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的少年-13

己的孩子,又似乎是她自己年轻的时候和丘处机走在一起。穆念慈默然。“对了,老秃年轻时候有什么外号没有?”杨康却还兴致勃勃地记着秃笔翁。师娘一时高兴,捂着嘴笑了起来,忍不住露了嘴:“当然叫小秃了......”一片乐意融融中,穆念慈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夜深,杨康送穆念慈回宿舍。杨康本来是准备立即回家睡觉的。可是师娘千叮万嘱说最近有个叫什么云中鹤的淫贼被刑部通缉,学校都让女生夜里避免单身外出,念慈这孩子胆小,你可一定要把她送回去。所以拎着剩余的糯米丸子,缩头缩脑准备逃跑的杨康还是被抓了壮丁。雨已经停了,树叶上的雨水还不停地往下打。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夏夜,穆念慈安静地走着,杨康却翻着眼睛苦着脸----冰凉的雨水总是打在他的脑袋上。这条道路他们俩走过很多次,是高中时候回家的必经之路。那时侯彭连虎和梁子翁没事就守在路边弄两个小钱花,每当杨康拉穆念慈一脸不善地走过去,彭连虎兄弟两个就会退避三舍。“以前放学老走这条路吧?”穆念慈一反常态地不说话,杨康只好自己说话。“喔。”穆念慈点头。“那时侯雪糕才五毛一根。”杨康很是缅怀。“喔。”“穆念慈?”杨康在她面前挥挥手,“怎么啦?”“喔......没事,”穆念慈笑了一下,“对了,下个星期我们班出去烧烤的事情你还记得吧?”“我靠,这又开始了。”杨康心里嘀咕。“我把网球拍放在你们宿舍床底下,你知道了吧?”“喔。”“别忘记去。”“喔,还有么?”“我想想......”穆念慈停下脚步说。“想不起来了,我要是想起来再提醒你吧,”穆念慈摇头,“你别送我了,学校里又没有什么事。”说话间已经到了学校门口。“杨康......”穆念慈走出几步,又回头问:“环境科学导论我有点不想选了,你有笔记么?”“没事儿。”杨康耸了耸肩膀,“郭靖选了,我印印他的就行了。”“恩,那我回去了。”杨康看着穆念慈白色的背影转进了校门,他抱着自己的胳膊愣了愣神,回头走了。杨康渐渐发现他的生活开始变化了,他开始自己记事情----穆念慈似乎再也没有在他耳边罗嗦了。杨康也是在很久以后忽然发现的,同时他也想起自己很久不曾看见穆念慈了。不过杨康也很轻松,虽然没有人提醒他这个那个,他至少落的安静。反正他和穆念慈很熟了,穆念慈就在那里,又跑不了不是?杨康知道自己一个电话就可以找到穆念慈,只不过他从来不打。大约是在两个月后,杨康又在闹哄哄的食堂里看见穆念慈。那时侯杨康正拿着一只鸡腿使劲地往前面挤,后面跟着手捧免费汤的愤青。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穆念慈正怯生生的说“对不起。”穆念慈刚刚把一饭盒黑米粥泼在了一个男生的胸前。那可怜的兄弟刚刚上身的白外套立刻带上了抽象艺术的风格。无法领略艺术的美感,那个男生也不管自己面对的是个女生,雷霆暴作地吼了起来:“他妈的长不长眼睛啊?你怎么这样的?”“你多不多只手啊?”杨康回头看令狐冲。“这里这里。”令狐冲张开大嘴。杨康把饭盆送到他嘴边让他叼好,卷了卷袖子走了过去。“你嘴巴干净一点行不行?没病吧?”眼见闯带自己面前的家伙非但高大而且目光寒冷,骂人的男生愣了一下,喉咙里的话就咽下去了。然后是几张钞票塞到他手里,对方瞟了他一眼:“赔你,行了吧?跟女生这个德行,老兄你这样的我在汴大还真没见过。”这句话很是赢得人心,周围好象一片都在点头。