为迷神阁里有古怪,但后来想起那日的密道,却有些明白了……若是其他馆阁倒也罢了,迷神阁里有燕小郎君你坐镇,那秋十六娘可是连薛大娘都是从少年时候一路佩服她过来的人,却不知道怎也会吃这样的亏?”燕九怀盯着她半晌:“任秋之案无论背后指使之人是谁,迷神阁都难逃干系,而且将罪责推给迷神阁,对各方而言才是最好的结局,听公主的意思,仿佛迷神阁还有生机?”“是本宫自己好奇。”元秀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你也可以不告诉本宫,不过若想保孟破野太平无事,庶母且不去说,本宫是要得罪一兄一姊的,尤其本宫的七姐就要下降长安风仪被推为第一的崔风物,如今谁也不敢给她没脸,燕小郎君,你尚且知道不收钱杀人是做白工,何况本宫呢?”燕九怀思忖半晌,才道:“那日我并不在迷神阁中。”见元秀奇怪的看着自己,他双手一摊,很诚恳的道,“我只是在迷神阁养病,以及偶尔过去探望十六娘罢了,我另有住处,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你和秋十六娘究竟是什么关系?”元秀忍不住问道。一听这个问题,燕九怀立刻嘿然道:“我与她的关系倒没什么,是我师父与她关系不浅。”元秀道:“你师父是谁?与秋十六娘什么关系?”燕九怀立刻反问:“杜青棠与你那三姑是什么关系?我师父与秋十六娘也是什么关系!”元秀顿时语塞,她虽然年纪小,但这几回去清忘观里见过了杜青棠的诗画,也拿了杜家特意送去的帖子赴宴,如何感觉不到玄鸿元君与杜青棠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梦唐风气开放,几十年前的鱼玄机,她所闹出风流韵事来的那间道观名字叫做咸宜观,观名正是来自玄宗皇帝的爱女咸宜公主。玄鸿元君虽然是出家之人,可若要还俗也没什么,何况相比平津这个例子,杜青棠丧妻多年,玄鸿亦是独身,两人便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坊间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议论——本朝孀妇再嫁、琵琶别抱之事皆是家常便饭,开朝的几位公主鲜有只嫁了一次的……可元秀究竟是晚辈,以她的为人自然不肯说自己姑母的闲话。不过燕九怀这反问固然态度不好,却也等于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她没有听说过燕寄北的名声,便一带而过,重新把话题转回了方才的事上:“任秋杀那莺娘,是否与迷神阁中的秘道有关?”“那日我不在阁中,但听云娘子后来带人查看,密道里面确实有人经过。”燕九怀艺高人胆大,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爽快的将秋十六娘这几日在阁中搜查的结果告诉了她,“莺娘院子里的密道通往的是俯仰楼后的一间院子,你从俯仰楼中的密道另一头出来的地方,乃是荔娘所居,莺娘的院子就在她西面。”他顿了一顿,“不过此事是不可能告诉孟光仪的,不瞒公主,孟光仪带走了孟大后,云娘子查到这一点,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那条密道封了——这种密道上面自有机关,一旦出事,便直接在两端封死,迷神阁的暗道是请了专人所砌,若不是知道密道经行,哪怕是这一行的匠人想要查出真相也是极难的。”元秀蹙了蹙眉,她当然知道迷神阁为什么发现疑点也不告诉孟光仪——若没有这条密道在,迷神阁自可以咬死了是任秋杀了莺娘,至于原因,他们不知道,也许任秋中了邪?也许任秋本性残虐?反正,当时院子里只有任秋与莺娘,迷神阁什么都不知道!一旦密道之事曝露,齐王和昌阳公主怎么肯放过这点?到那时候,说不得反扣一个迷神阁私建暗道,谋财害命的罪名!“任秋为何没说?”元秀好奇的问,听燕九怀的意思,似乎孟光仪如今也不知道这件事。燕九怀瞥了她一眼:“那密道的出入之处在莺娘房内床幔之后,换做你是任秋,正与心爱女子亲热之际,却见帐子后面走出一个衣冠不整的男子来,你待如何想?何况那任秋对莺娘可谓是情深意重,那傻小子从前甚至闹着要为了她永不娶正妻……”“那男子到底是谁?”元秀一皱眉,“你说那日你不在,怎的我听起来你知道的却不少?”“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我能找到孟破野,当然也能找到任秋。”燕九怀懒洋洋的说道,“这些都是他说的。”元秀问:“任秋在什么地方?”“公主不要担心,若要杀了他,我早就下手了。”燕九怀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讥诮一笑,“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不过秋十六娘经营迷神阁多年,但有一丝希望让它存续,总是舍不得放弃的。”如果任秋被杀,皇家要一个死人何用?更不必说为了已死的任秋赔上皇家名誉,在这种情况下,丰淳定然是毫不犹豫的否认谣言,直接将此案做个案犯畏罪自杀的结论。当然,如果燕九怀杀了任秋,官面上迷神阁是出不了大事了,但私下里齐王与昌阳公主却是绝对不会放过它的。元秀心思转了一转,沉吟道:“任秋竟杀了莺娘而不是那男子?”“他说他不是那人对手,打算动手时,反过来被那人收拾了一顿。”燕九怀嘁了一声,道,“坊间不是传遍了任秋不学无术之名吗?这任秋身量不高,力气也未足,寻常长安少年,拳脚上面略微花过点工夫的便足以对付他了。”元秀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也不知道韦坦所见的那一幕,她自不会说出来,只是道:“衙门上门去拿人了,迷神阁里竟才知道,阁里被放了眼线,秋十六娘本宫瞧着是个极精明的,没想到也栽了这么一回。”