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儿子的脸与上方的吊灯上来回转视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躺在这床上刚刚睡醒。而之前的那一切,原来也不过是一场梦境。 看看趴在床边的儿子,小家伙大概不太适应我此刻这愕然之后又有些失落的表情,一脸小心翼翼地盯着我看,眼里透着些许的疑问与惶然。 他一直都是个容易发觉异常,敏感的孩子。一如他的父亲。 闭上眼,我尽量让自己露出初醒后的首次微笑。心中那股酸涩刺痛却是根本抑制不住地四处蔓延。 原来只是一场梦。 梦里的一切,我的心伤,我的交付,我的信赖。以及宸风-- 原来只是一场梦。11.缺少一块钱的男人&心灵鸡汤 如同所有的小孩子,特特很喜欢各式各样的零食。每次带着他逛超市都会毫无例外地满载而归,今天也一样。推着购物车跟在小不点儿的身后,看着他虽然抱着满怀的布丁薯条烤薄饼,可还在前面兴致勃勃地左挑右选。 收银台前排了很久的队,终于付完款走出了拥挤的长龙。刚将购物车停靠一边,身后有人拍了我一下,转身看到了一个男人,正对着我笑。 "抱歉,可以--"这个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却是很坦当的模样,"可以借我一块钱吗?" "嗯?" 我看着他向我扬了扬手里那份新鲜的三明治,又对我展开了他那个看起来显然名牌不菲,却是只有很多信用卡与几枚硬币的钱夹。 "忘了带现金。只找出几块硬币,还差一块。可以借给我吗?"他重复了一遍。 "呃--好,好的。"我才反应过来,赶忙拿出钱包翻出一枚硬币。 "谢谢。"他接过硬币,对我一笑之后就转身走回了收银台前。 没有多想什么,我也回身继续装起满满一购物车的"战利品"。 "等一下--" 拉着儿子刚走出超市大门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了刚刚那个男人的声音。 "抱歉,急着付款,还没问清你的联系方式。"他大概看到了我的疑惑,又笑道,"别多想,我只想得到你的联络方式,以便什么时候还给你这一块钱啊。" "哦,不用了。那没什么。"说完,我拉着儿子正欲离开,又被他拦下,"那怎么行?难道你不知道一块钱是'财气'么?你给了我又不用我还,那你岂不是会破财的?" 他这样说,依旧笑,露着整齐雪白的牙齿,眯着眼睛。 这个男人,从他轻松说话的方式,显然是对自己具有着足够的信心,有着坦然磊落的本性。只是,他此时看起来满脸的疲惫,精神不济,像是几夜没睡的样子。 "那个,无所谓的。"对于他出口的奇怪理论,我从前并不明了。自然也不打算去在意。 "要不,你再给我一块钱好了,俗话说:一是'财',二是'祸'。把你将会遇到的'祸'给我,算是我对你的感谢吧?"他突然又这样说,说完就朗声笑起来。 我也笑了。 "不必在意了,那没什么。人与人相互帮助,这没什么大不了。"我说完就拉着儿子越过了他的肩膀,向着一旁的住宅区内走去。 他是个有趣的男人。 但这个"有趣",仅只是我通过我们间仅有的几句浅显对话判断出来的。我并不了解他的真正为人,也无兴趣去做出任何了解。 "你是这里的住户么?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总之,今天谢谢你了!来日方长--!" 走出了很远,他还在我身后大声喊着。我没有回头,也没作出应答。 对于一个陌生人,我没有任何再遇的期许。 况且,就算再遇,那又能怎样? *********************** 打开家门,迎面扑来一股熟悉的气息。 "爸爸!!"特特眼尖率先发现了那个厨房里的背影,不管不顾地丢开怀里所有的零食,鞋子也没来得及脱掉,小鸽子似的扑了过去。被楚漠一把抱了个满怀。 "宝贝儿,想爸爸没有?嗯?有没有想爸爸?"楚漠将特特抱起来,紧搂在怀里亲了又亲。 然后,他才看向我。 "你--提前结束工作了?"我慢条斯理地脱去鞋子,换了拖鞋,又把手中的大包小包放在地板上之后,才缓慢地走过去。 我的表现极不热烈。 起码若在旁人眼中,我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初见出差在外,许久未归的丈夫的女人所应表现的模样。 可即便这样。 即便是这样。 却只有我清楚地感受着自己心里那份按捺不住的震颤。只是因为不习惯,不愿意去面对这份震颤,我的表现更加不自然。 "嗯。"楚漠简单回应,紧抿着嘴唇,眼神闪了又闪。像是有着满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又在儿子胖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才放下了不停扭动不安分的小家伙儿。 "买了什么?这么一大堆?是不是我不在家的日子,你都不好好做饭吃的?"楚漠像在故意寻找话题,盯着我放在地板上的那大大小小一堆购物袋子走过去。 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却是很快地,轻轻地拉了一下我的手。 "好多好吃的呢--!!"特特再次犹如小炮弹似的冲到了楚漠的身边,将那些购物袋子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全倒出来,一样样地举起来向楚漠显摆着。 楚漠一边微笑地应付儿子,一边时不时侧过脸看我,眼底的淡然温柔款款而泻。 厨房里发出细小的"噜噜"的声音,还伴随着阵阵的香气。我才发现,原来楚漠煲了汤。借由这一点,我转身进了厨房,逃离了楚漠对我撒下的那张温柔的网。 锅子里煲着鸡汤,还放了参片。我盛了一汤匙出来,想尝尝它此刻的味道如何,右手腕却被突然轻轻握住。 "小心烫,我来吧。"楚漠接过我手里的汤匙吹了又吹,抿一点入口尝了尝后,才又把汤匙递到了我唇边。 "不烫了,你再尝尝看。" 我突然发现,此刻的场景似乎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无数次,多得我根本无法数清。这把递到了唇边的汤匙,我对于它的熟悉程度,要远远超过我亲自尝试汤味儿。像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楚漠会打点好任何事情,再亲自小心地端送到我面前。 鲜浓的汤水温温热热地滑进胃里。令人心安的感觉。就像此时我身边的这个男人,他始终给予的陪伴与照顾。我虽常常无视,但已不能缺少。 我终于清楚了一点-- 对于楚漠的依赖,已成为了我的习惯。 "刘离?"低沉的声音响起,楚漠有些奇怪地看着我,"味道怎么样?淡了一些吗?你--怎么了?" 我没说话。不知道是因为这口美味鸡汤的原因,还是突然发觉了楚漠于我生活中真正位置的缘故。我感到身体深处正强烈地向外涌着一股让人不可忽视的脆弱感。那股脆弱,促使我想都没想,伸开双手一把就抱住了触摸的腰身,像个孩子似的将头埋在了他的颈间。 这让他一愣。 --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我这副样子。或者说,我从来没有如此对他坦露过我内心的脆弱与依赖。 很快他便恢复过来,放下手中的汤匙,用力地回抱我。楚漠温暖的手护在我的后背上,手指轻轻地摩擦着我后颈那块敏感的皮肤,像是在耐心而轻缓地安抚着一只受惊的小猫。 小心翼翼。全然的爱惜。 此刻的厨房里,我们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伴随着的,只有炉灶上那阵阵细微温厚的"噜噜"声响。12.楚漠,小虎牙 睡前半躺在床边就着温和的灯光看书。