“念慈,别看了,走吧。”彭连虎拉了穆念慈一把,高大的身板把那个男生往旁边一挤,带着穆念慈出去了。杨康愣了一下,和其他人一起让开一条路,让彭连虎拉着穆念慈过去了。擦肩而过的时候,穆念慈对他点了下头,什么也没有说。就这么过去了。杨康抬起头。以前也有一次,他抬起头看天空,手里拿着一支雪糕,现在他头顶尚有苍白的天花板。手中却空空如也。“老四......可怜我......的牙......”令狐冲从齿缝里呜呜咽咽得喊:“你鸡腿那么重......”杨康愣了很久都没有理他。  所有故事都有落幕的时候,穆念慈将不会再出现在我们这个故事中。但是她还是存在于汴大校园的某个角落,她依然在,如同谢了的花融进了土里,化成灰或者泥泞。  不过过去的那朵花已经不在了。  秋天,傍晚,杨康百无聊赖地吃着晚饭,靠在桌子旁边去眺望女生。他们的窗前就是一株高大的银杏树,抬头看的时候,整个一片天空都是纯黄的银杏叶子。(作者按:这个细节源自作者母校大量种植的银杏树,故事中主角们的宿舍在202,所以得以有一丛银杏遮掩窗棂。)  风吹过的时候,缥缥缈缈的落叶,如滚滚而下的天空碎片。  有人在铺满银杏叶子的路上走过,杨康眨了眨眼睛,没有看清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杨康忽然想到,是不是穆念慈现在就和彭连虎拉着手走在他不知道的某个角落,走很长的路,一句话都不说。  又是很长时间他没有看见彭连虎和穆念慈了,想到这里,杨康觉得彭连虎很重色轻友。  “老四?”令狐冲在外面喊,“晚上帮我在图书馆占个座位。”  “靠,这次该你占座了吧?”最后看了窗外一眼,杨康收拾饭盆出去了。  落叶还是纷纷,有一些落在草间,有一些吹上屋顶。总是有一些洒在他们宿舍的桌子上,六个抽屉的桌子,里面有一个属于杨康,上了锁。  落叶下那个上锁的抽屉里有一本蓝色封面的日记本,有人曾经用娟秀的字体在上面写:  “杨康是个大坏蛋。”第十章 乔峰(II)终于到了毕业卖旧书的时候,乔峰惊讶地发现在这方面虚竹的竞争力比他强多了。摆了一下午地摊,虚竹卖了两百多块,乔峰只卖出二十块。乔峰很不平衡,不过虚竹却晃着光头说:“我的课本比较干净嘛。”  虚竹的书是干净,他几乎从来不用自己的书,除了专业课,他都是复印乔峰的笔记混日子。而乔峰的书上除了画满黑线红线,还有乌龟兔子米老鼠……这个壮硕如土匪的人物听课听困了就喜欢在书上即兴创作,而虚竹虽然也喜欢创作,但是从来都把想到的诗句写在厕所内侧门板上。  “喂,同学,这本两块卖不卖?”一个穿了短裙的女生很娇俏地伸出一根手指点着前方。  “不卖,”乔峰摇摇头,“我一百九十多斤呢,两块不卖,加点吧。”  女生的姿势有点娇俏过头,那根白皙的手指微微翘起来,倒像点在乔峰的鼻子上。  女生倒没有脸红。她提着一大兜子旧书,已经征战了一个下午,跟无数卖旧书的男生打过交道。事实证明顾客的服饰对书的价格有很大的影响,郭靖买起来要五块的书这个女生也许只要一块钱就可以买到了。在虚竹的摊子上,她暴露着双腿蹲在那里,虚竹就不敢直视前方。侃了五分钟的价后,虚竹无法忍受一直仰头看天的动作,于是举手认输,追赠一本《新概念波斯语》解决了自己的困境。  “那本GRE。”女生妩媚地笑了笑,“不是说你。”  书藏在一堆笔记里,不很显眼,但确实是乔峰书摊上看起来最体面的一本书,用那种有点古老的牛皮纸包得很整齐,虽然有点磨损,却非常干净,封面上用绿色的墨水写着书名。  乔峰低头翻过那本书,忽然愣了。摸到封面,乔峰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他对那个女生摇了摇头:“不卖。”  