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只白骨精-9

林娇叹了口气。她已经看出来,这个三叔公对杨敬轩倒确实有几分护着。估计是杨敬轩找他说了事,这才半夜三更拼了把老骨头也要赶这么远的路过来阻止。杨三叔公确实是在惊怒交加之下赶了过来的。他与杨敬轩的爷爷是堂兄弟,除了之前的杨太公,村里也就他算得上德高望重。前些年杨太公得势,他自然说不上话,现在杨太公没了,杨敬轩成族长,又不是经常在村里,所以实际的一些日常事物都是他经手。傍晚时杨敬轩回村找了他,他听到了这个便称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的坏消息,苦劝无果之后,哪里还坐得住,当即便叫儿子套了车送自己过来。他本想疾言厉色把这勾引男人的春娇吓倒,没想到她看起来并没听进去,又急又怒,手都微微抖了起来,道:“春娇,你只顾自己勾了大河想过好日子,你可曾替他想过?他找了我来,说要娶你,这个族长也不当了,还愿公然接受鞭罚。他若真这样做了,这一辈子都别想在村里抬起头做人!这可是他的祖地!你是要陷他于不忠不孝吗?春娇,就算三叔公我求你了,求你别再缠着大河,只要你不缠着他,这事我会替他瞒下来,也就没人会知道……”林娇见这老翁倒确实是出自对杨敬轩的爱护之心,踌躇了下,说:“三叔公,我要是先被休了,不是杨家的人了,和桃花村也没关系了,这样他再娶我……”“这样也万万不可!”林娇话没说完,便被三叔公给打断了,见他瞪大了眼,胡须一吹一吹道,“就算你不是老杨家的人了,可你也就是个寡妇!大河娶了你,也是自毁前程,会被唾沫星子淹死!你就一条路,不许再勾引他,赶紧给我走!”林娇恼了,哼道:“三叔公半夜三更的您叫我倒是往哪儿走啊?再说这种事,本来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为他着想是没错,可你也别光在我面前嚷。他要是说不娶我,我绝不会拖他下水。您年纪虽大,只这样赶过来寻我一个寡妇说话,说出去也有碍您的名声,您赶紧走好!”“我要是说得动大河,我还用得着半夜跑这儿找你?他的魂儿都被勾走了!你个不识好歹的专勾男人的妖精,不得好死……”三叔公气得发抖,破口大骂。“招娣,送三叔公!”林娇不理他,出去开了隔门叫招娣。招娣很快进来,小心翼翼对着三叔公道:“三叔公?”三叔公哼了一声,气哼哼走了。被这一闹,林娇自然又是一夜没睡。躺在床上只翻来覆去。杨敬轩为了自己,很有可能不容于他的族人了,那以后桃花村的路就会断掉。对她来说,自然毫无影响,就算一辈子再不踏足一步也无所谓。只要他真的能放下心结,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后两人成婚了就住县城,自己尽量对他多弥补些就是……虽是这样想的,只终究心情还是低落。这个男人,她不过见了几面之后便有意无意地想得到他。终于她遂了心愿用尽方法俘获了他。他看起来也是心甘情愿地为自己付出代价。但是他知道的自己,却只是真实自己的极小部分。以后有一天两人若是浓情不再,他偶尔想起过往,会不会为今天感到后悔?林娇忽然觉到了一丝惶恐。她闭上了眼睛,把这个念头用力驱逐了出去。她一定会和他一直好下去的。她是那么地想要这个男人属于自己!~~~第二天傍晚时分,天还没黑,林娇忙了一阵儿,觉着有些乏,大约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便往后面去想躺下小歇一会儿,回头却见杨敬轩从大门进来,朝自己大步而来,立刻吸引了吃饭客人的注意。知道他现在大约是决意要娶自己,所以也不惧旁人目光了。将他让到可以说话的后院里,微微笑道:“你来啦?”杨敬轩借了暮色仔细看她一眼,见她脸色透出了丝乏,说:“我刚从村里回来,知道三叔公昨半夜找了你,难为你了……”“我没事。”林娇笑道,“倒是他被我气走了。他在你面前大骂我了吧?”杨敬轩微微一笑,摇头道:“你没放心上就好。我把话跟三叔公都说清了。今天初三,这个月初十,正好是祠堂和学堂建好开堂的日子,我在祖宗面前祭告后,就会说我们的事。往后我们住到县城,只是……”他抓了下自己的额,小声道,“我存的钱前次都垫了纳库,现在可能让你住不起大房子了。