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忽然增添了一种石头般坚硬的东西……那是海韵和她的一家人以及这幢别墅曾经给予过他的。做这个海军世家的传人一定要有的坚韧的心力……再看司令员,他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司令员在车中沉默。他在坚忍而镇静地等待着那个时刻到来。不,是在坚忍地等待着女儿战胜她自己选择的命运的挑战,让他和全家人一同享受到又一次家庭历史上的巨大胜利。是这样的……车子在海山别墅门前停下了。需要镇静。他想。需要镇静。需要做的只是如同平常回到这幢别墅里一样。他和岳父一前一后下了车。海山别墅同样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像一个巨大的雪雕。一个两肩落了厚厚一层雪的水兵笔挺地立在院门外,向司令员举手敬礼,然后将一张折叠着的纸条递过来。“报告首长,这是你夫人留下的。她让我在这里等你!”司令员以对于老年人来说十分敏捷的动作打开纸条,目光匆匆一扫,抬起头来,望着江白,脸色微白。“她们已经去了医院!”他说,将纸条交给女婿。江白向纸条上看去。那里草草写着:开始阵痛。产期提前。快来基地医院!!!海云。方才的坚忍和镇静似乎被险期和考验的提前来临而冲垮了。江白抬起头来望着,岳父,神情有些异样。“快上车!”将军看女婿一眼,什么也没察觉一样,粗声粗气地说。红色的奥迪车原地掉头,向Y城潜艇基地医院疾驶而去。车子重新驶上Y城的滨海大道,江白坐在后排,看不见坐在前排的岳父的脸。他只是模糊地记得自己的眼前和脑海里一片空白。仅有的一个十分焦灼的--不是痛苦的--念头是:海韵现在怎么了?!!!岳母留下的纸条上没有说她们去了医院多长时间。如果已经去了很久,那么……也许那件事已经发生了!一种似乎由事情已成定局、无可挽回引起的巨大悲伤突然取代了方才一时的焦灼,充满了他的全部生命。“我还能看到她吗?……我还能跟她最后说一句话吗?……不,我已经不能跟她说话了,她不在了,我来晚了……”他这样想着,泪水已涌满了眼窝。“可这不就是你和她选择的生活吗?……海韵决定结婚和生育不是为了让你此时哀哀哭泣。海韵当初决心勇敢地嫁给你,是认为你可以承受今天的牺牲与这牺牲的沉重……”一时间他的心又坚硬起来,那块巨大的石头重新被他感觉到了,“不,我不能哭泣,……我只应为有海韵这样的妻子感到骄傲……”二十分钟后车子到达了目的地,司机一直把车子开到基地医院的大门前。司令员下车时二目炯炯有光。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女婿。江白的心情被岳父这有力的一眼鼓舞起来。他紧紧跟在将军身后,走进医院大楼。产科在二楼。一位穿白衣的医院工作人员认出了前任基地司令员,将他们引上宽阔的中央楼梯。 二楼尽头的走廊里,一脸汗水和焦急的的海云向他们走来。“怎么样了?”将军劈面就问,嗓音粗重。“送进去了五个小时了。”海云气喘吁吁地说,特别留意地看了江白一眼。“给大夫们讲了吗?”将军又用粗重的嗓音问妻子。江白听明白了,岳父是在问岳母:院方有没有做好抢救的准备?“半月前就跟这里的赵院长说了。情况他们了解,做了准备。”海云说。司令员“哼”了一声,不在说话。绷紧的心弦突然松驰下来……海韵还没有出事……他突然决定要去看妻子!海韵已到了生死关头,他要最后见她一面!产房在这条长长的走廊尽头,门紧闭着,一点声息也传不出来。江白冲动地向那里走过去,举手敲门。一名护士从门里走出来,一脸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司令员刚才还望着窗外,这时也大步走过来。“你,敲什么敲?”小护士气恼地对江白说。“对不起,小同志,我想问一下我女儿怎么样了?”将军抢在女婿前头说。护士不耐烦地望他一眼,意思是:即使你是位将军,一旦成为产妇的父亲,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了。“你女儿是谁?”“海韵。