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慌忙起立,行礼,口称:“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打量皇后明燕,三十岁是女人最成熟丰韵的年龄。只见她生得瑰姿艳逸,仪静体闲,且神态端庄,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气派。顾盼间不怒自威,看得出是那种秉性坚韧,极有主见的女人。 我向她行礼,明燕矜持的点点头,上座。 刘钰显然不知道皇后会来,脸色明显大不如刚才,亦沉默许多。大殿里十有八九是太子心腹,主子不高兴,做部下的想高兴也不敢。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我突然心情大好,连桌上的饭菜似乎也变的顺眼多了。 “皇上今天身体不适,无法前来,请勿见怪。”明燕的声音有些低沉,缓缓的,仿佛是在耳畔呢喃。 “您太客气了。”我道:“还请替我转达对国主的问候。” 明燕微微一笑,倾国之姿:“好的。” 刘钰的脸色更难看了。 原本,他国公主下嫁太子,别说新戈皇后,即便是皇帝露个脸也是再应该不过。然而今非昔比,此番到新戈,时时感受到那种无形的排斥与压力。两国的结怨太深,在人们的观念中早遗忘何时为何而结怨,仇恨敌视由习惯变为自然,渗入骨髓。 说白了,蔚蓝的出嫁不过是大雍逼于无奈求和用的下下策,新戈想要不是财富美人,而是羞辱大雍的快感。连小小一个三品官都可当众为难我这个大雍亲王,由此可知新戈对此次联姻的态度。更重要的一点是,此番打破雍军的不是太子与邢正忠一派。而是皇后明燕借由弹劾洛梵一事伺机安插的品衔不高的将官薛永军。 新戈对阵大雍始终处于下风,今次一扫以往颓势,气势如虹将雍军打退数十里,新戈皇帝龙颜大悦。薛永军凭此天大军功不仅连跳数级,更提拔起一大批跟随他的部署,堂而皇之跻身新戈军队权利中央。 此外,皇后明燕极少插手军务,第一次提拔即给新戈带来如此胜利如此良才,新戈皇帝不由得不对明燕更加信任。 皇后明燕比新戈皇帝年轻三十多岁,比刘钰还要小上两岁。刘钰派系对大雍做出强硬姿态,而皇后明燕却力主亲和。如果说过去的刘钰觉得明燕无子嗣且自己手抓军权因而小瞧她的话,那么在这一系列变故后,刘钰对这个小自己两岁的母后不可能不提防。 太子拉帮刁难,皇后出面力挺,群臣摇摆不定。 我拿起筷子,每个菜都尝了一遍,味道不还错。 ================================================== 皇宫像是贪得无厌的兽,吞噬掉数不胜数的事物,连渣子都不剩。 皇宫像是一座复杂的迷宫,一旦走了进去,穷极一生也未必能走的出来。 明燕伸手扶上门时,有刹那的犹豫,但只是一瞬间罢了,下一秒坚定果断的推门而入。 屋内视线幽暗,有一个人影立在里册。面目模糊,只那双仿佛盛满星辰的眸子闪着清冷的光芒。 “您来了,请坐。” 明燕解开披风,走上前随意坐下。她没有问,至亲王,你能否保证来时无人跟踪。就像顾写意同样没有问,皇后娘娘,你能否保证无人发现此处。若是连这点小事做不到,他们也不可能会有机会坐到这里。 座位离的很近,也就半臂的距离,甚至连对方的呼吸心跳都能听到。幽暗的视线,安静的氛围,两人都没有选择抢先开口。空气中只有顾写意慢慢捻动佛珠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如此祥和安谧的氛围,如此风华绝代的两个人,准备商谈买卖的却是这世上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国家。 人,从出生起就没有公平可言。有的人才貌双全,有的人生来残障。智慧与气度需要时间的沉淀与积累,不管少年再怎么天资聪慧,做事不可能不出纰漏,因他短浅的人生经历注定他的眼光只能看的这么远。 明燕一度对顾写意很好奇,为什么雍帝如此猜忌厌恶这个儿子,将他扔到偏远危险的边洲受苦?为什么根基深厚的韩家心甘情愿倾家荡产辅佐他?为什么纵横西北战绩赫赫的大将军因他几句话就可出卖下属背负一生骂名? “听属下说,皇后娘娘对计划并不满意。”顾写意道。 明燕将思绪全部抽回,冷笑:“至亲王的胃口未免太大了,若是连兵力部署都告知了你,新戈岂不是要任人宰割?再者,”明燕一顿,“如此机密的事情,我怎会知道。” 顾写意淡淡一笑,将佛珠从新带回手腕上。拿出放在一旁的木匣,又点亮一个火折道:“请先看完这些再说。” 明燕打开木匣,随手翻看,饶是她贵为一国皇后,仍不禁动容。数百家店铺的契约,千倾良田的地契,各国通行的亿万银票……这些都还次要,最令人震惊的是一叠顾写意通敌卖国的罪证,流传出去一件都足以轰动天下。 “钱银等俗物虽不入流,却是一日也离不了的。”顾写意不带起伏的声音响起:“若真有一日,顾写意利用娘娘的情报主动攻占新戈,皇后娘娘只需将这些东西散出去,我必定遭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大帅也好,亲王也罢,单是大雍的百姓就不会放过我。” 明燕缓缓深吸了口气,以顾写意的身份才智,明明可以采用更为婉转温和的手段去处理事情。可他每每都选择最为激烈的反抗手段,让自己处于最危险的风口浪尖,后路都不留。一个人对自己竟能绝情残忍到这种地步! 明燕清醒的意识到,顾写意在性格的某一方面上偏激近乎疯狂,和这样的人合作真的对么? 缓口气道:“我已贵为国母,何必再冒险做这些遗臭万年之事?” 顾写意眸子里燃烧着幽明的火,淡淡道:“有些事,由得我们开始,却由不得我们说结束。” 明燕脸上隐有怒色。 顾写意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口气淡然却蕴含着化不开的寂寥:“对乞儿来说,能吃饱肚子就是幸福。对农民来说,好收成就是幸福。对士子来说,能入朝为官福荫子孙就是幸福……皇后,对你来说什么才是幸福?” 明燕怔愣,无法言答。 顾写意接着道:“没有人不惧怕死亡,但对军人来说,窝囊的死在病床上远不如战死沙场,因为那是荣耀。人与人是不同的,即使贵为亲王如何,即使能享受荣华富贵又如何。命运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仰他人鼻息而活,对我而言只是屈辱。皇后,我们不是乞儿,不是农民,不是士子,我们过不了那样的生活,享受不到简单的快乐。我们甚至连妥协都学不会,不然,会走到今天这步吗?”昏暗中,顾写意凝望着明燕:“还有,仇恨。不论度过多少岁月,也无法遗忘的刻骨仇恨。那刻在骨头上,融入血液里的恨,你能忘掉吗?” 明燕嘴唇微微颤抖,骨膜嗡鸣,恍惚又听见那夜的悲鸣。 步步为营,步步惊险,多少次遭人陷害险些丧命,又多少次谋害了别人的性命?太多了,多到已经记不清。 她有过一个儿子,粉嫩可爱的婴儿。为了陷害太子的生母,上任的皇后,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权势,和与她相关的无数人,她的手捏住了刚满月儿子纤细脆弱的脖子。 “喀吧”一声脆响,孩子没了,这么容易。一个在她肚中十月的,来到世上仅仅一个多月的生命就这么轻易的没了。 撕心裂肺的干嚎,像受了伤的母狼,绝望的呐喊。身边的人紧紧捂住她的嘴,竟连痛快哭一场的权利都不给她。 是,仇恨,恨不得食人肉喝人血的刻骨仇恨。面上挂着虚伪的假笑,内心却赤红着眼诅咒一切。怎么可能忘的了,这恨,至死方休。 