女生有点不悦:“都拿出来了你怎么又不卖了,最多算你三块,那边本来有一本只要两块的,书有点味道我才没买。”  乔峰抄起那本书扣在摆摊的塑料布下面:“这本我拿错了。”  “哎,怎么这样啊?”女生皱了皱眉毛,噘起嘴,穿着凉鞋的脚下意识地踩了踩地下,转身要走。这个动作看起来有点像黄蓉,乔峰摇摇头,笑了一下。  “我这有本新的,”乔峰从自己书包里抄了一本扔给那个女生,“一样的书,版本还要新一点,我买了就没用过。”  “你怎么两本啊?算多少钱?”女生瞅了一眼那本书,确实是一样的单词书,不过她有些犹豫,这种全新的旧书开价也不便宜,相比起来也许买那本旧一点的更实惠。  “两块,”乔峰漫不经心地说着,“你不说两块么?”  女生糊里糊涂地付了钱走了,走了很远又有点好奇地回头看乔峰。那个大个子和尚坐禅一样端坐在那里,手里捏着那本牛皮纸包面的单词书,看起来有些走神。  “喂,同学,太阳下山了,卖书还不如都救济难民算了。”乔峰耳朵边上有人说。  乔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手腕一翻就用手里那本旧书敲在后面那人的脑袋上:“一边歇着去,难民你还欠我一顿麦当劳呢。”  令狐冲及时遮住了脑门:“轻点轻点,眼镜给你打碎我就完蛋了。”  “咱们系的课本我不都扔给你了么?这些都是番话和外系的书,你要了也没屁用。”  “我已经决定好好学习番话下个学期考GRE,以后留学西域为国争光……”  “你小子就是他妈的废话多,”乔峰看了看天色,“你看看什么有用都拿走。”  “哎,郭靖郭靖!”令狐冲赶快起身对远处招手。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郭靖排开人群,蹬着一辆破三轮过来了。  乔峰目瞪口呆地看着令狐冲捋起袖子往三轮上堆书,半天才反应过来:“打劫啊……有人打劫了……”  令狐冲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落在乔峰手上那本GRE单词上:“哟,这里还有一本?战利品战利品,一起扛走。”  乔峰的手忽然缩了回去:“这本我留着有用。”  “你又不出国,拿本单词干什么用?靠,好人做到底,一起给我算了。”令狐冲胳膊一伸就把那本单词从乔峰手上抄了过去。  这一次乔峰是真的有些急了,令狐冲没来得及反应的瞬间,他已经劈手把那本书夺了回去,并在令狐冲肩膀上狠狠推了一巴掌:“你小子他妈的毛病啊?”  令狐冲认识乔峰很久了,这是乔峰第一次对他目露凶光。令狐冲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了这是?”令狐冲不好发作,嘟哝了两声。  乔峰皱着浓黑的眉毛,冲令狐冲挥了挥手:“该干嘛干嘛去,啰嗦。”  令狐冲肚里很不痛快,但再没说什么,扭头就走了。  等到收罗了一圈旧书回来,乔峰居然还捏着那本书站在那里。郭靖对乔峰点点头,卖力地蹬着三轮,令狐冲懒洋洋地坐在车斗里,侧过脸没和乔峰打招呼。  三轮从乔峰身边擦过去的时候,令狐冲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似乎听见乔峰微微叹了口气,叹息声在瞬间被周围的嘈杂淹没了。  “嗨,令狐冲。”乔峰在三轮后说,“给你算了,别他妈的给我随便扔了,拿了就要用。”  令狐冲慌慌张张地张开胳膊在车斗里做了一个艰难的平衡动作,把那本书抱住了。这一阵慌张就让他没有看清乔峰那一瞬间的神色。乔峰嘴角歪了歪,似乎是笑了一下。  