新爱罗觉·海韵。”“产妇那么多,我记不得了。”护士说着,拉开门要退回去。司令员脸上浮现出恼怒的神情:“小同志,我是这个基地的前任司令员,叫秦失。……你能帮我回去看一下吗?”女护士回头冲他瞪眼,嗓门高了:“你就是国务院总理,也得在这里等着。看也看不下孩子来嘛!你女儿生了,会通知你的!”她又要退回去,江白一把拦住了门。“同志,我是刚才那个产妇的丈夫,我想进去看她一下!”“不行!”护士斩钉截铁地说,侧身退进门里,响亮地关上门。海云冲着丈夫和女婿苦笑了一下。“甭怪她,要是每个产妇的家属都这样,她们就没法工作了!”她宽容地说。将军两腮的肌肉生气地抽搐着。他转过身,继续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 江白的大脑渐渐冷静下来:如果海韵出了事,她作为当班的护士是不会不知道的。她不知道海韵是哪个产妇,从这个角度看并不是坏事。不知是谁报告了消息,基地医院的赵院长已经赶来了。“老首长,是你回来了!……怎么站在这里,快请到会客室里休息一下!”他热情地说,让人打开产科外面的一间小会客室,请司令员夫妇和江白到坐在里面去,还上了茶。赵院长五十七、八岁,鹤发童颜,十分健谈。“司令员你放心,没事的。前几天我亲自给海韵做过检查,没发现任何异常。”司令员坐在沙发上,眼睛望着前面,脸色阴沉着,不说话。“赵院长,你也坐吧。”海云看不过去,走过来招呼院长。“别客气,”赵院长说,看着将军,冲她挤挤眼,“你当他是谁?我是谁?……他当4607艇艇长,我就是他的艇医了!”但以后也就是坐着。司令员不想谈话,话就谈不起来。坐了一会儿,赵院长告辞:“老首长,我去里面看看,……你就把心装到肚里好了!”赵院长走了。小会客室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个人,久久地呆坐着。江白在一片沉寂中渐渐意识到:真正的等待才刚刚开始。对海韵的生活和命运、他的生活和命运、司令员夫妇的生活和命运的判决才刚刚开始。命运之神的巨大身影在他的感觉中兀现出来……心底那块坚硬的磐石一样的东西也重新清晰地显现出来……抗争。抗争开始了。不屈的抗争。命运的影子是巨大的,人的精神的力量也是巨大的……生与死。在刃锋上行走的生活。海山别墅第四代人的故事的开始。惊心动魄,但它似乎本来就应当如此……海韵。海韵现在怎么想?一刹那间他意识到自己忘记妻子仍然是一个人有思想、感觉的人,而不是一个已被命运的残忍的手判处极刑、正在死去、失去了那本属于人的一切的人了。与我和司令员夫妻相比,海韵此刻才真正处在事件的中心,风暴和洋流的中心,生与死的中心。与我们面对的恐惧、经历的痛苦相比较,她面对的恐惧、经历的痛苦才更为沉重和真实。她现在在想什么?他的眼前不知为什么就浮现出了一幅图景:躺在产床上的海韵神情十分平静。是的,是平静而不是那种做作的镇静。海韵的目光直直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仿佛正望着一幅安谧的幸福的关于自己未来的图画。“……她一定会是这么平静的。事先--不,甚至在结婚之前,--她就把一切想到了,想好了,今天的事情早在她的精神准备之中……在她,今天的事就只是一个一直在期待的时刻到来了,一件早已开始的过程正在合理地符合她的愿望地走向它的终点,同时她还可能想象它是一个新的事件的起点……不,她不会有恐惧,她神情平静,正因为她并不恐惧。”想到这里,江白的眼睛湿润了。“恐惧不是这个海军世家的精神传统。面对命运的挑战和死亡,这个家族的人们总是英勇而平静地迎上前去……这一刻,海韵有可能正在向自己的对手微笑。……她已经超越了身体的和生命的极限,做了别人无法想象的事情……今天,无论是生还是死,她都已经是胜利者了……因为同样的原因,她是不会希望产房门外站着一个流眼泪的丈夫的……即使是死,她也会希望我含笑看着她……”下飞机后一直水一样充溢着他的心胸、时时会堵上喉咙的那种巨大的痛苦和哀伤突然消失了。江白的精神世界一下变得轻松、平静、坚定起来。白天很快就过去了。天黑了下来。自从走进这家医院,小会客室里的三个人,谁也没有动一动院长派人送来的午餐和晚餐。