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清亮的眼中却似闪烁着熠熠星光。他缓缓地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附录: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三十二宁觉非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没有出声。在他身后,是深邃的星空。那些闪亮的星辰都是他熟悉的,四周的青草香也是他曾经在前世嗅到过的。这一刻,一种不知名的细微的感觉象尖针一般刺了一下他心底深处最柔软的部分,令他手一软,放开了云深的肩。云深没料到他会突然放手,身子重重地跌了下去,伏到他的身上,喉头一哽,轻轻哼了一声。宁觉非一把抱住了他,自己腰身一挺,便翻过身去,压住了他。他认真地看着云深,再一次说:“云深,你会后悔的。”云深看着他,目光很柔和,却认真地道:“觉非,你会后悔吗?”宁觉非瞧着他的眉眼,忽然忍不住,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目之间,肯定地道:“我不会。”云深脸上的笑意更浓,抬手搂住了他的腰。宁觉非忽地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轻声说:“云深,你想清楚了?”云深笑道:“觉非,你真是婆妈,我看还是我来吧。”这句话一出,宁觉非猛地抬起头来,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唇。登时,两人耳边仿佛都听到了“轰”的一声,似乎有熊熊火焰于瞬间腾起,在两人之间烧了起来。宁觉非紧紧地抱着他,双唇重重地辗过他的唇,舌尖本能地伸了过去,绞着他的舌头。云深听着他的呼吸越来越紧,本来有些被动,这时也不由得情热。他闭着眼,回应着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夜他曾经触摸过的细腻肌肤,心里忽然涌来一种陌生的感觉,像是……微微发痒……这时,他身上的那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只小豹子。即使隔着两人的层层衣服,宁觉非那灼热的体温也仍然一波一波地喷到身下的人身上。他热烈地亲吻着他,由柔软的唇到微凉的脸颊,然后滑到耳垂。他轻轻咬着,偶尔用舌尖扫过。云深忍不住全身起了一阵微微的颤栗。他咬着牙,死死地拽着身上那只小豹子的腰,全身都绷紧了,一直在努力抑制喉间的呻吟。宁觉非的两只手不知不觉地移到了他的身前,摸索着解他的衣带。云深身为北蓟使臣,虽已是夜晚休息时间,也仍然没穿南楚服饰。宁觉非不用再去费力与复杂的盘扣拼搏,终于顺利地将他的衣服层层拉开。云深却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有些不知所措地张开口喘息着。宁觉非的唇从他的耳垂移开,再度吸住了他的唇。两人的唇齿不断地厮磨着,碰撞着,舌尖像两条小蛇,互相追逐着,深深地纠缠着。越吻越深,已忘了身在何处,只觉得跌入了燃烧的火焰中。宁觉非不耐地猛地直起上身,三两下扯开了自己的腰带,猛地将外衣、中衣同时扒下来扔到一边,随即伏下身去,紧紧地贴上了云深赤裸的胸膛。“呵——”他深吸口气,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两手从那敞开的衣襟里插了进去,抱住云深的身体,狠狠地箍住,再也不愿放开。两人这是第一次真正的肌肤相贴。一时间都没有动弹,互相感受着对方的身体,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宁觉非停了片刻,猛地将他抱了起来,一手揽着他的身子,另一手扯下了他的衣服。云深完全无法动作,被他困在火热的怀抱里,只觉出他将自己的衣服拉平,铺在草地上,这才把自己放下,随即覆盖上来。宁觉非只觉得腰间酥麻,一股一股的火焰顺着脊椎直冲大脑。他在心里筑下的堤防已经崩溃,曾经被重重禁锢的欲望立刻如出闸猛虎一般,扑向他,再扑向云深。