燕九怀嗤笑:“谁没有看走眼的时候?”他眯起眼打量着元秀,道,“譬如我才见公主你两三面时,也只当你是个娇生惯养不谙世情的金枝玉叶,谁想到你胆子却当真不小呢?”元秀却举袖掩口,弯着眼睛道:“燕小郎君,本宫要是没记错,当初你曾说过,相信本宫绝对会活得很好的!”被她提起往事,因着目睹孟破野受刑而胸中积累的杀意竟略去了一些,燕九怀随即警觉:“公主很会抓住机会,使我对公主下不了手?”“燕小郎君本就对本宫无杀意。”元秀坦然放下了袖子,“先不说对孟破野动刑者并非本宫,燕小郎君杀了本宫,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若能的话,从前已经有好几次机会,譬如市中,何况燕小郎君武功虽然高强,但天下未必没有不能胜你者,再者,一人不能,可以两人,你擅闯禁宫,已是大罪,若再诛杀帝国公主,缉令到处,十道三百六十州,却不知道燕小郎君未及弱冠,打算从此以后,都做一条丧家之犬、惶惶而度了吗?”燕九怀瞪了她一眼,手腕一翻,从袖子里拿出一物来对她示威般晃了晃。元秀定睛一看,顿时叫道:“这是本宫的如意合欢五蝠簪!你……你居然已经在妆台上摸过了?”这支簪子乃是赤金打造,因匠人手艺精湛,整个簪身犹如如意,簪首处五只蝙蝠张翼相连,四周饰以合欢花,却是昭贤太后所遗之物,为了嘉城公主的生辰上面需要按品大妆,采蓝前两日才取了出来,放在妆台上的匣中做准备的,却没想到便宜了不请自来的贼人。“这也不能怪我啊!”燕九怀欣赏的打量着手中的赤金长簪,理直气壮道,“我方才在妆台上随便打开银匣,便见此簪在夜色之中依旧光华灼灼,上面简直写着带它走三个字,我岂能伤了如此美簪之心?”元秀简直要被他的无耻气得吐出血来,大怒道:“这簪子是我养母所遗,你若敢带走它,本宫明日就上殿禀告五哥,派兵平了迷神阁!”燕九怀面有遗憾之色,将簪子归还妆台后,不情不愿的走了,临走前提醒:“孟破野伤得很重,我虽然给他带了药,但杨太妃的人若再吩咐动刑,恐怕命不久矣,到那时候……公主,这可是念在了你的面子上,我才特特来说一声——皇家刚刚要办昌阳公主的喜事,也不想接下来就办她的丧事吧?杨太妃?孟破野正当盛年,那老虔婆杀之如何偿命?我自然会选年轻美貌的公主动手了,公主你说,对也不对?”他这番提醒,元秀翌日被采蓝问起了昨日入浴时挽发的长簪去了何处时才知道自己的面子究竟是什么……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魏王更新时间:2012-5-12 7:46:37 本章字数:3022蓬莱殿里皇后王子节端起蒙笋啜了一口,问梅娘道:“杏娘伤势如何?如今入夏天气炎热,她身上有伤,万万不可受热,免得热毒入侵,到时候发作起来可是要命的。”“皇后殿下请放心,杏娘的屋子里面冰盆是不断的,门窗皆拿厚实的皮毛掩了,这会走进去跟春秋时候一样,连杏娘床上都加了一条薄被。”梅娘垂手在旁恭敬的回道。“灵奴呢?”嘉城公主的生辰就是明日了,王子节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今儿反倒空了下来,便发现原本面前的小宫女却不在,梅娘抿嘴笑道:“她啊……杏娘昨儿醒了过来,能说些话了,这会正抢了给杏娘换药和喂药的差事,忙着和她的杏娘阿姊献殷勤,连殿下这里都不顾了。”王子节淡淡的笑了笑:“前两日灵奴才在我面前说你们待她都是极好的,这会子觑着她不在就在这儿说她怠慢了我,若叫她听见,可也不知道以后还觉得你们好不好了?”梅娘知道王子节这话是打趣,抿嘴道:“这个不要紧,她若是听到了,回头奴去庖下跟桑娘她们要些好吃的点心来给她,想必过不了多久,她啊又觉得奴是好人了。”“这孩子究竟年纪小。”王子节有点失笑,摇了摇头,便不再提,问起了正事,“韩王这会是在前朝随张明珠读书罢?魏王呢?”梅娘先应了一声是,复说起魏王:“方才午膳时嫌桑娘做得一道肉羹淡了些,大闹了一场,他的乳母待他闹完了才哄着他要来给殿下赔礼,奴说殿下正忙着,着人收拾了残局,命那乳母带他去休憩了。”见王子节敛了笑色,梅娘小心道:“殿下,韩王因有功课在身,回到蓬莱殿时也要休憩,有张明珠那边盯着,倒也闹不出什么,可却使足了劲的挑唆着魏王在这儿胡闹,今日午膳幸亏灵奴眼疾手快,偏殿里面的那一个越窑雨过天青秘瓷摆瓶才幸免于难……这几日来,殿下这里摆的东西,什么玉器、瓷瓶,都不知道坏了多少,就连小花园里面殿下最喜欢的月光白与涧仙红也给糟蹋了一回,也幸亏今年花期已过,若不然……”“这些都不要紧,本宫好歹也是堂堂一国之后,虽然梦唐如今远不及鼎盛之时,但就是这蓬莱殿上上下下被他们拆了个遍,重新建一座也还建得起。”王子节冷冷一笑,打断了她的话,问道,“你说魏王的乳母是等他闹玩了才哄,那么她哄了魏王就听了吗?”梅娘道:“奴听当时殿上的灵奴说魏王原本还待不听,但乳母悄悄拉了他的袖子才住了声。”迟疑了下,梅娘到底道,“如今殿下其实也忙碌得紧,韩王魏王何不送回承香殿去住?左右赵芳仪自己的亲生子,难道还会不知道避忌吗?”“本宫晓得你这么说你觉得这两个……”王子节皱了皱眉到底没说出接下来的话,顿了下才道,“在蓬莱殿闹得厉害,你是觉得本宫竟受了他们的委屈是么?”“皇后殿下是什么身份,韩王魏王怎么说也是殿下的庶子,寻常人家的庶子在嫡母面前哪里有这样的胆子?奴以为张明珠说是苛刻,教导起韩王来却还是手软了。”梅娘低声道。王子节却轻蔑的笑了笑:“你以为把他们两个从大家那里接过来时本宫没想到他们会这样给本宫找麻烦吗?赵氏那性情,加上自从她侍奉大家起就得了大家喜欢,越发骄横,韩王魏王这样的性.子有什么好奇怪的?”“殿下是故意为之?”