雪下得更大了。天黑后院长来坐了一会儿,说了些安慰的话,又走了,接着是施连志夫妇听到海韵临产的消息,也赶来了。“老秦,海韵怎么样?”一进门,两位老人就急切地问。江白记不清岳父是否跟施老说了什么。如果说天黑前他的心境还是坚强的和镇定的,天黑后它又变了。已经不是对妻子可能因生育而死的恐惧。不是。新的痛苦来自另一种感觉,仿佛那不可避免的死亡进程已延续了无数个世纪。一点焦灼和愤懑像一苗火焰,在黑暗的心间燃亮了。“就是死,也不该拖这么长时间吧?真是毫无道理!……海韵可能会对因生育而死早有精神准备,可她忍受不了死亡过程拖得这么没完没了……她不会有这种准备的……这就像一个老掉牙的笑话,那笑话说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一直在等待死亡,可又一直没有死亡,他气恼地说:早知道死也这么难,就不死了……”会客室里忽然多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江白模糊认出了穿海军军校服的女孩子是东方白雪,可他既不为相隔一年半后第一次与她重逢感到喜悦,甚至也不感到惊奇,相反他只感觉到了烦恼。 “江白大哥,你好!……还认识我吗?”白雪主动走过来,目光一闪一闪地说。“啊,你好。”江白虚应说。站在白雪身边的是一名年轻的带黑牌牌的潜校学员。小伙子很大方,自己介绍自己:“大家好!我叫沈平!请多关照!”江白注意到岳母似乎很有兴趣地跟这位叫沈平的小伙子谈起来。白雪却站在一边望着他,目光幽幽地亮着,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讲。此刻他却一点也没有跟她谈一谈的愿望。“这些人……他们来干什么?难道这里的人还不够多吗?……在别人心如刀绞的时候,别人家里要死人的时刻,他们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岳母也是的,她也在笑……别人可以笑,你笑什么?……” 他气愤地站起来,撇开众人,走到走廊里去。走廊里的灯亮得剌目!一个女医生从产房门里走出来。江白大步走过去,拦在路当中,大声地问:“大夫,我爱人怎么样了?……她生了没有?”年轻的女医生看着他,见惯了这种情景似的。“你爱人是谁?”她眨眨眼,问。“海韵。新爱罗觉·海韵!”“啊,是她!”女医生认真地看他一眼,说,“还早呢。刚开了二指裆。且等着吧!”她走了,袅袅婷婷地。江白大怒。“这个人,她也是个女人哪……刚开了二指裆,她是只下蛋的鸡?愚蠢!没文化!冷血!……你要生孩子的,一定难产!……”在心里骂了许多平时想也不会想到的恶毒的话,他在窗前站着,不愿回到会客室里。岳母向他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盒饭。“江白,你还是吃点什么吧。院长说了,海韵怕是要到半夜了……吃点吧!”江白接过盒饭,可他还是没有一点儿食欲。岳母担心地看他一眼。“江白,海韵会没事的,你甭焦心。”一股暖流突然在心里涌动起来。“知道。”他说,眼睛扭到一边,不看岳母。海云没有再说什么,回到会客室里去了。他将那盒饭放到窗台上。赵院长又来了。小会客室里一时人声鼎沸。江白有一种五内俱焚的感觉。“这些人……他们在那里高谈阔论什么呢?……有人正在经历死亡,他们却这么开心……这是残酷!残酷!”他愤怒地想着,忽然下了决心,一个人走到楼外院子里去。一个蓝色的人影一闪出了小会客室。是白雪!“江白,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她望着他,脸上现出一点讥讽的和挑衅的表情,说。江白望着她,心中的不快汹涌起来。“你想要我站在哪里?”她立刻就听懂了他内心的愤怒,也许还有痛苦。姑娘的目光明亮地一闪,便回到房间里去了。“我怎么啦?”江白自责起来,“我干嘛冲她发火?……今天发生的一切跟她并没有关系!”他想着,快步向楼梯口走去。他下了楼。在院子里的雪地里站了整整二十分钟,让头脑重新冷静下来。 “我对白雪发火了。