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作者:眉如黛 文案: 几世因果,一朝孽债。 几生痴缠,今生续缘。 看著座下战战兢兢的孩子,那人的嘴角始终噙著一抹猜不透的笑意。 不知不觉中,两人间畸形的情愫,像开到荼靡的花盏一般,缠绕在年轮中,逐渐散发出诱人而苦涩的芬芳,结出罪恶的毒果── 机关算尽,江湖颠覆。 个中缘故,那人不说,便无人猜透。 太白枝头看,花开不记年。谁是谁樽中影,谁是谁梦里人?漩涡一般的命运,把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卷向歧途,只有那个人还在他身旁睥睨天下的笑著。这个看似无情的暴君,不过是用一种极端扭曲却强烈的感情去照顾,用一种照顾的方式去伤害,用一种伤害的方式来抒发自己极端扭曲却强烈的感情。 “记年,父子之间,哪来的隔夜仇?” 那麽……爱呢? 花记年抬头望去,那人嘴角,有一抹猜不透的笑。第一章 1. 花千绝的手从那女人的身上滑过,鸾被上铺满床塌的青丝,发如流水,唇如劫火。纱帐後的低语喘息,在巫峡云雨间开到荼靡,又颤巍巍迎来一场冷雨阑珊。 花千绝推开女子,那张少年时期残存稚气的面孔慢慢浮了一层倦色,他轻声叹息道:“男女之事,不过如此。”这位少年公子权倾天下,无情无意也出了名。床边喜烛残照,窗外月挂疏桐,女子怯怯的劝道:“公子,夜深了,不如留宿一宿。” 花千绝回头看过去,脸上冷淡的像蒙了薄薄一层霜。在女子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却又走到床前,吹灭烛火。房中貔貅金熏炉中满载檀香,催人入梦。花千绝打量著轩窗竹影,侧膝而卧,静卧数更,就此坠入梦中。 他在梦中似游於华胥之国,站在一条暗金色的河水之畔,漫山遍野的曼珠纱华恣肆绽放,一众人抬著一顶红銮轿从花海那头走来,深入花间,辟开阡陌,抬头的两个人青面獠牙扭头搔手的吹著滴滴拉拉的唢呐,身後的一群小鬼身著红衣,头上每人都扎著两个冲天小辫,赤著脚穿著短裤小袄,踏著花海一路喧嚣而来,花千绝见他们慢慢晃向这边,微蹙了眉头,想避开这透著鬼气的迎亲队伍,为首的两个人,右边那个张著血盆大口喊:“请留步──”左边的人也瞪著眼睛喊:“尊上请留步──” 花千绝冷眼转过身来。只见轿子落在眼前不远处,一帮鬼怪穿红挂绿,张牙舞爪,或獠牙恣肆,或眼如铜铃,却偏偏不敢过来。轿前左边的人瞪著眼睛喊:“这也算是明媒正娶了──”右边的人张著血盆大口喊:“求您这一世好好待他──”花千绝冷眼扫过去,两人面色如纸颤抖不已,轿子後面跟的那一群小鬼们却唧唧喳喳的叫个不停,在轿子後面乱蹦乱跳。花千绝一个冷眼,就全钻进花海里不见了。 有风吹过,轿帘掀起,璎珞轻舞,暗香浮动,一个身著喜服的人从轿子中低著头慢慢走出来,喜服下用明黄线勾勒凤翥鸾翔如意牡丹四时花样,说不清的喜气吉祥,那人跨过轿槛,站在离花千绝几步远的地方,身边花开肆意,绚烂如海。 “一世又一世,百年复百年,明知纠缠无益却仍心有不甘。尊上,这是最後一次,辗转轮回,只求相爱。” 那人说著,接过轿前二人递过的金盏,道:“我敬尊上。”他说著,长发吹动,将金盏中液体一饮为尽。花海飘香,身後暗金色的河水静静流淌,万年不改。飓风掀起红衣,卷入空中,落英缤纷,飘花如雨。 花千绝冷眼相观,见人皆散了,独对花海中一顶红色銮轿。良久,突然听见耳边有人唤道:“公子,午时了。”他猛然睁眼,不过是一梦。只可怜那梦中花开,纷繁如锦。 他抬头看向窗边,见挂了一幅花溪图,旁边描花小纂写了首五言绝句: “太白枝头看, 花开不记年。 樽中浮日月, 楼外是青天。” 花千绝低声道:“花开不记年,花开不记年。红衣,我做了个梦。” “玉树後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天月又圆,莫教偏,和花和月,天教长少年。” 一个莫约十一二岁的孩子,在一片歌舞升平中,一身白衣,斜倚在阑干上。他头戴双龙戏珠玉冠,面如敷粉,唇如含丹,相貌周正得令过往的侍女均心中一动,明明还应是不晓世事的年纪,脸上已经有了几分早熟的淡然。 隔水看去,对面红袖楼头,朱栏玉瓦,彩带横飞。整个天空都用红绡和青纱铺就,水面上一盏盏罗纱织成的莲灯,透过粉色纱巾透出橘黄的光芒,照亮整个夜色中的水面,与倒影辉映如双。一曲曲靡靡之音,一段段舞袖脂香,一次次丝竹绕耳,用扑天富贵装点成纸醉金迷的奢华,还有无数美酒,吴儿劝尝,混著咿呀咿呀的吹拉弹唱,温柔的几乎能让英雄铁骨化作一腔柔情,在这销魂乡里永世不醒。 “小公子,这里鱼龙混杂,不如跟添香先回朝花阁。”那孩子闻声看去,见一个容貌绮丽的女子穿著一身罗绮,两鬓各插著一个颤悠悠的金步摇,几十个珍珠簪衬著她高高的碧螺髻,看上去珠光玉气一片,双袖及地,纤腰上挂了玉佩朱带,走起来环佩叮当,煞是好听。 那孩子微微躬了躬身子,轻轻叫了声:“添香姐。”他看了看对面的歌声,淡淡的问了一句:“我听别人说,堡主今夜回堡?” 添香闻言,莞尔一笑道:“小公子还怕见不到自己的父亲吗?快随添香回去吧,等明日他他召见完各堂主,自然要见你。”孩子脸上微红了一下,蹙眉小声说:“让姐姐见笑了。我从未见过他,一时……我听别人说,中秋都是要举家团聚的,心里总有些空空落落。” 添香轻叱道:“快别这样说,小公子正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为何要老是板著个面孔,倒像是个老教书先生!快快放宽心。”那孩子侧头看看那侍女佯作嗔怒的面孔,犹豫了一笑,温柔的笑了笑,体贴的拿过添香手中的灯盏,柔声道:“姐姐别生气,记年这就跟姐姐回去。” 添香一愣,看著空荡荡的手,和不紧不慢走在她身前为她掌灯的孩子,白玉阑干外,满池橘黄的荷灯随波明灭,只有他手中那个红如残阳的灯盏,平稳镇定,烛光舒展。她觉得面上微红,几步跟了上去,偷眼打量那个身形未足的身影,小声呢喃道:“小时候便如此会讨人欢喜,若是长大了,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为你失魂落魄。” 她这一念还未转完,只听到半空中猛然一声锺响,那彩楼霎那间安静,人们朝夜空望去,唯留烛光婉转。然而随著一阵铃声从远及近,又是一声锺响,余音未绝,众人已恍然过来,楼台间锺缶齐鸣,鼓钹齐动,歌女齐唱,九天弦乐几能上动天听。 深如靛蓝的天幕之中,有一片红云飞来。细看时,只见是十二位宫装浓豔的女子,抬著一顶半敞的大红软轿,犹如仙女降落九霄,缓缓飞来。女子们赤裸著美玉般的足踝,踝上戴著精巧的金钏,钏上镶了数不清的细密金铃,随著衣带翻飞,红纱舞动,发出疾如骤雨,又清澈如莺啼般的声音。 软轿如同一片红叶,被轻风托起,优雅的落进楼台,满楼彩带被这进出时掀起的风吹的向外飞去,灯光旖旎,酒樽香暖,美不胜收。花记年看著那顶软轿缓缓飞来,轻轻“啊”了一声,一头柔软的黑发被夜风吹起,眼睛中绽放出既惊既喜的神采。添香叹息了一声,小声规劝道:“小公子,堡主回来前下令过,今夜权且尽欢,不许人打扰的。” 花记年犹豫了一下,那个从轿中红袍绶带,朱冠黑穗的人影,隔了十丈看上去影影绰绰,他叹息了一声,还是朝著反向的长桥迈开脚步,风吹过,灯盏不动如山,稚气而圆润沈稳的声音却有些微颤抖著,顺著风飘到添香耳中:“添香姐,十年未回堡,父亲大人他……不会是根本忘了有我吧。” 添香愣了一下,强笑道:“小公子莫要多想,堡主如何会忘了自己的亲身骨血?” 花记年皱著眉,轻声说:“也是,让姐姐见笑了。”添香用玉手掩了朱唇,眉眼处却残留了笑意,明明是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却偏偏这样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的学成人束冠,束带,脚踏高履,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字字斟酌著言谈行事。比起那些拿了竹马纸鸢在院子里追追打打的顽童,实在是……懂事的太早了。 第二章 2, 到夜晚华灯落尽,朝花阁筵席都散了,花记年从床褥上半坐起来,看著窗外花草树木上缠满了红缎绿罗,在夜色中风移叶摇动人心魄,微微蹙紧了眉,翻身坐起,拿起床头有他半身来长的宝剑,放轻脚步走出阁中。 阁外满天繁星,皓月无踪,花记年喘息了一下,从鞘中拔剑而出。剑很重,他的手很稳,手指上布满细小的剑茧,薄唇紧抿,一招一式的开始在树木葳蕤下开始练剑,那茂密古树下,缠绕的颜色缎带在星光中逐渐被微光染白,随著那极慢极缓的出招收招,再出招,飘飞满天,无声应和。 “招式生涩,出掌凝涩,世上怎麽会有你这麽笨的人?”有声音打破寂静,一道人影站在不远处,荒草摇曳,在寂静的夜色里发出细细簌簌的轻响。花记年吓了一跳,漆黑的眼眸一下子瞪的滚圆,手中宝剑在暗夜中划出一道银光,直指向那人的周身要害之处。 那人眼睁睁的看著那道剑光落下,嗤笑起来,那道如同月色晚霞般徐徐展开的剑光,碧幽幽如水波潋滟,照亮了来人冷峻的眉峰。来人伸出一掌,慢悠悠的迎上长剑。眼看著那人肉掌要和自己这把削铁如泥的长剑相触,花记年微一犹豫,偏转了剑锋,急退几步,轻声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浮屠堡?” “为什麽不砍下去呢?”那人嘴角轻抿,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花记年这时才看清楚他披著一件黑色厚重的披风,领口处有一圈银白的长毛,披风下隐约可见暗红色的锦袍,看上去二十六七岁的模样,很高,脸略显瘦长,眉浓黑的如同墨染,张狂的飞入鬓中,眼珠子泛著森森的冷光,薄唇紧抿,右边眉梢处有一道鲜红的刀疤,斜斜上挑,整个人看起来邪魅而无情。 花记年被他盯著,发现自己的影子并未映入那人瞳仁,从心中觉得有些害怕,蹙了蹙眉头,用力握紧手中剑,更加的挺直腰板,一字一字的回答:“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若是误入此处,最好尽早离去。” 那人冷笑道:“我还轮不到你多嘴。你是谁家的,堡里何时出了你这样百无一用的懦夫。”花记年脸上微现怒色,但并未因此失了进退,他摇了摇头森然答道:“浮屠堡从未有什麽懦夫,你若是自寻死路,我会送你一程。” 那人打量了花记年一眼,看著眼前这个站直了腰板强作稳重的孩童,睥睨之间右边嘴角轻轻向上扯起一个弧度,几乎把方圆数丈的飞花摇木都冻结在无尽的杀气腾腾里,他森然道:“无知小儿……我若有心,比你老七八倍的武林星宿看到我也得三跪九叩,你算什麽东西。”