梅娘迟疑道,“虽然这两位养在蓬莱殿总比放在紫宸殿要好,可是他们的生母如今也不过是芳仪罢了,在蓬莱殿上住一日也是一日的光彩——原本赵氏的位份就要高过曹才人,这事……”王子节淡淡笑了笑:“光彩?你可知道这几日来本宫着你放松些殿里人出去走动是为了什么?”梅娘低头想了想,明白过来了,吃惊道:“殿下是要叫六宫都知道韩王与魏王跋扈骄横?”“本宫这么做,除了为此外,也是为了让六宫都知道本宫虽然才罚了赵芳仪,可却没有亏待她这两个儿子,说起来,他们又何尝不是本宫的儿子呢?”王子节话是这么说,眼中的冷意却越发浓重,拨着茶碗,淡淡笑道,“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不过呢,生在皇家,大家忙碌国事,身为母亲的,也只好多费些心思,算是为君父分忧了……听说,当初大家使张明珠为韩王之师,就是因为韩王跋扈无礼啊!却不知道将来魏王,又会被派什么样的师傅管教?”梅娘沉吟片刻,道:“宫中之事迟早会传出去,但殿下这样做,大家那边……”王子节眼神黯了黯,半晌才道:“那又怎样?赵氏没管教好韩王魏王这是事实,本宫如今既要忙嘉城公主的生辰,又要忙昌阳公主的下降,接下来又有东平公主的驸马人选……七月又有元秀公主及笄,抽空还要管着六宫……难不成还要死盯着蓬莱殿的宫人不许出去说话?”梅娘听出她语气里对丰淳的失望,默然片刻,低声道:“殿下何不设法解了大家心结?”“昭贤太后已死,怎么解?”王子节苦笑,“再说就算当初郭氏族没的消息当真是昭贤太后告诉了文华太后的,又与本宫有什么关系呢?那时候本宫也不过是才十一岁的女郎,养在深闺里面犹自懵懂,昭贤太后还只是本宫的族姑,无非都姓着一个王罢了,大家他就是这样迁怒的性子,本宫又有什么办法?”“大家与殿下都还年轻,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梅娘惋惜道,“何况大家虽然对殿下冷淡,但当着人的面该有的体面也是从来不少的,天长地久的大家总会明白过来。”王子节淡然一笑:“梅娘你还是不了解大家——文华太后的死是一个缘故,先帝驾崩前几年,欲废今上而立琼王,才是根源所在啊!”“可这与殿下有什么关系啊?”梅娘吃了一惊,“那时候琼王妃因琼王得先帝宠爱,罗美人又素有宠爱,骄行宫中,殿下为了大家的储君不至动摇,身为太子妃却处处谨慎节约,连先帝身边一个粗使宫女都不轻慢了去,还要注意不叫人说殿下失了太子妃的气度……忍耐数年才熬到了大家登基,若殿下当初与琼王妃一般招摇,如今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梅娘还有一句话没说——当初宪宗皇帝是极喜欢琼王的,但是有次在楼上看到其时的太子妃与琼王妃走在一起,太子妃服饰简素而低调,琼王妃却衣着华美、饰物光华,说了一句“太子妃大有文德皇后之风”,这句话悄悄传了出去,原本许多打算支持琼王的人才赶紧止住表态,转而观望,否则丰淳所面临的压力会更大。无论怎么说,在丰淳登基的事上,王子节绝对可以说一句有功的。“你是说先帝在楼上偶然所言?”王子节也想到了,她嗤笑了一声,“先帝岂是会随意出言之人?那时候先帝主意已定,不过是借着此事表态罢了!”她目光一沉,淡笑着道,“琼王那几年得宠,原因有三,一是他容貌肖先帝;二是他聪慧之处不下大家,但比大家更亲近先帝……第三却是为了杜青棠。”王子节闭了闭眼,轻叹,“这三个原因,除了第一个,其他两个,都与文华太后有关,大家每每想到自己几乎被废弃,皆是因为生母早逝,在后宫无人扶持,在前朝结下仇怨,而文华太后甍前,却是大家亲眼看着昭贤太后进过她的房间,接着文华太后就早产……你说,大家这心结,究竟怎么解?”“殿下……”梅娘满眼疑惑,小声问道,“那昭贤太后究竟有没有……”“先帝何等英明?他后来将元秀公主交给昭贤太后抚养,已经等于是在告诉大家,昭贤太后绝不是害死文华太后之人。”王子节苦笑,“问题是,大家肯信么?”梅娘喃喃道:“若是如此,那究竟是谁,将这消息告诉了文华太后,致太后惊痛之下,难产而死?而且昭贤太后又为何会在那时候去了文华太后寝殿?”“大家查了这些年都没有结果,本宫又怎么知道?”王子节低叹一声,“把明日的器物单子拿过来再对一遍罢……魏王那边,他爱怎么闹就怎么闹,最好把容易坏的瓷器多弄几件过去,只是注意不可让他伤到自己!就叫他砸给咱们听好了。”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胡旋更新时间:2012-5-13 7:46:27 本章字数:4508五月十九这一日天气甚好,前一日才下过了一夜的雨,这一日却天色明朗,雨后特有的芬芳萦绕鼻端,夹杂着扑鼻的花香。嘉城公主的生辰办得一派花团锦簇,这时候牡丹虽然已经谢去,但花相芍药却恰好开放,王子节特特命在清思殿外放了许多,姹紫嫣红,放眼望去,犹如织毯。此外长安命妇也有一些得到准许进宫相贺,庆贺之后,自是聚宴。因嘉城公主不喜热闹,宴便摆在了蓬莱殿,为了照顾嘉城的习性,宴上只有宪宗皇帝的子女并亲眷,饶是如此,宴开没多久,嘉城还是寻了个借口离席而去,丝毫不顾及丰淳并皇后的颜面。琼王夫妇见状,只得尴尬的代她请罪,王妃陶景年随后在琼王的暗示下追了出去,究竟是众目睽睽之下,殿下的乐工都差点停了丝竹,幸亏王子节反应迅速,赶紧把话题转开,才使宴会不至于就此扫兴,然而丰淳脸色究竟冷了冷。这让李俨分外的忧心。这样的宫廷宴会元秀自幼参与,如今早提不起什么兴趣,这会见正主都走了,正转着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的主意,忽听下首的云州咦了一声,声音虽低,里面却带了一丝诧异,她偏过头,却见云州拿着一柄鹅黄精细绢面裁成的宫扇抵住了下巴,见元秀看过来,便拿扇子半掩了嘴,悄悄道:“莫不是上回九姐你说的金腰娘子?”