三轮吱呀吱呀地跑远了,令狐冲掂着手上那本书,看见远处的乔峰一个人弯下腰去收拾那些旧书。令狐冲没有想去帮他,因为那时候他觉得乔峰和他的距离很遥远。  红透了天空的夕阳下,乔峰模糊的影子半跪在那张塑料布上。周围卖旧书的队伍已经撤得差不多了,只有乔峰一个人在干活。令狐冲看不见乔峰的脸。  令狐冲觉得这不应该是乔峰做的。他印象里的乔峰是一个兜里始终有钱、什么事情都不在乎、咧开嘴不是骂人就是大笑的角色,可是现在隔得远了,乔峰一米九五的大个子再也显不出来,他在夕阳下和其他学生一样忙碌。令狐冲想起进校的那天乔峰把他从派出所领出来,在远处夕阳下的一辆三轮车上大大咧咧地向他告别,摇动的手里有一只打火机。  乔峰变了……是因为要毕业了么?  不过乔峰终究没有让令狐冲太失望,收拾了两下后,乔峰发现自己一个人完成这件工作实在太困难,于是他起身骂了句妈妈的,扔下那堆书自己就跑掉了。旧书有时候会泄露一些秘密,汴大的前校长独孤求败就很清楚这一点。他年轻的时候总是钻在一堆善本里,钻研一些古得不着边的文献。有一阵子,他特别喜欢一位前朝藏书大家的藏品,四处找来拓印。事实是这位藏书大家誊写的书里总有一个很纤细的笔迹在做眉批,一言两语间,独孤求败就感到盎然古意,所以沉迷得很。可是直到某一年份以后,善本中就再也看不见这个笔迹了。独孤求败辗转思考,但始终不得其解。  直到两年后,独孤求败在一本文人笔记中无意读到一段,说那个藏书的人四十岁上有一个姬妾被正室逼迫,投环自尽,独孤求败的疑惑才告澄清。独孤求败从来没有找到过这个姬妾的姓名,他只知道很多年以前曾经有一个女子在寂静的书楼上,用纤细的笔迹写那些趣味盎然的眉批,然后在某一天投环而死。(作者按:这一段的记述缥缈不清,因为作者也忘记了这个故事的确实出处。文中所提到的藏书家和侍妾确有其人,藏书家应该是和毛晋同时代的明人,侍妾有一方小章,号“飘红女史”。有知晓该典故详情的读者请不吝赐教。)  从那以后独孤求败再也不把自己的旧书借给别人……而且他也不给自己的老婆看……  令狐冲当然不是傻子,他也有足够的好奇心,于是当天晚上自习的时候,他把乔峰那本GRE翻来覆去的研究了很久,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关于乔峰的蛛丝马迹。他研究的认真不下于一个武林高手研究无名秘笈,如果不是乔峰嘱咐过他,他没准会用上水淹火烧日光暴晒等等残酷手段来逼迫这本书招供。  不过令狐冲惟一的发现是一张绿色的书签,上面有一个绿色墨水的笔迹——“折柳”。无论怎么看这细细的两个字都是女孩笔迹,乔峰写的字和乌龟爬出来的相差不远。  有了这惟一的线索,令狐冲的想象力忽然放开了。  前朝韩君平在安史之乱里丢了老婆柳氏,若干年后烽烟熄灭,他请人带了一袋黄金和一页诗文寻访妻子,那首就是令狐冲背过的《章台柳》:“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而若干年后的柳氏已经削去头发做了尼姑,呜咽之余,回信是一首《杨柳枝》:“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作者按:故事本唐朝许尧佐《柳氏传》。)  所谓悲欢离合,令狐冲似乎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他拿着那页书签,想着当年送乔峰书的那个女孩,是否也是趴在汴大的某一张课桌上,郁郁地写下这两个字。思古之幽情充塞胸臆,令狐冲叹息着摇摇头,一不小心书签滑落,却看见背面还是那个可爱的绿色笔迹,这回足足六个大字——“大猪头大猪头”。  