他话音未落,花记年便觉得周围夹杂著一阵狂风呼啸而来,杀气扑面生疼,手中长剑几乎顷刻之间就握不稳了,但他却死死握紧双手,喘息著看著男人身边空气翻滚卷起的气浪,脚步被气浪掀退两步,他白皙的额角满是汗水,大吼一声,奋力向前三步,挥动手中利刃狠狠砍了下去。 “你以为你拿的是刀吗?有谁会像你这样用剑的?”那人冷笑著,缓缓挥手,团团气旋包裹住剑锋,花记年只觉得砍上了一道无比厚重的铜墙铁壁,眨眼间剑身已经被那人握住,随即身子狠狠的飞出去,撞在树上。那人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几步跨至树前,手中握著他的剑,将他的衣领钉到树上,长剑穿透树干,直至没柄。 “啊!放开我……”花记年这时候才有些慌张的神色,像普通孩子一样茫然无措,他愤怒的挣扎著,可这衣料华贵结实,撕不烂一丝一毫。男人饶有兴致的看著他,笑道:“你给我乖乖磕三个响头,我就饶你一命。” 花记年俊秀的面孔上皱成一团,他束发玉冠半松开来,嘴里破口大骂道:“你要杀便杀,要我磕头,你休想!”那人皱了皱眉头,修长的手握上了花记年的颈项,冷冷说:“你最好快些答应,否则我现在就送你一程。” 花记年死死抿著唇,用力的摇头,漆黑的瞳眸上生平第一次蒙上了羞愤的泪水,男人眼中浮出一丝狠绝,手越收越紧,刚开始稍纵即逝的玩味与兴趣消失殆尽。花记年脸涨的血红,双手渐渐攀上那个人的双手,无力的掰著,似乎是企图争取到一缕空气,双脚无力的踢动著。在面色开始泛紫的时候,他大睁著眼睛,眼里满是仇恨,泪水一滴滴沿著面庞滑落下来,从喉咙里一丝一丝的挤出细小的声音,骂道:“你杀了我。……我父亲……一定不会……不会放过你的。” 添香在筵席过後,和拂柳在拾叶阁中聊了半宿私房话,终於起身回房,路过朝花阁,正好看到这一幕。等她疑惑的认清那两个模糊的人影後,一时间吓的心胆俱寒,尖叫一声跪到地上,大喊道:“堡主,请开恩!” 男人听到这声颤抖的祈求,手略松了一些,但并未放开。略长过手肘的黑发被狂风卷起,在空中划过猖狂的弧度,漆黑的眼眸在树影斑驳间幽深的如同野兽,锐利而残忍。添香花容失色,一个劲的膝行向前,拉扯住那人的绣袍,拼命磕头,哭叫道:“堡主,小公子纵使有什麽冒犯到您的地方,也是您的孩子,请千万开恩。” 男人一愣,眼中的嗜血变成慢慢的惊愕:“孩子?我的?我哪来的孩子?”他看著掌下昏过去的男孩,皱了皱英挺的眉宇,似乎有几分兴致被打断的不悦,放下双手,低骂一声:“噢,我记起来了,红衣的?” 添香见男人放开双手,泪痕斑驳的脸上浮现出几丝劫後余生的笑容,连连赔笑道:“正是,正是红衣夫人的。”男人嗤嗤笑了几声,将花记年从树上拎下来,看了看他无力垂下的小脑袋,扔进添香怀里,冷笑著说:“什麽夫人?她不过是个贱人。” 添香早知道这位堡主的脾气,眼睛转了好半天,才小心的接话:“是小公子与堡主说了什麽不得体的吗?小公子平素里一向是极为敬仰堡主的,时常缠著丫鬟们要听堡主在外面的丰功伟业……会不会是因为小公子一时没认出来,这才冲撞了堡主?” 男人转过头来,冷漠的杀气缓缓退去,眼中似乎带了几分惘然,低声笑道:“这娃娃刚才说要找他父亲给他报仇呢……”添香吓的不敢抬头,连声回道:“小公子外表再怎麽逞强,也只是个小孩子,说话难免失了分寸。但……但这也足以看出小公子是打心里依赖堡主,绝没有什麽胆大妄为的心思。” 那人低低笑了一会,伸手抚过花记年颈项旁的勒痕,不以为然的说:“依赖我?指望我帮他报仇?人人聚散皆有定数,生死由命……他凭什麽以为我愿意帮他去淌一趟浑水?我哪会是什麽好父亲。” 添香见男人似乎是终於消气了,这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恍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紧紧抱著花记年还未长开的身骨,听到他微弱却均匀的呼吸声,心头软成一片,柔声接了一句:“可……小公子他,定然是个好儿子。” 花记年捂著脖子痛醒的时候,发现他又回到了自己那张牙床上,夜色如墨,身下锦缎一层层铺开,睡在上面的人,松软的如卧云端。“我……我还活著?”他揉著头,小声的呢喃了一句,却发现不单单声音嘶哑,身子也如同被骏马来回踏过,每一根骨头都酸痛难言。 添香在朝花阁外间听到声响,急匆匆赶过来,几步上前握住他的手,泫然欲泣的说:“你可觉得好些了?”花记年昏睡的有些迷糊了,看到添香鬓发零落的狼狈模样,下意识的伸手想帮她理理簪花,手才伸到一半,突然低哼了一声,鬓角冒出细密的汗珠。添香听到他那声痛哼,只觉得从骨子里一阵心痛,连忙扶著他重新躺好,从怀中掏出一方熏满了龙涎香的金丝绣帕,小心翼翼的擦去花记年额角汗水。 花记年努力睁大双眼,漆黑的瞳孔定定看著添香,打心底里再不愿意提被人痛打一顿的事情。他佯装无事,轻声问:“添香姐,你在前廊找到我的吗?堡中可有出什麽乱子?” 添香心中略一思索,便知道他在担心什麽,连忙安慰道:“堡中有堡主坐镇,就算真有人闯入,也是自讨苦吃,小公子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好好顾著自己的身子。” 花记年显然是信了,他蹙著眉浅笑道:“我身上似乎有些疼,姐姐等会扶著我去吧……”添香一时愣在那里,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踟蹰半天才吞吞吐吐的问:“小公子,就算真想见堡主,也不迟这一天两天。” 第三章 3, 花记年勉强笑了笑,睫毛上都沾了几滴汗水,轻微的点了点头。添香心中了然,知道这十年来,这个孩子实在是听了太多堡里的歌功颂德之辞,真真正正的把他父亲当成了千古一帝,盖世英雄一般的完人。 她见花记年稍显稚气的俊秀脸庞上,带了几分隐忍的期许,心当下便软了,明知道他见了就会失望,却无法拒绝这个孩子的任何一个要求。添香叹了口气,伸手把花记年身上那床被褥掖好,食指在花记年额头上轻轻一点,叹息道:“你啊……要不,好好睡一觉,明日我叫下人们抬张软榻出来,你就在甘露间门口守著,堡主从房里出来时,你在旁边偷偷看上一眼也便是了。正式拜见的事情,还是等你修养好了再想,好吗?” 花记年轻笑了起来,他有些困难的拿手握住了添香停在他额头上的那一根手指,眼神温柔,轻声谢道:“多谢添香姐,你对我……真是这世上最好的。” 添香苦笑了笑,却觉得心头一阵欢喜,她对这早熟的小主子,三分敬,三分护,三分疼,却是十分的爱,介於母爱与男女之情之间。她强作镇定良久才静下心来,心中暗自祈祷今夜的夜色足够深黑,能让花记年在模糊间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不然明日见了面,才真是桃源梦断,徒惹伤心了。 到了次日清晨,添香果然差人抬了一张软榻来。花记年歇息了半宿,觉得自己精神好了些,此刻又改了主意,无论如何都不愿让人扶著。他一路歇歇停停地走过去,日头升起老高,和煦的金光遍洒红尘,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宽敞的足以让三车并架而行的道路上,还铺著昨日的大红地毯,两旁树梢上彩带蛮结,灯笼高挂,昨夜尽欢时尽情燃放的灯烛,此刻燃尽後,只剩下重重的烛泪。 千石阶离朝花阁少说也有两顿饭的脚程,花记年觉得被日头晃的有些耀眼,穿著层层叠叠的罩衣,外衣,中褂,似乎已经出了些汗,有几缕黑发被汗水粘在唇角,他费力的将它们别到耳後。在他十一年青涩的生命中,还从未有过什麽伤痛病症的经历,昨夜狠狠的撞在树上的那一下,脊椎似乎被摔的有些裂开,手筋也扭伤了,当然最严重的还是脖子上的那一下,让他今日不得不时时扯下领口,好遮去那些发黑发紫的指痕。 “果然还是个孩子。”花记年迷糊间听到那些下人一边抬著矮榻,一边小声的议论,多少带了些促狭的微笑。教他文武的堂主们和堡中的侍女对他的早熟和聪颖赞不绝口,可外层的下人却多少带了几分怖色看他这个少年老成的人,此刻如此颓靡,想必是让他们终於松了一口气吧。果然还是个孩子。 他闭紧了眼睛佯装不闻,一路走到千石阶前,站直了身子,腰挺直如剑,在一众大人面前不愿失了礼数,半撩起下摆,一步一步稳稳登上石阶。 甘露间外,立著硕大的两个石狮,衬著以黑红色调为主的大门,看上去威仪不凡。他在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才听到大门咯吱几声,从门内缓缓推开,将门内林立於又一重石阶上的聚义厅暴露出来,门侧密密麻麻堆放著诸位堂主解下的兵刃。 花记年记起来要避开的时候,还是晚了半拍,正撞见一个个鱼贯而出的堂主。扶苏堂堂主苏媚娘一身腰身束紧的宫装打扮,脸上浓妆豔抹,看到花记年,凤眼一亮,几步走上前来,涂满丹蔻的手指在他唇上轻点:“小公子,好久不见了,奴家可想念你的紧。” 她身後,肌肉虬结,腰间重新缠上两柄开山巨斧的破军堂堂主耿勇怒吼一声:“妖女,滚远些。”花记年脸上蒙了一层困窘的薄红,尴尬的打著招呼:“苏姐姐,耿伯伯,多日不见,记年时常记挂著二位。” “小公子就没有想过贫道吗?”听到这声笑,苏媚娘头也不转,蹙著眉说:“好个道士,未近我三里之内,奴家便先闻其臭了。”耿勇大笑道:“秋屏老弟,你漕运有失,今天又是赏善罚恶的大日子,你倒是说说怎麽活著走出来的!” 吴秋屏一身灰白两色的道袍,头戴七星冠,手持拂尘,二十多岁,面貌称的上俊朗,正含笑步到三人之间。花记年恭恭敬敬的再次施礼:“吴叔叔。”吴秋屏被他叫的眉开眼笑,似乎很想去揉揉花记年的脑袋,但只是拍了拍便收回手,连声笑道:“若贫道将来儿子能有你一半懂事,我早便还俗了。” 苏媚娘啐他一口:“呸,你早就是个眠花宿柳的道士,几时守过什麽清规戒律?”吴秋屏朗声大笑道:“媚娘你这就不懂了,贫道也是本本分分的修身求道啊,不过修身修的是合籍双修,求道求的是西天极乐。” 花记年听的心中眉头微皱,脸上却还是一片平静之色,未曾显露分毫。 苏媚娘与吴秋屏这样打闹了一番,见门内出来一个黑袍老者,从兵刃中捡起一把腾龙紫玉杖,花记年脸上一喜,叫了声:“师父。”老者转过头来,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皱纹,正是启运堂堂主罗啸风,老者见到花记年,脸上难得的露了几分和蔼,语气却依然冷冰冰的:“好小子,怎麽到这里玩耍?老夫要你练的天罡刀法和魔恸九剑你可都练好了。” 花记年听他叹到武学,心中一黯,轻声说:“都练会了……只是,师父,你先前说我再努力两年便可进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是否,是骗我的?” 耿勇听到这句话,哈哈大笑道:“小公子何必自谦!” 花记年闻言沈默了一会,想到昨夜自己不堪一击的模样,暗自握紧双手。