四目相望,明燕问:“你经历过眼睁睁看着至爱之人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吗?” 顾写意道:“经历过。” 明燕:“什么感觉。” 很久的沉默,顾写意的声音轻的像风,看不见,抓不牢,却能清晰的感受到。 “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第五十章 至亲王手下第一高手莫怀前不知去向,主子爷什么都没说,也就无人敢问。暗卫们倍加警惕丝毫不敢放松地巡视着,时不时看眼处于重重保护中的顾写意。后者正席地坐在驿站小花园里,望着远处沉思。事实上,顾写意是在发呆,而且是头脑一片空白的那种。可不论朋友或者敌人,甚至包括此刻注视他的下属都在想,顾写意又在谋划什么阴谋?又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都说宁要人怕不叫人欺。可真到人人惧怕时时堤防的处境,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下人来报说是洛梵求见。顾写意面无表情直直盯着传话的人,久到那人腿肚打颤头冒冷汗时,才道:“哦,请他进来吧。” 怀前不在身边,临时找的贴身太监伺候的总不得心意,加之压力过大,顾写意的失眠症严重到几乎夜夜无法入睡,即使这样仍不敢尝试任何安眠药物。再难受,白天日子照旧过。 洛梵看见顾写意时,那人仍旧保持那个姿势,懒洋洋的半卧在草地上,好似刚刚睡醒的样子。洛梵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远远盯着顾写意。 顾写意坐直上身,淡淡笑着看着迟疑不前的洛梵,朝他招招手道:“过来,在那呆站着干什么?” 洛梵皱了皱眉头,道:“找到我姐姐了么?” 顾写意起身,拍拍身上浮土,笑道:“找到了。” 洛梵的姐姐洛绫早在四年前就被夫家虐待致死。 洛梵紧跟一句:“那我能接她来新戈么?” 顾写意笑:“可以啊。”回答的爽快至极。 夫家瞧不起身为孤女无依无靠的洛绫,恰巧洛绫夫婿攀上大户员外,遂萌生杀机。 洛梵抿着嘴唇,小声问:“我姐她过的幸福么?” 顾写意笑容不变:“拥有很平凡的幸福,生活虽清贫,但有一双可爱的儿女。” 隐约知道真相的儿女拒绝了解真相,愉快的享受突如其来的富裕生活,渐渐遗忘可怜的母亲。 “那就好,平淡是福。”洛梵盯着顾写意道:“你不会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吧?” 顾写意道:“怎么会。” 先是洛绫的夫婿张勉突然消失,当夜,张家与李员外家燃起大火。李员外财物尽失,家道中落,一贫如洗。张勉则被挫骨扬灰,骨渣撒在三里官道,万人踩之。 “至亲王要是没什么事,在下暂且退下了。”洛梵眼睛看也不看顾写意。 “等等。”顾写意笑着走近他,伸手要拉他胳膊的样子。洛梵一惊,要退却慢了一步。谁知顾写意一手牢牢抓住洛梵,另一只手下一秒重重击中洛梵的腹部。脑子还未来得及做出感想,身体已经忠诚地进行下意识回击。洛梵抡起拳头砸向顾写意,奈何后者早有准备,闪身轻松避过。 顾写意的拳不可谓不重,洛梵捂着肚子,咬牙瞪视道:“你突然发什么疯?” 顾写意根本不给他喘气的机会,竟真与他扭打起来,哪还有半分人前风流王爷的模样。洛梵又气又急,开始不还手尽量躲闪。可顾写意毕竟不是孱弱的贵族青年,弓马娴熟,立起身手与洛梵相比在伯仲之间,退让只能是挨打。 又重重挨了几下,去你的王爷不王爷的,新仇旧恨加一块,洛梵彻底怒了,忍不住破口大骂反手还击。 顾写意先发制人占了上风,洛梵越受挫越是犯牛脾气,死死瞪着顾写意,眸子闪烁着倔强无畏的光芒,亮若星辰。顾写意一双凤眼却阴沉冷漠,宛如暗夜。 洛梵反抗的越厉害,顾写意下手越重。两人毫无形象的滚在地上,顾写意接巧劲翻身压住洛梵,骑在他身上,伸手掐住他脖子,道:“认输!说再也不敢了!” 洛梵被卡着脖子回不了话,涨红着脸,盛着愤怒与倔强的眼眸写满了不服,拼命反击,死不认输! 顾写意在洛梵澄澈的眼底看到自己狰狞的笑容,猛然醒悟,松了几乎要掐死洛梵的手。 同样的年轻气盛,同样的张扬跋扈,同样的死不低头……同样选择了背叛自己的国家。 无法说服自己安于命运的安排,更无法承受尊严被践踏的屈辱人生,想要向世人证明自己,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想要得到最起码尊重与自由……为了这些,离经叛道又如何,承受世人责骂又如何?! 情绪的失控,也许源于身下这人的眼神似曾相识。那永不屈服,承受越多打击越是明亮的光芒。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要眼前的人屈服,想教会他什么叫做识时务,想大声骂他你真傻的可以蠢的可以。 顾写意恍惚觉得,刚才往死里掐的不是洛梵的脖子,而是自己的。 究竟什么对,什么才是错? 洛梵安静下来,躺在那,仰望顾写意的脸。不是悲伤,不是愤懑,更不是可怜兮兮,可洛梵却觉得自己清晰的看到这个人的伤口,那种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 ======================================== 也就是一瞬间而已,顾写意转眼又变成那个自由散漫,儒雅中带着三分邪气的亲王。看到顾写意意味不明的笑,洛梵突然反应过来这厮现在正骑在自己身上!猛地起身,一把推开。 顾写意仰面坐到地上,笑道:“你害羞什么?” 洛梵被他笑的浑身难受,别扭的一塌糊涂。刚欲站起身,顾写意蹭过去,按住他手。洛梵像是被火烧到似的,立马甩开。 顾写意嘿了声,扯住他胳膊道:“你总躲着我干什么,多伤我的心啊!” 洛梵嘴角抽搐:“至亲王有心么?” 顾写意哈哈笑,道:“你不信我喜欢你。”手指轻点洛梵的额头,一字一句道:“你不相信我喜欢你!”边说边凑过脸,言罢时,近的呼吸清晰可闻。黝黑的瞳仁流动着异样的神采,洛梵到嘴的话又全咽了回去。似乎有种看不见的气势,浓稠黏腻,挣扎不开。 顾写意压低声线,似乎有点委屈道:“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往日情分全忘了么?” 等等等等!洛梵心底叫停,大声嚷道:“都什么跟什么啊?!咱们俩没有任何关系好不好!哪来的往日情分?” “你真是这么想的?”顾写意露出夸张的沮丧表情,可眉梢眼角仍旧带着笑意。洛梵又开始觉得浑身难受,顾写意似乎是成了精的妖,邪魅的无以复加。细看时,不难发现那双微挑的凤眸里,带着一抹欺雪凌霜般的傲气。光彩陆离的眼波折射出对世事的不屑、鄙夷与嘲弄。诸多情绪揉在一起,配上淡然随性的笑容,这便是顾写意。 顾写意问:“知道别人怎么传咱们俩么?” 洛梵道:“管他们说什么,咱们俩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加上这次,只打过两次架而已!” 顾写意又道:“做了被人说与没做过被人诬陷,该如何选择显而易见。” 洛梵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顾写意的思维了:“懒得和你在这发疯,我走了。” 顾写意缓缓道:“我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仍被拒绝。看来你真的很讨厌我。” 洛梵一怔,心底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酸又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愣了片刻,转身向大门走去。 “洛梵!” 洛梵回头。 顾写意盘腿坐在地上,笑容被阳光点亮:“洛梵,跟我走吧。” 洛梵落荒而逃。 大婚几日后举行,婚礼豪华不失庄重。比顾写意原先预想要好上很多。婚宴完毕,大雍的使节们准备返回。 短短几日间发生了小插曲,那就是洛梵被彻底解除了军中职务。不得不承认,枕边风若吹好了,效果惊人。 顾写意进宫向新戈朝廷告辞,出了正殿门,就听一声清脆的呼喊。 “五哥!” 顾写意吃了一惊,回头看去,蔚蓝疾步小跑朝这过来。 顾写意对着气喘吁吁的蔚蓝道:“你怎么在这?” 顾蔚蓝喘口气,道:“我头月需住在宫里,皇后说是叫我出来陪她散心,实际上是帮我见你一面。” 顾写意:“皇后对你倒还不错。” 顾蔚蓝点头:“皇后平日里对我十分维护,赏赐也多。”扯住哥哥衣袖,眼睛漫水道:“你要走了,你这就要走了……” 顾写意看着小女儿家恋恋不舍的可怜态,笑道:“蔚蓝,不要使小孩子脾气。”顿了下,轻声道:“记住,那人是新戈的皇后,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蔚蓝咬住下唇道:“我明白。五哥,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吗?” “你只需考虑一件事,那就是变强。”顾写意道:“保护自己与身边的人不受他人伤害,让自己爬的更高走的更远。”顾写意本想多加一句多多监视皇后明燕,若有可能偷出木匣的。想了想,又作罢。 那些资料若传扬出去,京里势必发难,到时想不反都不行。顾写意心道,莫愚,成方令那群人指不定要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经风的书生,一提夺位比打了兴奋剂还激动,什么大胆主意都敢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都敢做。 不过这年代信息闭塞,既没有电视媒体,也没有电脑网络,九成以上人口为文盲,民间的信息传播基本靠口耳相传。只是不知道到时是杀人堵信息快,还是言论传播速度快。 顾写意回边洲时多带走一样——洛梵!其过程属半绑架行为。 洛梵怒道,亏你还是堂堂亲王,做事怎么不讲道理?! 顾写意反问,你见过我讲理什么样吗? 洛梵磨牙。 一入新戈国不久,顾写意秘密上书新戈皇帝。详细阐明洛梵的身世,要求新戈遣返洛梵。 第五十一章 顾写意如今在西北权势熏天,一方面以种种理由狮子大张嘴向朝廷要钱,另一方面垄断了西北四省全部商业,且西北所有不论文武官员都要受他的管制。话说顾写意催款的折子一道急过一道,雪片似的涌进雍京,详细的罗列出所有需要钱的出处,那真是无一处不重要无一处不要紧。折子编写的水准高深,措词造句让看的人觉得耽误了其中一项都是重大错误。 可怜大雍国库早在顾写意步步设计下掏了个底朝天,哪里去凑巨额军款?为此朝廷里也分成了几派,大打口水仗。最终皇帝老儿硬是拖着病重的身子亲自下旨勒令全国节俭!诸位皇室成员与王公大臣须做表率,俸禄减半甚至更多,为西北筹军款。 输不起,也输怕了,大雍全国上下保持一致,以边疆安全为重! 可让这群吃喝享乐惯的老爷们省吃俭用过苦哈哈日子简直比一统天下还梦幻,于是各地上演再熟悉不过的阳奉阴违戏码。偏偏不巧的是,哪个老爷过生偷着大摆宴席,哪个大员又花了数万银两购买了既不能吃也不能喝的古董这类隐讳事总会泄露出去。其中太子顾康健收受门人巨额银两贿赂,顾成双从异域商人那花巨款购买兵器,顾天赐暗中为士子们的圣贤先师建豪华庙宇捐款等等事情被一一披露,迅速传播,在民间激起很大的民愤。 即使顾写意不要钱,国庆祭天皇帝嫔妃生日哪项不需要钱?于是某些爱国官员以死进谏皇帝,要求追查国库欠款。雍慧大手一挥同意,朝廷就此轰轰烈烈掀起追讨国库欠款的运动。 可借钱的是孙子,欠债的才是爷。于是乎一出出丑陋的闹剧轮番上演,平常道貌岸然的高官们一哭二脑三上吊,啥招也使得出来。最先是得宠且与顾写意交好的九皇子顾自在,气焰嚣张地一巴掌将追讨欠款的官员打了出去。连一向温和好说话的八皇子顾悠然都摆出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模样。随风倒的官员见状,一个个腰杆挺的倍直,也做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反正天塌下来自有高个顶着! 雍慧气的只剩一口气在,整日躺在龙床上哼哼,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太子顾康健代理皇帝处理政务,一开始还做出雷厉风行的姿态追讨,可越往后越没气力。放眼整个朝廷,官官相护,都为裙带关系,绕来绕去绕回自己身上,往死里逼谁都不合适。再者,追讨欠款的官员需压的住阵,否则纯属自取其辱。而有这能力的人,譬如二皇子、三皇子之流集体身子不适,躲自己府里养病。 新兴的拜天会行事越发招摇,公开讨论政事,弄得人心惶惶。 于是又有一种声音响起,若是五皇子顾写意在,情况绝对大不一样! 顾写意上递的折子措辞越发严厉紧迫,如今的至亲王手握重兵远在边疆,顾康健等人即使明白后患无穷亦无可奈何,东拼西凑挤出了百十多万两派人送去了边洲。 押送官银的是两位御史,一老一少,老的名叫纪恒,小的唤蔺紫藤,乃师生关系。平日里以清流派自居,很少参与派系斗争。两人日夜赶程,终于在一个多月后傍晚时分赶到边洲。此时距离顾写意执掌西北军大帅军衔已有一年之久。 离边洲越近,对蔺紫藤的触动就越大,边洲军民的精神状态与雍京大不相同。既非醉生梦死,也非惶惶不可终日。街上少有见到无所事事闲逛的人,来去匆匆,很忙碌的样子。官兵与百姓关系和谐,相互帮助,这在大雍其他地方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蔺紫藤心里一直很想会会至亲王顾写意,按理来说,顾写意应该露面接待。毕竟他们此次是代表皇帝,代表朝廷送救急款来了。谁知顾写意只指派了个小参将二话不说拉走了所有银两,并传话说他在后院喝酒,有兴趣一起吃两杯,没兴趣就到准备好的客房睡觉去。 纪恒不动声色地详细问清顾写意吃酒的地方在哪后,冷着脸,面无表情地领着爱徒寻了去。蔺紫藤心道这至亲王果真如传闻那样嚣张狂妄。偷看眼板着脸的先生,暗中吐舌,恩师纪恒有名的死板教条人,做事循规蹈矩,极讲究礼数。如今受了轻视,怕不是要和至亲王大闹一场吧?据传,至亲王那人杀伐决断一切随性,纪恒气势汹汹冲去顶撞了那人,他师徒恐怕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蔺紫藤打定主意。紧跟着恩师,随时准备救火。 独立的一个院落,远远就能听见觥筹交错的声音。蔺紫藤略微紧张的左右看看,四周没看到什么侍卫。 纪恒走到院门口,整理整理衣物,扬声道:“下官纪恒,拜见至亲王!” 里面安静下来,就听一个金石玉响般清冷悦耳的声音,懒洋洋道:“是纪老头么?给爷滚进来!” 蔺紫藤吓了一大跳,慌忙去看恩师的脸色,却更为震惊的发现纪恒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乐滋滋的抬腿迈进院门,嘴里还道:“老喽,不中用了。真要是滚进去,明个怕是要在床上躺一天了!” 蔺紫藤觉得幸亏自己正闭着嘴,否则非咬舌头不可!脚下不敢做丝毫停隔,跟着纪恒走了进去。 硕大的八仙桌,围坐着十几号子人。第一眼,蔺紫藤就看到那个人。 