这个新的发现让令狐冲两眼一黑,趴倒在课桌上呼呼大睡,第二天他就把一切都给忘记了。  于是当年那个女孩写字时的心情永远都是个不解之谜。  接下来的一切如此平静,日子渐渐过去,考试越来越紧,令狐冲像一条懒了一个学期的老狗,被鞭子赶着要完成整整一个学期的任务。好在他不是孤独的,至少还有杨康老狗跟他坚强地站在同一战线上。  “嗯嗯,这个这个,”令狐冲清了清嗓子问,“大宋当前三十年经济建设的三个中心环节是什么?”  “简单。”杨康答,“首先是提高丝绸制品的产量和金银的开采,保证我们可以履行对金朝纳币输绢的硬性指标;其次是大力发展畜牧养殖业,争取早日改进我们大宋的战马素质,以便在和金朝的冲突中能保证战略转移的速度;最后是拓展和蒙古的经济合作来促进我们和蒙古的军事合作让蒙古去打金朝。”  “靠,你牛。”令狐冲说,“怎么尽是蒙古去打不是我们自己去打?”  杨康歪了歪嘴:“你要想及格就少废话,剩下的估计弄不完了,只好祭法宝出来了!”  “你又做小条?”  “小条?”杨康哼了一声,“小看我,这次的有一张桌面那么大!”  “你脑子没问题吧?”  “废话,我都刻在桌面上了,明天早晨占那张桌子就行了。嘿嘿嘿嘿。”杨康一脸狡诈的笑,“服了吧?”  “那算什么?阿朱说去年有一门考试我们班阿紫把纸条贴在腿上,翻开裙子来看就可以了,老师也不敢查她,你这差远了……好几天没看见阿朱了……”  杨康叹息一声:“我也想过把纸条藏在短裤里,可是裤腿太窄,翻起来看也太艰难了……”  “铛铛铛”,有人敲门。  令狐冲抬头,看见乔峰抱着胳膊靠在门上幸灾乐祸地笑。  “走走走,喝酒喝酒。”乔峰说。  “你请客啊?”令狐冲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我请客,”乔峰笑,“你小子真是个穷光蛋,我明天就走你还要我请客。”  “明天要走?”令狐冲心里咯噔了一下。已经是七月初了,到了老生离校的时候。  杨康本来准备熬夜再背一晚上提纲,不过这个时候没说什么,扣了书说:“走吧。”  郭靖拎着开水回来,半路上被拉住,四个人一路推搡着去了。  已经快半夜了,又是夏天。令狐冲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躺在星空下的凉椅上,把光光的小肚皮对着天空,老爹在他的凉椅下面洒了水,水汽慢慢地挥发就有一股凉意。令狐冲看着月亮打盹,小脑袋里就有乱七八糟的念头跑来跑去。  四个人一路晃去,有人一路晃回来,大家擦肩而过不说什么话,路上有些不同寻常的安静。微微的夜风吹来,令狐冲虽然空着肚子也舒服得想打个嗝。  女生楼的葡萄架下倒是人头攒动,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各种荒腔走板的歌声此起彼伏。  只见重重黑影中一个兄弟“唰”地跳上一个水泥台,拼足了力气大喊一声:“香香我爱你,可是明天我就要走了。”  杨康看看郭靖,郭靖看看令狐冲,令狐冲再看乔峰,乔峰把脸遮上了:“真不敢想象这小子还是我们系我们级的……”  杨康本来想笑的,可是大家都没笑,他也就没笑。而且走着走着,他也觉得其实并不好笑。杨康认识那个放声高呼的兄弟,平日是个很木讷也很老实的人。  “我们这有套菜,‘群英会’怎么样?比点菜实惠多了。”老板说。  乔峰摇头:“我们这狗熊多,没什么英雄,您给上桌熊掌席算了。”  老板愣了一下,乔峰挥手笑笑:“土豆丝先上两个,其他我们再点,啤酒半箱,您这里晚上不关门吧?”  “不关,喝到明天早上也没关系。”  “明儿还得赶火车呢。”乔峰说。  “这个,”杨康抓了抓脑袋说,“先敬你一杯意思一下?”  “你一边歇着吃去吧,没事敬来敬去不烦啊?”乔峰说。  杨康笑笑,吃菜喝酒。令狐冲说以前听说每到毕业就有人发神经,这几天总算见识了。郭靖说怎么了?乔峰说昨天一个离校的兄弟临走时候激动,在墙上拿毛笔疯狂写诗,最后被楼长抓了,报到系里记了一个处分。杨康说牛啊,我要是临走能跟他这么猛,也不枉我在汴大混了几年。乔峰说这还不算最牛,一个兄弟喝多了啤酒坐在二楼窗台上弹吉他,不小心一个跟头翻了下去,居然什么事没有掸掸灰自己又跑上来了。杨康说这个倒一般,我们老二喝醉了能从上铺一脚走下来。大家一起笑。  这么七嘴八舌地说着话,令狐冲明显感觉到乔峰心不在焉。乔峰漫不经心地讲别人的事情,但笑起来的时候明显有些疲倦。  令狐冲看着窗外,是一条小路,据说前朝的官府驻在这里。而现在已经布满了小饭店,除了家常菜和便宜啤酒,这里什么也没有,不过总是学生扎堆的地方。(作者按:该细节取材自北京大学南门外的军机处小巷,曾是清朝官家重地,如今只剩下半条巷子,多川味酒家。)这里的好处是可以打折,可以还价,如果钱没带够,还可以拿饭票充数。总之那时候令狐冲吃得自由自在,很多年以后令狐冲拿纯银的叉子叉了片三文鱼,却不得不停在嘴边去陪客户说话,就会在肚子里骂他妈的,还不如在学校后面吃日本豆腐。  过去令狐冲也不觉得朋友有多宝贵。令狐冲对乔峰说女人是手足兄弟是衣裳。乔峰瞪着眼说,什么?令狐冲说废话,你能有一大堆衣裳,你应付得了一大堆手足么?  那么乔峰是一件衣裳。  令狐冲有一次喝多了酒点多了菜,兜里差出二十块钱,正在那里目瞪口呆的时候,这件衣裳跑进来喝酒,摸了二十块钱拍在令狐冲脑袋上。而从今以后,衣裳是不会及时出现借钱给他了。令狐冲想了很久,惟有这条理由让他为乔峰的离开惋惜,不过仅仅这一条理由,已经让令狐冲觉得萧索莫名。  没有手足是很麻烦的事情,没有衣裳也很糟糕,没有人能赤身裸体的活在人群里,除了去岛上做鲁滨逊。没有衣裳,人也许会很寂寞。  令狐冲想到“离别”两个字,男人的离别,不过就是这么简单。  乔峰给每人塞了一张名片,名片上写“苏州丐帮股份有限总公司:总经理助理”。  令狐冲愣了一下,觉得这家丐帮总公司以前听说过。但是他喝得晕了,没有想出来。  “以后来苏州找我好了,”乔峰说,“别跟我要房子住,我只管饭。”  “管几个人的?”杨康笑。  “你带老婆我就管两个,带儿子我管三个,儿子女儿都带恐怕就是计生委管你饭了。”乔峰说。  杨康愣了一下,噗哧一声笑着把一口啤酒喷了出去。  “别傻笑了。”乔峰懒洋洋地举了举杯子,“你小子小心,你那个性子只能做光棍,你要不改将来没人跟你。”  “什么跟什么呀?”杨康皱了皱眉毛。  “哼,”乔峰冷笑了一声,“你小子太狂了,别以为自己有点小本事就怎么样了,在外面没人忍你,谁看你不顺眼暗地里黑你一下,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靠!”杨康最讨厌有人指他的错,一推酒杯猛地站了起来。  “自己长个脑子。”乔峰拍了拍杨康的肩膀,硬把他压了下去,“柳永知道吧?不想跟他一样,就趁早改。”  乔峰喝了口啤酒:“柳永当年在我们学校可是才子,死的时候连火化的钱都没有,酒吧坐台的小姐给凑的钱。”  乔峰没有戏谑的意思,杨康绷着脸,没有说话。  “你呢……”乔峰开始看令狐冲。  令狐冲哆嗦了一下:“老大,我知道错了……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相关的事情少干,真抓实干把平均分弄上去,以后好好学习番话考出国。”  