室内的色调光线与温暖让人感到慵懒。像是一不留神就会沉睡过去。 楚漠擦着未干的头发,从浴室里轻声走出来。还未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清新的皂味。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他一贯这样,不论在哪一方面。 我没回头,双眼依旧盯着面前书本上满是密麻铅字的页面,可脑子却不听使唤般,注意力早已飘到了身边男人的身上。 不为别的,只为晚餐前我所展现的异样--我终于首次正视到楚漠于我心中那份不可或缺的地位。那一刻,似乎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的意识清晰:原来自己是个女人。 一个终究会需要男人呵护与疼爱的女人。 原来我并非自己想象那般坚强。以为能够一个人支撑所有伤痛与重创。以为楚漠的所有作为,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与我无关。我在一直忽略着:对于他的不断付出,我始终都是保持接受的姿态,甚至索取。并逐渐把这种情感地接纳变为了生活中最为基本的习惯。如同喝水,吃饭,睡觉一般,理所当然,毫无意外。 怎么办? 这样一来,怎么办? 我从来都是以着自认为的"无爱"的方式与楚漠相处,共同生活。现在情况已然不同,爱与不爱暂且不说,对于这份突然悉知的"依赖",我该怎样处理?往后的日子,又应以何种心情与表现来面对他,面对我们互相交集着的人生? 混混乱乱,思绪万千。忽然一只手伸到我面前上下摆了摆。 楚漠的表情看来有点疑惑与无奈,眼尾唇角都是笑意。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眼睛睁得圆滚滚的。呵--"他很少这样笑出声来,开心的竟然还露出了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我极少情况下能够看到那两颗可爱的虎牙,这使他此时多了一份孩子气,少了一份漠然感。 大概是被我盯着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慢慢合上嘴巴,眯着狭长的眼微笑,脸有些红。又拉过我手里的书本合上放到一边,自顾自般小声说道:"这么晚了还看什么书啊。" 接着,调暗了台灯,他又回过脸意味深长地看向我。他在暗示。 我有些局促有些紧张,紧闭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只是乖乖地躺下身体,看着楚漠紧靠过来搂住我。他仔细地端详我的脸,像是在确定。然后,他笑了。 他在我脸上用力地亲了一下,闭上眼,将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说,"刘离--" "我们,再要个女儿吧?" "嗯?"我将头挪开一些,侧脸看他,不清楚他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他睁开眼笑笑,然后固执地将我的脸又扳过去贴在他的脸上。 "我们已经有了儿子,就再生个小女儿吧?生个像你一样的小女儿--有点小别扭,小固执,又很招人疼爱的小女儿--" 楚漠轻声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愉悦。 "这样一来,我们既有儿子,还有女儿,我们的家--就完美了。我会努力工作赚钱养家,照顾你们。你呢,就负责做好'楚太太',做好两个孩子的妈妈。平日里每到周末,我们一块去餐馆吃饭,一块去逛公园,看电影,到了假期,我们一家四口就出去度假游玩,你喜欢安静的地方,我们就去寻找僻静的度假村落。没有工作,没有应酬,没有规划图纸,没有打不完的电话,更没有那些已经过去的伤心事,没有那些不开心的回忆--我们要清清静静,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一同看着日出,日落......刘离,好吗?你说那样,好吗......" 楚漠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终于变成了均匀的轻浅呼吸。 我一直被他紧搂在怀里,一动都没动。睁眼望着上方的天花板,泪水不停地夺眶而出,顺着两侧的太阳穴,一直无声地流进发丝里。 楚漠平实地描述,美好安逸的生活。那何尝不是我,亦或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憧憬追求的完美生活? 我知道,那样的生活,楚漠能够给我。 只要,我给他一个机会。 我再次慢慢侧脸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他是太累了,紧闭着眼睡得深深沉沉,脸上似乎还挂着那抹发自内心的满足的笑意。他会在梦里看到内心期盼的生活吗?我们一家,四口,身处僻静的度假村落,一同欣赏日出,日落...... 美好的梦,是可以实现的。 只要,我给他一个机会。 只要,我给他,一个切实的承诺。13.再遇陶多多。往事,你是否还记得? 去杂志社交完约好的插画稿,顺路来幼儿园接特特放学。时间还早,幼儿园外却早已等待了很多家长。 下课铃一响,园里的小孩子们就都像小燕子似的飞跑出来,寻找自己的爸爸妈妈,我眼尖地也发现了已经跑到门口,东张西望的儿子。 "妈妈!"小家伙看到我,眼睛笑得眯眯的,张开双臂奔了过来。 牵住儿子小手,正打算带他离开,一转身,差点与身后的一个女人撞在一起。 "你......刘离?!" 这个声音非常耳熟,眼前的这张面孔,也让我的头脑思维忽地暂停了那么一下。 她...... "多多?!" 我惊异地喊出这个名字,看着她向我微笑地缓缓点头,"多多?真的是你!" 好久不见。 陶多多。 "还真有点不敢认你,刘离,我们多久未见了?"陶多多满脸的温纯笑容,一如从前,只是也或多或少地发生了一些变化:从前的短发,现在已是留至及肩,微微打开了层次,原本的那副黑框眼镜也给拿掉,平静的眼里散发着安稳的味道。就像上一次楚漠提起偶遇多多时所形容的一样:她像是真的找到了自己命定的幸福。 她就站在我的面前,微笑地看着我。让我不禁想起从前,我们同一寝室时的境况。每天,我都能够见到多多温善的笑脸,就像现在这样。这笑容,曾经带给过我多少温暖与安慰? 我又是在何时失去了它呢? 是那一次吧?那个下着微凉春雨的夜晚。 "多多......你好吗?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我润润有些发干的喉咙,找出基本的话题。 "我很好,刘离。"她突然拉住我的手,笑了笑,又像确定一般重复道,"我真的很好,真的。对了,小靖--" 她回身轻唤一声,然后,只见一个抱着毛绒兔子的小女孩,怯怯地就从她的身后走出来,站到她的身前,有些怕生地看着我们。 "这是我的女儿,叫做小靖,程小靖。"陶多多微笑着抱起女儿,点点她的小鼻尖,对我们介绍到。 好可爱的小宝贝,粉嫩娇弱。雪白的皮肤,圆圆的小脸,肉墩墩的小嘴巴,都很像母亲。只是挺翘的鼻尖,与那双纯洁微带惊慌的大眼睛中,却似乎隐含着一种还未完全成型的冷静决绝。多多是从不具备这种眼神的,大抵,这是遗传了她的父亲。 那个男人,我是见过一次的。很多年前,面无表情又相当坚决地带走了为情所困,黯然伤神的陶多多。就在那个下着微凉春雨的第二天。 轻轻摸摸小靖的柔软发丝,我微笑。 "今天真是幸运能够再见到你,刘离,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陶多多提议,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直站在我身边的特特,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很快消失不见。 我们就去了幼儿园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店铺幽雅安静,很适合故人叙旧。 直到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坐妥之后,多多望向特特的那种怪异眼神还是没有完全消散,她看看他,又看看我,紧抿着嘴唇,像是欲言又止。 我自然明白她心中的疑惑。只是那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我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为她解释。这一切前因后果,丝缕缠绕,若说起来,怕是无法简而言之。 "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刘离?你跟楚漠,你们好吗?"陶多多叹了口气,终于用着这样一种方式问了出来。 "我们,还好。"我回答,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到面前的咖啡杯中,看着里面深褐色不断散发浓香热气的液体,心里始终感受不到温暖释然。 "程昱因为工作需要,要在这里忙上一阵子,大概会有半年的时间。他不放心我跟女儿在N市,索性把我们一块带在身边。小靖不能每天呆在家里,她自小性格有些怪异,害怕一人独处,我想着为她找个幼儿园,就想到最有名的这里。只是没想到,会恰巧在这儿遇见你。刘离,真好,能够再遇你,这真好......"陶多多说话的方式一如从前,温吞缓慢,娓娓道来的感觉。她看向我的眼中,溢满喜悦与感动,那不是假的。我知道,她很想念我,始终都是。我也一样。 如果,很多年前没有发生那件事,或许我与她永远都是好朋友,永远陪在彼此身边给予安慰跟鼓励。虽然现在看来,往昔情感没有发生丝毫改变,可是我们知道,那当中的某种珍贵的东西,早已不见了。 早已被曾经那一晚微凉的春雨,冲洗殆尽,杳无影踪-- 陶多多喜欢楚漠,那已不是秘密。她从一开始隐忍着的暗恋,转为后来不间断的热烈地追求,她一直在努力,努力引起楚漠的注意,努力赢得他的心,努力地争取着自己的幸福。可楚漠却从头到尾一如既往的冷冰冰。他对于多多的用心良苦,始终熟视无睹,淡漠对待。多多的内心遭受煎熬与挫折,我曾一度担心她是否患了心理疾病,那一段日子,她几乎不吃不喝不说话,面色憔悴,精神不济。即便是在课堂上,也像没了魂儿似的,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对陆宸风说明情况,拜托他帮忙劝劝楚漠,即便不愿意,也不要这样冷漠地对待多多。起码,可以与她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有些话有些想法谈开就好了,我相信多多不是那么死钻牛角尖的人。 起初陆宸风并不同意,说是按照楚漠的性格看来,他肯定会对多多冷硬地拒绝,那样怕是更会伤了她。可后来,他又像突然想通了,答应做通楚漠的工作。 于是在那个星期六的傍晚,学校组织部晚会散会之后,我拉着忐忑不安的陶多多来到已经无人的学校写字楼,四楼的楼梯口,陆宸风正等在那里,见到我们便微微一笑,看向多多说:"快进去吧,他在里面。" 此时正值入春时节,春雨绵绵丝丝不绝,空气中还明显泛着一股寒气。我与宸风怕会发生什么意外,不敢离开,又不能进去,只好等在组织部办公室的门外。 屋内一直出奇的安静,想是那两个人都很尴尬,不知从何开口,又要说些什么。我很担心陶多多,不顾陆宸风的阻挡,竖起耳朵在门外偷听里面动静,一开始,陆宸风只是莞尔地不断拉扯我,示意不要这样没有礼貌地偷听人家谈话,可后来,他也慢慢靠了过来--屋内实在太静了,很久过去都没人说话。这不免让人开始担忧起来。 然后,我们突然听到一个相当轻微的声音,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掉落地面。 之后,楚漠低沉的嗓音终于划破寂静,响了起来。 他说:"不要这样。陶多多,请不要,这样。" 多多开始哭起来。间断地抽泣到不停哽咽,她哭泣的声音里逐渐掺杂进了一种绝望的意味。 她说:"你真的没有办法喜欢上我吗?楚漠,你还是没有办法喜欢上我一点点吗?" 楚漠只是回答:"对不起。请你,穿好衣服......" 我与陆宸风同时惊愕在那里,望着彼此都不知如何是好的眼睛。我们完全没有料到,多多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对于楚漠的感情,竟然已经如此令她不管不顾。 "对不起。"楚漠的音调带着不可忽视的黯淡,他说,"对不起,谢谢你一直以来的付出,但是,对不起。" 在这样寂静的夜里,窗外不停地下着微凉春雨,发着"沙沙"响动。我与陆宸风,就像两只壁虎,无比担忧地趴在门边关注里面响动。 然后,我俩又同时无比清晰地听到了楚漠的下一句话。 他说,他居然说:"我喜欢的,是刘离。" 一句话,简简单单,却在那一刻,如同晴天霹雳般,同时霹到了我们三个人。陆宸风的脸色猛地一僵,随即开始泛白,不悦的意味明显显露出来。我则大脑一片空白,实在不清楚该怎样消化掉刚刚楚漠那句听来毫不含糊的话语。 而那时的多多呢?我已无心再去顾及她的感受。 多多的哭声嘎然而止,办公室内突然再度陷入静默。紧接着传来急促脚步声,我与陆宸风还没有反应过来,门便被大力拉开。 多多红肿着眼睛站在那里,望着我们,又望向我。我不敢直视那目光,虽然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我真的不敢看向她的双眼。 我相信,那一刻多多看向我的眼中,除了失望,悲伤,心碎,应该还有尤怨,与恨。 而那时的楚漠,就站在办公室的正中央,面色淡定坦然地看着我们。他的脸上,带着一贯的淡漠,还有一份不常见到的,确定与执着。14."爱" "你还恨我吗?" 面对此刻陶多多平静的眼,我有些怯懦地问。回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冰冷的夜晚,我依旧觉得内心犹如火焰炙烤般发着尖锐的疼,依旧觉得无法坦然面对单纯执着的她。 "刘离,我该去恨吗?"她微笑,这样反问,伸手覆住我的,她的掌心很温暖。记得从前也是这样,她的双手一向柔软温暖。 "那是与你无关的。其实,有些事不该去怪罪任何人。人人都有爱的权利,一如当年我爱楚漠,楚漠爱你,你爱...'他'..."她这样说,提起楚漠的时候,没有一点的迟疑与尴尬,倒是在"他"那里,顿了一顿,并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那段往事,像是真的被她扔进了一去不返的过往中。但她还是清楚我内心最敏感的地方在哪里。 "从前的事,那么久了,已经都过去。最困难的一段时光我也努力熬了过来。有时回想起,不论曾经发生过什么,只觉得还是那个时候最美最好,虽然伤心过,痛苦过,但也敢爱敢恨,竭尽全力地付出过。刘离,我是不曾后悔的,永远不后悔。" 陶多多的双眼晶晶亮亮,像是隐浮着一份怀念。我能够理解她此时的心情,只是心里有些微微难过:如果当初一切能够如她所愿,如我所愿,事情发展到今天,又会有何不同呢? 会有不同,也会相同吧。 不同的是可能出现的另一种组合方式,而相同的:还是会有人感到遗憾或者伤痛。