看似懒散的靠在木椅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右手三根手指捏着一个酒盏,轻轻转动着。清瘦挺拔,面容俊美无双,无需多余动作,简简单单往那一坐,端的是气势逼人!蔺紫藤明白,这人定是至亲王顾写意无疑! 纪恒看看桌上丰盛到过分的菜肴,吧嗒吧嗒嘴摇头晃脑道:“五爷,下官在京里天天啃咸菜窝头,痛苦得要死。可看看您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呐!” 顾写意嗤笑:“你个老杀才,就会跟爷这装!少那么多废话了,还不快坐。” 纪恒嘿嘿笑了两声,扯着晕头昏脑,弄不清状况的蔺紫藤坐下。 甫一坐下,在座的武将们嬉笑的举着海碗凑过来要敬酒。蔺紫藤还未来得及推辞,就被硬着灌了一碗,呛的直咳嗽。纪恒吹胡子瞪眼怒道:“我徒儿儒雅学士,哪似你们这些粗胚,灌出毛病来可怎么办?” 那群人“切~”了一声哄笑。蔺紫藤咳咳咳嗽,警觉到恩师和这些人未免太熟络了,哪像初次见面的人。抬眼,正巧对上一对清亮深邃的眸子。被那难辨情绪的目光锁定,目光交汇,蔺紫藤心脏砰砰剧烈跳动,说不上是紧张还是兴奋。 “这位应该就是纪大人的高徒,蔺紫藤,蔺御史吧?”顾写意露出清浅的微笑,晃晃酒杯道:“欢迎来到边洲,我敬你一杯。” 蔺紫藤忙也喝了杯,暗中偷偷将黏腻的掌心在衣服上蹭了蹭。 纪恒取出贴身的一封信件道:“这个太子让我转交给您的。” 顾写意接过信,拆开快速浏览一遍,完后折叠好顺手交给身边的属下。那部属接过信,掏出火折子当场焚烧掉。 “朝廷如今已经穷的叮当响了。”顾写意开口,所有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坐好,换上认真的神情临听。蔺紫藤又为之一震。 “所以,朝廷已经养不起西北这四十多万的部队了。”顾写意笑的云淡风轻。 坐一旁的边洲知府杜其立,胖了许多,容光焕发,听到此处嘿嘿笑道:“既然朝廷养不起,咱们也只能另寻出路了,总不能坐等着饿死!哎,日子不好过啊!” 杜其立又是长吁短叹,又是愁眉不展,看的众人一阵大笑。 蔺紫藤越发费解了,得知朝廷穷的养不起军队,怎么这些人还笑的这么开心?! 府兵制寓兵于农,是一种征兵制。府兵由务农的精壮子弟组成,平时在乡间耕作,闲时接受军事训练,接近现代的民兵制度。凡是军人,可悉属州县,垦田籍帐,一与民同。(注一)府兵制等系分明,隶属于国家,终年为战,不解甲。由于府兵平时务农,生活无异于农民,国家毋须为其负荷军饷,因而节省了大量养兵费用。战争时期,由中央临时配备将领,率领府兵往赴征战;战争结束,兵归其府,将帅则解除兵权。这种措施使军队不至于成为将帅私有,减少了军人拥兵专擅或割据的可能性。 此兵制为大雍根本。 顾写意一纸奏折传回雍京,提出两条改革建议。一是削减西北老弱病残等战斗力低下的士兵;二就是为战争时期临时招募士兵,也就是改兵制为募兵制。改兵制,动根基。大雍上下登时一片哗然。 顾写意已经完全掌控了西北四省,四省官员百姓只识至亲王不知天子。如今若再掌握了招募士兵的权利,和皇帝还有何区别?跑死了无数良驹宝马,信使们日夜拼命赶路,严令西北不可轻举妄动,需商讨后再做定夺。 顾写意看信后放声大笑,随手将信扔给其余将领传阅,负手而立,睥睨众人,道:“你们怎么看?” 众将领齐跪于地,高声道:“一切听从大帅指示!” 顾写意一边大打太极与朝廷扯皮,一面收兵买马。朝廷投鼠忌器,不敢过于刁难唯恐逼反顾写意,于是下旨说朝廷没有多于钱粮,不会为改兵制花一分一毫。 顾写意心道,老子巴不得你们什么都不插手! 官商勾结这个词放到哪个时代都是贬义的,上不来台面的,有违君子作风的。可顾写意却冒天下之大不为,弄出一招招商引资! 顾写意先是向外界放出话来,要用顾写意这三个字做抵押,贷千万两白银!紧接着,就数位商人联合凑出千万两白银,借此攀上了至亲王。战争财是极为好挣的,兵器、衣服、药草、粮草……等等等等,若能接下战备物资的供应资格,那可真是财源广进!此外,还能借机攀上至亲王顾写意这样的大靠山,何乐而不为?顾写意拿出合同,与大商家们大打擂台,以西北四省政治经济为基础,开创了官商合作的新模式。 府兵制下的农民负担极重,和平时期或是小规模冲突时还好。一旦大规模战争爆发,种田打仗的重担全压到了他们的身上。老百姓很实际,只要能吃饱饭穿暖衣,管他改成什么兵制。顾写意下令财务公开,确实将钱用在士兵身上。提高他们的月俸,饮食,医疗等各项条件。 明面上做的是风生水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暗地里无数暗夜的成员与那些在调离的士兵源源不断进入边洲,逐步替换顾写意认为的“老弱病残”。这一次大换血,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洗的是干干净净! 风水轮流转,到如今,已无人能够掌控这个飞龙乘云,一世之雄的至亲王,时局渐渐倒向顾写意。 雍京内的人惶恐不安,但更多的是好奇顾写意下一步将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他会带兵直捣黄龙一雪兵败新戈的耻辱呢?还是会不顾弟弟顾承欢的安危造反呢?如果造反,又会以何种理由? 第五十二章 骄阳,你要记住。生意上收入越早越好,支出越晚越好。不能让钱在你手上停滞,更不能让资金链出现断点,这是提高项目利润的关键要素。危险与机遇并存,如何运作好项目资金是一门艺术。凭你那点本事还差着远呐! ===== 杜其立抱着厚厚一摞账本去书房找顾写意,后者正坐在书桌前与更为庞大的资料搏斗。 顾写意头也不抬,随手点点身边道:“你先等一会,我马上就好。” 杜其立将账本放到桌上,看到顾写意握着笔在写满数字日期的纸上不停画着圈,不由的诧异万分。说到底毕竟是商业老手,又在生意上担任顾写意的左膀右臂,对内部情况十分了解。当下精下心来仔细观察了会,联想到正运营中的各项生意,越看越是心惊。 顾写意在计算帐面上的流水,所有到帐款项在最短的时间内再度投入运营,不在手中耽搁哪怕一天时间。他不停的画着的圆圈,就是在计算各个环节所需时间。 天啊,杜其立心底哀嚎。这人简直胆大妄为,可怕到了极点!至亲王顾写意是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能在短短几日内记牢数以万计的材料,卓绝的大局观与出色的决断力都让他杜其立佩服到无以复加。可先不说商场变幻莫测,单说这毫无缓冲的资金流动,一旦断裂就是难以想象的重大灾难!如今运作的资产已达到万万两,越是走的远爬的高就越该小心谨慎,他这么做简直无异于玩火自焚! 当然了,杜其立不可能看不出这么做所能产生的难以想象的巨大利润。除了钱,不得不承认,还有那么一点兴奋与刺激在里头! 可怜杜其立六十七岁的高龄,站在那亢奋的全身颤动。 顾写意长舒了一口气,胳膊支在桌子上,双手抱住额头揉捏,略带疲惫道:“最新的武器与防具送来了么?告诉他们,再敢拖,爷砍了他们的脑袋!”说到后面,透出丝丝掩不住的煞气! “明天早上就送到。”杜其立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五爷以前学过经商?” “嗯。”顾写意随口嗯了声,揉着额角道:“扔了很多年,重新拾起来还真吃力……算的我头疼。” 杜其立也没细想二十出头青年“很多年”是多少年的问题,眸光闪闪的问道:“您的师傅是谁?” 顾写意的手还抵在额头,愣了一下,慢慢转过头看向杜其立。瞳仁幽深,难辨喜悲。 杜其立周身一震,有些后悔打探追问这个喜怒无常的主。 “很了不起的人。”