正在这时,听到甘露间里响起一声锺鸣,随即银铃摇响,细密如雨,所有人同时跪倒在地,恭迎堡主大驾。 铜锺响了三声,那十二位宫装女子才出现在石阶上,她们手上的软轿,换成了紫竹躺椅,椅上几根精巧的长竿支撑起白色纱幕,将躺椅与豔阳相隔。花记年看著那片凉意,下意识的拭去额角细密的汗珠,心中无端的掀起惆怅和失落。 那行人渐渐的走近了,女子们身上的衣物似乎是为了应景,也从先前华丽的红色,变成轻薄的白纱,走动间毫无顾忌的扬袖摆手,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花记年眉头微蹙,移开视线,猛然又想起什麽,在竹椅走过他面前的时候,抬头朝纱幕後看去。 躺椅中,隔著影影绰绰的白纱,一个头带九龙玉冠的男子端坐在躺椅上,怀中抱著一个满身绫罗的女子。花记年突然小声叫了一声,眼眸难以置信的瞪大。 花记年心中不知道是惊是怒,情不自禁地摸上脖子上的伤,花千绝在轿中一手搂著那个女子,野兽般寡情犀利的眼神漫不经心的扫过跪倒一片的人群,猛然,他突然笑了起来,他拉过女子的长发,把她更进一步的拽到怀里,指著那个在一群成人中显得纤瘦矮小的身影,轻声笑道:“你看,那个人。” 女子声音黏腻的撒娇道:“堡主,那人怎麽了?” 花千绝低低笑著,眼睛里有些许的蔑视,更多的是得意:“那个人,我曾经叫他给我磕三个响头,他死也不肯……你看现在,他跪的多老实。” 女子听了这话,又仔细看了花记年几眼,终於认出了那孩子的身份,当下娇笑道:“那不是你的儿子吗?只要你是他的父亲,他又怎能不守长幼尊卑,即便是乞丐之子,也懂得割肉喂父,卧冰求鲤,何况是堡主你呢? 花千绝似乎听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低笑著问:“你是说……只要我是他父亲,莫说是磕头行礼,我叫他去死,他也不得不死?”女子咯咯笑道:“那是当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世上都有他们的规矩。您这样开心,是觉得有意思?” 花千绝又转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那个人,笑容渐渐敛去了:“是有些意思,可仔细一想,这些规矩还真是无聊……” 第四章 4, “寒相催。暖相催。催了开时催谢时。丁宁花开迟。角声吹。笛声吹。吹了南枝吹北枝。明朝成雪飞。” 添香站在一片青葱密林间,看著身边一群新进堡的小女孩在她身边嬉戏打闹,扔著手绢,唱著《长相思》,不由的唇角含笑,放下唇边呜呜奏乐的银笛。身旁野草齐腰,野花芬芳,几如桃源在世。 “添香姐。”添香猛的听到有人在唤她,愕然回头,看见花记年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站在不远处,似乎受了什麽欺瞒,眼睛里有苦苦隐忍的委屈。 “你怎麽自己走来了。”添香惊呼一声,几步小跑到他面前,半拥住他尚嫌瘦小的身子,发现他洁白的外袍背後已经渗出了几丝血迹,越发的担心,凤目中几乎要垂下泪来,她哽咽道:“小祖宗,你身上有伤,为何要自己走呢,随便指使个下人搀扶著也好啊。” 花记年摇了摇头,眼睛里几乎找不到焦距,留下一片空蒙,他幽幽的说:“添香姐,我没事,我只是想不明白……我,我不是他儿子吗?我没有做错什麽事情,又那麽盼著他回来,他为什麽要杀我打我呢?” 添香被问的哑口无言,见那群小女孩渐渐脸红著围到花记年身边,苦笑一声,稍稍驱开她们,一边小心劝道:“小公子,成大事业的人哪里能被家人羁绊,都是志在四方的。何况,堡主就是那个性子,越是有兴趣,越以折磨他,毁灭他为乐……” 花记年吓了一跳,喃喃的说:“他居然是这种人?我小时候总听别人说,堡主胸怀天下,却依然顾家爱子,还菩萨心肠,四处除暴安良,劫富济贫……” 添香几乎要苦笑出来,只能安慰道:“那都是下人瞎说。他性格是不好,可你还是得一如既往的敬他爱他,他可是你父亲。” 花记年似乎已经惊醒过来,皱著眉头,用力摇头道:“我现在看到的人,无情冷血,纵情欢淫,沈溺酒色,整天纸醉金迷的模样……我,我才不认这样的人!”他说著,想起那个人的百般可恶,露出一副吞了苍蝇般的恶心表情。 添香看著他的样子好笑,也难得花记年在人前露出孩子般的表情:“我赌你会认……” 花记年一脸不信,蹙著眉问:“为什麽?” 添香笑道:“堡主他,那可真是天下无双的大人物。” 花千年冷笑著说:“我看倒未必。”他说著,似乎不想再说什麽,顽固的挺直腰,不要任何人扶他,一步一步朝朝花阁走去。 添香看著他的背影渐渐走远,在无人的僻静旷野,柔媚的眼中露出一丝阴冷狠绝之色。 花记年在床上躺了半月才算逃的开这一劫,从此只字不提他父亲的事情,平日间看书,练剑,周而复始。只是下在习武上的功夫比先前更加勤快,他本就聪颖,此时又下了十二分的劲头,不过半载便将几套剑法掌法都练的纯熟,身形也开始长高。就这样转眼三年,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 又是一年中秋,正是团圆之日。但按照浮屠堡的规矩,各堂主必须得齐聚於浮屠堡,将这一年来搜刮的种种珍奇异玩献於堡主,美其名曰献寿,取“与日月同寿”之意。花记年这几年躲父亲躲惯了,花千绝也似乎忘了他这个人,让他一个人乐得自在逍遥。此时见阁外锣鼓喧天,烛亮永夜,几夺皓月之辉,把什麽景致都败光了,自然更加的不愿意去躺这次浑水。 这一夜,花记年点亮烛火,在朝花阁中一边吃著添香捎来的绿芙蓉月饼,沾著糯米酒,一边读著兵书史册,一副无拘无束的模样。添香几乎被他的模样弄笑出来,仔细嘱咐他不要出来惹事生非,这才出去,汇进忙著奉茶献果的侍女之中。 此时正是外面最喧嚣的时刻。浮屠堡十二位堂主站在堂下,花千绝坐在湖心亭中,头顶墨蓝的天空中一盘冰轮,遍洒清辉。湖底打好了梅花桩,有十余个身著血红长裙的美豔女子,赤裸了双足,手舞彩缎或羽扇,在木桩上翩然回转,在诱人的夜色中,涟漪相撞,丝竹呜咽,如同凌波微步一般,动人心魄。 花千绝倚在蒙了貂皮的檀木大椅上,一个个堂主轮流上前行礼,由手下奉上寿礼。破军堂堂主耿勇献的是鬼谷子下山的青花大缸以及珊瑚树若干,启运堂堂主罗啸风献了一个鸡卵大小的明珠鼻烟壶,天机堂堂主郑天机献了一斛南海夜明珠和一斛鲛人泪,花千绝收下不久便随手赏给下人,显然都不满意,越到後面,堂主们便越发冷汗淋漓,扶苏堂堂主苏媚娘强笑著跪在花千绝身前,从怀中掏出一个檀木小匣子,双手奉上。 花千绝似乎有些好奇,打开匣子,只见红绒丝垫上放著一个金光灿灿的九连环。花千绝笑了几声,似乎忍著把匣子扣到苏媚娘头上的冲动,冷笑著说:“你献的就是这个?” 苏媚娘脸色惨白,颤抖著说:“奴家翻遍了整个青州,也没找到什麽值钱的宝贝……不过,这九连环据说是大愿菩萨开过光的,在迦叶寺供了几百年了,奴家想这迦叶寺镇庙之宝肯定是了不得的大宝贝,这才千辛万苦的抢回来了,想必可保家业安康,一生丰乐……” 花千绝觉得好笑,摆了摆手叫她退了下去,随手将九连环揣在怀里。妙法堂堂主吴秋屏似乎并没有为这一场变数伤什麽脑筋,他面不改色的走上前来,跪倒在花千绝身前,含笑道:“秋屏在今天这个大好的日子里,给堡主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他说著,拍了拍手:“还不过来?” 说著他这一声喝,通向湖心亭的小桥上,远远走来一个身著青翠薄纱的少年,赤裸了白玉般的足踝。夜色中,那层薄纱如一层青色云雾。少年步履轻盈,青丝垂肩,嘴角带著媚笑,眼睛内盈春水。 吴秋屏看著花千绝眼眸中的一丝异色,得意的夸耀道:“堡主,这便是贫道的寿礼。” 花千绝轻笑道:“好个吴秋屏。” 吴秋屏如同得到什麽天大的夸奖一般,笑的腰间拂尘都在不住抖动:“这少年是贫道在浮屠堡附近偶然寻得的,如此妙人,也是多得堡主洪福齐天。” 花千绝朝那一旁下人摆了摆手,笑道:“带他下去,今晚便召他吧。”他看著吴秋屏喜形於色的模样,淡笑了一声:“吴堂主,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烟花柳巷是扶苏堂的工作,妙法堂还是老老实实干好自己长江几条水路的买卖,别让我觉得,你只有这点能耐。” 吴秋屏脸色唰的白了,苏媚娘在旁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花千绝似乎心情转好了些,并未怪罪,高举金盏,劝各位堂主各自尽欢。酒过三巡,花千绝似醉非醉,对几近玉山倾倒的吴秋屏小声的问了一句:“我瞧著你刚才献的那个孩子……有些眼熟,你知道像谁吗?”吴秋屏喝的礼数尽忘,看著湖上轻旋的女子,似乎巴不得她们跳著跳著就开始在夜色中轻解罗裳,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堡主问了什麽,他哈哈大笑道:“那眉眼,倒有几分像方红衣……” 花千绝也笑了笑,盯著吴秋屏的眼神中有不动声色的杀气,一闪而没。 “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花记年读到这里,用朱笔勾了一道横线。“见可而进,知难而退……”他反复默读了几遍。“知难而退。”花记年侧头想了想,把书册放在矮几上,揉了揉双眼,再次挑亮了灯烛。 就在这时,窗户外一道黑影闪过,“谁!”花记年猛的站起来,下意识的取下床头宝剑,听到窗外风声急促,眼睛四处审视,似乎要抓到什麽不对劲的地方。 身後传来一声急不可闻的声响,花记年大愕,正准备转头的时候,一把清亮如水的宝剑便横在他的脖颈处,“不许动。”他背後那人森然命令道。“把剑放下。” 花记年握紧了手中剑,却发现横在脖子上的剑刃又贴近了几分,咬了咬牙,终於还是听话的把剑扔到地上。他仔细辨认著身後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人似乎是跟他差不多高矮的少年,嗓音还显稚嫩。那人低笑著说:“这就对了……告诉我,剑谱都藏在哪里?” 花记年沈默了一会,低低的回道:“我不知道。”他声音隐有怒色,似乎极度厌恶被人胁迫的感觉。那人笑道:“不知道?你在骗我。” 第五章 5, 花记年眉头紧锁,声音中越发了几分冰冷的怒气:“我从来不说谎。不像阁下这种觊觎他人武学的梁上君子,上愧对列祖列宗,下愧对子孙後代。”那人冷笑道:“哼,要不是频真哥哥的驭剑术剑谱残缺不全,你以为我愿意委屈自己,混进这个满是脂粉气的地方?” 他说著,手下并不留情,连点花记年身上从气海到涌泉的十二处大穴,这才轻飘飘的晃到花记年面前,果然也是一个跟花记年身形仿佛的少年。花记年一眼瞄到他身上仅穿的翠绿薄纱,脸色微红,怒斥道:“真不要脸。” 那人皱了皱眉头,满脸不悦:“哼,好个没口德的小鬼。”他说著,又绕著花记年转了几圈,叹息道:“不过……你身形,眉眼,都跟本公子有些相像。