就像多多所说的我们当初的情感境况:她爱楚漠,楚漠爱我,我爱陆宸风,而彼时的宸风与楚漠,又是最好最亲的朋友。这繁杂的关系,就如同一个并不稳固的四边形,需要小心翼翼才能始终保持原样,一旦想要打破原序发生改变,那么之前努力维持的状态与关系,也就不复存在了。 我与陶多多互望彼此双眼,知道此刻对方的心里所想,大抵都是一样的。没有再说话,我们开始沉默地喝起咖啡。 特特还好,可多多身边的小家伙却开始动了起来,她张开双臂趴在妈妈胸前,要她抱抱的意思,多多笑着将女儿抱起来放在腿上,小丫头竟然举起柔柔白白的小手,捧住多多的脸轻轻抚摸,然后将自己的嫩粉小脸贴了上去,闭上双眼。像是个安慰的动作。 这个孩子,超出年龄的敏感懂事。 我微笑地望着眼前的温馨一幕,暗自感叹:我们这一对曾经的同寝好友,现在竟然都已身为人母,过上了属于各自的生活。时光迁移,带走很多的同时,也给予了很多。 多多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看着来电显示,缓露笑意。 "...已经看好了啊...对的,这里很不错,小靖在这里没有问题的,大概还要办理一些相关手续...嗯,是的...我们已经离开那儿,遇见了一位老朋友,就在不远的一家墨绿色外观的咖啡店里...好的,嗯,好..."陶多多温声细语地接听电话,她的样子,真是十足的温柔贤惠。她的表情跟说话方式,都在显示着她如今内心里的那份满足与安逸。 打来电话的定是她的丈夫,小靖的爸爸,程昱。 那个男人,我早就知晓。 "...程昱哥是我爸好友的儿子,我们很小就认识了,他很厉害的,从小到大每次考试都排在年级的前几名...他的数学好棒,几乎都会是满分...可他就是总爱沉着脸不说话,有时候我会有点害怕他呢,呵..."曾经的陶多多这样对我形容这个人。满脸的赞叹与崇拜。那时的我们,肩并肩坐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一块吃着冰激凌,一块望着操场上那些正在布置运动会赛场的学生会成员。我始终关注陆宸风,她呢,视线从未离开过楚漠的身影。 彼时,此时。 一切都变了。 走出咖啡店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刚好停在面前。那个男人从驾驶座里踏出来,眼神定定地落在多多与小靖的身上。淡淡一笑,他将孩子抱起来,宠溺地亲了亲。 "程昱,这是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刘离。你们应该见过对方的。"陶多多站在丈夫身边,这样向他介绍。 那个男人这时才看向我,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沉默一会儿之后,才郑重地朝我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这与我多年前见到他时一样:他仅对我微微一点头,然后便沉默又坚定地牵住陶多多因为哭泣而不断颤抖的手,将她拉到他的身边,将她带离了我的视线。 他与楚漠的性情还真是具有几分相像。两个人都是不善言语表达,但眼前这男人,似乎更加具备一些内敛清诀的气质。他从车上下来之后,一直紧抿着嘴,嘴唇很薄。面相学上讲:薄唇的男人,大多淡漠情感。但若深陷爱情,又会显得无比执着坚决。永不放手,永不退缩。 从他对于妻女的关注程度看来,他是深爱她们的,这一点毫无疑问。我顿时觉得放心:多多真的幸运。就像楚漠所说,她找到了命定的圆满幸福。这个男人是深爱她的,她值得这样一个意志坚决的男人对她付出真心真意,永不放手,永不退缩。 我与多多互留了联系方式,婉拒了他们送我们的好意。多多在上车之前,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我怀里的特特,露出一抹温存的笑容,那笑容里,惋惜,一闪而过。我看得清楚。苦涩再次泛上心头。 "妈妈,多多阿姨之前就认得我吗?"他们离开以后,一直安静乖巧的特特终于开口,这样问起我。 "不,多多阿姨之前并不认识特特。为什么这样问呢?"我抱着儿子,慢慢走在来时的路上。 "那她一定认得爸爸的,对吗?她都知道爸爸的名字。"小家伙双手紧搂我的脖子,眼睛睁得大大的,认真等着我回答。 "是的。多多阿姨认得爸爸。多多阿姨与妈妈爸爸都是好朋友..." "妈妈,'爱'是什么呢?多多阿姨说她'爱'爸爸..."在我话音未落时,他又抛出这么个问题来。想必是记住了我们之前的谈话。 "呃...'爱'...'爱'就是我们友好地在一起,不吵架,也不离开..."我亲了儿子嫩嫩的小脸一下,这样糊弄着,含糊地解释道。 "不吵架,不离开...妈妈跟爸爸永远不吵架也不离开,妈妈也爱爸爸的对吗?"不知为什么,小家伙居然有点手舞足蹈的兴奋了起来。 "嗯...是的啊..." "爸爸也爱妈妈!"他快乐地大声宣布。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我知道","我明白"。 看着他的样子,我忍不住笑起来。 夕阳斜射,温温暖暖。让人心情放松,坦然自在。 嗯。我知道的。 楚漠爱我,这,我一直都知道。15.意外相识张小乔 时节近夏,天气开始无常起来。明明早上还是晴空万里,不知从哪儿飘来那么多深暗厚重的云,转眼间淅淅沥沥地就下起了雨来。 并不喜欢雨天,脑子里没有那么浓厚的诗情画意,倒是觉得这样的天气湿湿潮潮,哪里都是冰凉一片。大概从小落下毛病,每逢下雨都会手脚冰冷,身体发虚。这些日子,犹如旧疾复发,不舒适感愈加明显。 楚漠接手一项大工程,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加班赶点,常常忙到凌晨,很多时候就在办公室里将就着过夜了。照顾特特的任务完全落在我的肩上,特特的午餐会在幼儿园解决,早晚两餐则需要我来用心打点,他正在长身体,营养均衡马虎不得。对待儿子必然百倍用心,到了自己这里,就没有那么多的耐性了,常常直到饿得胃疼,我才会想起上一餐还没吃。 特特送去幼儿园,一整天的时间我都是独自一人呆在家中,楚漠会在工作间隙打回电话问候,细心叮嘱我诸如"按时吃饭","多吃水果","不要面对电脑时间过长"等等琐碎小事,我表面答应着,挂断电话后还是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意愿来。 小区外的商业街,超市的斜对面,一家酒吧正在装修。没有那种惯有的热烈,喧闹,奢靡的设计感,这家酒吧的外部装潢风格倒是很显低调休闲。看起来非常适合那些朝九晚五职场精英,紧张工作之余难以平复心中空虚,想要找个隐秘的地点消磨时光与寂寞的人前来光顾。门面大致已经装妥,可以清楚看见入口上方一个偌大的英文单词:FORGET. 遗忘。 很特别的名字。 若是这酒吧的背后隐藏着什么神秘渊源,大抵也仅是这样:遗忘。 遗忘一件事,一段历史,或者一个人。只是,有些时候,遗忘与否并非受人左右,有的事情,发生过,就像在你心头划过一道深切伤痕。若你能够做到遗忘,除非可以忽略那疼。只是不清楚,定下这个名字的人,想要忘记的是哪些呢? 在超市里买了很多东西,付款排队的时候,一对年轻情侣推着购物车,居然插到了队伍最前面,引来很多人不满地指责。那两人却始终站在那里面色坦然,毫不在意周围的侧目指点。 "喂--!!"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却又无人率先开口制止他们的时候,一个非常清亮的女声突然响起来,在沸沸扬扬的嘈杂声中,显得很是惊兀。 "没事插什么队!排到后面去!"这个年轻的,梳着凌乱短发的女子就站在我前面,个子不高,嗓门却不小。