“……什么?”元秀方才并未留意王子节的话,此刻有点糊涂,云州见状,便低声道:“五嫂说左教坊那边这几个月新出的擅舞伎人,叫哥舒夭娘的。”“正是她,绿腰跳得着实不错。”元秀听了,点点头,她想起于文融禀告有关云州之事,似笑非笑的望了她一眼,云州今日起得却是淡淡的桃花妆,被她这么一看,究竟心虚,有点儿不大好意思,红了红脸,轻啐道:“九姐这样看着人家做什么呢?该看金腰娘子是正经!”“那金腰娘子的舞我又不是没见过,只是觉得十妹似乎比前段时候更娇艳了。”元秀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正要盘问几句有关郑纬之事,两人说话间殿中原本的歌伎却都已经退了下去,丝竹渐歇,云州趁机端坐,目不斜视,挡过了元秀询问的视线。过了片刻,殿外先传来一阵轻而悦耳的铃声,接着才盈盈走进了一个女郎来,这女郎十六七岁年纪,面作飞霞妆,描着长眉,贴翠钿,点杏靥,唇上一滴殷红如血,正是可爱的露珠儿模样。这一回哥舒夭娘并没有起浓妆,五官倒是看得分明,确实有些胡人血统,双目明显比中土人氏要凹陷下去,鼻梁亦十分高挺,相比此时唐人的审美,她的脸庞太过瘦削了一些,下颔却也太尖了点,若非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又神采飞扬,淡妆下的容貌可算不得怎么样。这日她穿得衣着十分大胆,柔软白皙的腰肢几乎完全是裸露的,腰以上是一件薄得犹如轻烟的对襟广秀夏衫,夏衫仅仅到她腰间,里面是一块诃子裹住了胸,诃子的颜色是最最鲜艳的石榴红,衬托得肌肤如雪如玉,耀眼无比,诃子上面所绣的图案却是大食传来的联珠翼兽,狰狞的猛兽与娇艳的舞姬,形成了另一重的鲜明对比,在她双臂上各带了足足十七八个赤金环,其中隔一个环上坠着一只金铃,脖子上亦套了一只挂满铃铛的赤金圈。腰以下却穿着八褶隐花裙,裙角各坠流苏,裙下雪足隐隐,竟是赤着脚进来,左教坊工舞,所调.教出来的舞伎举止无不风流出采,她从殿门走到适合起舞之处,当真是娉婷生姿、步步莲华,殿中原本听了皇后的介绍都对舞伎有些期望,这会更是止住了谈话认真注意起来。哥舒夭娘先欠身给众人行礼,接着对乐工做了个手势,却听鼙鼓一声作响,哥舒夭娘双袖顿举,接着脚步一错,乐声急促之中,裙裾飞旋如云,元秀与云州同时道:“原来是胡旋!”这名舞伎跳的绿腰元秀早已见识过,今日复看胡旋竟丝毫不逊色,胡旋舞是本朝胡姬几乎人人皆会之舞,所谓羯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只是哥舒夭娘跳起来却似乎又加进了一些绿腰之类软舞的动作,欢快之中掺入柔媚之感。她身上那一连串儿的铃铛,合着舞蹈节拍并乐工伴奏,恰到好处又随动作更添魅惑,尤其是哥舒夭娘扬袖回身、急转乍停之时,人才住,铃犹摇,别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顾盼之间娇媚万分,完全当得起媚眼如丝四个字。起初众人还仔细看着这支胡旋舞,渐渐的,秦才人等人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这哥舒夭娘容貌虽然按着唐人的眼光并不算多么美丽,可那双眼睛却磨砺得勾魂夺魄,何况舞跳得这般好,身段更不必说,加上又是皇后叫上来的,莫非是为了荐给丰淳?然而前不久宫里才进了五位新人,到这会还没有三个月呢……想到这里,便有人偷偷去看皇后的脸色,却见王子节神色和悦,并无惴惴或者担忧之色,一副完全被胡旋舞吸引的模样。“九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宫里添不添新人,与公主们关系不大,但都是宫闱之中长大,对这样的氛围并不陌生,云州凑近了元秀,低声问道。时值夏日,元秀手边也有宫扇,拿起来轻轻打了她一下,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你瞧三哥!”云州拿袖子掩着嘴,低笑着提醒。元秀忙借拈着一颗李子入口之际,向齐王席上看去,齐王李付是昨天才风尘仆仆赶到长安的,连夜入宫请了安,被留宿在宫中,今日就直接过来入席,李付的年纪只比平津小一岁,今年已经而立,他生得酷似杨太妃,略显宽厚的轮廓,面色白皙,颔下已经开始留髯,穿一袭紫色大科绫罗圆领袍衫,束着金玉带,用十三銙,腰下悬着一块福寿如意佩,乃是以上好的和田玉雕琢成灵芝、蝙蝠等物,玉佩旁另挂着一只如意形状的香囊,描金绘银,他踞席而坐,一手支颐,一手放在膝上打着节拍,眼光一错也不错的盯住了殿下急旋而舞的哥舒夭娘,炯炯明亮——若不是这哥舒夭娘是皇后特特提了一句的,恐怕早已经出声讨要了。再看他身旁的齐王妃长孙氏,长孙明镜是本朝贤后文德皇后的后人,开朝之时因着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伉俪情深,对长孙家恩宠日加,而长孙氏原本就是前朝八大上柱国之一,家势显赫,只是后来高宗皇帝担忧阀阅权势过大,危及皇权,加上其时王皇后无子,而他从感业寺接回的太宗时才人武氏却诞下子嗣,便借着废后一事对舅家大肆打压,长孙氏自此衰落,但终究是望族之一。这长孙明镜比齐王还要长一岁,生得十分端丽,她昨日随齐王一起匆忙进宫觐见,却没有像齐王那样留宿宫廷,而是坚持回了齐王府梳洗更衣,今日身上穿的乃是正式的钿钗礼衣,织绣精致,梳着高髻,周围饰以珠翠,蛾眉檀唇,翠钿花靥,此刻即使是浓艳的酒晕妆也遮挡不住她面上的愠怒之色,若不是她手里拿的爵器牢固,只怕早已被捏扁了。夹在这两人之间的却是齐王世子李钊,李钊出生之日晚于任秋,如今不过十二岁,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赶路的缘故,他脸色有些苍白,此刻显得对歌舞兴趣不大,正一心一意的拿着一个石榴,让身后的宫女替自己剥了,慢条斯理的吃着。