我是个记仇的人,就麻烦你帮我拖延一点时间了。” 花记年并不懂他在说什麽,直到那少年开始脱他的衣物,他也不过是脸色铁青,直到少年换好了他的衣服,将那层薄薄的青纱套在他身上,他才怒到大喊出声。那少年眼疾手快的点了他的哑穴,又从怀中掏出薄薄的一层人皮面具,严丝密合的戴到花记年脸上。 那少年仔细打量了一会花记年,见他不能动不能语的模样,似乎看到什麽好玩的事情,笑个不停,最後轻佻的再次理了理花记年身上唯一一层薄纱,看著一旁铜镜中调换了打扮的两人,柔声道:“麻烦这位公子侍候堡主入寝了,本公子找剑谱去也。 花记年脸色惨白,全无能为力的看著那少年把他扛在肩上,笑嘻嘻的施展轻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花千绝歇息的无欢阁,远处觥筹交错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无欢阁中,除了门口被点倒的两名内侍再无一人。少年左顾右盼,将花记年一路扛进正厅,随手扔在柔软的大床之上。 床上绣满了锦绣鸾凤,床边点满了煌煌明烛,少年含笑看著床上因为带了人皮面具,而跟自己相貌相同的花记年,伸手除去了他的玉冠,让一头青丝散下,暧昧的说:“事後记得别跟别人说,被人糊里糊涂的上了,多丢脸啊。真是可怜,不过……这样以後就记得要留口德了吧。” 他笑著,看著花记年一身半透明的青色薄纱,在红豔豔的烛火中染成暧昧的浅黄色,朝花记年挥了挥手,从窗子一跃而出。花记年看著晃动的窗棂,只觉得手脚冰冷,脑中一片空白,那层冰冷柔凉的面具紧紧的吸附在脸上,敷贴的如同一层真实的皮肤。 他长到十四岁,即便是上次的生死一线,也从未如此害怕过。除了害怕,更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那层薄纱不能御寒,身子紧贴著身下柔软冰冷的绸缎面被褥,越发的觉得从骨子里不住的寒冷。滴漏中每一滴水珠敲响竹筒,都仿佛有密密麻麻的蚂蚁混著汗水在四肢五骸爬过,却一动不能动,一句不能说。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大力从外推开。来人身穿双肩袖著银色蟒纹的黑色锦衣,腰中悬著象征地位的浮屠令。左鬓几缕鬓发结成小辫,束到後脑玄玉冠中,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瘦长的下颚,多添了几分冷峻和邪魅。 花记年圆睁双眼,看著他一手提著一坛女儿红,身上隐隐有酒气,一手伸过来抚摸自己的脸,感觉被蛇碰过一般,冰凉而柔滑,他几乎要哭出来。花千绝饶有兴致的看著这个容貌柔美的少年,在顷刻之间湿润了眼睫,眼眸中露出惊惧的表情,他於是笑了笑:“你在怕吗?怕什麽?” 花记年如果能开口,必然会哭著申辩。可他说不出话来,只能躺在床上,恐惧的等待一切。他原本还残存一丝希望,希望花千绝能在煌煌明烛中认清自己,可没想到那面具制作的实在精细,花千绝根本没有半丝疑虑。 “没什麽好怕的。”他笑著,一只大手按在花记年胸前,手指一勾,就轻而易举的解开了束著纱衣领口的绳结,纱衣顺著弧度缓缓滑落,露出消瘦结实的少年的胸膛,肌肤紧紧的崩在肌肉上,看上去,锁骨很深,腰很细。 花千绝笑著吻上少年的唇,他感觉到身下的人肌肉颤抖了一下,但他不确定,因为这个孩子很安静,他轻易的撬开花记年的唇,刷过贝齿,勾著那人的舌,邀他共舞。花千绝技艺娴熟,但这个少年未免顺从的过分,即使他按著少年的後脑将他使劲凑向自己,让他喘不过气来,少年也只是湿润著眼睫,手脚冰冷,任他索求。 “好孩子。”花千绝这样称赞著,一只手将他身上的纱衣进一步剥落,俯身吻上了一颗乳珠,含在嘴里用牙齿撵咬,另一只手绕到他身下,准确的握上少年的分身,熟练的套弄起来,时不时用尾指轻如蝶翼般拂过铃口,但这样套弄良久,那分身在他手中还是毫无动静,花千绝蹙著眉抬起头来,仔细的打量一番少年柔美的面孔,和他绝望的眼眸,良久方说:“还是怕?” 他见身下人并不答话,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伸手拿过搁在金漆果盘中至少有二十年份的女儿红,敲碎封泥,仰头喝了一口,邪魅的笑了笑:“第一次是有些痛,喝点酒就好了。”他说著,捏开花记年的嘴,抬高酒瓶,将一股酒液灌入他唇间,琥珀色的酒水顺著下颚滑下,花记年被呛的面色驼红,却依然发不出声音,便这样被硬生生灌进足足有大半坛的女儿红。霎那间,无欢阁中,酒香四溢,像花开荼靡的那一刻,酥软而醉生梦死。 花千绝看著身下很快染上一层绯红的身体,邪笑著:“还怕吗?”他见少年还是不答,也不怒,伸手滑过他平坦结实的小腹,轻佻的碰触他的分身,然後一只手指再度下滑,缓缓插入菊穴之中。 那少年被灌的半醉半醒,似乎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身子酥软一片,除了略微蹙了俊秀的眉,并没有多大反应,温暖的内壁将花千绝的手指一圈圈裹起来,向更深处吸去,花千绝满意的叹息了一声,俯身在少年唇上轻轻一吻。邪魅的低笑道:“醉了?”他说著,再次加深吮吻的力度,少年的呼吸果然开始慢慢急促,带著甜腻的鼻音,唇齿间都是温热的酒香,染的床榻间一时春色暗渡。只是眼中湿润已久的水光,突然顺著面颊滑了下来。 花千绝邪魅的笑著,带了几分从容的倦意,他身上有浓郁的酒香,花记年唇中也有。那酒香俗丽如同最熏人的脂粉味,也浓豔如同最茂密的桃花香。花千绝从袖中摸出一瓶香膏,尾指蘸了一些,在少年後庭处细细涂抹,然後拉著少年松软无力的手,伸向自己的胯部。 “握著它。”他低声命令道,花记年醉的眼睛都睁不开,被制了穴道,那手一被松开,就无力的滑下,轻轻擦过青筋怒涨的分身。花千绝微微眯了眼睛,危险的说:“你是想惹我生气?”他伸出手,用力掐了一下少年半挺的分身,少年从喉咙里发出幼猫一样的悲鸣,双颊驼红,眼泪断续如珠。 花千绝笑著看他无力的躺倒在青纱羽衣中的模样,仅到肩背的黑发散乱在颈项,两点被咬的殷红的椒乳上泛著湿润的水光,随著急促的呼吸起伏。“吴秋屏没有教你如何迎合我吗?”花千绝似乎放弃了,摇头叹息道:“罢了罢了。”他说著,再次伸手开扩紧窒的甬道,指甲修剪整齐的手指在内壁中缓缓出入,模拟著交合的律动,被内壁死死咬紧。这样用手指反复抽插了一会,花千绝伸手解开自己的外裤,掏出儿臂般粗长狰狞的分身,顶在花记年後庭处。 花记年还醉在女儿红的纯绵後劲中,只是觉得下身被一个滚烫的物件顶住,努力的想睁开双眼,却还是逃不开在眼前乱晃的黑色红色的幻光,被点的穴道似乎终於出现了一丝缝隙,他迷迷糊糊间记起要冲开它,却一时忘了为什麽要冲开,正当他在混乱的思绪中挣扎的时候,那滚烫硕大的东西,蘸著香膏的润滑,开始一点点挤进体内。 花记年沈默著感受到那事物一点点撕裂填充满後庭,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寂静的如同在酒香弥漫的深海中顺流沈浮,然後突然一个浪花拍过,波涛撞破,神志在瞬间惊醒,半闭的眼眸猛的睁大。惊讶,震怒,恶心,种种压抑的怒火推波助澜,当那庞然巨物试图律动时,花记年奋力的挣开穴道。 而这一切花千绝并未留意,他只是讶异的看到一直温顺的少年,唇角溢出血丝,然後扭动著腰身试图逃离他的怀抱,分身因这一个挣扎而被扭动著缠紧,灭顶的快感轰然落下,他的眼睛慢慢因兴奋而发红,爆发前只来得及伸出一只手,按住了花记年扭动的腰身,将胯下凶器拔出一点,低吼一声,然後狠狠的用力,捅进甬道最深处。 第六章 6, 花记年惨叫一声,身子弹起,然後向後瘫倒在床上,他手足并用的试图抗拒身上的男人,却被更用力的握住腰,连根拔出,再齐根而入,花记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颤抖著捂住自己的眼睛,因疼痛而呜咽,内壁因汹涌的攻势被不断的带出体外,鲜豔的颜色暴露在烛火之中。花千绝感觉到分身随著少年越来越激烈的颤抖被死死缠紧,不停吞入火热的甬道深处,极度的快感下,汗水晕过斜挑的剑眉,汇在眼脸,眼睛困难的半睁著,嘴角却挑起一个邪笑,低低抱怨道:“放松。” 他说著,一手紧握著花记年拼命推拒的双手,一只手再次拿过一旁的女儿红,喝下几口,一口一口的将酒水哺给少年,花记年死死闭紧双唇,拼命摇头,却被一点点撬开,一口又一口,直到温香的酒液全部滑入咽喉,他才再度沈溺在似有非有的熏热醉意中,身体再度失去控制。他听到隐隐约约的笑意:“乖,就这样,放松……我走的时候你再咬。”他感觉到那滚烫的东西正在灼伤它的内壁,酥麻的,滚烫的,巨大的,在醉意中,他开始小声的呻吟,两条腿被一个人握住,缠上那人的腰,一波波的海浪,他觉得自己变成了浪尖上的舟,一晃又一晃,什麽都抓不住,也都干不了,除了呻吟哽咽,抱著那个人的脖子,然後双腿更加的缠紧他的腰…… 花记年听到那个人一直在轻笑著赞扬,恍惚间似乎被那人颠来倒去千百个姿势,甬道里储存下滚烫的热流,又一点点被重新挤出,落在床单上,女儿红的香气还在弥漫,混著苦涩的迷乱气息,他在神智昏昏的醉意中,双手紧紧缠定那人的脖颈,抚摸那人外衫零乱时裸露的强壮背肌,汗水粘腻,肌肤火热,发丝绞缠。淫糜的,肉体碰撞的水声不绝於耳,汗湿的,结实鼓起的背肌在掌下起伏。 “好孩子。”他听到那人的叹息轻柔的落在耳上,於是啜泣著呻吟,下腹肌肉一阵抽搐,眼前被白光照亮。然後清明和醉意再一次挣扎在漫漫长夜。 花千绝在云收雨散後,从怀中掏出那个九连环,放在少年无力的手心:“赏你的。‘妙手能善解连环’,你足够聪明,喜欢吗?” 他说著,将一旁的玄色外袍取过,盖在花记年身上,拍了拍掌,几个侍女低著头走入房中,整理床榻,然後将花记年搀了出去,无欢阁不知迎来送往了几多绝色,从来没有人能在这留宿一夜。想来今夜也不例外。 添香在筵席散後,便开始四处找她的小公子,越找不著便越是担心忧虑,寻到堡中安置男宠女伶的香菱阁时,忽然听到一声闷响。她忧虑心切,急急地寻过去,从门缝中窥见昏暗的大厅中倒著几个侍女,一个身披玄袍的少年赤足背对著站在窗前。 添香一眼认出了那个身影,心里欢呼一声,几步走入阁中,伸手要拍那个人的肩,正在这时,一道明亮的刀光滑过,那人头也不回,便向後攻出一招。添香大惊,踉跄避过攻击,惊呼道:“小公子,是我!”那人仿佛疯了一般,也不知道他从那里找来的刀,手还算瘫软无力,但招招攻势都不留後路,皆是同归於尽的打法。添香狼狈的躲闪了一会,被小刀划破袖角,终於含泪的怒叱道:“公子,谁惹你生气,尽管找他去拼命。朝我发什麽脾气!” 花记年手上一顿,终於停在那里,皎洁的月光照进屋内,照亮他已经取下面具的脸。