顾写意坐直身子,淡淡道:“好了,我们就不要提过去了……好好想想后面该走的路吧!” ===== 新戈国的使节隔三差五就会过来指手画脚一番,顾写意忍了近两年。 大帅军帐内,站满了大雍的将领。新戈使节立在中间,神情高傲。 “新戈与大雍联姻交好,此举福泽大雍无数百姓,可至亲王这两年的举动着实让我新戈为难。”新戈的使节趾高气昂,冷哼道:“还望至亲王尽快写好回信,向我国主上书解释一下。” 大雍将领们脸上隐约浮现怒容。 顾写意自始至终脸上都浅笑,听到此处,站起身道:“不用那么麻烦,就一个字而已。使节大人代为传达就好。” 那使节诧异的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就一个字?” “对,就一个字。”顾写意负手而立,脸上笑容渐渐消散,只余清冷,森然道: “滚!” 大雍将领齐齐哄堂大笑。 新戈使节脸色气成猪肝色,哆嗦着手指着顾写意“你你你”个不停。 顾写意又道:“难得使节大人来一次,你们可要好好招待!”言罢,甩手走人。 江光勇,侯安泰几个嬉皮笑脸地围住气昏头的新戈使节,龇着牙怪笑道:“走吧,使~节~大~人~,咱们亲热会去!” 新戈使节脸色登时变成青绿色,煞是好看。 不斩来使是道义也是惯例,小打小闹的大骂侮辱也没啥意思。侯安泰的专业就是严刑逼供,当下出了个损招。将这新戈使节身上的毛发剃了个干干净净,连下面都刮的一根不剩。就这么将人送了回去。 用顾写意话说,你们这帮混蛋小子真是阴损到家了! 众人想,你也好不到哪去!当然,这句话,大家只敢在肚子里腹诽一下,没胆说出来的。 ===================================== 顾写意找到洛梵,淡淡笑道:“事到如今,你该知道怎么做了。” 洛梵的到来势必会掀起波澜,然一切尽在顾写意的掌控之中。边洲军营内,他的决定就是圣旨,没有人敢违逆。 洛梵焦躁、惶恐、悲愤……种种情绪折磨着这个骄傲的青年。周围尽是嘲讽的眼神与口气,背着顾写意和那些大雍的将领不知打了多少次架。最严重的一次被一个侯安泰的男人打的吐血不止。顾写意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不过这都不重要。 记得那时重病,连续发烧数日,烧的身子软绵绵,烧的头脑混沌一片。顾写意衣不解带陪着他,照顾他,试问洛梵怎可能毫无反应? 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醒来,第一眼就看见那张让人忍不住咬牙切齿却又难禁相思的脸庞。 “醒了?”顾写意道。 洛梵看着那张逐渐接近的脸,感受着清晰可辨的呼吸,不由的胸口一窒,呼吸停顿。 额头触碰额头,顾写意低声道:“还好,总算退烧了。要吃点什么吗?”丝绒般平滑舒缓的嗓音,随着每一个说出口的字,潮热的呼吸都会拂过脸颊。从相识到现在,顾写意虽言语上多有唐突冒犯,却从未真的欺辱他,如此仿佛恋人般亲昵低喃更是从未有过。洛梵觉得脸发烧的厉害。 顾写意调笑道:“放心,我不会对病人下手。” 洛梵鬼使神差冒了句:“你小子是怕被传染吧!”说完洛梵就想咬自己舌头,本意是想说狡猾如顾写意不论做什么事都不会让自己受伤害。可病后糯软的鼻音听起来该死的像是在不满撒娇! 顾写意忽忽低沉的轻笑,洛梵觉得地上如果有道缝,他二话不说立马钻进去。 清淡的熬的浓香的米粥端上来,洛梵闷声闷气说不想吃。顾写意挥退下人,竟然,竟然用口度食。 滑溜的舌尖是要人命的毒蛇,被温柔的“咬”上一口,全身酥麻无力,任人摆布。洛梵刚欲怒骂,顾写意已撤离。心尖上仿佛猛然缺了一大块,失落的感觉叫人难受,几乎想要落下泪来。 顾写意举着粥道:“喝完它。” 洛梵乖乖听话吃了个干净。完后钻进被窝,不敢看就站在背后的人一眼。身体绷紧,支棱着耳朵细细听着。安静片刻,传来人离开时发出的轻微的脚步声。松了一口气,可失落的感觉却越来越重,洛梵将自己裹严,强迫入睡。 半夜,洛梵觉得口干难受,浑身发烫。意识迷迷糊糊时,感觉有人抚上他的额头,道:“又有点发烧,难受的很么?” 洛梵吓了一跳,睁开眼,昏暗中对视的是独一无二的清亮凤眸。 领口大敞着,光洁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魅惑的光泽,披散的黑色长发,如夜如瀑。洛梵傻眼了,顾写意什么时候睡到自己身边的? 顾写意脱去自己的衣服,将洛梵抱进怀里。洛梵象征性的挣扎一下,也被退去了衣物。 顾写意的体温偏低,沁凉的触感好似温润的玉。写意的吻落在洛梵的脸上耳后,道不尽的温柔缠绵。双手游走过的地方,奇迹的带走所有因病痛而引发的肌肉酸痛。洛梵舒服的轻哼出来。 顾写意并没有趁机强要了洛梵,只是尽心抚慰。洛梵在写意手中释放了几次,疲累下沉沉进入梦乡。 第二日,洛梵病症痊愈,却连续几日未见到顾写意。旁敲侧击地询问了服侍他的下人,被告知至亲王突染风寒。洛梵很单纯的问,我能去看看他么?下人为难的笑笑说,大帅交代了,说您大病初愈,不想再让你病趴下,等他好了自然会过来看您。那下人叹口气又接着道,大帅军务繁忙,病了也不得休息啊。各位将军急的要死。可大帅脾气强硬,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洛梵呆呆坐在床边,失神许久。 又是数日过去,仍是见不到顾写意,洛梵心慌意乱。心底有处地方不能碰,想起来就会隐隐疼痛。很微弱,带着些许酸软,些许甜蜜,并不强烈,却让人无法忽视。 “原来你这么在乎我啊。” 洛梵回过神,怔怔看着站在门口,神采飞扬耀眼夺目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有多少人,都能让你一眼看见。 顾写意狠狠的抱他,狠狠的要他。 心甘情愿。 顾写意待他是极好的,一起豪饮最烈的酒,一起乘风骑最快的马。天气好了,还会一同去打猎,甚至滚做一团大打出手。顾写意想要对一个人好时,不是单纯的宠溺。他会根据你的需要去演绎他的角色。 你伤心时,他会款款抚慰;你开心时,他会带你尽情游乐;你无聊时,他言谈风趣为你解闷。在你以为可以主宰自己时,他会温柔的扼杀你的所有行动与希望。 无法忘记他试图逃跑时,转身就看见顾写意倚靠在那,对他微笑着。强势的,不容任何人无视,颠倒众生的美。 洛梵觉得自己像是被细密的蛛丝缠住,轻软光滑黏腻,看似没有危害,实则永世难以脱身。他,洛梵,已经被那个男人软禁在此,无法脱身。不论身体还是心灵。 现如今,顾写意笑着说:“事到如今,你该知道怎么做。” 洛梵平静的翻出一本写满有关新戈将领领军大战,行军布阵习惯的笔记,递给顾写意,笑道:“你说的对,我确实知道该怎么做!” 顾写意收敛起所有笑容,面色凝重的接过书册,若有所思的盯着洛梵。 洛梵没有注意顾写意的眼神,他径直走向屋里,抽出挂在床头的剑狠狠划向脖颈! 幸亏早有准备,顾写意冲上前一把夺过宝剑,剑锋擦着洛梵皮肤划过,血流如注。 顾写意怒吼一声,看样子更像是想要捶洛梵一拳。最终还是捂住了流血的伤口,急声招呼人去叫军医。 洛梵清醒过来时,引入眼帘的仍旧是熟悉入骨的俊美容颜。恍惚想起一年前缠绵的夜晚,忆起从相识到相守的这些年,堂堂七尺男儿只觉的满腔心酸,只想仰天长啸,却只能选择沉默的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自杀?”顾写意问。 洛梵紧闭上眼不出声。 顾写意两根手指捏住洛梵下巴,凑近道:“问你话呢,为什么要自杀?” 洛梵仅余的理智被耗干,睁开通红的眼,怒视着顾写意嘶声道:“我背叛大雍跑去新戈做将军,如今又背叛昔日的朋友,将他们的资料出卖给大雍的王爷……我问你,像我这样的人,还有脸活么?” 