察觉到元秀的注视,李钊忙拿过手边的湿帕擦了擦,敛裾坐好,复向元秀笑了一笑。元秀嘴角勾了勾,回了他一个笑容,便收回目光。这时候乐声乍停,却见殿下哥舒夭娘一个急回,裙裾乍开,隐花裙的八褶之中八种栩栩如生的鲜花乍现,腰以下仿佛八花齐开,说不出的绚丽!而她双臂上举,轻.薄的夏衫似经受不住急转之力,飞快向后褪下,露出大片香肩!原本那夏衫就极为轻软,犹如烟雾,如今这么一褪,更是活色生香,勾人魂魄,齐王看得兴起,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大声叫了一个好字!闻言公主席位这边的昌阳不觉皱了下眉,看向殿上的丰淳,丰淳却慢条斯理的笑了笑,吐了个字:“赏!”立刻有内侍托着一对银铤下去,哥舒夭娘大大方方的谢了赏,便听丰淳道:“三哥既然赞你舞技好,便去替他斟酒吧!”丰淳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怔了一怔,云州嘀咕了一句:“这舞伎原来是打算给三哥的?”哥舒夭娘脚步顿了一下,仿佛也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常色,脆声礼道:“妾身遵旨!”接着便步伐轻盈的走到齐王身旁,接过一边持壶宫女手中的酒壶,轻舒玉臂,替齐王满上一樽,“请齐王满饮此杯!”齐王原本也只当韩王开蒙而皇后至今无子,因此借着嘉城公主生辰引荐新人给丰淳,这哥舒夭娘容貌不算最美,却难得善媚,他虽然瞧中了却也不敢直接讨要,却没想到自己赞了一句,丰淳立刻就把人指了过来,看他神色也不见是对这哥舒夭娘有什么兴趣,不由心下大喜,赶紧捧樽向上首敬道:“愚兄多谢五郎了!”丰淳含笑道:“三哥喜欢就好。”他们兄弟这边正亲热,长孙明镜的脸色却难看之极,也幸亏她今日按品大妆,酒晕妆是要胭脂上得最浓,才勉强遮住了怒意,身后贴身使女赶紧用力拉了拉她的袖子才随着齐王一起给丰淳谢恩,坐下后端起面前的荔枝绿一口气喝了数盏才把那股心火压下去,冷冷扫了眼哥舒夭娘,目光冰寒。斜对里昌阳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微微蹙眉,觉得长孙明镜对自己兄长未免管得太紧了,转念又想到了任秋——未婚生子,哪怕是在皇家,面上也不好看,也难怪齐王会同意长孙明镜不将任秋列入李氏,但那到底是齐王的骨肉,她的亲侄子,虽然不是长孙明镜生的,到底也算她庶子,何况任秋无论如何也夺不去李钊的世子之位,长孙明镜又何妨大度一点?昌阳公主决定在婚前抽空与杨太妃说明此事,让太妃务必敲打敲打长孙明镜,可别叫她趁着如今任秋出事,想方设法要了他的命!这场宴饮说是庆贺嘉城公主的生辰,但主角却是早早退回了清思殿,陶景年追到殿上,便看到嘉城公主正不耐烦的吩咐浑机、纯机上前替她将为了今日特特换上的精致华美的公主礼服除去,又随手自己扯脱了公主冠冕,一迭声的叫人打水净面,浑然未将身后的嫂子放在心上。陶景年压住心底的愠怒:“六妹这会就要取妆更衣,难道不打算回席上去了吗?”嘉城公主嗯了一声,淡淡道:“六嫂,我今日已经去露了一面,这红尘之中的纷纷扰扰我却是早就不习惯了,能够待到方才我已经忍受不住,六嫂还是回去陪六哥吧。”她语气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任谁都能分辨出来,陶景年哪怕是在琼王和王子节那里也没有当面受过这样的气,但这几日到清思殿来的经验已经让她如今听着这样的话心平气和了。琼王李俨其实也早就知道压根劝说不住这个妹妹,这一回也不过是尽一尽力,顺便可以得到返回长安的机会。可陶氏既然追来了,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你六哥那边暂时不急,六妹这样跑了回来,可知道今日这场宴饮乃是圣人亲自吩咐、皇后亲自操持的?为着六妹你厌恶人多嘈杂,皇后只挑着几家命妇入宫庆贺,还都是行过礼后就出了宫,连留膳都未提,今日蓬莱殿上只得自家兄妹子侄……”陶景年的话却被嘉城公主打断,后者眉心微蹙:“尘世种种于我不过过眼云烟,六嫂若没有旁的想说的,还是回去罢。”她这一副看破红尘只想得道升天的模样叫陶景年顿时无语,陶景年自己其实也是信奉三清的,可她还没信到了为此抛弃身份家业追寻大道的地步,短暂的沉默后,陶景年看了看她身后垂手而立的浑机、纯机,咬牙道:“那好罢,我就说一句话,六妹可否让人先退下?”嘉城公主冷淡的看了她一眼,从琼王并王妃一起返回长安起,便一直进宫来劝说她不要出家,委实将她的耐心用得差不多了,但看陶景年的样子,若不同意恐怕会继续赖着不走,嘉城盘算着今日功课的时辰快到了,不情不愿的点了头。殿上只得姑嫂两人,陶景年却颤抖了一下,扑通一声,往嘉城公主面前跪下,低声道:“公主念在与琼王一母同胞的份上,千万救他一救!”嘉城公主不觉蹙起眉……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套更新时间:2012-5-13 7:46:27 本章字数:4189邱逢祥着一身朱色小科圆领袍,梦唐一朝初期的时候规定宦官由内侍省掌管,其下如尚宫局般分为六处,即掖廷局、宫闱局、奚官局、内仆局、内府局、内坊局六处,掌管宫内的簿册、门卫、病丧、仓库供应等事项,太宗皇帝时对宦官颇有限制,即使内侍省的内侍监官衔也不过三品,但中宗之后制度日益松弛,那时候七品以上宦官竟有上千人,玄宗皇帝时候,四、五品者就有数千人,更有多人得授三品左右监门将军衔,因安史之乱中,宦官李辅国协助肃宗皇帝在灵州登基,遥奉玄宗为太上皇,后叛乱平息,李辅国拥功自重,自此宦官之势汹汹而上,不可或挡。