他重重地啮咬着云深的唇,吸吮着他的舌尖。两只手滚烫,左手搂着他的后腰,右手却滑到了他的小腹。云深微微一惊,本能地伸手去握住他的手腕,似乎想要阻止他。宁觉非的手臂修长匀称,却十分有力,根本感觉不到那丝微弱的阻力,只是向下稳稳地探去,随即握住了他那尚未有动静的欲望。云深猛地一震,努力地想要顶开他的唇舌,费力地嘀咕道:“不……”宁觉非压根儿就没听见,借着他的力道,离开了他的唇,顺势便吻了下去。云深感觉到那灼热的绵密的吸吮缓慢然而却是坚决地一路向下,偶尔还有牙齿轻轻帮忙,像小兽一般,咬着他的下巴、喉结、锁骨,然后舔上他的乳尖。他的身体渐如风中柳叶,不断地颤抖着。陌生的狂潮汹涌而来,犹如惊涛拍岸,将他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宁觉非的手干燥有力,指尖和虎口有着硬茧,握着他的欲望,有节律的套弄着。云深已是无计可施,只能仰头大张着口,激烈地喘息着。夜空中的繁星仿佛越来越多,旋转着的星云似乎低垂到了他的眼前,越转越快,好像有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向上吸引拉扯。他只觉身子越来越轻,竟是要飞到群星之间,猛地,好似有流星如雨般飞过,纷纷撞上他裸露在空气中的身体……他叫了起来。宁觉非的动作在瞬间停止。两人重重地喘息着,胸膛上下起伏,却是亲密无间。宁觉非的唇从他的胸口抬起来,重新伸展开火热的身体,像一床棉被般严严实实地覆盖住他。他的左手仍然搂着他,右手半握成拳,远远地伸到一边,搁在草地上。云深只觉得全身仍然激辣辣的,头脑昏眩,只得闭上眼睛。宁觉非温柔地看着他,轻轻地触着他的唇,半晌方问道:“好吗?”云深点了点头,顺口反问道:“你呢?”宁觉非轻笑:“我也很好。”“哦。”云深闭着眼,呼吸慢慢平息,似乎睡着了。宁觉非想了想,便要起身。他一动,云深忽然睁开了眼睛,反应过来:“不对,你并没有……并没有……”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的脸却红了起来。宁觉非没有调侃他,只是看着他,微笑着问道:“你是第一次?”云深红着脸,半天才点了点头。宁觉非笑着,又问:“云深,你到底多大了?”“二十四。”宁觉非想也不想,便道:“比我小……”云深瞪着他:“你说什么?”宁觉非猛然醒悟过来,连忙笑嘻嘻地道:“我是说这方面,你比我小?”“哼,谁像你?人小鬼大。”云深又是脸一红,却道。“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宁觉非轻啄了一下他的唇,轻声道:“我不想伤了你。”云深眼神一凝,深深地看着他,忽然用力搂住了他。他伸手到宁觉非的颈后,将他的头压下来,在他耳边轻声唤着:“觉非,来,你来……”宁觉非以全身力气压制住的欲念就此再也不受控制。夜风中,新一轮纠缠再度开始。云深主动吻着他,伸出舌尖与他缠绵着,温暖的鼻息喷在他的脸上,双手抚过他光裸的腰背。宁觉非与他深深地吻着,右手伸了下去,将刚才他喷发的欲液抹在他的后庭。本能的羞涩令云深颤栗了一下。宁觉非便停下了动作。只是片刻之后,云深便放松下来,舒展开自己的身体,似是对他无声的邀请。宁觉非感觉到了。他抚慰地吻着云深的唇、耳珠、肩颈、胸乳,手上轻轻地揉着他的肌肤,令他的身体不断地放松,打开。云深感觉得到他整个人如火炉一般滚烫,男性的欲望坚硬地贴在自己的腿侧,却极力抑制着,竟绷得全身都在颤抖,那一串串的热吻却又点燃了自己心里的热望。他轻声呢喃着:“觉非,来,快来……”听着那一声声温柔的呼唤,宁觉非全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他一把将云深翻过去,拨开他的身体,便抵了上去。云深感觉到他硕大的欲望缓缓地顶进来,然后便抽了出去,再慢慢地进来,又退了出去,如此反复,直到他渐渐适应,才一插到底。他感到微微的痛楚,夹杂着奇异的酸麻,不由得微微呻吟了一声。宁觉非撑着自己,努力掌握着力道,慢慢地律动着,温柔地问他:“云深,疼吗?”云深双手下意识地抓着身下垫着的衣服,将脸埋入手臂,微微摇了摇头。宁觉非感觉着他的紧窒,那柔软的火热的包裹,让他禁欲已久的身体冲动不已。