实际上我并不是对她发火……我在等待中有点支持不住了,方才我的内心虚弱了。……然而这是耻辱的。无论是死亡考验、死亡本身还是这没完没了的死亡过程,也无论现在和将来你会经历、承受多大的痛苦,你都不应当这样。这就是你的生活,你自己的生活,你当初选择了它,认为自己有这样的力量负担它,那你就应当勇敢地将它承受起来。“海韵已经将她自己的生活承受起来了。司令员夫妇一直在承受着自己的生活和命运。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他们相对于你来说却都是平静的或者镇静的(司令员夫妇至少能在表面上做到这一点),他们能做到的事情,你也应当能够做到。……不,你一定能够做到!”楼门口的一挂石英钟“当当”地响了。一盏灯照亮了它:刚刚十点钟。一个穿潜校学员服的小伙子推开楼门,飞快地跑出来。“江白大哥!江艇长!……江艇长在哪里?!”他的眼睛一下子不能适应院子里的黑暗,一边左顾右盼着,一边大声叫喊,声音里充满着焦急。江白一下子就想起他是谁了:是白雪带来的那个叫沈平的小伙子!一个可怕的念头随即涌上心来! 他大步向他跑过去。镇静!海韵会希望他镇静地接受和处理一切。“沈平,我在这里。怎么啦?”小伙子向他跑过来。“生了!生了!”他喜孜孜地喊。“什么生了!”他的脑子一进还转不过弯来,焦急地问。“你爱人生了!”江白张张口想问下去,又止住了。他突然改了主意,飞一样推开楼门,向通二楼的楼梯奔去。二楼产科门前,司令员夫妇已经拦住了出来的第一个医生。“大夫,我的孩子怎么样?”海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听起来她似乎准备马上放声大哭起来。医生惊讶地望着她。“孩子很好,六斤七两,是个小子!”“不,我是问我的女儿!”岳母提高声调说,事后江白觉得,岳母那一刻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外孙,她关心的仅仅是自己的女儿。“你的女儿顺产,母子平安,什么事也没有,现在她睡着了。”医生说。“她没有……”江白听到岳母只将这句话说了一半,就哽咽地打住了,回头看一眼丈夫和女婿,泪流满面。司令员脸上的肌肉大动着,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忽然,他脸上现出高兴的神情,五官一起动作开来。“好!好!好!”他大声说。江白终于能够挤到医生面前了。“大夫,我爱人在哪里?……我能不能去看看她?”他大声说,意识到自己止不住热泪盈眶。“我们还在观察。要是没事,你可在明天上午十点钟见她。”医生说。“谢谢你,大夫!”他大声地、感激地说。医生已经走过去了,这时又回头冲他一笑。江白认出来了,她就是昨晚告诉他“刚开了二指裆”、让他大怒的那位女大夫。“我真混,昨晚怎么会那样对待她呢?”内心被巨大的轻松和欢乐充盈着,江白突然惭愧了,想,“难道她说得不对吗?海韵不是现在才生吗?而且她的工作还做得那么好,母子平安……”最后这四个字让他越发感动了,“单单是母子平安,你就应当重重谢她!……她肯定是个医术高明的医生,一个不仅懂得接生还对DBB病深研究的医生,说不准她还是一名妇产科专家和血液病专家!她是海韵和我的儿子的救命恩人哪……”这时,他觉得自己的猜想非常有道理。“好了,战斗结束,都去睡觉!”司令员大声地、轻松地说了一句,不看别人,自己率先向楼下走去。江白回到小会客室里坐下来。他不能离开医院,他要在这里等待可以看自己妻子和儿子的时刻到来。他的岳母也留了下来。他很快就睡着了。内心中那座巨大的冰山倒塌了,世界重新变得像春天的海滨一样明媚……第二天上午十点钟,他在病房里见到了自己的妻子。海韵平展展地躺在床上,被一床薄薄的白被子盖着,只露出戴着白色产妇帽的头部。床和被子是那么平,江白一时觉得妻子的身体完全消失在这一幅平坦的白色里了。“海韵。”他轻轻地呼唤她。“江白。”海韵睁开眼来,微笑地望他,声音轻柔,像是知道他要来。他含着眼泪走到她床边,坐下,握住她从被子下面伸出的一只苍白的手。“海韵,我爱你。”只说了这一句话。不能掉眼泪。应当快活。