自德宗皇帝起,神策军、天威军的军权逐渐落入宦官之手,因此并有堂堂帝王,性命竟委于阉奴之祸。元秀年纪尚轻,却也听说过自己的皇祖乃是死于宦官王太清之手,就是被称为英主的宪宗皇帝,也是在依靠高平之并邱逢祥之力下才收拾了王太清。其中高平之因自恃功劳,妄图如当年李辅国一般呼风唤雨,因此被宪宗皇帝命邱逢祥诛杀,这邱逢祥素来沉默寡言,却是公认的精明能干,哪怕曾在王太清手里吃过大亏的宪宗皇帝在世时也对他委以重任,信任有加。但是宪宗寿短,正因当年被王太清下毒的缘故,此事别人不知,丰淳却是心知肚明,所以虽然登基之后,从不叫他近身,因此邱逢祥如今虽然身为内侍省之正三品内侍监,有资格着朱,但见到丰淳的面却也不多。虽然如此,宫中敢轻看他的人却没几个,谁都知道,北衙禁军那边,许多人都是邱逢祥一手提拔起来的,哪怕那里面也有如袁别鹤那样忠诚于丰淳之人,但邱逢祥不言不语,势力却叫晚年的宪宗并丰淳都不敢轻易动他。元秀见他才拱手,便淡笑着免了礼,采蓝早已搬过了一只月牙凳请他坐下。邱逢祥本是富家出身,少年时候因罪没宫,恰好分到了还为太子的宪宗皇帝所居东宫,其时为宪宗皇帝练习弓马时在旁伺候的小内侍。他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城府可想而知,虽然对元秀远不及鱼烃等内侍亲热,但态度不卑不亢之间却也并不使人感到无礼。他稳稳的坐下,复拱手道:“未知阿家召微臣前来有何吩咐?”“邱监,珠镜殿附近,这几晚似乎嘈杂了些。”元秀微扬下颔,蹙眉道。邱逢祥微露诧异之色,他在本朝出了李辅国、王太清这些人后,如今与这些人一样手握大权,却名声不差,正因为办事得力,又看起来并不干涉朝政,却没想到如今竟会被人指责未做好份内之事,忍不住问道:“微臣不知阿家所指是何事?微臣若是没记错,禁军巡逻这段时间与往常并无不同——还请阿家明示?”元秀自不会将燕九怀居然能够闯过重重守卫进入自己寝殿的事情说出来,但即使燕九怀为了孟破野的缘故没下杀手,如今藏在刻意穿的广袖下面腕上分明的青痕也在提醒她——哪怕贵为帝女又居于深宫,竟也同样不安全,她当然要找邱逢祥暗示一二。元秀看向了采蓝,采蓝会意,将旁边几上一只方才邱逢祥进来时就放着的盖着一方帕子的漆盘端上。邱逢祥看了眼元秀,见她示意自己掀开,便拉了拉袖子,抬手将帕子揭开了一角,却见帕子下,放着一柄无鞘匕首,匕首样式寻常,刃口犹如清霜,虽然说不上多么好,却也非寻常可见的东西,他放下帕子,狐疑道:“敢问阿家,此物从何而来?”“两日前,此物忽然放到了本宫枕边。”元秀拿起手边的姜饮喝了一口,似要平静一下情绪,方缓缓道,“本宫醒来时猝不及防,险些被它割到了面容。”说着仿佛惊魂未定一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邱逢祥脸色顿时一变:“阿家从前可见过此物?”“不曾。”元秀摇头道,“邱监想必也知道,这珠镜殿本宫虽然住进来不久,但身边也没添什么人,采蓝并大娘这几个都是母后那里留下来的,本宫入睡时,外间一向守着采蓝并采绿,她们两个自来守夜,十分警醒,翌日起来,本宫询问时,她们都说前一夜睡得特别深沉!”“阿家可问过其他人?”元秀道:“本宫入睡时,常喜焚香,若是睡不安稳,自是焚安息香以助眠,但邱监应知,自三四月起,本宫时常练习骑射,尤其是从原上归来,沐浴之后疲惫不堪,不须此香助眠也能睡得极深,所以从那时候起,采绿就改焚了一些舒缓的香气,譬如,那一夜寝殿之中焚得乃是龙楼香。”龙楼香香气含蓄而袅柔,并不浓烈,却极易沾衣,采蓝在旁接话道:“阿家晨醒后发觉此刃,便唤奴二人入内询问,奴等发觉睡得比往日深沉,亦是先想到了可会是殿中有人恐吓阿家,采绿想到寝殿所焚的龙楼香乃是新换上的,阿家寝殿除了咱们采字辈的几人并大娘外,其他人都不得擅自进入,便是阿家外出时,采紫与采橙也会盯着,因此奴等立刻将殿中之人召到正殿,挨个近嗅衣着鬓发并检查其更换衣裙与被褥,却无一人沾染此香。”这就是说,留刃恐吓者是殿外之人了?邱逢祥皱起眉:“禁军巡逻乃是按队,一队十人,彼此监视,何况阿家寝殿是什么地方,岂是他们胆敢窥探的?”“本宫也知道五月有重五之节,又有六姐生辰、七姐下降之事,邱监乃内侍省监,定然是忙碌无比,因此当日特特吩咐殿中之人不许声张,就连五哥五嫂那边也没有多言,只是私下揣测本宫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会遇见了此事?”元秀蹙眉说着。邱逢祥忙道:“阿家乃文华太后所出,又是昭贤太后亲自抚养,两位太后皆是贤德之人,阿家性情和善,宫中皆知!此事却是微臣管理宫中不密,才使阿家受此惊吓!”说到这里他起身一礼,先谢了元秀替他隐瞒之恩,接着诚恳道,“容微臣再说一句,请阿家将这柄匕首交与微臣,微臣定当在三日之内,为阿家查出此事真相!”这柄匕首原本就是元秀拿来掩饰那日燕九怀闯入寝殿威胁自己的,这个所谓真相元秀可是不关心,她蹙着眉道:“这匕首自然是要交给邱监的,只是邱监,此事已经过去了几日,本宫今日请邱监前来,却是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六姐生辰只有家宴,过几日七姐下降,却是前朝后宫都要开宴的,届时难免有混乱之处,这宫里既然不太平……”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邱逢祥不动声色的拱手道:“多谢阿家提醒,微臣定当仔细而为!”元秀吩咐人将匕首递给了他,又说了几句场面话,邱逢祥便起身告退。待他走了,采蓝心有余悸道:“阿家,那燕九怀武艺如此高明,居然能够不惊动禁军而潜入后宫,他说的事情……”“哼!”元秀冷笑一声,“燕九怀的武功是高明的,可要说能够不惊动禁军深入宫闱,却有些过了!”