他重重地喘息着,逐渐加重力道,加快节奏,重重地冲入,狠劲地推撞,就像一只豹子,攫住了自己的猎物,用利齿刺入了猎物最柔软的部位,享用着那身体最鲜美的部分。云深感觉着铁杵一般的火热在自己的身体中猛烈地冲撞着,每一下撞击都像是要冲破自己的椎骨,那一点的酸麻沿着脉络迅速流遍全身,就如原野上的风,本起于青萍之末,随后却变成了狂野的风暴,席卷过他的四肢百骸,将他卷入空中,一块一块地撕碎,再抛上柔软的草地。鲜花伴随着火焰,不断地舔上他的身体。那一波接一波的冲击迭加起来,力如排山倒海,终于将他送上了快乐的巅峰。他犹如置身于铸剑的洪炉中,全身仿似已融化成了铁汁,轰然喷发出来。一阵猛似一阵的紧缩猛烈地袭击着宁觉非,令他低低地嘶吼起来。他猛地俯身,紧紧抱住了云深,狠狠地辗压,快速地冲刺。天地失色,乾坤倒转,巨大的漩涡将宁觉非拖下去,随后更大的浪潮又将他抛了上来。在激情的峰顶,宁觉非狠狠地,激烈地顶进那诱人的最深处,如火山爆发一般,喷射出滚烫的熔岩。“啊——”两人同时叫出声来。无限的快感将他们彻底淹没。宁觉非拥抱着云深,汗涔涔的身体紧密地贴在一起,大口地呼吸,失神地晕眩,在快乐中微微痉挛……良久,两人才回过神来。宁觉非小心地退出了云深的身体,略微查看了一下,知道并没有弄伤他,这才放下心来。他探身扯过自己的衣服,随后小心地翻过云深的身体,将他连衣带人紧紧搂在自己怀中。云深只觉全身酸软无力,微微喘息着,靠在他的肩头。两人就这么躺在无人的原野上,看着头上亮丽的星空。突然,夜空中划过无数火星,似绽放的烟花,迅速而明亮地自天而降,坠向大地。两人被那美丽的景象深深地吸引住了,一直没有出声,直到最后一点流星在夜色中消失。云深轻声道:“真美……我从未见过……”他的声音低哑,别有一种引人的魅力。宁觉非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的额角,却没有说话。这个时代的天文学知识只怕不会记载这个天象吧。这是每隔四百一十五年才会出现一次的,天琴座流星雨。云深出神地道:“他们说对着流星许愿,愿望就会实现。觉非,你许愿了吗?”宁觉非亲了亲他,问道:“云深,你的愿望是什么?”他的声音醇厚轻柔,云深如中魔魇,脱口而出:“国富民强,守土开疆。”宁觉非看着无垠的星空,将他抱得更紧,声音很轻很轻:“你的愿望,定会实现……”三十三他们在后半夜回到营地时,巡逻的两国士兵只看见他们衣饰整齐,各自骑在马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云深的随从一直强撑着在等他,并始终在火上烧着水。待他回来了,赶紧端了热水进来,要服侍他洗漱。宁觉非却让他自己去歇着,不用管了。云深待要反对,宁觉非却不由分说地将他的衣服脱下来,替他仔细清理了身体的里里外外,把云深弄得满脸通红,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人在温暖的帐篷中相拥着睡了一个时辰,天便蒙蒙亮了。在其他人的眼里看来,第二天与第一天并不无同。宁觉非中午的时候仍然与荆无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在北蓟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倒也神色自若,与荆无双、陆俨他们谈笑风生。云深的神色变得淡淡的,倒没有前一日的冰冷了。到了晚上,南楚的三千余双眼睛又瞧着宁觉非走进云深的帐篷。荆无双的脸色微变,却没有说什么。淳于朝借着随从的身份在他的帐中呆着,自帘缝中看着宁觉非撩开云深的帐帘进去,轻声问道:“你说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事?”荆无双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王爷多虑了,觉非也曾与我同宿同食。”淳于朝便笑道:“我只是一问,也没多想什么。”荆无双的脸色却十分阴沉,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这一次晓行夜宿,速度不慢,路上也没有遇到过任何意外,十五日后便到了燕屏关外。宁觉非虽夜夜与云深同寝,却顾及到他白天要骑马,便没有再与他缠绵,只偶尔轻吻,行为间极其克制。