你跟了我,要委屈些时日……”林娇的心情被他后面的话给逗得好了不少,笑道:“没事呢。我不是还有这么大的房子么?咱们两边轮换着住,住你那里,我就听你的,住我这里,你就听我的。多好!”杨敬轩呵呵笑了起来,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是溺爱,想了下,忽然道:“阿娇,你不要有什么想法。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能娶你为妻,我这一辈子也无憾。往后我会努力赚钱,让你穿金戴银,不比那些官太太差!”林娇见他还记着自己说过的玩笑话,心里涌出一阵感动,昨晚的惶恐现在都消失了,笑道:“行,那我就等着。”林娇说完,见他还站着,神色仿佛有些不自然,奇怪道:“怎么了?”杨敬轩微咳一声,终于拿出刚一直藏在袖里的一团帕子,解开,居然包了枚银簪,簪身云纹,簪头好像是累丝镂空的莲瓣纹,瞧着十分精巧,望着她小声道:“你从前不是说会戴我送的头花吗?这是我叫县城里最好的首饰铺打的,刚打好。不是金的,只是银簪而已,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林娇惊喜笑道:“你帮我戴起来。”说罢侧过头去。杨敬轩拈了银簪插入她发鬓一侧,见她笑盈盈眼波流转,想到很快就能与她结为连理,心中登时满是柔情。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 怜君、蝶舞、梵高的耳朵、蓝晓宁、tarotdeck、黄色月亮、咕咕鸡投的雷和手榴。☆、第 52 章转眼几天过去,明日就是初十了。这几天杨敬轩没怎么来,林娇知道,说下面一个镇子里正巧出了桩命案,他随了李观涛一道去查案,可能今天才会回来。一想到明天就是初十,他就要去祠堂把他与自己的事当众公布,然后接受族规惩罚,林娇就觉得心惊肉跳。这几夜越逼近日子,越是睡不着觉,有时候甚至想和他一道去受。只也知道他必定不会同意。可是就算像他说的那样,鞭子不过是马藤草做的,然后施刑的人也只是寻常村夫,可那毕竟是鞭子落在血肉之躯上,而且还是两百下……就在昨夜,大约是日有所思的缘故,她竟梦见他受了鞭刑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样子,边上村人围着不停朝他鄙视口吐唾沫,惊醒时发觉自己面上竟有泪痕。就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其实他要是突然后悔了,放弃娶她了,她也真的不会再去勉强他的,更不会再去勾引他。晚间饭点到了,林娇却丝毫不觉得饿。这几天都是这样,什么都不想吃。见王嫂子招呼她吃饭,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整个人虚得像充了气,只想快点回屋里躺下。她和杨敬轩的事,虽然还没公开,但王嫂子几个人大约也有些猜出来了,只是不知道具体详情而已。虽难免觉得骇异,只瞧这女掌柜花容月貌的,两人年岁相当,便是真有事也想得通,何况女掌柜待自己几个不刻薄,这事又不损自己什么,反倒关心了起来。见她茶饭不思的,这几日杨敬轩又都没来,以为是犯了相思,王嫂子便拿话劝道:“女掌柜的,瞧你这几日,饭都没吃几两下去,自己饿得脸黄黄的,那男人回来见了还不心疼?赶紧的多吃点,养得白白胖胖,男人见了才喜欢!”林娇听劝勉强又吃了小半碗,实在堵得慌,便起身回了后院,到了晚间能武安顿下去了,自己草草拆了妆便也爬上榻睡了。照旧是翻烙饼样地来回翻个不停。心里盼着杨敬轩还是被公事拖住身回不来,明天去不成桃花村才好。直到将近半夜,才终于犯出了些困意。迷迷糊糊翻过了个身,陡然仿佛感觉自己榻前多了个高大的人影,瞬间头皮发麻,猛睁开眼睛刚要张嘴大叫,嘴已经被一只手捂住,随即听见一个声音说:“是我!”林娇立刻辨出是杨敬轩,也不知是喜是忧,心还怦怦乱跳。她记得自己是闩好了两扇门的,他进来想必是翻墙,正想扑到他怀里责他为何悄无声息潜入吓她,却忽然觉得不对。面前这个人确实是杨敬轩,但他却又仿佛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男人。