顾写意缓缓松开手,坐回位子上。 洛梵不顾伤口裂开,用被子牢牢将自己裹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伤害,隔绝那个人的一切。 “我不会让你死的。”顾写意低缓的声音响起,“不论怎样,我都不会让你死的。” 被子里,传出压抑悲痛的嚎哭。 大雍新戈新一轮战争全面爆发,于此同时,启国皇帝赫连漠月遇刺,生死未卜。 雍戈战争的胜负,启国大军的走向,将顾写意又一次推向风口浪尖。 皓月千里,风清月皎,琥珀杯内泛着粼粼波光,顾写意独酌微醺,醉眼朦胧看着一切。两世因缘纠葛在脑海中咆哮着,仿若山崩海啸,脸上却自始至终挂着清浅悠然的笑。 有些事情不必问为什么,因为没有为什么。 所以不再怀疑自己,不再迷茫不知所措。 既然是命运加诸于己身的,不能逃避就要学着去享受。 满心满脑只需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赢! 第五十三章 大雍兵强马壮,顾写意知人善用,甫一交手,便是大雍稳站上风,打得新戈节节败退。但新戈毕竟不是省油的灯,站稳脚跟后,发起猛烈的反击,一时间,两国形成胶着的状态。 原本这时候正是启国趁火打劫的最好时机,可惜启国皇帝赫连漠月遇刺,生死未卜。赫连未立太子,加之诸位皇子年龄皆幼,启国权利层将所有精力放在了扶持己方皇子登位上。那头大雍新戈打得热火朝天,这头启国内部闹的不可开交。想来是大家觉得赫连皇帝年轻体壮,再活个三四十年不成问题,以至于突发事变反应过激。刀光剑影,争权夺利,骨肉相残,一时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屋宇错落,矗立着九十九根沥粉金漆的蟠龙柱,踏在白汉玉砌成的台阶甬道上,仿佛置身于琼宫仙阙中。无一处无不是精雕细刻,无一处不金碧辉煌,庄严绚丽。 这是启国权利的顶端,皇权的象征——皇宫。 中和殿皇帝的寝宫,外厅坐着十几号人,面色或凝重或激愤。 赫连的贴身侍卫武兼文沮丧自责的垂着头,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皇上!” “与你无关。”禁卫军统领连珏沉声道:“那个太监来启国一年有余,全权接手顾写意与皇上的联络事宜。一直以来相安无事,谁能想到他包藏祸心,而且功夫如此高绝……”说到此处,右拳猛击左手掌心,满是不甘。记忆中,那人身影快若闪电,一击即中后自数千禁军包围中翩然离去,所有相关人员亦同时消失不见。明显就是谋划多时的刺杀! “老夫到现在仍想不明白,顾写意目的为何?”赫连漠月的恩师太傅魏学之道:“在大雍与新戈交战之际行刺皇上,无疑等于同时树立两个强敌。” 武兼文猛的抬起头,咬牙道:“咱们将他通敌叛国的事情抖落出去,看他怎么向天下人交待!” 衣着随便,懒洋洋斜靠在椅子上的幕僚武明子听到这,“噗哧”笑出声,眼睛弯成月牙,露出白森森的牙,油然道:“以前抖落出来也就罢了,如今外界都道皇上生死未卜。此时说出来,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指责咱们栽赃借机转移视线。难道要到处宣扬我们联合大雍的王爷害大雍,反被他摆了一道?”武明子笑嘻嘻看似没个正经,眼底却隐隐透出阴郁:“皇上如今不过卧床而已,外面那些个大臣们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扶持中意的皇子登基为帝,连攻击大雍得利的最好时机也弃之不顾。攘外必先安内,先把自家事料理清再谈别的不迟。” 武兼文恨声道:“明知谁是罪魁祸首,我们还得忍气吞声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对~”武明子嬉笑道:“事情嘛,得两方面的看。若是皇上没纰漏,怎么就叫一个大雍的太监摸清了行动路线与作息时间?” “先生说的是。”略显虚弱却沉稳的声音响起。赫连漠月由人搀扶着从里面走出来,坐在主位上,满面病容,只有那双眼依旧锐利清明。 众人起身跪倒请安。 “不过这顾写意还真敢干啊,性子刚烈偏激,皇上以后可要多加堤防。”武明子笑的漫不经心,眸子中却闪过凌厉的精光:“有机会,我真要见识见识这名满天下的至亲王。” 赫连苦笑。 自以为抓着顾写意的把柄,那人因眼前形势绝不敢得罪他,遂掉以轻心骄傲自满,到头来不过是自食恶果。莫怀前将软剑刺进他胸膛时,淡淡说了句,主子爷要奴才带话,总有一天你会感谢他的。 瞧瞧,这就是顾写意。他派人来杀你害你,还扬言你日后会感激他的所作所为! 赫连抚上胸口的伤,其实伤的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昏迷了两日左右。没想到就是短短两日,朝中发生了无数变革。 不得不承认,赫连觉得自尊受伤。一直以为即使自己统治的朝廷不是铁板一块,也该经得起考验。可顾写意只用一次“蹩脚”的谋刺就戳破了这虚幻可笑的假象。他的那些爱妃,那些忠臣,那些奴才的所作所为,真是一个接着一个让他“惊叹”! 写意,你说的对,真是要好好谢谢你,谢你教我良多。 我无比期待咱们的下次相见。 ===================================== 经过短暂的胶着状态,大雍逐步占据上风,打的新戈步步后退。然,西北地域幅员辽阔,新戈国兵多将广,胜利并非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 “打,就要把敌人彻底打怕,让他们牢记一生!” 这是雍新开战前,顾写意当着所有将士面说的一句话。 “若是事事都由我来拿主意,还要你们这些高级将领有什么用?我直接派两个腿脚利索的传令官不就得了?” 顾写意不但没有身先士卒,更没有前往交火最厉害的第一线。有人不屑,有人鄙夷,有人嘲弄,顾写意一概置若罔闻。他有他的打算,新戈将军邢正中打仗出了名的狡诈刁钻,从当年千里奔袭深入大雍腹地攻打边洲就可见一斑。这年代的通讯设施等于个零,他顾写意不是神,不可能化身万千监视整个西北所有可能交火的地方。若军权完全握在一人之手,一旦出现紧急突发情况,军队的调动绝对会出现失误。顾写意与其军队中的智囊团规划整体框架,赋予各路将领一定的权利,准他们可根据所遇的情况在不影响大局下自行定夺。 虽然看上去目前大雍占据上风,压得新戈喘不过气来,可大雍内部的种种隐患一一浮出水面。山头主义,争抢战利品这些到还是小事。军队因为连连取胜生出的骄纵之气与贪生怕死的负面情绪开始蔓延。真到有了硬仗要打,一个个退缩不前,任谁也不想在即将取得胜利前死掉。 另一方面,面对这可光耀门楣流芳百世的天大功劳,诸位将军心里难免打起小九九。争着打仗,争着立功是好事,但须知物极必反的道理。这群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高级将领们除了对顶头上司顾写意敬畏三分外,剩下的,那是谁也不服气谁。 要说也得怪顾写意,他曾放话,打仗靠的是狼羔子,属绵羊的都滚一边去! 顾写意这人为人处事极霸道狠辣,俗话说什么将领什么兵,着实是养了一群虎豹似的凶兵悍将。 顾写意要的是全面的,漂亮的,彻底的胜利。面对这些情况,顾写意果断下令,暂停进攻,令各路将领将兵权暂且交由副将掌管,全体到边洲开军事会议。 会议上,顾写意根据各部队战斗情况分为了三六九等。上前线的,做后备役的,抢救伤员的,等等做了及其详细的分工。一等部队照顾写意话讲那是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兵器给兵器,总而言之是要什么给什么。