这次轮到乔峰大眼瞪小眼了,好半天,乔峰摇头苦笑,也拍了拍令狐冲:“其实你小子真是太聪明,就是做人太嫩了,说你能说,就怕你改不过来。”  “下来该我了吧?”郭靖有点紧张。  “我不说你了,”乔峰说,“你那个德性一辈子也改不过来,指着黄蓉罩你吧。”  令狐冲嘿嘿地笑。乔峰摇头:“就怕不是都跟他一样运气好。”  老板识相地凑上来:“要不要再加几个菜?”  “不加了,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乔峰把剩下的啤酒匀到几个酒杯里,对所有人扬了扬酒杯,自己喝干了。  四个人起身的时候,旁边的包厢开了,历史系一帮兄弟醉醺醺地杀了出来。当先的居然是段誉,段誉一步抢到老板面前,满面红光地喊了一声:“老板,打折吧?我们这一桌吃得那么多,不打七折么?”  老板看着他那副流氓无产者的模样,只好点头:“七折,七折……”  一帮人闹哄哄地去了。乔峰拿了根牙签剔牙:“段誉现在怎么这样了?”  “王语嫣那事……”令狐冲说,“两个月前都这样了。”  “还是孩子……”乔峰说。风吹到身上是凉的,乔峰没有招呼他们自己走了。  杨康心里不痛快,冷着脸往巷子另一边走了,郭靖只好去追他。令狐冲跟在乔峰旁边,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走着。  “这两天没看见阿朱。”令狐冲说。  乔峰一愣,说:“是啊。”  “怎么了?”  静了许久,乔峰转过脸对令狐冲笑了一下:“跟阿朱吵了一架,她好像退了一门考试提前回家了。”  “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的?”乔峰点了一根烟,转身坐在旁边的台阶上。后面是研究生宿舍楼,楼门上的灯照在他们背后。乔峰半边身子隐在黑暗里,只有吸烟时短暂的火光明灭在他的脸上,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  “阿朱想让我留在学校保研,我不想,跟丐帮签了三年合同,都吵了好长时间了,上个星期吵得太厉害,她就订火车票回家了。”  “阿朱是怕以后你在苏州太远了吧?”  “阿朱说以前去外地工作的一般都断了,”乔峰说得坦率,“她说要是我真的要去丐帮,那我们就算了。”  “老大,那是气话吧?”令狐冲有点着急。  “我知道,”乔峰掸了掸烟,“不过以前去外地工作的,确实基本上都断了,我又不是神仙,还能每个月往汴梁跑一次么?”  “那你保研好了。”  “说得容易,”乔峰摇头,“我们系本科出去还行,研究生根本找不到工作,我以后准备喝西北风混日子么?”  “那你和阿朱怎么办?”  “走走看了,如果真的断了……她要有什么事情你多帮着点。”乔峰说。  “我……”  “别废话了,”乔峰拍了拍令狐冲的背,“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哪能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所以说你们几个就是小孩儿。”  “我那里还有点乱七八糟的东西,明天走的时候我送你们宿舍去,以前的卷子笔记什么的,要不要你自己看着办。”  说到这里,乔峰愣了一下。令狐冲疑惑地看看他。  “忽然想起以前有人跟我也这么说的。”乔峰说,“真他妈的有历史重演的感觉……”  “你先走吧。”乔峰说,“我抽根烟想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整好的。”  犹豫了一下,令狐冲起身走了。