云深知他体贴,嘴上不说什么,眼里却满是笑意。到了距燕屏关还有一百里地时,荆无双正式拜访了云深。虽说是两国使臣正式会谈,但因是白天,也没有架设帐篷,大家便站在地上,商谈起来。荆无双客气地对云深抱了抱拳,简明扼要地说道:“云大人,现在将到燕屏关,请大人将护送的队伍遣回,以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荆将军,贵国使团带了三千人进入我国。”云深微微一笑。“礼尚往来,我也带三千人去往临淄,其他人便驻扎于此,等我回来。”荆无双哼了一声,冷冷地说:“我带三千人马,是因为要护送给贵国的十万两白银和其他物品。云大人带那三千铁骑,却不知是所为何来?”云深淡淡地笑道:“你说是为何?难道我还能踏平临淄?”荆无双一听,顿时大怒:“住口,云深,你不要仗着口舌之利,有辱我国体面。”云深哈哈大笑,半晌方道:“好,我便听你的,你说我能带多少人进入贵国?”荆无双在心里略一合计,便道:“准你带三百人。”云深也不多言,便点头道:“好,我就只带三百,其他人全部等在此处。”荆无双看着他,眼中全是不放心,却碍于身份,不能失礼。他身旁的陆俨却按捺不住,质问道:“你放一万重兵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云深对他微微一笑。“这里是敝国土地,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向你们解释。”陆俨行伍出身,沉不住气,便要上前理论。荆无双一伸手便拦住了他。他看着好整以暇的云深,脸上也不露声色,只是礼貌地道:“云大人言之有理,我们悉听尊便。那么,有请云大人入关。”云深潇洒地对他抱拳还礼:“荆将军请。”他们两边针锋相对的时候,宁觉非自认为不便插手两国事务,便远远地走开了。虽看上去他们谈话的气氛似是剑拔弩张,但他知他们这时讨论的事情一定不是军事,而是外交,所以并不上前。云深转身去与领军的将军商议留守之事,荆无双便过来找他。“贤弟。”他微笑着,温和地说。“一会儿进了燕屏关,我就不往前去了。这儿有北蓟的一万铁骑,我实在是不放心,得守在这里。你也留下吧,也可到寨中多盘桓几日。”宁觉非笑着说道:“大哥,我先陪云深去临淄,然后再回来。”荆无双听他提到云深时语气如此亲热,心中一沉,随后又想到他是要去临淄,又是一喜,一时五味杂陈,半晌,方长叹了一声:“贤弟,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云深乃北蓟国师,一向诡计多端,别看他表面上温文尔雅,似乎知书识礼,其实骨子里仍然是蛮族中人。那些蛮族大都是枭獍之心,豺狼之性。你的心地太过善良,只怕会为他所算,或者暗中加害,你可要多加小心。”宁觉非温和地点头:“多谢大哥关心,我知道了。”荆无双一直看着他,这时叹了口气:“贤弟,你太年轻了,真让人不放心。”宁觉非却只是笑:“大哥,你别把我当孩子,凭我的身手,至少自保是没有问题的。”荆无双听了,不由得也笑了起来:“是,我倒忘了你身怀绝技。”云深交代完毕,带着使团上了马,后面跟着北蓟的三百骑兵。虽只三百人,却个个衣甲鲜亮,高大剽悍,骑的尽都是好马,与南楚军实不可同日而语。本来这次北蓟派来的是重装骑兵,但这三百人这时却将金属所制的马铠卸了下来,变成了行动迅捷的轻骑兵。云深走到两人身旁,笑着看了宁觉非一眼,礼貌地对荆无双说道:“荆将军,我们走吧。”荆无双便与宁觉非一起上马,与他们往燕屏关而来。这一耽搁的功夫,淳于朝已被荆无双先分兵护送进了关。他换好了王爷服饰,抢先等在关口,正色道:“云大人,本王奉旨迎接,欢迎贵国使团前来南楚。”云深下了马,对他抱拳,躬身一礼,客气地说:“醇王千里来迎,云深不敢当。”淳于朝也是礼仪周到:“哪里?云大人乃敝国贵宾,自当恭迎。”二人客气着,便一同进了关门。淳于朝亲切地陪着云深到了安排他们下榻的客栈,然后安排晚宴款待。宁觉非却不愿意搅在其中。荆无双一看他的神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善解人意地要陆俨陪他回伏虎寨去瞧瞧,自己却不得不留下做陪客。刚到山脚,宁觉非便听到了欢呼声。寨中的男女老少已等在了那里,一见他便拥了上来。