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向着大明宫的西南方向点了点,淡淡道,“我若没猜错,他应该是先潜入了太极宫,再从御沟之类的地方,溜到此处的!”采蓝与采绿奇道:“这是为何?”“他告诉我那孟破野被杨太妃派人私下买通了人严刑拷打,逼迫他代迷神阁认罪,以求为任秋脱身。”元秀喝了口姜饮,道,“杨太妃的目的其实不是要迷神阁认罪,她主要还是为了叫任秋脱身,因此孟光仪早就想到了这点,当初进宫来面圣时就将人藏了起来,杨太妃既然能够想到派人逼迫孟破野认罪,又如何会想不到召集人手打探出任秋被关押的下落,索性闯进去把人抢了出来?到那时候长安城这么大,千家万户的,杨太妃把人那么一藏,一个字拖到底,孟光仪虽然是直臣,难道还能冲进太极宫万春殿上缉拿先帝遗妃不成?”采蓝心思转了转,惊道:“莫非太妃她……”“咱们在迷神阁里见过燕九怀,知道他与阁主秋十六娘相熟,杨太妃可未必知道,她背后又没有大族支持,我那三哥资质寻常,到了年纪就被先帝打发去就封,七姐虽然美貌又聪慧,究竟是公主,她也不比我大几岁,而崔家固然家大业大,但任秋之事涉及皇家名誉,是绝对不敢替她出手的。宫中侍卫就算被太妃收买了,以孟光仪的名声,敢闯进他藏人之处去劫案犯——除非是想全族都不好了,太妃与公主们身边的侍卫虽然不及御前那样皆是有出身的,好歹也是清白良家子弟,怎会糊涂到做这种必死的事情?”元秀冷笑了一声,“长安探丸郎的名声,可也不是只有咱们才听闻过!”“杨太妃这回可是糊涂了,请人居然请到了迷神阁头上去!”采绿掩口低笑了一声,随即皱起眉,“可是太妃也太过分了!为着一个私生之孙,居然罔顾阿家安危,不但将他带进了宫,竟将阿家的寝殿指给了那燕九怀!难道她是想让燕九怀以阿家为质,逼迫五郎下旨叫孟光仪释放任秋吗?”元秀摇头:“私带探丸郎入宫,是有弑君的嫌疑,何况我这珠镜殿的警戒又如何与紫宸殿比?五哥身边才是真正高手如云!我可不信单凭一个燕九怀就能做出这等改换天日之事!太妃虽然不聪明,却也没蠢到这个地步,我猜,她是想法子请了探丸郎,却不想被她使人拷打的那个也是,反被燕九怀抓住机会潜进宫里,至于燕九怀为什么偏生寻到了珠镜殿来,恐怕他也知道,除了本宫外,其他公主见到了他,除非被灭口,否则必定闹得沸沸扬扬!到那时候,就算不曝露出他和迷神阁的关系,从而导致后者更快倾覆,单凭他的身手与面目,也不难揣测出来,他的来历,届时探丸郎必受打击!更不必说帮他去救孟破野了!”采绿惊讶道:“阿家为什么要帮他?奴以为此人究竟出身草莽,到底危险!”“重玄门后守护的是谁?”元秀反问。“自然是神策军。”采绿下意识的回道,“他们要拱卫宫廷,自然要驻扎在北衙。”元秀淡淡的问道:“那么神策军全部都是效忠我李室的吗?”采绿顿时语塞,元秀问得直接,方才邱逢祥又才走,她想了想,渐渐明白了元秀的意思:“阿家是想将探丸郎收为己用吗?”“探丸郎起于汉,传承至今而不灭,可见其势力之大。”元秀一手托腮,一手转着盛了姜饮的杯子,淡淡道,“就算收罗不到手,提醒了邱逢祥,以此来探一探他的底也好!”采蓝一直听着,此刻忍不住问:“阿家为何断定邱逢祥会对付探丸郎?毕竟邱逢祥一直谨言慎行,奴以为他也会保全实力,尽管嘴上答应了阿家要查个究竟,恐怕未必肯尽力吧?”“珠镜殿的守卫尽管不及紫宸殿,好歹是后宫之中,如此有人把匕首送到了本宫枕边,居然禁军无一人察觉!”元秀微微一笑,“我若没记错,内侍监所住的地方守卫还不及珠镜殿,而且邱逢祥办事伶俐、弓马却只能说一句娴熟……我方才已经差不多把话明说了——既然有人能够混入宫闱可能搅乱七姐的下降之仪,谁知道他日会不会也去取了他邱氏的项上人头呢?”“探丸郎收钱取命,长安城中不是没人知道,只不过一直守着彼此的界线假作不知罢了,如今一下子竟出了这等高手,你若是邱逢祥,你可能放心?”元秀掩唇冷笑,“燕九怀的武功确实高明,可现在,他武功越高,邱逢祥越是不得不对付他!且等着看他如何仔细而为罢!”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登门更新时间:2012-5-13 7:46:27 本章字数:2270昌阳公主下降前一日,元秀轻车简从到了靖安坊,开门的小厮收到拜贴后吃了一惊,不敢叫元秀在外等待,连忙恭敬的请她进了门,至正堂奉茶,复飞快的跑向后面禀告主人。鹿剑园中杜拂日看着拜帖心下疑惑,换上待客的衣袍,带着洗砚到了正厅,却见元秀踞于客位,手里捧着使女呈上的新沏蒙笋,正盯着厅中屏风上的字迹看着。见杜拂日进来,微微一笑,放下了茶道:“十二郎,本宫今日不请自来,还望恕罪!”她话是这么说,然而堂堂公主亲自登门,哪怕如今还是宪宗一朝,杜家断然也没有怪罪她的道理,何况杜拂日一向气度宽宏,淡笑着拱手为礼道:“贵主言重了,不知贵主前来,未能远迎,还望贵主见谅!”“本宫听人说过,十二郎性情淡于接物,最是不喜应酬,因此也不废话了。”也才寒暄了一句,元秀便开门见山,“本宫受人之托,要关照一下京兆府大牢内一人,但拘于身份与孟光仪其人,不便出面,思来想去,惟有请十二郎襄助!”她那张拜帖上面本就是写着专程来见杜拂日的,但杜青棠如今除了一个国公身份外什么都没有,杜拂日亦是长安一个寻常的声名不显的世家子,元秀却是今上最疼爱的胞妹,亲自登门,所求之事涉及到了满城公认最难招惹的孟光仪也就罢了,所求的居然还是杜拂日,厅中之人闻言都是一愣,采蓝与采绿也有点糊涂。惟独杜拂日神态自若,笑着道:“贵主所料不差,我与张献确实有旧,只是张司业脾气执拗,张献酷肖其父,此事怕是有些难。”“重五之后张明珠弹劾本宫的奏章,五哥已经拿给本宫看过了。”元秀淡笑着道,“何况本宫如今要关照的人,其实也有关照之理,十二郎素来深居简出,不知如今坊间沸沸扬扬的任秋之案可有听闻么?”杜拂日微微颔首:“略有所知。”