应当现出欢乐的笑容。海韵望着他。她虽然没有了一点气力,却依然是快乐的,并且想跟他开个玩笑。“你现在多好,又有老婆,又有儿子。”她说。泪水忽然就滚了下来。司令员夫妇、施连志夫妇,连同院长和产科主任,一起走进来。“海韵,你觉得怎么样?”司令员远远地站在女儿床前,大声地、鼓舞般地问。女儿望着爸爸笑。“爸,像是打了一仗。”她说。“很好,任务完成得不错,表扬!”将军情绪高涨地说,“孩子呢?”“在婴儿室,”产科主任说,“下午你们才能见他。”将军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产科主任。“既然没有事,为什么不回家?女儿,下午带上孩子,回家!”将军说。产科主任望着院长,院长望着将军,海韵望了望丈夫,大家都笑了。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海山别墅一直被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笼罩着。女儿和外孙回家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司令员夫妇决定为这个海军世家的第五代的出世搞一点庆祝,并将他的决定提前通知了所有应当通知的人。这天,江白又一次见到了白雪。距离到潜校报到的日子还有一个星期。妻子产后的短短几天内,江白已经成了一个既幸福又疲倦的爸爸。他的心中卸去了重负,只剩下了欢乐,明亮的目光就能重新投向外部世界了。……一大早,客人就陆续到了。江白被岳父打发去车站接自己的父母。等他将江莫名夫妇高高兴兴地接进海山别墅,来宾们都到齐了。江莫名夫妇的到来将海山别墅这天的喜庆气氛推向了高潮。他们给媳妇带来了那么多的小米、红糖和大枣,让海韵和秦失夫妇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厨房里没有醋了。江白被岳母派去打醋。回来时,突然在小楼外面见到了白雪和她的男朋友的身影一闪。江白的眼睛亮起来。“这是白雪!”他忽然想到了,“……我好像在基地医院里见过她。……她胖了点,更丰满了,穿上一套海军军校学员服,显得更漂亮了。……走进楼门的小伙子是她的朋友。小伙子不错……”这天,白雪一直不大理他。“我得罪了她吗?……没有吧?”他想。可后来到底忆起来了:在医院里,他曾无缘无故地对她发过火。瞅了个机会,他开玩笑一样对她道歉:“白雪,对不起,若是我在哪件事上惹了你,你就看我儿子份上,原谅了吧。……哎对了,你很眼力眼力,沈平不错!”白雪本要走开的,可他说到沈平,白雪就站住了,美丽的脸颊马上红了,但目光中那点恨恨的意思并没有完全消失。“他不错什么?他还是个潜校学员,还不是个艇长呢!”说完,她就扭身走进了客厅。以后江白便将注意力转向那个叫沈平的潜校学员。他渐渐觉得小伙子好像有点面熟。“我在哪里见过他吗?……不,不可能,没有机会。……可是我为什么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他想着,心里有一点模糊的烦恼了。中午的正餐过后,大家都坐在一楼客厅里喝咖啡。将儿子安置睡下,海韵也走下楼来,与丈夫坐在一起。沈平就坐在他们对面,大人似地高谈阔论着一个国际性的话题。白雪坐在他身边,眼睛里无时不在闪烁着锺情的光,仿佛在说:你们瞧,他有多棒!海韵开始只注意这对沉浸在爱河中的青年。后来,她的目光就不时在江白和沈平之间来回流转了。“你怎么啦?”江白注意到了妻子的异常表现,悄悄地、不安地问。海韵开始不说,只是抿着嘴偷偷地笑。“你到底怎么啦?”江白有点不高兴了。“你看这个沈平像谁?”她忍住笑,对丈夫附耳说。“像谁?”海韵又笑,不说话。江白好久不明白她笑什么。忽然,一点火苗似的东西在他脑海中亮起来:这个沈平无论身高、长相、还是说话的声音,都与自己十分相像。他活脱脱就是当年读潜校时的江白!东方白雪正从对面望着他,目光幽幽,若有所思。他如梦方醒。内心被深深打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