至于二三流部队,抱歉,就捡一等部队剩下的或是不要的吧! 被降了格的将领在会上登时脸红脖子粗,撸袖子要开吵,被顾写意不冷不淡瞪了一眼乖乖又坐了回去。 而那些封了一等军的将领神清气爽,意气风发。与降格的灰黑脸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顾写意眸光如电,视线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犹如实质的目光刺的所有人不敢迎其锋芒。 “回去都给我好好想想,为什么自己降了格,而别人却没有,到底是差在哪?封为一等军的也别骄傲,打了败仗,照样给我下来!常言道,将帅无能,累死三军。战争不光是两国政治、经济、军事的竞争。更是智慧、谋略、武力的抗衡。身为将领,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 你们不是无知孩童,王爷我也不是教书先生,多余的话我懒得说,也不屑说。都给我回去想,想明白了继续做你们的将军。想不明白的,”顾写意眸色一沉,手指敲了敲桌面,冷声道:“官印交出来,滚回家种地去!” 最后一句显然震住不少人,散会后,仍有不少将领留在营帐内沉思。 顾写意行事向来想常人所不能想,例如兵制的改革。其实早在顾写意返回边洲那一天,就开始了潜移默化。从下到上,凡三百人以上的佐领都配上了一个同级别的指导员,说是为了关怀行军艰苦的士兵,帮他们为家里写书信,教他们识字,调解士兵间的矛盾。将领们管军事,这些指导员们管生活。起先将领们觉得多余,后来觉得也不错。指导员平日里皆是一副好脾气,不争功不争权,苦心办差,将闲事杂事都分担了去。 可现在回想起来,背后无不冒出一层冷汗,这不就是明着分权吗!指导员们都拿着顾写意签发的指令,拥有所在部队将领相等的权利。平日里这群老粗待士兵多是呼喝打骂,哪像指导员们平易近人。一旦发生变动,士兵们向着谁帮着谁可就说不准了。 还有此次借分级之便,顾写意对调了不少将领,却不让他们带着心腹部下一起走。早就听闻顾写意对部队里建同乡会,认老乡的举动相当厌恶反感。这次算是一并都解决了。 这……这是堤防他们造反呐! 与其说是堤防,倒不如说是早一步将所有可能扼杀,连念想都不留! 第五十四章 顾写意只说让他们回去好好想想,但究竟朝哪方面想就得看这人的心思有没有长歪了。 有人越想越心惊,有人越想越得意,有人越想越……气闷! “让开,让开!” 江光勇横冲直撞闯进顾写意的营帐,倒不是侍卫拦不住他,而是顾写意早料到有人不服气,事先交代了的。 江光勇,人称独臂将军。当年为保边洲平安,谋刺新戈国将军邢正中时失去了右臂。当所有人认为他将就此远离战场时,江光勇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练就了左臂刀法,纵横沙场,勇冠三军。顾写意待他亦非同一般,亲如兄弟。 可这次,独臂将军江光勇“关荣”的被扔到了二类部队,被同僚好一阵笑。江光勇自问打仗败少胜多,砍下的敌军将领的头颅在全军也是数的上的,凭什么降他的格?!好,大帅让想,可他想来想去就是想不明白。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被某些人言语一激,脑袋一热,直接找上顶头上司誓要问个明白! 闯进去时,顾写意正站在地图前想着什么。听到响声抬头寻声望去,与江光勇目光相撞,后者不光气焰小了三分,连音调也降了三分。 “五爷。”叫的那叫一个亲近。 顾写意眉梢微挑。 军中,顾写意的身份是大帅。私下能叫他一声五爷的,都是身边的亲信老人。敢情这江光勇也没完全昏了头脑,还知道上来先套套近乎。 “回去想了,可想不明白。”江光勇硬压着火气,道:“自问论打仗的胜败,我在军中是数的着的。论奋勇杀敌,我也是名列前茅。凭什么降我?!今儿若不给我个交代,我我……”额头青筋开始突突跳动。 顾写意听着越说越放肆的话,竟也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温声道:“光勇啊,你的功绩全军都看在眼里,这是谁也抹杀不了的。” 呃?江光勇一怔。 顾写意接着道:“黑海一战,你为激发士兵誓死抗争的勇气,下令烧光了粮草,即使咱们军队那时极度缺粮,我什么都没说。” 江光勇有了不好的预感。 顾写意清清淡淡不带一丝火气地说道:“攻打瑾城一战,我将最新式的大炮全数给了你。在无必要情况下,你为了营造气势,为了心里能爽一把,不到三天打光了全部弹药,即使仅弹药就需要上百万两银子,且短时间内后续弹药难以补充,我也什么都没说。” 江光勇暗中擦把冷汗,开始后悔来这一趟。 “可这次,”顾写意脸色阴沉下来:“即使胜利在望,即使有把握打赢,也不能目空一切将战略战术扔到一边!” “哐”的一声巨响,顾写意重重拍在桌上,厉声斥喝:“四洲一战在最后关头竟然让士兵盲目前冲,乱打一气。看着很爽是不是?!你知道不知道最后统计时造成了多少不必要的伤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谁教给你的?你脑袋长着是干什么吃的?!” 江光勇嘴硬道:“可这些仗我全打赢了!” “是,你打赢了!”顾写意见他还不认错,光火道:“我一再强调,打仗打的是国力,是补给!你知不知道因为这场仗耗费了多少银子?调用了多少轻壮劳动力?现在大雍上下为了西北吃糠喝稀,你还有脸给我顶嘴?!” 顾写意边说边走进江光勇,江光勇冷汗直冒转身想躲,可惜还是躲的晚了,顾写意飞起一脚踹在江光勇屁股上,怒道:“滚回去给我面壁思过!” 江光勇捂着屁股一溜烟跑掉了。 往外跑的江光勇与莫怀前擦肩而过。怀前好笑的看了眼狼狈而逃的独臂大将军,摇摇头,进帐后跪地请安道:“爷。” 顾写意道:“起来吧,这次辛苦你了。” “为一件事谋划一年,即便是成功了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怀前淡淡道。既不是场面上的客套,也不是嚣张的表现,只是很平静的叙述一件事实。 阔别一年,怀前身上发生了某些细微的变化。是自信,是气度,是抛弃包袱释放自己所有能力的光芒。举手投足淡定自然,顾盼间风采熠熠,望进那双清冽的眸子,里面的神采连顾写意亦要赞叹一声。 顾写意不是那见不得别人好的人,正相反,他希望所有部下更强更具实力,也许这也是嚣张自傲的一种体现。 怀前道:“赫连漠月派人传话。” “哦?”顾写意有些意外,“说了什么?” “只有一句话而已。”怀前抬起头,点漆似的眸子望着顾写意的眼眸,沉声道:“顾写意,莫要落在我的手里。” 赫连漠月的脸仿佛与怀前的脸重叠,传到耳畔的音调也变成了那个人的。顾写意心头一怔,过了好一会,放声大笑。不置可否的反身走到西北地图前,眸中精光闪闪。 “胜利,已不远矣!” 军事会议结束,顾写意好心的让所有将军去检查身体。 军中的壮汉们一年到头也得不了一场病,再者有病才看医生,这没病也得看医生还真是头一回。 ======================================== 随军医师简南奉令去见顾写意,刚迈进营帐发现昔日朋友侯安泰也在,后者朝他挤眉弄眼,看来多年军旅生活也没能完全改掉这只猴子的脾性。 “有什么收获吗?”位于上座的顾写意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简南苦笑:“五爷,在下没本事,无法辨查出谁说了谎话,谁又是真心的。” “嗯,我本也没报多大的希望。”顾写意口吻平淡,“再者,即使能掌握辨别真假的能力,也免不了有漏网之鱼。”