添香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变了,却不知道哪里不妥,他的眼神还是平静的,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可总觉得那双漆黑如点漆的眼眸已经死了,原先还偶尔曾灵动的表情也死了,可俊秀的五官间却多了一些别的东西,眉梢眼角有著近似妩媚的痕迹,不知道被谁刻在那里,月色凄寒中,他眼角凹陷的弧度,被蒙了一层斜斜上挑的阴影,嘴唇异常的鲜红。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甜香,有点像二十年份的女儿红。 花记年笑了一下,笑容里似乎有杀意,又或是单单扯动了嘴角,他叹息道:“你说的对,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他不再多说,那件玄色的外袍被风卷起,露出赤裸的小腿,瘦长而结实,内侧沾染著颜色暧昧的液体,周围灯笼中的烛火似乎都微微摇晃了一下:“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也许他已经出了堡了,可我一定要杀了他,添香姐,你看著──” 他不再多说什麽,双手捂住脸,那是发自内心最深处的厌恶和绝望。这个年纪,正是任何一个少年壮志凌云,鹰击长空的时候。如同蝴蝶破茧般的青葱岁月间的磨炼和成长,拿著书卷和铁剑,登上最高的山巅,何况是他。 此时却偏偏站在夜色中,阴影间,双手用力的捂著脸,颤抖著肩膀,用最无声的方式哭泣。骄傲被宿命用一种最残忍而可笑的方式折辱,可他什麽都不能说── 添香愣了一下,突然觉得心中疼痛的厉害,柔声劝道:“小公子,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告诉添香姐听。”花记年带著哭音,哽咽著苦笑道:“我很好,我什麽事情都没有。我只是觉得恨……觉得恶心,觉得可笑。我很好。”他说到这里,似乎真的想到什麽好笑的事情,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灿灿的九连环,笑道:“添香姐,你看……这是他送的。长这麽大,第一次收到他送的东西。我从前,一直傻乎乎的盼……终於盼到了,却不知是以这种方式。” 他说著,笑的喘不过气来,伸手把那九连环扔到窗外的水池中,金色的光芒在池水中如同一缕光,缓缓下沈,淹没。他好不容易停下有些嘶哑的笑声,佝偻著身子,捂著小腹,添香看到他露出的脖颈处满布青紫,吓的後退一步,花记年沈默著,盯著眼前鬓发微乱的女子看了一会,轻声叹息道:“帮我打桶热水吧。” 第七章 7, “泾渭水路货运盈利,本年合计十二万五千四百两七钱。船只修缮三万两白银……” “毕州宣州酒肆茶楼客栈盈利,本年合计八万一千九百两整。扩建茶舍瓦子花费一万六千两……” “青楼勾栏盈利,本年合计七万七千三百四十两九钱。周转花销六千七百两……” 花千绝斜倚在白虎间的长榻上,刚沐浴过,半长的黑发还在嘀嗒著水。他赤著脚,踏在白虎皮上,身披著暗红色的浴袍,衣襟半敞,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听著阶下各堂主和各项生意的管事,在这一天将堡中一年来的各项花销盈利一一上报,巨细无遗。他俯视阶下,看到老老少少或生或熟的面孔,眼神慵懒,又在游转之间,偶尔闪过野兽一般锐利的光。 他脚下跪著一个罗裳半解的女子,正仰头轻吻他绣满黑色火焰纹路的袍襟,白皙的柔夷挑逗的探进衣袍,抚摸他结实的腹肌。花千绝半闭著眼睛,直到这场年末之聚进行到最後,老朽孱弱的启运堂堂主罗啸风走到堂中,恭敬的跪倒,用嘶哑衰老的声音说道:“老夫年事已高,堂中事务大多已力不从心,恳请堡主恩准……恩准老夫辞去。” 花千绝眯著眼睛,任女子倚在自己怀里,淡淡的说了一句:“准了。”罗啸风大喜,连连磕头,然後仰望著高高在上的花千绝,禀道:“堡主,小公子天资聪颖,老夫越是倾囊相授,越自觉无脸为师,反而耽误了小公子的慧根……这次辞去後,还请堡主花费些心思,另请高明。” 花千绝一顿,缓缓张开双眼,不怒而威的气势霎那间冲的白虎间内凭空冷了几分。“小公子?”他轻声重复道:“花记年?多久没见过他了,自中秋之宴後?我似乎记得……宰牛之宴,大礼之宴,酒醴之宴……这些,都是他必须出席的吧。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阶下诸人面面相觑,脸色似乎都有些惊慌,齐齐跪倒,高呼道:“请堡主开恩!”花千绝不耐烦的摆摆手:“不求他晨暮问安,冬寒问暖,可这最基本的规矩……” 苏媚娘颤声回道:“小公子……小公子他毕竟还小,少年无知,还请堡主从宽惩处。”她说完,堂下诸人皆是连声附和。 花千绝冷笑道:“从宽惩处?你们根本是希望我不惩处了吧?谁是提倡从严的,现在站出来,我赏他明珠五斛,美女十名。” 他说完,环顾阶下,见众人跪的规规矩矩,竟无一人起身。良久才大笑出声,他笑著说:“好,好,好极了,我真不知道你们对这样一个十四岁的小娃娃比对我还忠心。”吴秋屏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强笑道:“属下都只对堡主忠心……只因为他是堡主的亲骨肉。属下们忠於堡主,因此才……堡主要是气他,何不叫他来,亲自跟堡主陪个不是?” 花千绝并不答话,显然是默许了。阶下各堂堂主都松了一口气。前去叫人的侍女见事情有转机,连忙赶出去,不多一会,却哭丧个脸走进来,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堡主,小公子他……他告病,说不能前来。” 花千绝愕然,问道:“说什麽?” 那侍女一惊之下,吓的把原话都搬了出来:“他说……小公子他说,他说宁愿死也不愿看到堡主。他说他不认这个父亲。” 白虎间内死一般的寂静。花千绝冷笑几声,按住怀中豔姬的手,森然问道:“你不是跟我说过,什麽君臣父子的?” 那女子晓得他喜怒无常的脾气,强作镇定:“或许是他不怎麽敬重你,又或是父子关系不合……外面也常常有不孝之人,打骂杀人都有的。我又哪里知道这麽多?” 花千绝冷哼一声,放开了手,看著阶下噤若寒蝉的诸人问道:“你们倒是说说,我哪里做的不好?”他看著众人,见无一人开口,蹙著剑眉,随口道:“耿勇,你向来最顾家,听说你儿子也是难得的纯孝之子,你何不教教我?” 耿勇听到自己被点了名,额角满布黄豆大的汗珠,颤声道:“老子……不,卑职在家中,时常与犬子团聚,也……也没做些什麽,只是教他习武,告他为人之道,若有人欺凌犬子,无论来者是谁,都为他出头。偶尔也与他喝著酒,天南地北的扯些烦心的事……” 花千绝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暗自想了想,突然邪笑著问:“你说教他习武?罗堂主刚才是不是也提了这事?虽然几年前看他的武艺实在宁顽不灵,不过也须这样,方显得出我的本事。” 阶下诸人默然无语,一时间白虎间内沈寂无声。花千绝摆了摆袖子,结束了这一团乱麻般的年会。 此时的花记年,还是一个人在朝花阁後的小树林中练剑。一套回风剑法行云流水般使出,衬著青葱林木间的油绿的枝叶,仿佛真让人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春风。他背後的树梢上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男子,宽袍缓袖,乌发不簪,嘴角一抹邪魅的笑意。 花记年在瞬间觉察到那人将冰冷与灼热共冶一炉的气息,呼吸突然停滞了一下,挺直的腰板也僵硬在那里,厌烦至极的感觉从骨子里翻腾起来,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回头。 花千绝含笑看著他僵硬的背影,低沈的声音,混著讥讽的笑意说:“不是说你生病了?不过,看你剑势无力的像满月的孩童,出招缓慢的像九旬的老者,确实有几分生病的模样。” 花记年沈默了一会,突然转过头来,也不抬头,直接跪倒在他身前,额头恭谨的贴著脚下的青草,沾了几片碎叶,语调平板的说:“记年恭迎堡主圣驾。” 花千绝不悦的蹙了蹙眉头,伸手去扶少年的肩膀,去发现一股大力自手下传来,粘著他的手,与之同时,跪在他身下的少年银芒出袖,直直指向他的小腹。花千绝一愣,然後抬起右脚,一屈一踏,将剑锋踩在脚底。四周落叶狂卷而起,花记年宝剑脱手,虎口被震裂,血流不止。 花千绝冷笑著看著那股禁锢著他双手的内力不攻自破,低下头问他:“服了没有?”花记年蹙了眉头,良久才怒笑道:“我服……我服你个大头鬼!”他语音未落,已赤手空拳的扑上去,不顾性命一般,掐著花千绝的脖子毫无章法的扭打。花千绝眼中微露讶色,顺势被他扑倒,看少年冠发散乱的骑在他身上,拳头毫不留情的落下来。 “够了。”花千绝下意识的撤去了护体真气,连受了几个重拳,任他武功傲世,皮粗肉厚,也多少有些疼了。花千绝说著,不耐烦地握住花记年的手,手上猛的发力,将张牙舞爪的少年压倒在身下,看著他长发从束发玉冠中掉出来,发丝间一双明亮的黑眸闪亮,花千绝皱著眉头:“有完没完。” 花记年一被他压著,眼神中就浮现出一股极屈辱的神色,死死的抿著唇,用力挣扎著双手,眼中几乎冒出火来,俊秀的脸庞上覆上一层愤怒的薄红。“滚开,滚。”花千绝眼睛中隐含的怒色,在花记年失控的咬上他的脖子时,终於爆发。他用力地摔开他,看著少年跌落树丛,满面怒色。 花记年如同小兽般手足并用的向後爬去,原先少年佳公子的丰神毓秀都丢到爪哇国去了。花千绝瞪著他,深吸一口气,隐隐觉得有些无奈,开始尝试一字一字的问他:“好吧,你生你的气。可你得告诉我,我做错了什麽?如果我没有记错,也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我们都不认识彼此,所以打了一架,说了几句不足。不过如此,值得你气成这样?” 花记年哑口无言的呆在那里,花千绝看了他一眼:“何况你武艺确实远不如我当年,我并未说错……”少年水红色淡薄的唇,连续翕张了几次,还是发不出声音。似乎被他问倒了一般。 第八章 8, 花千绝耐心逐渐告罄,皱著眉头看著呆在那里的少年,面露不满,冷声道:“还是你有别的不满?”花记年呆呆看著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良久才说:“你……”他心中想抱怨的太多,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竟然没有一样值得拿到台面上去说。 即便是那一夜……这人也毫不知情。他若是知道了实情,只怕恶心反胃之处丝毫不亚於自己。想到这里,更觉尴尬,也不知道该长笑几声把那笔糊涂账都给忘了,还是死记一辈子。 