此刻几乎所有人都被她的声音吸引看向这边,当然也包括前面插队那两位。只是他们仅回身望了望,就又转过头去,似乎并不打算搭理她。 "在说你们呐!" 这一声又提高了一个音调,她竟然抛下自己的购物车,几步走到前面站在那两人面前,还顺势撸了撸袖子,像是准备要随时"大干一场"的模样。这个有点夸张的动作让我忍不住笑起来。她站在那里,我才看清她的脸,很青嫩的一张面孔,散发着夺目的青春光彩,骨碌碌的一双大眼睛,掩饰不住一股灵动的气质。视线拉回,前面她装得满满的购物车:薯片,棉花糖,牛肉干,果冻布丁,甜甜圈,果肉酸奶,冰冻可乐,小脆饼...这些都是小孩子才爱吃的零食。再看向她的时候,心里笑意更浓:好个厉害的小丫头。 "干嘛的你?"前面插队的男人,怀里搂着女友,嚼着口香糖满不在乎地看着面前这个仅到他胸口的小女人,一脸的张狂,"我就站这儿怎么了?!" "大家都排队,你凭什么插队!" "不凭什么,凭我高兴!" "你要脸不要?!!" "你说什么?!!" 眼看着这两个明显力量不均的人就要动手打在一起,周围一直目瞪口呆围观的人们才想起上前制止。 "分明是你们不对。大家都在有序地排队,你们怎么就能随意插到前面来?" "做错了事就要改正,你怎么还显得这么有理的?太不道德了!" "赶快排到后面来吧,大家都插队那还了得?" 所有人七嘴八舌都在数落那对情侣的不是,那个男人没觉怎样,倒是他怀里的女人感到面子上过不去,扯了扯男友的衣摆,示意要回到后面去。这时超市里的负责人也赶了过来,大家当面一说,那两个插队的只好不得不讪讪地重新排到了队伍最后。 "喏,你的购物车。"那个勇敢的小丫头走回来,我将她的购物车推了过去,刚刚那么多人一起涌到前面理论的时候,她的购物车差点被挤翻。 "谢谢你!"她对我甜甜一笑,大眼睛上的两排浓黑睫毛,忽闪忽闪的。近距离地面对面我才发现,她凌乱的短发,前面很长的刘海里还有一簇发丝挑染着火红的颜色。 "嗨,我叫张小乔。"待付完款走出来的时候,她拎着两大袋子的零食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这样开朗地自我介绍道。 "你好。"我对她微微一笑,她这样活泼的性格令我产生好感,"刚刚你好勇敢。" "还好啦,就是见不惯那种自以为是,不遵守公共秩序的人而已!"她对着我皱皱鼻子,露出个挺调皮的表情。 我们一块走出超市,走向同一个住宅区。 "你是这里的住户?" "嗯。" "我也是诶,只不过不是长期住户,呵呵。"她笑起来很有感染力,会让你不自觉地心情舒畅,"我的朋友住在这里,她啊,最近失恋了,心情不好,我就过来陪伴她,与她同住一阵子。" "哦。"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住在这儿那么久,还从未见过这样一个灵动活泼的身影。 "我跟朋友就住在这里,C座2-301。"我们走到一幢楼前,她停住了脚步。就这么将她与朋友的住处随意地告诉给了我这个"陌生人"。我看着她,微愕之后,有些莞尔。 "如果你闲暇时觉得无聊,可以随时来找我们玩哦。我们两个是整天都耗在家里的!" "呃...哦,好的,谢谢。" "今天认识你真高兴,我好喜欢你,你看起来好温柔,个性好好的样子。"她很坦白地对我这样说道,笑起来微微皱着鼻子,满眼善意。然后她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她会等得着急,我先回去咯,再见啦!记得有空来找我们玩啊--" 她一边挥手,一边飞快地跑进了C座大楼,快乐的声音似乎在这楼门内回响了一下。她发自内心地提出善意的邀请,对于我这样一个陌生人。甚至,她都还不知晓我的名字。 真是个单纯,快乐又率性的女孩子。很是讨人喜欢。 进入家门的时候,发现楚漠已经回来了。他正端着水杯从厨房走出来。身上穿着浴袍,头发很湿,满脸疲惫。 "回来了?"我有点意外见到他,原本以为他还会在公司熬通宵。 "嗯,我好累。三天两夜没有洗澡,快脏死了。"他笑着朝我走过来。嗓音有点低哑,大概是工作压力过大,脸颊消瘦,眼里布满红血丝,看起来非常憔悴。只是面对我时,温柔依旧,"我以为你去接特特放学了,还想着洗过澡再给你打电话。买了些什么,嗯?" "今天幼儿园有活动小组,放学会稍晚一些。"我脱掉鞋子,刚想将手里的购物袋递给楚漠,只是他还未等靠近我,我突然感到胃里一阵"波涛翻涌"。 一袋子物品"扑通"一声被我扔在地板上,我捂住嘴巴冲进了卫生间。 楚漠随后跟进来的时候,我已经狼狈地呕吐起来。从没有过的反胃恶心,我难过得忍不住眼泪直流。 "刘离?刘离?"楚漠站在一边,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这副样子有些吓到他。 连着胆水都吐了出来,那股抑制不住的恶心感才稍微缓解。 "好些没?这是怎么了,之前有胡乱地吃过什么吗?"楚漠拿着热毛巾擦了擦我额头上的冷汗,又小心地喂我喝下几口他杯里的热水。 "好难受...这些天一直都是这样的...不舒服..."我感到有点头晕,将热毛巾捂在了眼眶上。 "我知道,我知道...没事了刘离,现在没事了,我就在你身边,我..."楚漠轻轻地连声安慰,小心地抱住我。然后他突然又顿住声音不再继续说下去。我疑惑地看向他,发现他正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到我的腹部。他想了想,又极其小心地将手抚在那里,咽下口唾沫,才又开口。 "刘离,你...你会不会是...孕吐?" 当我再次惊愕地看向他的脸时,竟发现他那双狭长的,原本充满着疲惫的眼,此刻居然晶晶亮亮,满是期盼。16."孕吐" 老实讲,楚漠那个无意的猜测有些吓到我。 再次怀孕。这件事我从来想都没有想过。应该说,我从没有积极主动地对此做出什么努力,况且,在我与楚漠那些并不算频繁的缠绵时刻,我是一向要求采取避孕的。对于一生中可能会存在着的其他孩子,我从未做好过迎接的准备。可是,这种事不说则已,这一说,我倒真的开始纠结起来。 想起在生特特之前,医生曾经明确地对我讲过:我是极其易孕的体质,即便几率很小,也会有"中奖"的可能性。而我们惯用的避孕措施,也仅只是那么薄薄的一层橡胶膜而已,说有"万一",不是不可能。 楚漠在我心里扔下那颗"炸弹"之后,倒是显得轻松平静,除了要求带我去医院做检查被我拒绝之后,便不再对那个"未知可能"多提一句。只是,从他极其细心地照顾看来,对于我的"再孕",他是相当期盼的。 呕吐一次两次,可以当做偶尔不适,但若接二连三地发生同样的状况,那就是真的有问题了。凌晨时分,天已经开始微微发亮,我被第三次强烈的恶心感弄醒,只觉胃里酸涩翻搅,没等坐起身,伏在床边就开始对着楚漠早已准备好的水盆干呕起来。身体很虚,吐起来都没有体力,连着折腾一夜,这会儿,胃酸都已经吐不出来了。楚漠倒是在一边伺候的得心应手--早在我几年前怀着特特孕吐的时候,他就有了这种照顾的经验:拍后背,递纸巾,擦冷汗,喂热水,外加柔声安慰… "我可以休假,我们天亮就去医院吧?"他在我终于停止干呕,躺回床上的时候,轻声建议。声音里面透着股小心翼翼,我疲惫地微微睁开眼,又见到了他眼底的那抹"希望"。 这样的他,又让我想起他提到过的那个愿望:再生一个女儿。儿女双全,圆圆满满。我突然有点心烦,闭上眼睛,用力推开了他还在试探我额头温度的手,翻身转到另一边,背对着他。 医院我会去的,但不希望有他陪伴。不论事实情况究竟怎样,我一人弄个清楚就好。怀着这样别扭的想法,我很快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意朦胧中,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场景-- 周围都是白大褂,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准备医疗工具的,拿着化验单轻声讨论的,查看注射药水的,还有靠上前来翻开我的双眼,像是在观察瞳孔的。