宁觉非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笑脸,心情甚是舒畅,被一群孩子们拉扯着衣服,抱着胳膊地走上了山。寨中大开筵席,就如过年一般热闹。男人们豪爽地与他喝酒,女人们七嘴八舌地问他这两个月到哪儿去了,孩子们在地上打打闹闹,围着他坐着的桌子转圈,老人们慈祥地问长问短,从身子骨到亲事,问得十分琐碎。宁觉非很耐心地微笑着,一一作答,身子很好,亲事不急……忽然,那个叫毛毛的才十二岁的男孩子天真地问道:“宁叔叔,你怎么会在北蓟呢?他们是坏蛋呀,他们杀了我们好多人呢。”顿时,整个大厅静了下来,人人都看着他,似是都有此疑惑。宁觉非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颇有些头疼。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巴巴地要听他说话。宁觉非想了半天才道:“我以前没去过那里,只是想去瞧瞧,看看风景。”“哦。”孩子们便接受了这个解释,却又有了新问题。“那你是南楚人,他们怎么没有杀你?”宁觉非一愣,更加不知该从何说起。小虎子才九岁,仰着头很认真地问他:“我奶奶说北蓟人都是吃人恶魔,宁叔叔,他们怎么没吃你?”宁觉非知道寨中有不少人的亲人是死于北蓟的刀兵之下,一时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得呷了口茶,轻声道:“他们也是人,他们不吃人的。”孩子们的问题都有了答案,便满意地接着玩了起来。然而,大人们的眼光却不一样。旁边的一位大婶问他:“觉非,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宁觉非转头对她一笑:“李婶,我要去临淄。”“哦。”大家听他是去都城,并不是再往北蓟,倒是都没有意见,只是连声说。“以后一定要常来看看。”气氛这才重新热闹起来。宁觉非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已是意兴阑珊。本来他打算在山上住一夜的,这时却吃完了饭便坚持着下了山,赶回了燕屏关。这一晚,他住在荆无双的将军府,却推说疲倦,早早地便单独睡下了。次日一早,荆无双去相送北蓟使团,宁觉非也骑着马与他一齐到了城的南门。云深见了他,笑着问道:“觉非,睡得好吗?”宁觉非微笑着点头:“很好。”云深一笑:“那就走吧。”淳于朝却上下打量了宁觉非一眼,不解地问道:“云大人,这位先生看形貌当是我南楚人,难道也是贵国使团中的成员吗?”云深对他解释道:“他是我国今年的金章勇士宁觉非,也是我的朋友,虽不是使团成员,却是要陪我去临淄的。”淳于朝温文尔雅地看向宁觉非,笑道:“原来竟是当日助我南楚大军在剑门关驱敌的宁壮士,欢迎你回来。”宁觉非看他们笑里藏刀地舌战,自己并不打算加入,闻言只是微一躬身,礼貌地道:“王爷言重了,宁某不过是一介草民,怎当得起王爷欢迎?”淳于朝却好脾气地笑道:“宁先生一进国门,便不是草民了,乃是我南楚的贵人。”“本就不是什么草民,觉非生性谦和而已。”云深在一边也是温和地笑着。“他是我北蓟的金章勇士,身份贵重,声名远扬,哪里是草民?”淳于朝恍然大悟:“哦,原来贵国今年的金章勇士,竟是被我南楚之人夺得,真是可喜可贺。”云深笑容可掬地道:“是啊,这说明我国皇帝贤明,引得四海来归,实是可喜可贺。”淳于朝啧啧称道:“云大人高瞻远瞩,强词夺理,令人钦佩。”云深连连赞叹:“醇王爷深谋远虑,巧言令色,让人叹服。”……两人面带笑容,却是唇枪舌箭,偏又面不改色,一点也不气恼,都显得很有气度。宁觉非见他们都拿自己说事,偏偏自己还不好解释,而且人家两国高官举行“高峰论坛”,自己这一介草民还真是不便插言,便索性一言不发,面带微笑地洗耳恭听。淳于朝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云深客气地道:“云大人,那我们这就上路吧。”“好。”云深点头。“醇王爷,请。”两人便策马同行,一齐出关。宁觉非跟在他们身后,正要出去,荆无双却叫道:“贤弟,你要多保重。”宁觉非对他一拱手:“大哥放心,你也多保重。”荆无双满脸忧虑,立马城门,目送着他们远去。为防备关外的万名北蓟铁骑突然发难,被荆无双带到北蓟去的那三千名士兵都留了下来,改由十名御前骁骑卫和醇王府中的数十名侍卫护送淳于朝前往临淄。