花千绝看著少年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的好不精彩,冷笑了几声:“看来你也没什麽不满的。”花记年侧过头,勉强哼了一声。花千绝嘴角又泛起一丝邪笑,握著花记年的下巴把他重新转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不就成了。现在众人都笑我教子无方,下次设宴,你争气些,看谁还敢闲话。” 花记年毕竟年纪不大,感觉到那只手落在肩膀上,清瘦的身体如同被雷击了一般。这一惊魂,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来,看著花千绝幽邃且锐利的深瞳,恍惚间说了个好字。花千绝朗声大笑道:“还不快叫声来听听?” 花记年僵在那里,脸上一层薄红,额角细细的汗珠,粘著几片碎叶,半天才结结巴巴喊了一声:“父……”花千绝还是笑,笑完了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眼中似怒非怒,只是淡淡提醒道:“你既然没什麽不满的,又认了我,就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扭扭捏捏,免得别人不知道我养的是儿子还是女儿,给我拿出点浮屠堡少主的模样,记住了吗?” 花记年面色一僵,似乎有些不满,眼中也有些受伤的模样,但看到花千绝霎时凌厉的眼眸,终於轻声应道:“记住了。” 花千绝这才点点头,淡淡笑道:“你要知道,你对外人尽管忌恨。可是……父子之间,又哪来的隔夜仇?”他说著,正正衣冠,朝小树林外走去,低声说:“罗老堂主已经辞隐归田,明日开始,便由我亲自教你武艺。” 花记年跪在地上,下摆沾的都是油绿的碎叶,听到花千绝这一句,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花千绝已经去远了,他才记得站起来。头上带的玉冠歪了,他摸索著扶正,可掉下来的额发还在额间晃荡,遮住双眼。 他在无人的树林间摸上自己被父亲拍过的肩膀,觉得半边身子青青紫紫的疼的厉害,半边身子却如同泡在温水里一般,温软的无一丝力气。少年不知不觉,脸上微微泛红,呼吸竟有些急促,低骂道:“他不过是主动来找你一回,你被他收买了?这些本就是他该做的!你忘了,他对你……” 说到这里,花记年似乎猛的想到了什麽,脸上的血色尽褪,喃喃自语道:“我……我在想些什麽。”他伸手把束发玉冠重新扯了下来,散下一头黑发,苦恼的扯著头发,脸色明灭不定。金色的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影,留下点点光晖,花记年抚著身边爬满绿苔的树干,仰头看光柱中翩跹浮动的尘埃,蹙紧了眉。 他原以为自己已忘了。可那个人只是拍他一下,他就觉得心跳如鼓,终究是少年心性。幼年时,侍女们抱著他坐在软榻上,总免不了说上几句:有时是剑荡千山的绝世风姿,有时是他在杀人後蹲在小溪般洗手的刀削般的侧脸,有时候是他手提宝剑,去赴一场月下的剑斗,也有时候是他倚著树浅眠的深刻五官。别人总说相见不如不见,或许此言非假, “我的父亲……”他低低重复道,少年俊秀的脸上佯装出一个不屑一顾的轻蔑笑容,拍拍下摆的草屑,一手捡起宝剑和玉冠,一手撕扯著及肘的黑发,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在掉落的额发间闪烁不定,他走了几步,又止步不前,看著自己包裹在绸缎鞋面下的脚,清秀的五官不知道什麽时候变得柔和一片。 第二日晨光微吐,花记年便斜背著宝剑,早早步入小树林候著,正是满枝雀啼的时辰。 花千绝来的并不算晚,但也绝不算早,乌发不簪,猖狂的散落肩头,身上只是松松垮垮的穿了一件宽敞的外袍,用腰带在腰间随意一绑,系上浮屠令,眯著锐利的眼眸,低著头俯视花记年。少年看看自己的父亲,又下意识的对比自己端正的衣冠,几乎有点拂袖而去的冲动。 花千绝一脸纵欲後的慵懒,任少年尴尬的,在看到他胸前激烈吻痕的时候侧过脸去。他斜倚上身後参天巨木,似乎困的眼睛都睁不开,邪笑著说:“这是我九年中,起来的最早的一次。”花记年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嘲讽道:“记年想劝谏父亲大人几句,无论如何,床第之事应该有些节制。” 花千绝低低笑著说:“我要是不风流,哪里会有你?”花记年蹙紧了眉头,咬牙道:“可我现在不需要兄弟姐妹了!” 花千绝听了这句,低笑起来:“那也容易,若是谁怀了,你一剑杀了她便是了。”他说完,看到少年僵在那里,邪笑著又补了一句:“不敢?” 花记年脸上青了又白,几次深呼吸,才稍微平静下来,低声道:“你不是要教我习武的吗,还不开始?” 花千绝看著他又笑了一笑,伸手取下少年背上长剑,缓缓拔剑出鞘。宝剑明亮的如一汪秋水,他笑道:“好,我教。不过我要先问几句,你为什麽习武?” 第九章 9, 花记年沈默良久,才说:“我没想过。” 花千绝看著他微笑:“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你可知每上一重新的境界,便要克服一次足以灭顶的心魔?为了习武,还要时不时礼佛悟经,凝听佛法,好心如槁木神功大成。” 花千绝随手摘下手边的一片叶子,含笑道:“等到神功大成的时候,拈起花叶想千里杀人,可这时已经心如槁木了,还杀什麽人?” 花千绝伸手将那翠叶撕成两半,那双野兽一般锐利的眼眸此刻停留在少年脸上,男人似笑非笑的问:“你还想习武?浮屠堡有千倾家业可供你挥霍,手下高手林立,凭你才智,虽不及我,未必不能撑起一片家业。” 花记年愣在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眼睫缓缓垂下,半天才道:“你学了,我为什麽不学。” 花千绝嘴角一弯,锐利的眼眸却罩著万丈寒冰,他把长剑抛给少年:“你朝我出一剑试试。”花记年咬牙,飞快的出剑,如同流星划过夜色,只留下一道银色的弧度。 花千绝连眼都不眨,指尖轻轻的便夹住了剑锋,低笑起来:“你这招是乳燕投林,我看倒像平沙落雁。” 他说著,不顾少年瞬间灰白的脸色,一招空手夺白刃,眨眼间宝剑重新握在他的手中。 花千绝看著少年,难得严肃的一字一字道:“育树以阳,育人以德,你可知如何才能成就高手,其实……说来也简单,一半天赋,一半机缘。” 花记年低著头,过了好久,才嘶哑的声音问了一句:“可他们都说,天道酬勤,为什麽……努力不重要?” 花千绝看著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抬起少年的下颚,强迫他看自己,低低笑道:“因为每个人都在努力。”他看著少年巨震的表情,慢慢化为沮丧,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头,低笑著说:“虽然你没有天赋,可是你有机缘。你有个父亲──既然你想成为高手,有我在,高屋建瓴,势如破竹,你何愁神功不成?我就是你的机缘。” 青葱的林木间,纷飞的碎叶为之一缓,剑色明亮如旭日喷薄,如晨曦遍染,绚烂如同花开。男子朗声吟道:“若狂若忘也,若游戏之状态也,若万物之源也,若自转之轮也──”剑气如龙游,花记年恍惚间似乎看到炙手可热势绝伦的剑客,神行千里的传说,月下霜染的风华,如同美玉拂去尘埃,随著这场舞剑,再度鲜活。 他在恍惚间听到添香曾经在他耳边叹过的那声呢喃:“堡主,那可真是天下无双的大人物。” 花记年站在那里,那句话在耳边轰鸣。他突然感动眼里有些干涩,心跳如鼓,如同有什麽苦涩的东西梗在那里,上不成下不成。鼻子里渐渐嗅到了荼靡的花香,不知道什麽东西被金乌牵著,带著满天劫火穿胸而过,他却只能站著,任那东西狠狠的击打在胸口,先是痛,再是苦,然後是暗香,浓郁的如同埋下几十个轮回的美酒。一些隐晦含蓄的片断在脑海中游走,涛声云灭。 他抿著唇,努力睁大双眼。花千绝走完这套剑法,挽了一个剑花,把宝剑背在身後,他看著少年颤抖的双手,皱了皱眉,有些奇怪的问:“如何,你可看清楚了?” 少年站在那里,面色苍白的仰看著花千绝的脸,眼眶晕红,呼吸破碎而颤抖。花千绝以为少年是单纯的敬畏,低低邪笑道:“不登泰山无以知巍峨,不临深渊无以知宽广,不涉江海无以知久远,你若是怕了……” 花记年猛然醒过来,反击道:“谁说的。”他抢过长剑,就著剑柄残存的体温,一招一式地学著比划起来。 花千绝背靠著树,不时指点几句。少年嘴上不说,第二次演练的时候,却懂得依言改进。男子就这样百无聊赖的看了会,摆摆手:“今天便这样了。” 花记年看著他转身的背影,手中剑一僵,身子便顿在那里,四周花影摇落,枝叶扶苏,少年眼睁睁看著男人将要走远,突然苦笑著说:“父亲……我,我刚才一直在想,若是有上辈子,我们一定见过吧。” 花千绝脚下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口气已经有了厌烦:“哦?”他应道。少年眼神惆怅而黯淡,嘶哑地说:“可我总觉得,就算每一世都见过面,父亲你……也没有一世是记住了我的。” 花千绝嗤笑道:“是吗?可今生你毕竟是我儿子,还是我帮你取的名字:‘曾记花开不记年’,要想不记住,也不容易。” 少年愣住,轻声问:“你是觉得……很可笑吗?” 花千绝一顿,突然大笑道:“你觉得不可笑吗?”花记年看著男人大笑走开,远处莺歌燕语,歌舞升平,连小树林中短暂的寂静都被呢喃软语惊醒,突然觉得干涩的眼中有一些湿润的感觉。花记年努力握紧剑,喘息了一会,反反复复地练著。 男人走开好远,才慢慢站住,回头望去。他耳力惊人,听到了花记年几不可闻的哽咽。花千绝微微侧过头来,在少年双手捂脸的时候,目光悠悠的投过来,眼神褪去邪戾,静如止水,过往无痕。 他看著少年颤抖的双肩,目光疑惑而冷漠。 花千绝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秀丽面孔,突然想起了那个少年的母亲,叫方红衣的。像诗歌里唱的一般──‘红衣褪尽芳心苦’……在她临终的时候,五官都扭曲了。她不看从她体内钻出的血淋淋的婴儿,而是死死的盯著他,如同恶妇般紧紧拽著他的袖子,咯咯的狞笑道:“看你这个样子……你以为有谁会喜欢你,谁会喜欢你在床上一幅志不在此的模样……谁都不会喜欢!” 她说著,猛然吐出一口血,然後是第二口,第三口……染红整张床榻,还在重复著谩骂,没有半点平日里为人熟知的温柔和从容:“魔头……”她气若游丝的说出她人生最後一句话:“我也不……” 她说著,那口气就咽了下去,眼睛还大睁著,拽著他的手却松了。还是少年的他,细细咀嚼她的话,侧头看身边的侍女,轻声问:“我这副模样不好吗?”