“因此案发于平康坊迷神阁,孟光仪便拘了迷神阁中一名管事去京兆府问话,念在迷神阁其他人多为女眷,且那日任秋将其他人都打发出了院子,如今只是关在了阁内不许出入。”元秀缓缓道,“本宫受托要关照的,正是这名外管事!”“贵主,圣人已将此案交于孟尹,孟尹为人长安上下皆知,若那外管事乃是无辜,绝不会下令动刑,虽然下在牢中难免会吃些苦头,不过迷神阁上上下下只押了一名管事,还是男子入狱,孟尹已经十分照顾了。”杜拂日略一思索,委婉劝说道。元秀轻轻摇头,淡笑着道:“十二郎鲜少出门,究竟不知——这几日,本宫的庶母,杨太妃时常派人出入京兆府的大牢,孟光仪忙于破案,或者是装作不知道,或者是被人欺瞒,那叫做孟破野的管事如今已经只剩了一口气!本宫当然也可以直接去京兆府直叱孟光仪,但本宫七姐下降在即,何况杨太妃究竟是先帝所遗之人,此事便是圣人也说她不得……本宫年幼,对朝中诸人都不熟,也只有重五之日,在观澜楼上见十二郎三兄弟所请之客中,有张司业之子张献,与那孟光仪乃是姻亲,转这么个圈子,来帮这个忙了!”杜拂日沉吟道:“可否请问贵主与迷神阁有何关系?”这个问题,元秀早就准备好了答案:“迷神阁这会的阁主名叫秋十六娘,本宫倒是不知道她当年的名声,但本宫的乳母薛娘子,尝言此人少年时候为教坊瑟部部头,其琵琶之技冠绝长安,后来脱了籍,也不知怎的掌了迷神阁,大娘那时候还在闺中为女郎,为此绝倒不已,几个月前,本宫携大娘一道出宫,偶然撞见了她,很是唏嘘,停车与之交谈了许久。”她拿扇子漫不经心的转了转,笑着道,“那外管事,是这秋十六娘身边得力之人,因此秋十六娘托人辗转把消息传到了本宫耳中,大娘有惧夏之症,如今成天喝着药昏迷着,本宫好歹也是大娘带大的,那秋十六娘虽然身在风尘,然而谁叫她当年那一手琵琶入了大娘的耳呢?迷神阁虽然与此案有关,但那孟破野与任秋无怨无仇的,不过是因着职责所在的缘故才趟了这次的混水,本宫要求也不高,留他一命,不使落下残疾便可,不知道十二郎肯不肯帮本宫呢?”元秀容貌堪称绝色,这般含笑问来,当真是明光照人,她话说的也是合情合理,杜拂日虽然心志坚定,见她神态欢悦之中略带期待,沉吟片刻,究竟点了头:“若是如此,我这便使人为贵主把话带到!”见他没有提到亲自前去,元秀微微惊讶,那日在观澜楼请客的其实主要还是杜三和杜七,杜十二除了去接了裴灼外,几乎没有出面招待过人,加上她早从薛氏并韦华妃那里听说,都道他不喜应酬,那日也没有看到杜十二与张献有什么交谈,反而裴灼倒似与杜家三人关系都不错,没想到杜拂日与张献的关系却比她想象之中更为亲近……这么想着,元秀端起几上茶水,掩去眼中的狡黠:她特意选了今日忽然登玢国公府的门,不是因为明天就是昌阳公主下降,宫中忙碌一片——主要是杨太妃、齐王并昌阳公主自己都无暇来关注自己的行踪,也是因为,今日,杜青棠因事外出,那个曾被她号称英明神武的父皇重用的老狐狸,可不像杜拂日这等品性纯良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这么好说话啊!而且,杜拂日既然帮了她这回,离把杜青棠也拖下水还远吗?杜拂日坐言起行,当场吩咐洗砚取来文房四宝,元秀见此便想到了那日观澜楼上的《赠道者》,她自幼临帖,但因天分,始终难脱窠臼,骑射也是如此,所谓求之不得,便越发的上心。偏生杜拂日这两道都是其长处,在客位上踌躇了下,便走到他身旁来看着,杜拂日神色不动,他身后侍立的洗砚却眼珠转来转去,暗忖元秀这般主动亲近究竟有什么打算?待杜拂日当场书成,洗砚取到旁边吹干,命人策马送到张府去交给张献。却见元秀手持宫扇,轻轻抵住了腮边,思索片刻,忽然问道:“十二郎,大娘这段时间惧夏,不能随我去原上练习,不知你可有空,是否愿意教导我箭术?”她问的突然,即使以杜拂日的定性,也不禁微露讶色……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别院更新时间:2012-5-14 7:46:14 本章字数:3892杜拂日示意洗砚将笔墨撤走,自己将写信时卷上去的夏衫宽袖放下,才淡淡一笑:“薛娘子亲自指点贵主打下的根基,如今只要多练,秋狩自当无碍,贵主大可放心。”这就是婉拒了。这拒绝在元秀的意料之中,即使前朝之事她没有刻意打听,但上回在观澜楼上听裴二十四娘提起杜三、汪全,宫闱之中长大的她也察觉到了丰淳接下来的打算。杜青棠是宪宗一朝呼风唤雨过的人物,即使他的侄儿看起来再怎么纯良温善,毕竟不是傻子,在没有弄清楚自己这样邀请背后究竟是什么用意前,当然会选择观望。不过元秀提出这个要求,却也没有多想,无非是看到他书行楷时歆羡之情流溢,忍不住就提了出来。厅中沉默了一瞬,元秀思索片刻,没有理会身后一个劲的给自己使眼色阻止的采蓝、采绿,道:“本宫并无他意,明日是本宫七姐下降,后日本宫想继续往原上练习,若十二郎愿意指点一二,还请同往。”杜拂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元秀目的已经达到,转身欲走,夏日轻软的衣料间,她腕上一抹青痕让杜拂日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起来。马车出了靖安坊,才到长兴坊附近,赶车的于文融呀了一声,马车略停了停,随即车帘一掀,进来了一个人。采蓝和采绿同时皱起眉,燕九怀很难得没有笑嘻嘻的,而是直接挑了车中空处坐下,皱着眉,劈头便问:“公主你方才去了玢国公府?”“不错。”元秀警觉的望着他,暗暗后悔自己只顾提醒邱逢祥加强宫中戒备,自己此番出来竟没有多带几个武艺高强些的侍卫。却听燕九怀不耐烦的催促:“公主答应我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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