他们的队伍明显缩小了规模,实是让人松了口气。一路上,淳于朝与云深指点山川风物,大大地较量了一番学问。他二人都是性喜读书之人,竟是无书不读,虽互相不断考较,却都未被对方难住,心中倒也暗自佩服。宁觉非看着沿途景色,脸上很是冷淡,一直不大说话,只云深偶尔回首对他微笑时,他会还以一笑。晚上,他们便住在官府驿站。为免人闲话,他总是与云深分房而睡。如此悠闲从容地走了十二天,他们来到了南楚的都城临淄。高大的灰色城墙首先映入眼帘,接着是城外一排排的杨柳,有许多不知名的树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的鲜花,在阳光下姹紫嫣红,各式各样的人穿梭来去,显得十分热闹。宁觉非跟着队伍缓缓前行。他默默地看着这繁华依旧的景象,竟觉得恍如隔世。三十四临淄的南门是正门,这时早已清场,等着几个官员和大批侍卫,一看见他们,便一起迎了上来。淳于朝和云深都停住,随即翻身下马。其他人也都跟着下了马,瞧着他们。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须发花白的文臣,温文儒雅,却又不苟言笑,很有气度,这时对云深拱手一礼,沉稳地道:“国师大人远道而来,南楚幸何如之?本相在此有礼了。”跟在云深身后的副使秦欣立刻轻声说道:“云大人,这位是南楚左相孙明昶孙大人。“云深立刻以手抚胸,微一躬身,以北蓟大礼相还,笑道:“有劳左相大人久等,云深不胜荣幸。”孙明昶谦和地微笑着说:“早便听说北蓟国师云大人乃少年奇才,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哪里?哪里?”云深连声谦逊。“左相孙大人文采风流,早已名闻天下,多年辅弼朝政,治理国家,风度气质,都令云深倾慕。”这二人互相谦让着,那孙明昶身侧跟着的人却一直看着宁觉非。此人两鬓微白,龙行虎步,气势威猛,正是南楚的兵部尚书游玄之。宁觉非瞧了他一眼,淡漠地将眼光一一扫过他身旁身后的那些官员。除了那满脸堆笑的礼部尚书张于田外,他都没见过。他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仿佛这两人他也不认识。此次来到临淄,他却与半年之前一样,仍是心静如水。难道债主还怕负债人吗?只不过,南楚此次也是万众一心要抹掉属于殷小楼的那件事,只认他是曾经帮助过南楚的南楚人宁觉非。孙明昶与云深的寒暄告一段落后,便立即被淳于朝引见给了宁觉非。“觉非,这位是左相孙大人。”淳于朝亲切地笑道。“他当日听说你在剑门关的英雄事迹后,便一心想见你,后来又听说你孤身入敌营,救出了被围困的景王爷和游将军,更是对你钦佩不已。孙大人,这位就是宁觉非先生,此次还在北蓟的赛马节上力压群雄,夺得金章呢。”孙明昶一听,又惊又喜,连忙拱手行礼,热情地道:“原来便是宁先生,久仰久仰。宁先生在剑门关和燕北七郡都曾相助我军抵御外侮,实令我朝中人感佩不已,使我南楚人心大振,老夫听说了宁先生的壮举之后,兴奋得几夜未睡,又赋诗数首,方能表达老夫对先生的敬慕于万一,先生今日来到临淄,实是我南楚万民之幸啊。”宁觉非看着这位古板方正的老先生,听着他热情洋溢的衷心赞颂,颇有些啼笑皆非,但却又不便太过不敬,到底也是一把年纪的老人家了,于是抱拳还礼,淡淡地道:“孙大人言重了,宁某不敢当。”这时候,游玄之凝重地上前来,对他抱拳为礼,庄重地道:“宁先生少年英雄,智勇双全,令游某十分佩服,却一直未得见到。先生在燕屏关外仗义相助,救回犬子和景王,游某实在是万分感激。今日终于得见先生,实是三生有幸。”云深笑容可掬地站在一旁看他们跟宁觉非礼尚往来,神情间轻松自如。秦欣在他身侧轻声道:“这位便是南楚的兵部尚书游玄之。”云深上下打量着那位南楚名将,缓缓点了点头。宁觉非的神情却又更冷了一分,但仍是拱手还礼,淡然道:“区区微劳,何足挂齿?游大人不必多礼。”游玄之还待要说什么,那曾经挨过宁觉非一掌的张于田已经急急地走了上来,和蔼可亲地笑道:“是啊是啊,宁先生此次前来,大家日后同朝为官,自是不须多礼。”宁觉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宁某生性疏懒,不愿为官,今日来临淄,仍是平民,请各位大人不必花心思在宁某身上。”