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带出惊人的压迫感,直冲简南而来。 简南眼睑轻微跳动,笑道:“您说的是,比如说为别人检查的,我。” 顾写意抬眼冷然看向简南,两人视线交融,僵持不下,空气中仿佛激发出“噼啪”声响。莫怀前先前踏出一步,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气。侯安泰先是被吓的一怔,忙上前道:“爷,这是怎么了?” “侯安泰,给爷站一边闭上嘴。”顾写意不紧不慢开口,眼光始终未从简南身上离开。“简南,咱们也算老相识了,你该知道爷的脾气,有什么话今都说个明白吧!” 简南相貌普通,背着个硕大的医药箱,人长的好似细瘦的竹竿,长相实属平庸。但此刻与顾写意对视,眸子精光闪亮,随性自在,到带出了三分顾盼之姿。 “至亲王别的本事固然厉害,装糊涂的本事却也不小。”简南笑笑:“你可真沉得住气,也真够胆大妄为,竟由着我往回传递信息。” 顾写意的眼里仿佛承载了千载玄冰:“你装糊涂的本事也让爷佩服的禁,明知我知道,还敢往回传信,就不怕我一刀砍了你的脑袋?” 简南笑眯眯道:“那些人自以为利用计谋手腕,逼着王爷照他们预计的路走。却不知王爷反其道而行,故意透露着信息反让他们的想法受制与您。” 顾写意道:“若我今日不找你过来,你究竟打算到何时才挑明身份?” 简南貌似头疼,道:“消息好比是年历,过期的一文不值。还好此刻抖落出来只能算是提前买了一年的,时间上不好不坏。” 两人对望着,打着哑谜,针锋相对。 别看表面上简南辩才无碍,荤不在意的模样,实则心里跟浇了滚油似的火烧火燎。他本想在最好的时机最好的环境下将一切挑明,就像他自己说的,此刻说出来就好比提前一年买了年历,虽不合时宜,但好歹还有价值。 顾写意的瞳仁好似幽深的黑潭,难以捉摸深不可测,犹自还泛着薄薄一层冰冷的气息。被这样一双绝美却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想着这人与外表不符的狠辣果决的手段,睚眦必报的性子,绕是简南大风大浪过来的也不由的开始背后冒汗。 与顾慧中暖乡见面的神秘人留下的古怪气味,就是简南身上怎也掩盖不住的百草混合的味道。 简南是出色的大夫,他要想掩盖味道其实轻而易举,然,他没有。 有意?亦或无意? 忽而,顾写意笑了。这一笑当真如冬日暖阳般让人瞧着不光赏心悦目且浑身舒服。简南内心却更加紧张了,不晓得这喜怒无常的至亲王又要弄出什么妖孽法子。 亲兵进来,道军中有人病重,想请简大夫过去瞧瞧。 顾写意温声道:“你暂且先去,晚上时我自会去找先生。” 简南随那兵卒往外走,侯安泰抬起胳膊似要拉他,“啊啊”了两声,欲言又止。 简南转了眼波,笑道:“当年你险些被打死,后被我所救,是我们设的局。虽然开始时是存着歹意接近你,但能结交你这个朋友是简南一生之幸!”言罢头也不回的离去。 侯安泰吞了口唾液,回头小心翼翼看向主子爷顾写意。 顾写意盯着他的神色越发阴沉,一步步走过来。侯安泰杀人不眨眼的硬汉,现在却被吓的下意识一缩脖子,道:“爷,是我疏忽了……” 还未说完,顾写意一脚重重踹在他腹部,侯安泰一直倒退到墙根,捂着肚子栽倒。 顾写意负手而立,冷眼睨着侯安泰,好一会道:“怀前,帮他看看。”说完出去了。 习武之人多少都懂医生,怀前为能伺候好顾写意,专门研究过这个,常用医药也是随身携带。当下走到侯安泰身边,扳过他身子扯开衣服查看伤处,取药涂抹。 不得不说和伺候顾写意时天差地远,手劲大的让侯安泰痛的闷哼一声,张口就要大骂。腹部遭受重击极易吐血,于是精神一松,嘴一张,一口血就这么吐了出来。 侯安泰吞咽着血沫,气呼呼不甘心道:“我是认人不清引了奸细入暗夜,可真正任用简南的是主子爷他自己啊!” “若不是这样,刚才就不是一脚而是一刀了。”怀前若无其事道。 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口吻有些激怒本就处于暴走边缘的侯安泰,转过头,脸对脸道:“才不见几年啊,你就跟他学的这么嚣张冷血跋扈不近人情……” “喀吧”一声脆响,侯安泰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看自己断掉的尾指,又抬头看看面色风平浪静,眸子却怒火中烧的怀前。委屈的哼哼几声,窝在墙角里不吭声了。 ====================================================== 春去秋来,时间像是手中紧握的细沙,越是努力去抓紧,越是流逝的快。西北得胜的喜讯一件接着一件传进京,顾写意的个人声望达到顶峰。雍慧皇帝重病垂危,随时可能离世。太子顾康健代父处理朝政,一方面提防着诸位同姓兄弟,另一方面又无可奈何的需要仰仗他们帮忙。 所有人都坚信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将以大雍取胜为终结,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于是有人向顾康健提出调顾写意回京,由其他将领打完剩下的部分。 目的显而易见,分功。 功高震主是所有帝王的忌讳。更不要说顾写意本身已是亲王身份,西北大元帅,如此功勋赏赐金银太过儿戏,加封爵位已高无可高,难不成将太子位让与他么?当下之际唯有调他回京方能解决这种艰难尴尬的局面。 但那顾写意岂是这么容易相与之辈? 终于,在雍慧三十三年,帝崩,谥号雍明武帝。太子顾康健即位,年号永平,称永平帝。 虽然国库空虚,但大家对雍慧帝的去世早有准备,所以顾康健的登基大典也还算风光排场。 一朝天子一朝臣,顾康健上台后自然要提拔一批自己信得过的朝臣。 其中最让人意外的莫过于顾谦谨管理京畿防卫。顾康健想,这老七行事素来谦虚谨慎,心怕行差踏错。放平常人来看,是落了个胆小懦弱的印象。可眼下他这种懦弱却恰恰是他最最需要的。顾谦谨从一个默默无闻,倍受冷落歧视的皇子,摇身变成炙手可热的京畿要人。趋炎附势之辈都长着个狗鼻子,嗅着味就摸过来了。上任不过月余,多少人挤破脑袋上前巴结。都想着这顾谦谨初出茅庐没个亲信,如今正是他大展宏图招揽手下的时候,若能顺利攀上,他日官途必定扶摇直上。 顾谦谨开始略显笨拙应付着,后来干脆闭门谢客,道,为圣上办事需要的是赤胆忠诚,才华谋略。他顾谦谨不才,凭的不过是一腔热血,皇恩浩荡,除了尽心办差外为皇上分忧外,不想也不能为其他事分神。 顾康健听闻后,更加欣赏喜欢这个平日里毫不起眼,却厚道忠诚的弟弟了。 第五十五章 眼见西北战事接近尾声,下旨召回顾写意之事刻不容缓。顾康健端坐于龙椅之上,手握玉玺,盯着文官拟好呈上来的圣旨久久失神。在旁服侍的随身太监忠海忍不住轻声唤道:“皇上……皇上?” 顾康健回过神来,黯然长叹,将玉玺重重按在圣旨上。踱步走到殿外,此刻外面正下着细雨,秋凉如水。仿佛是在与心情相辉映,缠缠绵绵,淋淋沥沥,湿凉阴冷的感觉迎面扑来。 已到而立之年,方明白即使自己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尊荣,也不可能事事顺心如意。低头看着双手,对那个人,看他受伤难过时有多少次希望可以用这双手去保护他,又有多少次恨不得用这双手揉碎了他!想到那个人心口就会疼,分不清究竟是因为爱亦或是恨,或许都有吧。不论是爱还是恨,达到极至都叫人辗转难眠无法释怀。 写意,咱们俩会是怎样一种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