侍女吓的说不出话来,花千绝突然,努力地弯起嘴角,露出第一个笑,不知道为什麽却带了几分完全不似他的邪气。 他笑著,将袖子从方红衣的手里拽出来,之前淡泊冷漠的影子统统找不到了。他低笑著揽过侍女:“我不是不能笑,也不是不能尽欢。只是变个模样,又有何难?” 侍女吓得浑身簌簌。花千绝嘴角一抹轻佻懒散的笑容,眼底的寒光一如从前,亘古未变,如同死水一般,掀不起半丝涟漪。 往事匆匆。 迎面的姬妾们红衣翠袖,柔媚如彩蝶穿花,她们娇笑道:“堡主……”花千绝侧头含笑,任自己的手,被女子们拉扯著。他跟著笑,眼睛冰冷而锐利,嘴角弯的弧度却邪魅而多情。 他一边与姬妾们笑闹,一边忍不住朝少年的方向多看了一眼。他不知道他的儿子为什麽哭,就像他不知道这世界所有的喜乐哀愁一样。皮囊淫浸酒色,心如石马石猿。无数飞花都入不了眼底,只能在花期後陨落如泥,这样的人,不是大智,便是大恶。 ──“你拈起花叶想千里杀人,可这时已经心如槁木了,还杀什麽人? 第十章 10, 不知过了多久,花记年听见背後传来脚步声,猛地回头,只见一位宫装女子,娉婷地站在身後,头上流云髻,满髻珠钗,两鬓一边斜插一朵豔丽的牡丹。花记年飞快地拭去眼角的水迹,神情又变回了先前那幅处变不惊的模样。“添香姐。”他说。 女子担忧著看著他,轻声问:“我听到别的姐妹们说,堡主今天亲自教你武艺。小公子在难过些什麽,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 花记年摇了摇头,强作无事地笑著:“我没事。”他看著添香显然不信的目光,叹息一声,终於回答说:“我只是、只是不明白。我到底应该庆幸自己是他儿子,还是应该为我、为我只能是他的儿子而……” 他看著添香,眼神中甚至还残存了一些,因为参悟不透而残存的迷惘,看上去,眼眸清澈而惘然,惘然的近乎无辜。添香低低的问:“是我听错了吗?你庆幸自己是他儿子?” 花记年自嘲的笑道:“姐姐难道看不出,如果我不是他儿子,他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我是不争气,那次打赌,你赢了。” 添香低声问:“为什麽?” 花记年看著她笑:“我羡慕强者,这就是为什麽。” 添香气得笑起来:“只有这一个理由?你以为我会信?” 花记年低笑道:“因为我们是父子,不是仇人。” 添香冷笑道:“别说这些虚伪的东西,你们哪里父慈子孝过了?” 花记年还在笑:“说不定都是前世注定……” 添香厉喝道:“我要听你真正的理由!” 两人就这样沈默的对望了很久,少年才淡淡地说:“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能像个孩子……” 添香愣在那里,良久才悠悠叹出一口气:“竟然是这样。” 花记年侧著头笑了笑,伸手去正自己的玉冠,他在人前总是这副容不得一点差错的模样,别人总说的谢家宝树,让梨孔融,又如何及得上他这般的丰神毓秀。 添香怅然道:“可添香三番五次的,在小公子面前劝说,想让小公子有个孩子的模样。为何你不对我……真正的放下城府,敞开心怀?” 花记年低笑著,道:“因为整个浮屠堡里,其实给我压力,对我期望最大的,不是师父,而是添香姐。” 他摇著头:“可是,那人不一样。他眼里,根本不认为我有什麽值得夸耀的地方。他看我,像看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一无是处,可他不能不管。所以,在他面前,我无论丢什麽丑,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还有人能用这种眼光看我。虽然心里也难过,可一想到将来总有机会,能让他赞我几句,也就释怀了。” 添香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沈默半天,才阴森森的道:“小公子对堡主,仅仅是孺慕之情吧。” 花记年脸迅速的红了一下,狼狈而窘迫的匆忙答道:“那是当然!” 添香笑道:“那便好。前几天吴堂主还在跟姐妹们说,小公子已经到了该知晓男女之事的年纪。堡中新来了几个姑娘,都是容姿秀美。” 花记年显然没料到她会提这件事,但堡中男女淫合之风极盛,江湖中浮屠堡身负恶名大多为此,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去推辞。他向来善察人心,微一思索,有些犹豫道:“添香姐,我原先以为,你对我……” 添香笑,脸上的妆容一如所有烟视媚行的女子,连眼角微笑的细纹都足以掩饰:“什麽?” 花记年认真的看著她,还是分辨不出那丽容下真实的年龄,他轻笑了一会,转过身,他低笑著说:“那之後,你好像就有些疏远我了。真的……有那麽恶心吗?” 添香脸上变色,当即颤抖著跪倒在地上,低喊:“小公子,添香没有……” 花记年看著她笑,好半天,才伸手扶起她:“我又没说什麽,自记事起,添香姐就在了,若我真有中意的女子,也该是日久生情。你若是真想劝我与女子欢好……”他顿了顿,看著女子。 添香觉得看著少年唇角徐徐绽开的笑容,只觉得一阵晕眩,也不知道他此时是在生气,还是在随口调侃,只得喃喃道:“小公子。” 花记年伸手扶正她鬓边的簪花,轻笑道:“这十四年的不离不弃,在我心里,比血缘之情还有更深些呢。” 添香大喜,随即蹙眉看著少年,看到他脸上一片秋水不惊,委实不知他话语中几分真,几分假。最终只能强笑几句:“可小公子的话朝令夕改。或许……再过几天,又要告诉添香……” 第十一章 11, 花记年轻轻摇著头,长眉略蹙,眼如凝波,观者无不为之倾倒──每到人前,他就恢复成这副俗世佳公子的模样。他叹著气,话题一转:“你说,往後该如何是好?他懒得见我,我也不敢见他。也许这样才能相安无事,否则,事情就全都乱了。” 添香摇了摇头,满头珠翠轻轻摇响,终究没有多说什麽。 花记年随添香回了朝花阁,阁中果然有几个姿色宜人的女孩在侯著。他淡淡扫了一眼,看著那些稍嫌稚气的面孔,皱了皱眉,打算让她们各自都散了。也就在这个时候,唯一坐在椅子上的一个少女突然冲了过来,伸手挥了花记年一个巴掌。少年一怔,步法错开,堪堪避开这一掌,可尖锐的指甲还是在他皮肤上带出淡淡的血痕。 这一掌,满座俱惊。花记年伸手握住少女的手腕,轻声责怪道:“你不要命了?”少女大哭起来:“我才不要伺候你!” 少年一时间哭笑不得,和添香对视一眼,才轻声安慰道:“你不要怕,我等会便叫添香送你们走。”那少女哭的越发凄厉。她一哭,花记年就觉得有许多烦恼接踵而来,眼看著添香要伸手来拉这个少女,心中突然一动,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暂且出去,又回过来安抚少女道:“你在哭些什麽,可是在堡中受了什麽委屈?” 那女孩拉著花记年的袖子嚎啕大哭,良久才静下来,只是不住啜泣道:“爹爹死了,娘也死了。我不喜欢你,可不跟著你,便要去伺候堡里的下人……” 花记年淡淡的笑了一下,柔声劝慰道:“要不,我送你出堡?” 少女惊愕的看著他,脸上泪迹未干,犹豫道:“你真的愿意帮我?”花记年点了点头,叹息说:“你真以为,我有权力挑选自己喜欢的人吗?你可看到刚才那个女人?无论我选了谁,她表面不在乎,暗地里总会对你们不利。你还那麽年轻,我又怎忍心……看你无辜殒命。” 少女倒吸一口凉气,讶然道:“她,她为什麽──那你为什麽还留著这样的人在身边?”花记年轻笑道:“她陪了我十四年,怎样的韶华都陪我耗尽了。我就算不喜欢她,也不忍心……” 花记年看著少女,眼睛清澈,怅然叹道:“我生下来便在这儿了,堡里怎样的丑恶,我都习惯了。可你不同,我怎能眼睁睁看著你在这染缸里耗尽韶光,泥潭深陷。你不愿意呆在这里,那麽即便我在堡中人微言轻,还是愿意尽绵薄之力。你,可愿意相信我?” 那少女沈默的盯著花记年看了一会,几不可闻的说:“没想到浮屠堡里还会有你这样的人。”花记年听了他的话,微微垂下眉眼,在背光的阴影下,嘴角弯起一个轻蔑的笑意,声音却依然低醇柔和:“你若肯信我,一定送你平安出去。”他说著,伸手执起少女的手,带著她一路走到浮屠堡偏门。 花记年笑著,伸手跟偏门的护院打了个招呼,那十多个护院立刻拉开重重铁栅。少年轻推了那女孩一把,说:“快走吧,不然她又要追来了。”那少女静静看著花记年,不知道想些什麽,突然伸出手去,将颈中挂的一小块翡翠扯下来,挂在花记年脖子上,眼眶一红,低低道:“我以後……也许我会再来找你。” 花记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柔声笑起来:“好。”他看著少女快步朝堡外走去,突然道:“以後……不要再混进来了,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那少女浑身巨震,难以置信的回头看了花记年一眼。花记年若无其事的朝她笑笑,挥了挥手。少女脸色惨白,快步逃出堡门,眨眼间便走的远了。 花记年看著少女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唇角抿出一缕笑意。只听身後一个声音饱含愤怒:“添香终於明白,原来自己在小公子心底,居然是这种地位!” 花记年愕然看著她笑:“添香,你误会了。”不知何时,少年已经对这个大他一旬的女子直呼名姓,但这样称呼却更显亲近:“我只是骗骗那个小姑娘。” 花记年笑著,伸手抽出添香腰间的银笛:“借我一用。我今日……总算能报仇了。” 那少女一路狂奔,在半山腰的密林中乱绕乱闯,在再三确定没有人尾随後,才从小路上兜兜转转的寻路而下,山路上,一个身著翠绿长袍的少年倚树而立,在看见少女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的声音低醇柔和如春风:“秋衣,你回来了。” 那少女喘著气,从怀中掏出古本,勉强笑道:“此行还算顺利。加上上次到手的剑法,少爷的驭剑术剑谱便全了。” 绿衣少年笑道:“我这次果然是求对了人。” 秋衣俏脸微红:“阮公子对频真少爷真好。” 绿衣少年又是一笑,随即问道:“混进去後,可有出什麽乱子?” 秋衣似乎想起了什麽,有些急促地说:“我本来拿到了心法,可错过了时辰。那里门卫森严,差点出不来。多亏了一个少年公子,他相貌好,品性也好,真不像浮屠堡的人。是我拿谎瞒他,求他送我出来,可不好就不好在……他,他似乎认出我是混进去的了……” 绿衣少年脸色突变,惊道:“浮屠堡哪里可能有什麽好人!他定是暗中尾随你。” 秋衣摇头不信:“不可能,我再三回头查看过。他若是不好,为何还放我出来?更何况……就算他真的起的是跟踪的主意,为何要点破我,令我提防?” 绿衣少年脸色惶急道:“他若是不点破,你可能还要去干别的事,若是早早点破了,你自然会直直奔来见我。