几位大人一听,都是一愣。淳于朝却是神色不变,哈哈笑道:“觉非别恼,他们也只是太过倾慕于你,乍一见到,一时失了矜持而已。好了,来日方长,还是请云大人入城吧。”张于田立刻道:“对对对,云大人,请。云大人且先至国宾馆歇息,晚上太子殿下在府中设宴,款待北蓟使团……”边说,他边陪着云深从正门进入了临淄。淳于朝和游玄之却都落在了后面,没去陪北蓟使团,而是守着宁觉非。淳于朝微笑着说:“觉非,你去我府里住吧,客店里诸事都不方便,也没个贴心的人侍候。”游玄之的脸上也有了几分客气的笑意:“是啊,要不就在我府上暂时屈就几日。敝府虽是简陋,总比客店强点。”宁觉非淡然一笑:“宁某闲云野鹤,性喜自由,还是下榻客店吧,就不打扰二位了。”淳于朝却道:“觉非此说有些不当,你在蓟都时不就一直住在国师府?”宁觉非不看他们,冷淡地说:“云深是我朋友。”淳于朝立刻问道:“难道我就不是觉非的朋友吗?”宁觉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王爷身份贵重,宁某不敢高攀。”“什么高攀低攀的?”淳于朝不以为然。“觉非,我待你之心,可昭日月,从见你的第一眼直到如今,我可从没变过。”宁觉非一听,觉得他这话甚是难以辩驳,略想了想,方才笑道:“醇王爷,你之待我,当我是个人来尊重,我之待你,也十分尊重,并且敬你那王爷的身份。不过,俗语有云,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请王爷不要强人所难。”淳于朝听了,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镇定下来,笑着点头:“好好好,我不难为你就是。那觉非是要与北蓟使团住在一起了?”宁觉非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那好啊,我带你去国宾馆。”淳于朝又变得笑逐颜开了。“不过,觉非,今晚我在府中为你接风洗尘,你总要赏这个脸吧?”宁觉非迟疑了片刻,便道:“王爷心意,宁某心领,至于宴席款待之举,我看就不必了。”淳于朝到底年轻,只怕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拒绝,登时有点下不了台,面露尴尬之色。游玄之马上在一旁解围:“醇王爷,宁先生今日刚到,多半是有些乏了,不妨等宁先生今天歇息好了,明日再说。”淳于朝一听,立刻连连点头:“好,觉非,那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好不容易,宁觉非到了云深下榻的国宾馆,然后又把唠唠叨叨的淳于朝打发走,这才安静下来。这次却是单独给他安排了一个小院,院中有个小小的池塘,上面全是绿色的荷叶覆盖,有数朵莲花盛开,景色十分美丽。云深完了礼节,送走了孙明昶和张于田后,便过来看他,笑道:“觉非,他们给你的待遇可真是高啊,与我一样呢。”宁觉非正站在池边看着红白相见的荷花,这时抬头看向他,微微摇了摇头:“我哪里会看重这些?”云深笑得很开心:“他们能给的,也无非是这些。我看他们对你,是志在必得。”宁觉非失笑:“云深,我来临淄,根本与他们无关。我看你倒是要担心你自己。”云深走到他身边,瞧了一眼池中的莲花,轻叹道:“南楚山川秀丽,物产丰富,工艺机械,园林建筑,无不巧夺天工,不知何时我北蓟才有如此繁华锦绣?”宁觉非安慰道:“事在人为,北蓟有你这样的良相,我看那一天也快来了。”云深听了,眉目先自舒展开来。半晌,他方问道:“我今晚去淳于乾那里赴宴,你呢?去不去?”宁觉非摇了摇头:“那是国宴吧?我就不去了。”云深凝目看了他片刻,笑道:“那你晚上就好好歇歇。”宁觉非哑然失笑:“怎么每个人都吩咐我好好休息,我又不是纸做的。你放心去吧,自己当心点。”云深点了点头:“你放心,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非常清楚。”宁觉非“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色,便道:“时辰差不多了。”云深一笑:“好,我去更衣。”说着,便即离去。宁觉非拒绝了丫鬟的侍候,安安静静地在自己房间里吃了晚饭。