走到七八米开外他回过头来:“你去的那公司我以前听说过,咱们系以前有个康敏就去的那儿吧?”  乔峰出一只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令狐冲已经扭头走了。  乔峰像一尊雕像坐在那里,直到烟烧到他的手指。手一抖,烟灰洒洒地飘在灯光里,乔峰咧咧嘴笑:“小子真狡猾。”  风又吹了过来,夜里的风似乎安静地走在地面上,经过花圃边小小的灌木,沙沙地吹叶。深夜寂静,乔峰第一次感觉到汴大校园里有这样自然的风声,不过也许已经是最后一次。  有些事情乔峰毕竟也瞒了令狐冲,阿朱和他吵架的主要原因不是乔峰和丐帮签了合同,而是在少林集团和丐帮两家中,乔峰挑了丐帮。阿朱知道康敏的故事。  乔峰并不准备否认什么,他知道少林那边开的条件也许更好,可是摸到丐帮的合同时,他的手抖了一下。  记忆是一种控制不住的事情,乔峰做梦听见康敏在宿舍对面的楼上唱歌,对面满是朦朦的雾气,醒来之后乔峰整整一个下午躺在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乔峰想阿朱是个很好的女孩,阿朱很聪明很漂亮很温柔,乔峰也确实喜欢阿朱……不过阿朱不是康敏。  想到康敏的时候乔峰的心里是虚的,这个时候他才可以大概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有多深。  而康敏已经是一个故事——故事,是一段过去的事。  乔峰明白自己明天确实就要毕业的时候,他才有一种时间过去的感觉。以往喝多了在这条林荫道上走,乔峰甚至会有一种错觉,康敏会忽然出现在他背后拍他的肩膀,一切都会像以前一样。不过以后他不会在这条路上走,所以这种错觉也会灰飞烟灭。  乔峰终将离开自己的一切幻想,虽然他可能就快见到康敏。  “他们两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吧?”乔峰对自己说。  一股积淤了足足两年的强烈酸气从鼻腔一直冲上后脑,迎着风,眼眶里有一种难忍的酸涩。  记忆里浮起那个黑衣服的女孩。她使劲跳起来,狠狠地敲在乔峰脑袋上,说:“你懂个屁!”  然后再敲一下,又是一下……  乔峰咧开嘴笑了,轻轻摸着似乎有点疼的脑袋。  风不停地吹,影子终于淡去了,淡去了,直到心里空空如也。  “给阿朱打个电话道歉吧。”乔峰想。  研究生楼看门的大爷很惊慌,外面那个五大三粗的家伙门神一样拦在楼门口,整整抽了一夜的烟。  乔峰要走了。  在国政系整整风光了四年的乔峰走得和别人一样平淡无奇,不是没有人愿意送乔峰,是他不要。乔峰订的火车票比所有人都晚一天,在多出来的一天中,他拍遍了所有熟悉的男生甚至女生的肩膀把他们送出了校门。乔峰走的时候,送他的只有郭靖。  走出汴大的校门,乔峰在微微有些阴暗的天空下点了一根烟。再也不会有楼长打搅他抽烟了。足足用了四年的时间,乔峰才发现,汴大其实是只很大也很多彩的笼子,他则一直是这只笼子里乐不思蜀的大狗熊。现在他彻底自由了。  没有人希望被关在笼子里——问题是,给你一片没有边际的天空,你是不是真的敢要?  “老彭啊!”乔峰兴头一起,跑进去和值班室里的彭莹玉握手。  “哟,你不是那个……那个……”  “乔峰。”乔峰拍拍胸口嘿嘿地笑笑,“就是去年冬天带国政那帮孙子帮您扫雪的那个。”  “这怎么?毕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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