我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任由摆布,手臂根本没有抬起的力道,胃里泛着灼热的刺痛,鼻孔中还插着氧气管。 你醒了?还好吗?听得见我说话吗?一个白大褂趴在我耳边不停地这样询问,我张了张嘴,最终没能发出声音。 然后,那些白大褂像是突然间消失了。楚漠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病床边,一声不吭,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从我认识他的那一天起,我从没见过他这副憔悴的样子,眉头皱结低垂着狭长双眼,眼里都是红血丝,双颊明显消瘦下去,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像是难过又在竭力隐忍的样子。使他原本一副忧伤无限的脸,此时看来,更加让人心里发疼。 刘离。 他轻声唤我,像是哽咽。 刘离。刘离。求求你,醒过来。 我清醒着啊,楚漠,我是清醒的啊。我这样回答他,他却像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看不到我已经睁开的双眼。 他只是一个人,孤独落寞地站在这满是惨白的病房中,一声声心碎般轻唤。 刘离。刘离… 然后,他的样子逐渐模糊,很慢很慢地,那张脸上,换成了另外的一副五官。 满面和煦,温柔从容。 刘离。 一样的称谓,却带给人不同的感受。此刻我望着陆宸风,浓黑眉毛,明亮大眼,挺直鼻梁以及永远向上微扬的唇角。这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掉的容颜。突然觉得满心温暖,倍感安慰,像是在他出现的瞬间,所有属于生命中的阴霾伤痛都已烟消云散。 宸风。 我用尽力气终于抬起一只胳膊,拉住他垂在我床侧的手。他的手还是那样温热宽厚,像是能够包容一切,温暖一切。 陆宸风只是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脸上一如既往地浅笑。 然后,不知哪里突然传来一阵轻缓音乐,声音响起的瞬间,眼前美好画面像是停了电般骤然消失不见,视线所及一片黑暗。 头好晕,迷迷糊糊地,我听见一个很轻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过了好久我才睁开眼睛,觉得眼皮非常酸涩,就连睁开都很吃力。 屋内柔和的光线,身下柔软的大床,视线上方熟悉的卧室吊灯,还有-- "妈妈。" 还有此刻正趴在我身边,小心轻唤的儿子。 "妈妈你醒了?"特特见我睁开眼望向他,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哦… 原来,刚刚那又是一场梦。 我思维短路,好半天才明白过来。 抿了抿嘴唇,我觉得口渴,努力坐起身靠在后面的靠垫上,这才感到自己的胃里已经空了,前心贴着后背的感觉,像是整个身体都空了。 "爸爸说,你醒过来,就要喝这个哦。"特特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轻轻递到我手里。我打开盖子,杯里的牛奶还冒着热气。 我朝儿子笑笑,又听到卧室外面楚漠轻微的声音。 "…整体图纸我会明天送过去,是的,现在恐怕不行,我太太不舒服…对,我要陪着她…有关工程中的重要注意事项,一会儿我先E-MAIL给你,你看一下…" 他在接听工作电话。原来,刚刚梦中突然出现的那个音乐声响,是楚漠的电话铃音。 我喝下一口牛奶,很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热流从我的喉咙,顺着食道,一直抵达胃部。瞬间填补了那里的空虚,浮现一抹满足感。 "妈妈,"特特靠近我,挺翘的小鼻尖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近在我面前,"什么是'成风'啊?" 嗯? 我不太明白儿子的问题,向他挑了挑眉。 "你刚才拉着爸爸的手,一直在念'成风'…'成风'…那是什么意思呢?…" …… 我愣住。面对儿子满是疑问的眼睛,不知怎样回答,好半天才又感受到另外一边的那双灼热目光。 我慢慢侧过脸,看到楚漠站在门边,双手插在裤兜里,头微靠着门框,不言不语地凝望着我。屋内光线暗淡,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能看见的,只有那双狭长双眼上覆着的浓密睫毛,在他脸上投下的两片深邃阴影。17.蜜饯糕 早上醒来的时候没有见到楚漠。洗过澡,走进餐厅,发现餐桌上放着一张纸。 "我送特特去幼儿园,稍后还要回公司修改一份图纸。或许上午还有个会议,不过不会很久,我尽量早些回来陪你。早餐已经准备好,你要多吃一些。还有一份小点心,特别为你而做。不过,你猜猜,它在哪里?" 还要用猜的?这是卖的什么关子? 我四处看了看:保温锅里温着热乎乎的白粥,里面放着几颗已经剥好了皮的水煮蛋,桌上摆着相当雅致的四碟小菜,看起来清淡可口。还有一罐牛奶,包装上贴着一张小便笺,是楚漠的笔迹,居然这样调皮地写着:想喝我么?要热一热哦。 我忍不住笑了。 不过,他说的那个"特别为我而做"的点心放在哪里?冰箱里面没有,水果柜里也没有,我的视线无意瞟到了储物柜上,很奇怪,那两扇柜门,似乎并合得不是很拢靠。我拉开它们,哗啦啦地突然就冒出来一大串五颜六色的东西:是个精致的彩色小条幅。上面挂着几张可爱的卡片,写道"祝妈妈身体健康。"这是来自特特的礼物吧。一只玻璃保鲜盒就放在彩色条幅的后面,我将它取出:想必,就是这个了。 打开盖子,我愣住。 真的是,久违了。 保鲜盒里放着一块枣红色的"蜜饯糕"--这是我曾经在怀着特特的时候,每天都会想吃的东西。为了它,当年的楚漠特地找到一家非常高级的糕点店,拜师学艺很久。之后的每天,这种美味糕点便被按时地送到我面前。 这是一份别具深意的点心,承载着属于过去的很多回忆。似乎对于那段最最难熬的时光,我已经遗忘了很多事,但是,这蜜饯糕的滋味,却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除了令人抵挡不了的美妙味道,它还隐含着楚漠对我的一往情深,尽心尽力。 舀下一匙放在嘴里,酸甜绵软,入口即化。闭上眼,百感交集,漫上心头。已经好久没有再吃过蜜饯糕,如今楚漠再次亲手做给我,那份心思,一清二楚。 我想,我可以趁着楚漠不在家去医院检查一下,就算没有出乎意料的状况,当做一次普通的体检也好。 医院里的人很多。我站在挂号台前,想了很久才决定,还是先去验孕。 向医生大致说明不适情况后,我被要求先去做个B超看看。B超室外的休息区里坐满了人,很奇特,在这里你似乎能够看到人的任何一种情绪状态:看似新婚夫妇的一对情侣,男人满眼温存,紧搂怀里已经明显隆起小腹的女人,一直在她耳边轻声低语,那女人一脸的幸福笑容;旁边的一对,女的双眼红肿,低着头抹擦眼角,身边的男人看起来年纪要比她大很多,或是情人,或是父亲。