大概是有特别关照,给他送来的菜式极为丰富,而且非常精致。他一个人慢悠悠地吃着,看着夕阳渐渐昏黄,暮色缓缓起来。院子里非常安静,只听见啾啾鸟鸣,别有一番风情。待到丫鬟过来将碗碟收走,他倚在池边的树上,瞧着夜色降临,华灯初上,前尘往事,尽上心头。他转身进屋,换了身铁灰色的长衫,带上刀,便出了国宾馆的大门。刚走了几步,他便敏锐地察觉有人跟踪自己。其实便是在蓟都,他也知有人随时会注意着自己的行踪,只是心里坦荡无私,也理解别人的做法,到底自己身份不明,敌友未分,自然应该密切注视。在这里也是一样,他也不会因此而特别憎恶谁。不过,这次他出门去的地方,却不打算让对方知道,于是便加快了脚步。国宾馆在内城,闲杂人等进不来,还比较冷清,他只是急步前行,并未采取行动。一到外城,喧哗的声音和缤纷的色彩便扑面而来。临淄的夜晚,总是热热闹闹的,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穿梭来去。宁觉非身穿的衣服色彩黯淡,很容易隐在昏暗的街道上。他三晃两晃,再来数个急转弯,便甩掉了身后的“尾巴”。他笑了笑,这才从容地往前走去。越接近目的地,笙歌艳曲便越是清晰,各种各样的香气飘荡在空气里,再加上两旁的彩灯映衬,将一整条长街烘托得十分侈靡诱人。各家楼门前,守着各式各样的人物,或是咨客,或是老鸨,或是妆扮得艳丽的姑娘,或是妩媚的小官,都在使尽手段邀约着客人。宁觉非长相俊美,气质干净,又十分年轻,自己也知道,一旦出现在那条街上,立刻便会成为所有人注视的对象。他很快绕过那条花街,一直走到翠云楼后面的流花湖边,隐在黑暗的树丛中,这才放眼望去。那座雕梁画栋的彩楼仍然灯火通明,各个房间的窗户大开着,显露出里面不同的装饰,或华丽,或清雅,也不过是投客人所好,让他们宾至如归而已。宁觉非冷冷地瞧着那里,却有些纳闷。以淳于乾的心性手段,只怕早就将里面所有见过他的人一并杀了灭口,从江从鸾到那些小倌,包括护院之人,只怕是一姐也不会幸免,然后再放一把火将那里烧成白地,装作是意外,就此将那段往事抹得干干净净。却为何还会留着那里?他才不信是淳于朝说的什么“一时事忙,不及料理”,淳于乾如此做法,一定别有用心。却是什么用意呢?他苦苦思索着。左右无事,他便敏捷地爬上大树,靠在树丫间,悠闲地等着时间过去。直到后半夜,那楼里已是客人各安其位,小官们也各自在房中侍候,楼中安静下来。宁觉非下了树,轻车熟路地翻过翠云楼的后墙,悄无声息地潜到江从鸾的窗下。已是初夏时节,窗房大大敞开着,里面有人说话,声音却清晰地传了出来。“我告诉你,自今儿起,你可打好了精神。若是有个长得很俊俏的年轻公子要来闹事,或是砸店,或是放火将这楼烧了,你通通得由着他,顺着他,绝不许拦。”那声音十分严厉阴狠。“便是要打要杀,你也得任他把火气发完。”另一个声音软软地笑着:“七爷,这个你放心,我马上便吩咐下去,一定不会坏您老人家的事。”宁觉非微微一怔,听这声音十分陌生,却不是江从鸾。那人“嗯”了一声,语气和缓了些:“对了,以前的那些小子们,你都处理干净了吧?”那个总是带着笑的声音回道:“你放心,早就办得妥妥当当了。”那人道:“这就好,千万不能出一点纰漏,否则你我小命不保。”那人温温软软地说:“七爷,你放心,若是那公子来了,保证看不出任何破绽。我与那江从鸾本就长得有些象,我说是他弟弟,保证他没个不信的。这楼里过去的人一个都没有了,他要砸店还是烧房子泄愤,又或要打要骂,我都一定会由着他的性子,保证哄得他高兴,便是有天大的怒气,也都烟消云散了。”听着他连笑带说,便不看人,已是觉得分外妖娆。那人终于笑了起来:“你这小妖精,还真是可人。”“七爷……”接下去,二人便越来越是情热。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宁觉非也不打算再听下去,便离开了那里,越墙而出。他在城里绕了半圈,然后才不再隐藏行踪,大大方方地进了内城,回了国宾馆。他住的小院里虽是安静依然,但房里却有一点烛火。他站在院门前,看着亮着灯的房间,凝神感觉了一会儿,这才放心地上前去,推开了门。云深正坐在桌前,就着烛火看书。听到门响,他抬起头来,微笑道:“觉非,你回来啦?”三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