不好,他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一阵翠绿的碎叶被微风卷起。一个身著白缎华服的少年,後腰斜插一支银笛,轻功曼妙,如同被这阵风吹来的一般。水红色的唇角含笑,从树梢轻飘飘的跃下,落在两人身前丈许。 绿衣少年看著他,良久,才道:“居然是你。” 花记年唇角含笑,一鞠至地:“至中秋一别,日思夜想,今日重会,在下何幸。” 第十二章 12, 绿衣少年面色凝重的看了他一会,突然笑出声来,一如大地春回:“我也一直牵挂著公子你,不知道那一夜良辰美景是否销魂,不过……看公子你满脸餍足,便知自那夜後恩宠不断,琴瑟欢愉了……” 花记年似乎并没有太生气。此刻,在这两个年龄相当的弱冠少年之间,任何言笑晏晏的对话,内容再文雅再和煦,都是暗藏锋刃潜流汹涌。笑脸之下,暗扣刀刃,谁先动怒,另一方必定拔刀相向。 奇怪的是花记年居然没有太生气。或者应该感慨……那样一次至深至痛的耻辱,深痛到居然能使一个童心未泯的少年一夜之中成长,世故圆滑几如白发苍然。 他笑著跟那绿衣少年说道:“多谢挂怀……每次见面,你都是在干些鸡鸣狗盗的事情。君子不畏他人辱己,而畏自辱之。公子有自知之明,让在下自愧不如。你这次回来,莫非是日夜思念吴堂主的好处?也对,吴堂主向堡主献的‘大礼’,哪个没被他调教一番,就算是思念也是人之常情。”花记年说到这里,突然一顿,笑容越发和煦,柔声道:“既是如此,在下愿执斧柯,点成鸳鸯谱,让公子你前缘再续,和吴堂主的姬妾分一个雨露均沾。你大可不必羞涩,子曰,食色性也──” 绿衣少年眼眸中似有怒色,却一闪而灭,他笑对道:“诗云,君子好逑。”他看著花记年眼中些微的惊异,续道:“我听闻浮屠堡下大小数十家勾栏院,壮汉成百,想必公子你已成为门中常客,才会一口一句风月。” 秋衣在旁边听的面红耳赤,终於厉喝一声:“你们──” 她这一声还未说完,两人几乎是同时飞身掠起。绿衣少年袖中蹭的一声锐响,手腕伸直反转,再如灵蛇一般从腋下绕回胸前,双手之间已握上双刀。那刀刃一般大小,轻薄如蝉蜕,映著树林间浓绿的色泽,如同烟雨朦胧中的一抹草色。 少年这一掠高约一丈,双脚在背後巨木上猛的一蹬,如同老鹰扑兔一般朝花记年攻去。花记年在半空中广袖舒展,眼睛漆黑如点漆,衬著他如画容貌,在这古木纵横藤蔓缠绕的树林山腰中,优雅的令人呼吸为之一窒。 宝刀流辉,刹那间照亮了花记年稍嫌俊秀的面孔,秋衣在下面见到花记年的双眸被刀光照亮,冲动之下,一招水袖流云也朝花记年攻去。花记年面色平静的如同湖水一般,水红色的唇角还沁著些微的笑容,广袖被林风吹拂开来,身形缓缓的向後掠去,景色飞退,而他优雅的如同漫步闲庭。离那一刀一袖总保持了三尺的距离,再也缩短不了半分。 这一下,高下立辨。绿衣少年的鬓角已经有了冷汗,沁湿了他墨染般的发,他也不能收招,只能再三催动真气。眼看离刀尖离花记年洁白的衣袖终於近了些,还未来得及喘息,花记年突然清啸一声,上身以不可思议的柔软度後仰,下盘一个一字劈,反手抽出腰中银笛,顺著上身後仰的惯性朝绿衣少年胸前划去。 只听得嗤啦一声,然後是少年隐忍的闷哼。身影交错後分开,花记年手中轻拈银笛,几如持花一般,而银笛末段不知何时弹出一段淡紫色的锋刃,上面几滴鲜血凝结如珠。 花记年笑著说:“还来吗?” 绿衣少年一手捂胸,一手握刀,苦笑著说:“我能说不吗?”他掌下,鲜血汩汩的流出,顷刻之间然後一大片衣襟。 花记年微垂眉眼,低声道:“一报还一报,你会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他说著,将银笛竖持,刀刃向外,握紧笛尾,眼波随著笛尾装饰的双色璎珞而流转。秋衣在这时候,脸色明灭不定的紧紧盯著花记年的脸,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竹哨,放在朱唇中一吹,哨子发出清越绵长的哨音。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山林间便传来密密麻麻一片翅膀扑腾的声音。花记年的脸色终於变了,他仰头看去,发现山中碧绿的一片天幕,被黑影遮蔽。他细看时,才发现那黑压压的影儿是由一只只麻雀组成,数不清到底有几千几万只,也许是这座山峰上的鸟,也许是这片山峦上所有的鸟,此刻同时扑动著翅膀,作势欲扑下。 秋衣看著花记年,咬牙切齿的强笑道:“你真以为鸟不吃肉?只要我现在一声令下,它们能把你咬成一具白骨。” 花记年沈默著看少女又痛又怒的眼神,突然温柔的对她笑笑,从衣领里拽出那块碧幽幽沈甸甸的翡翠,温声说:“你不是给过我这个吗。” 秋衣悲笑道:“你以为这玉可以避鸟?错了……我当初给你这个,是因为这上面的香吸引我的鸟,我日後找你,也方便些……你可别打算扔了这东西,你的手一动,我的哨子便会响。你觉得是你扔得快,还是鸟儿扑得快?” 花记年平静的朝她笑笑:“玉护平安,无论如何,你当时总是希望我平安的。”他说著,盯著绿衣少年已经苍白如纸的面孔冷笑一声:“我虽然骗了你,你又何尝不是骗了我?这个人辱我如此之深,便是同归於尽,我心中也只觉畅快。” 他说著,伸手把翡翠塞回领中,秋衣被他森森眼光盯著,居然一时不敢擅动,直到花记年将银笛横在唇边,才恍然大悟一般吹响竹哨。几乎是同时,一声凄寒的笛音呜咽著传出,夹杂著真气一缕缕在林木间弥漫。树影婆娑,梦魂两断。 绿衣少年仰看见满天飞禽为这笛声一阻,强压下听到笛曲时的内力反冲,低低笑道:“我从未想过这首《离枝曲》还有这样的妙用,‘花在树则生,离枝则死;鸟在林则乐,离群则悲。’公子你可是想用这曲子劝群鸟回巢?” 花记年无法回话,额角因为内力的急剧流逝而布满冷汗,曲调猛然拔高,然後再一拔高,如同险峰流泉,绝壁横松,然後极泄千里後峰回路转,又见百尺孤峰──正在此时,凄厉的竹哨声再次响起,一声一声连绵不绝,将笛声渐渐盖住。 花记年身子颤抖几下,嘴角缓缓沁出一丝细细的血迹,眼看著雀鸟振翅如蝗,密密麻麻的从天疾驰而下,他眼睛一转,突然大笑几声,几步上前扑倒了那绿衣少年,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尘土飞扬。秋衣心中大惊,连忙丢下口中竹哨。一赢得这眨眼的喘息,两个少年便开始扭打起来,使的都是一套小擒拿手,拳来脚往,在这方寸之间淋漓施展。 绿衣少年被花记年压住伤口,还在冷笑著咳血道:“秋衣,你别理我,还停著干什麽──我叫你吹竹哨──”他说著,狠狠一拳,终於把花记年从身上打下去,随即一招分筋错骨手顺势而上,花记年双脚疾踢,右掌在地上一撑,身子倒翻一个筋斗,手里还扯著少年一缕长发,猛的一拽,又把他拽翻在地。 秋衣满头大汗的在旁边看了好几个回合,居然一下插不尽手来,只看到点点滴滴的血液不断的滴落在地,黑发飞舞,青白二色的衣襟交错翻滚,身子摇晃了几下,眼中泫然欲泣,跪倒在地上,呜咽出声来。 绿衣少年被踩在地上,连续挨了几个拳头,一声不出,只是漆黑的眼眸浮上一层殷红色,秋衣突然大叫一声:“阮公子──不要!”绿衣少年一字不听,只见得一缕血光在少年白皙的皮肤上顺著静脉缓缓游走,花记年还来不及惊讶,便觉一阵大力滔天而来,将他狠狠推开数丈远,然後狼狈的跌倒尘埃,溅起一地翠叶。 绿衣少年的双足下缓缓出现一个漩涡,空气被巨大的内力推动著旋转,他的双足被这道气劲托在离地三尺来远的半空,漆黑的长发被狂风高高吹起,眼中殷红的血光流走。一缕血色在他指尖游动,少年伸手急指,花记年目瞪口呆的看著那缕血光向自己飞来,下意识的紧闭双目,双臂交叉护在眼前。 一声巨响後,花记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他犹豫的张开双眸,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他身前,仅仅一只手便挡去了攻击。那人原本宽敞的衣袖紧紧扎进黑色护腕里,红袍黑带,几缕鬓发梳到脑後,大多散落肩头,随风猖狂的飘动。花记年巨震之下,失口叫了一声:“父亲!” 随著这声喊,男子面无表情的转身,把花记年在地上半扛起来。这一举动,令原本吵闹混乱的场面静的可闻针落,花记年呆了好久,才呢喃了一声:“父亲。”眼前,绿衣少年已经重新落回平地上,漆黑的长发静静垂在肩头,脸上尽是惊讶之色。他眸光闪烁,看著花记年,一字一字的说:“你……居然是他的儿子。我终於明白,你为什麽这麽想杀我了……” 第十三章 13, 花记年脸色有些迷惘,也有些微红,他听到这些话後,还是没舍得让眼睛从花千绝身上移开,所有的聪颖已经无影无踪。因为这样,他蜷缩著身子,扶著花千绝的脖子,歪著头好半天才弄明白少年的意思。这一懂,他的手便开始颤抖起来,觉得自己在那人眼中变成这满地污秽的破布和枯叶,内心最深处……最害怕人知道的秘密被最恨的仇人所知,所有的尊严和骄傲都不复存在,他像是被打回原形的雏鸟一般,将头深深埋在花千绝胸前,心中一片混沌,口里哽咽的说:“父亲,父亲,杀了他──” 绿衣少年捂著已经开始逐渐止血的伤口,踉跄的脚步,走到秋衣身边,把她扶了起来,护在怀里,柔声安慰道:“没事的,秋衣,不要怕。我惹的祸,我自己担,我……一定让你平安去见频真哥哥。” 他说著,深吸一口气,看著花千绝,突然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笑道:“堡主,中秋一别,我可是思念堡主的紧呢。” 花记年闻声大震,只是刹那之间便明白了他究竟在打什麽主意,脸色苍白,手紧紧搂住花千绝的脖子。男子听到这话,沈默的看著他的脸,似乎记起了什麽。 绿衣少年搂紧了秋衣,在这生死关头,似乎孤注一掷般的媚笑道:“堡主不记得了吗?中秋良辰,我与堡主可是有一场露水姻缘。如果堡主觉得那夜我的表现还令人满意,我愿意跟堡主回堡,好好的跟堡主陪不是。只求堡主饶了这个小姑娘一命。” 花记年大脑中一片空白,神志恍惚的抱著花千绝的脖子,头紧靠在男子的脑袋,口里反反复复的哀求:“父亲,杀了他,求求你,杀了他……” 男子看著花记年六神无主的模样,眼睛里居然难得的有了几分淡淡的温情。他伸手探了探花记年的脉门,见他气海中空空如也,便知是内力巨耗。随即伸手挽起少年的衣袖,看到花记年身上都是淤青点点,脸上肘上皆有大片的擦伤,但并未伤及筋骨。於是猿臂一舒,将他重新放在地上,冷笑道:“你若不想我带他回去,看他不顺眼,便再去和他比个手下真章。我以前便说过了,你想要杀人,无论是哪个宠姬幸臣,只要你杀的了,便去杀好了,求我有什麽出息?” 此话出口,其余几人都是大吃一惊,花千绝一字一字的训道:“你该不会忘了,我最恨的便是自己的儿子跟小姑娘一个德性!想想你流的是谁的血,你的武功是谁教的,你……便应当拿出你的本事来,别丢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