他很烦躁,不停抖动双腿,用力捏着眉心,一直不与她说话,后来居然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来,只是还未点燃便被路过的护士严肃制止;单独一人的年轻女孩,明显的紧张,坐在那儿紧绞双手,手里的排号单已经褶皱一团;独坐的男子,坐立难安的模样,一会儿靠着椅背用拳头快速敲打另一只手掌心,视线四处寻望,一会儿站起来,在走廊中来回走动,靠近B超室的时候,还努力向里伸着脖子,大概是想看看里面女友的状况,间或还到休息区外接了两个电话;头发蓬乱面色惨淡的女人,开始坐在那儿不声不响,只是突然便发作起来,拿出电话,发抖的手指按了几次才终于按对号码,对着话筒歇斯底里地哭喊:"你这个没有良心的畜生!!我恨你!!我改变了主意!我要生下这个孩子!!生下他纠缠你一辈子!!…" 走廊里瞬间溢满绝望的嚎哭声,所有人都看向她,眼中带着同情,怜悯,疑惑,或是根本没有神绪。 我一边不停为自己"灌水",一边打量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选择一处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去,心里开始莫名恐慌起来。 头脑空白地等了很久,终于叫到我的号码。脱去外套,躺上B超室的检查床,这一切流程都很熟悉。操作师将润滑的胶体涂上我的腹部,冰凉触觉让我浑身一僵。 "不用紧张。"操作师安慰的话语中没有一点温暖感,倒是让人更加不安。她该是见惯了那些怀孕的,没孕的,孕了不想留,没孕又想要的女人。各种安慰已经成了随意出口的习惯。 非常奇怪,当探测器轻轻碰触到我的腹部,开始来回滑动的时候,我茫然的脑子里竟突然又出现了那块蜜饯糕。然后便是楚漠那双散发着殷殷期盼的狭长双眼。 "什么都没有。你没怀孕。" 操作师这句话,就如同个最终宣判。冰冰冷冷的一句话,断绝了之前的不安猜想,也断绝了楚漠的热切希望。这句话,落在我的心上,令我不自禁地叹出一口气,情绪顿时放松下来。 "没怀孕失望了?你这么年轻怕什么?机会有的是。" 那声悬心落地般地长吁,听在操作师的耳里,令她误以为我是在失望叹息,随口又扔出这么一句来。我尴尬地笑着对她点点头,没应声儿,只是拿着纸巾将肚皮上那些还在泛着凉意的胶体擦了下去。 --已然变得麻木的她,怎会真正了解别人的内心所思? 没有怀孕,那么之前不适的呕吐,该是胃疾导致。其实这本就清楚,这个B超检查,也只是我想要绝对封杀那份不断浮现的不安感而已。经过这么一折腾,又或者是紧张过后的绝对放松,我突然疲惫起来,已经没有了再去胃肠科挂号的心情。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发现天空湛蓝一片,一丝云都没有。我站在耀眼的阳光之下,抬头眯眼打量着头顶上方毫无边际的广阔蔚蓝。竟然觉得,心情并未如同预料那般轻松自在。 我没怀孕。对于这个事实,我竟没有过多兴奋。之前不是一直希望这样的吗?现在,这是怎么了?低下头,我看着从自己脚下一直拉伸向外的细长影子,直觉心里开始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一股歉疚随之便从心底深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悄悄钻了出来,在这热烈光线的照耀下,像是开始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起来。 歉疚。一份歉疚。 对楚漠。对他的殷切期盼。还有,对那份,蜜饯糕。18.全世界都听到了 茫然闲散地在外面逛到傍晚才想起该回家去,走进住宅区,大老远就看到C栋楼前站了很多人,大家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围观什么,人群中还不时传出一句句不堪入耳的女声叫骂。 我本打算绕过人群走开,却在靠近那里的时候,无意听见一句,"张小乔!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张小乔?一张轻灵活泼的面孔瞬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顿住脚步,想了一下,向着人群走过去。 拨开围观的人,我再次看到了那一头凌乱俏皮的短发,以及那双充满灵动的大眼。张小乔,就站在众人之中,抿着嘴不说话,在她对面,一个打扮相当富贵,一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正在指着她破口大骂。 这是…什么状况? 我刚想拉过一言不发,倔强地站在那里任人指鼻侮辱的张小乔,却又被那中年女人尖锐的嗓音抢了先。 "你这个只会勾引人家老公的贱货!!你…我,我撕了你这张狐狸精的脸!!…"那女人挥着涂抹艳红色指甲的手,奔着张小乔扑过来,那丫头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脸的平静无波。 "啪--!!" 脆生生的一记耳光,顿时惊住了周围的人。也让我浑身一激灵。这时我才惊醒般赶紧伸手将张小乔一把拉到了我的身边,那中年女人,也在挥手之后,被身后的一个年轻一些的女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大姐,你别这样,很难看的,你这是何必呢?…我们回去吧?啊…听话,我们回去…"那个抱住她的,一脸和气的女人,该是她的妹妹吧? "你…"张小乔大概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我,那张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小脸,终于拂过一抹异样。她左侧的脸颊,很快浮现五个明显的指印,肿胀起来。 我没说什么,只是对她轻轻摇头,又点了点头。示意她此刻千万不要冲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不走!!不走!!我为什么要离开!!是她,是她勾引我老公!!他是我老公!!是我的!!我的--!!"那中年女人被妹妹紧抱在怀里,挣脱几次没有成功,叫骂的声音终于变了音调,全身瘫软着号哭起来。 "你好可怜。" 我本想拉着张小乔离开,她却挣开手,看向那个已经坐到了地面上撒泼拍大腿的女人,开口这样说。 "小乔!"我叫她,她不理我。 "你从没有给过他'爱',你们之间存在着的只有'痛苦'哪里有什么'爱'?。你打了我无所谓,但我要让你知道,我与他的感情,绝非这一巴掌,或者任何其他暴戾手段能够阻止得了的。这一点,你要清楚。" 张小乔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淡定地说完这些,转身就走。 "小乔。"我在身后那再次响起的更强烈地号哭声中,追上张小乔拉住她,这时才发现,她的眼眶红了。 "你需要冷静一下,不要乱走,就…去我家吧。对了,我叫…刘离…"她看着我轻轻点头,没有出声。满眼的委屈此时才终于显现出来。她乖乖地任由我牵着带回了家。 楚漠与特特都在家,楚漠正在厨房忙着准备晚餐,听到门口响动,他走出来。 "终于回来了,你出门的时候怎么忘了带手机呢?…"他看向我的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担忧,然后才发现我身后还有另外一个人,他闭上嘴巴,慢慢走过来,用着眼神询问我。 "她是张小乔。是…我前不久认识的朋友。"我不知道如何说起我们两个的相遇过程与刚才发生的意外状况,只是这样简略介绍。 "哦…欢迎你,请进来。"楚漠对着张小乔露出温柔一笑。 "谢谢。"张小乔一直低落地垂着头,只是视线在瞥到旁边因为刚刚听到我的声音而迅速跑出来的特特时,双眼一亮,"他好帅气哦!"这会儿,她脸上那股落寞伤心全然不见,小女孩般瞬间露出一抹惊赞的神绪。 "这是特特,我们的儿子。"楚漠将见到生人而显得有些拘谨的特特拉到自己身前介绍道,双手搭在了小不点的肩膀上。 "嗨!你好啊!"张小乔圆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蹲到特特面前,捏了捏他挺翘的小鼻尖,满心喜欢的样子。 "阿姨好…嗯,不对,姐姐好…"特特眨眨眼,这样奇怪地打过招呼之后,就立刻仰起小脑袋看向身后的楚漠--对于这个非常年轻的张小乔,他似乎有些纠结该怎样定位一个合适的称呼。 大家一块笑了。 "叫'姐姐'好咯!我喜欢你叫我'姐姐'哦。"张小乔笑眯着眼,揉了揉特特的头发。 张小乔被我们留下来吃晚饭。这顿饭吃得非常热闹,她果真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席间,我们不断被她逗笑。特特也很快喜欢上了这么个爱讲笑话爱搞怪的"大姐姐"。她在晚餐之后,向我们连连道谢,接着便提出要回去了。 我送她出去的时候,她眼里还闪动着一股快乐的光。 "刘离,真的谢谢你。现在,我一点都不伤心了。"她站在楼门口拉住我的手摇了摇,还是一副小孩子的举动。她又低下眼想了一会儿,才说,"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今天会发生那样的事吧?说来话长…其实,我并不是住在这里陪伴什么失恋的朋友,其实…那个伤心的人,就是我…" 我听出她声音里面的黯淡,拍拍她的手。 "不要说了,什么都不要说。不开心的事情不要再去想了,好吗?如果哪天,你的心情平复下来,并且觉得我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倾诉对象的话,随时欢迎你来找我。"我对她微笑。 "谢谢。"她抿了一下嘴唇,吸吸鼻子,眼里有着感动。 "那我回去咯!再见刘离,再见!我会再来找你玩的,再见--!"她就如同第一次与我告别时的情形一样,一边跑一边向我挥手,然后,她又转过身站在不远处面对着我,快乐地大喊,"还有--刘离,你的儿子好可爱哦!!你的温柔老公好帅!!他下厨的手艺真棒!!…你们的家,好幸福好温暖--!!" 她的声音回荡在住宅楼群中,像是能够让这里的所有住户都听得到。 我返回家中的时候,楚漠已经整理好厨房,正坐在沙发上喝着热茶。见到我,他眼里晃出一丝笑意。 "你的朋友…声音可真亮…"他这样说,笑意更浓。 "嗯?你…听到了?"我惊异地对他挑挑眉,走过去。 "我想…全世界…都听到了…" 他说完这句,我俩安静地望着对方有那么几秒钟,终于全都忍不住地笑了出来。19.噩梦初醒 曾经无数次地梦到她。在梦里,我仿若回到孩童时光,躺靠在她的怀里,看着她无暇美丽的面孔近在眼前。她抱着我坐在秋天午后温暖的阳光下,轻轻摇晃手臂,哼唱童谣。我在这样惬意的气氛中,昏然欲睡。 这是我从童年开始便时常幻想的美梦。 真正现实并非这样,我很少能够体会到来自母亲的温暖怀抱。她给予过我最为深刻的记忆烙印,便是在父亲离开以后,时常夹在修长指尖的袅袅烟雾,醉酒之后迷蒙沉溺的双眼,还有,因为不断思念或是不断绝望而发出的沉痛悲泣。她哭泣的时候,总是躲在卧室里,不让我看到她。我很少见到她的眼泪,最深的印象也只是隔天她的沉默不语与红肿双眼。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面相温和,彬彬有礼的他。糟糕的状态才得以缓解。他曾离过婚,没有子女,之前是某所中学的历史老师,后来不知何故辞退工作,又专门为几家文摘杂志撰稿,时常会写些电影评论刊登在某报纸的影视专栏中。大抵就是这样一种貌似高雅的"文人气质"吸引了还算年轻,且极度渴望被男性关爱照顾的她。 她在与他相识不久之后,就决定与他再婚,将他带回了家里。也将那份长久噩梦带给了我。 起初的相处平安无事,母亲开始变得开朗快乐起来,她感恩上天在她最为萎靡不振,情感落魄的时候,赐给她这样一个称心的男人。她内心的欢愉蒙蔽了一向具备的敏觉。直到那个男人看向我的眼神中,已经明显带有一层更加浑浊的意味时,她还兀自沉浸在自我编织的甜美爱情幻想中。 离离,来,宝贝女儿,过来这里,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不在家的时候,他常这样叫我的名字,带着慈祥父爱的表象,带着不可告人的肮脏。他靠近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从上到下,来回打量。 当她在家的时候,他又会变化一种方法。 离离最近瘦了,你有没有注意到?说着,手就摸上我纤细的胳膊轻轻揉捏,脸上居然还能够配合出担忧的神情。那时的她,满脸欣慰淡淡浅笑,看着这对毫无血缘的父女相处得如此"融洽",她更加感激并且深爱他。 梦里的虚幻竟是如此真实,每次都一样。他慢慢走过来,不断靠近我,目不转睛的眼神僵直又暧昧,像是已经深深陷入他的自我情色意识当中。 离离,来,宝贝女儿,过来这里,让我好好看看你-- 骤然睁开眼,胸口像是一直压着一块巨石,终于急促深切地喘过几口气。侧脸看到身边的男人时,全身猛地一颤。许久才明白过来,旁边这个正在深沉酣睡的男子,不是他,也不属于那个早已过去的噩梦。 他是楚漠。我信赖又依赖的丈夫。 脖颈发间都是湿漉漉的一片,前胸后背粘腻的汗水贴合着睡衣布料,冰冰凉凉的触觉。我翻身下床,光脚踏在地板上。 厚重的窗帘犹如阻隔了两个不同的世界,掀起一侧望向窗外,初夏的沁凉细雨像是一夜之间洗刷掉了这个城市的繁杂,喧闹与罪恶,整个天地都是安静的。寂寞矗立的楼群,没有一丝生机与光亮,楼顶上方的天空,依旧透着令人憋闷的灰暗阴沉。 天已微微发亮,大概凌晨四点钟的光景。趁着微弱光线回头看了看楚漠,确定他并未受我影响还在熟睡,才轻轻移动脚步走出卧室,来到隔壁客房的浴室里冲洗。 热水打在赤裸的身体上,覆上那些冰冷苍白的地方,依旧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闭紧双眼,脑中都是她的脸。 自从生下儿子身为人母,尤其想念她。这么多年,相互间取得的联系寥寥无几。拿起电话除了寒暄问候,双方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终于相见也只能默默坐在彼此对面,我打量着那些岁月在她脸上烙下的痕迹,心里涌动着千言万语,又不知从哪说起。长时间的亲情疏离,已经找不出共同话题,更何况我们之间,还有那个隐秘又不容提及的隔阂禁忌。 我一直渴望靠近她,就像所有渴望母爱的贴心女儿一样,只要在她的身边,就会觉得很满足很幸福。可她却从未如同其他母亲那般,真正地善待自己的孩子,给予关心,理解,安慰与照顾。即便很久之后,她某次无意心碎地终于发觉了那个男人对我的心怀不轨时,也仅仅只是这样说。 大学志愿报得远一些吧。远离他,你就安全了。 远离他?还是,远离你们? 眼泪顺着热水一起往下流,分不清是咸是淡。心底酸涩刺痛。 她是我的母亲。即便她不曾真正地期盼过我的靠近,即便她不曾真正地深爱过我,在这样噩梦惊醒之后的暗沉时分,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想念她。20.楚漠的眼泪 "刘离?刘离,醒醒…快醒醒…"温柔的声线里透着急切,在我耳边一遍遍地召唤。 嗯......? 视线中首先映入的是那对犹如两道阴影般低低覆着的浓密眼睫,像是沾染了一些雾气,看起来有点朦胧。然后,楚漠这张正放大在我面前的脸,才慢慢变得清晰起来。见我睁眼望向他,他才长吁一口气般,面部线条逐渐恢复柔和,紧绷的双肩缓缓放松下来。 这是…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