虽然只是个模糊黑影,但她也能感觉到他身形绷得紧紧,整个人散发出了一丝冷淡,或者说,是……愤怒。是的,他的身体是因为愤怒才绷得这么紧。林娇顿时感到了一丝陌生的惊慌,一时竟不能出声,只慢慢地从榻上爬着坐了起来,默默与他相对。“把衣服穿起来,我到外面等你。我有话问你,不想吵醒阿武。”她听见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出这几句冷淡的话,还没反应过来,便已霍然而去,林娇的眼前顿时又只剩一片仿似无边的空虚黑暗。林娇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但她又觉得不太可能。可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杨敬轩为什么像是换了个人?林娇摸下榻点灯的时候,腿几乎像是踩在棉花堆里了,胸口仿佛被糅杂了惊惶和不安的一阵阵情绪紧紧掐住,连透气都觉得困难。穿衣的时候,她竟然发现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不禁长长呼吸口气闭目,等稳住了情绪,这才终于吹灯而出。要是真的是在这节骨眼上这么快就东窗事发,那就真的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命中注定他大概不是她的男人了。她到了院里的时候,看见他正背对着自己而立,月光下的背影伟岸却疏离。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却没刚才那样惊慌了。他大约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并未回头,开了门往外而去。林娇拍了下蹲在门角守门的虎大王,默默随他而去。出了巷口,看见停了匹健马,却不是他的那匹老马草炮。他翻身敏捷而上,林娇停了下来。这样的杨敬轩,她忽然不敢靠近。他等了片刻,见她不近,仿佛有些不耐烦起来,驱马几步到了她近前,俯身揽住她腰身便将她抄上了马放于自己身前的马背上,她还没坐定,身下的马便扬蹄疾驰,马蹄踏过石板路面,清晰而迅疾的马蹄踏石声若传入梦中人耳,天明也就不过是个梦而已。林娇被他单臂揽住腰身,觉到被颠得几乎要天旋地转之时,终于停了下来,被抱下了马。他并未放下她,仿佛负气仍紧紧抱着,踢开了一扇门便大步入内,一片昏暗中,她感觉自己被他抱进了间屋子,然后丢在了张仿似榻上的地方。好在丢的时候力道并不大,所以身下虽硬,倒也没摔痛。灯很快亮了起来,她看清了,见确实是间卧室,只屋子里陈设简单,除了桌椅榻几,找不到一件不具实用的装饰摆设。“我住的地方!”他见她四顾,把手上马鞭啪一声丢在了桌上,转身站在榻前,俯视着她冷冷道。这样的眼神,太过冷酷,甚至近乎厌恶。一定是桌上灯光被他丢马鞭的动作带出的风摇曳太过,这一瞬间,林娇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男人了。她微微瑟缩了下,望着他微微咬住唇不语。可惜这样的神情并没引出他的爱怜,他只继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出来说话吗?”没等林娇回答,又自顾道,“我还是先给你讲下我前几天办的那个案子,很有意思。”“前几天清平镇的一间脚店里出了桩命案,也是脚店,”他微微挑了下眉,带了丝揶揄,“脚店的掌柜半夜时被投宿的一个老客用刀刺死。你知道为什么吗?原因很简单,因为掌柜知道这个老客每次过来时,身边必定带了不下百两的财货。日子一久,他便起了贼心。终于这一次,按捺不住出手。他给这老客送去饭菜时,往酒水中下了迷药,想趁半夜潜去偷他的褡裢。不想这客人自斟时,不小心把酒壶打翻在地,酒水洒了。想起每次出门前婆娘叮嘱叫少喝酒,且明早要早起赶路,便打消了再叫酒的念头,只把饭吃了。那掌柜却不知道,以为这客人被迷倒了。到了半夜摸进屋子时,惊醒了客人,两人扭打起来,常年在外的马队客身边自然藏刀,扭打中客人拔了刀将掌柜的杀死。”林娇之前便隐隐有些猜到缘由,现在听他用冷漠的声音说这个案子,心里更是一片雪亮。没想到竟真华盖压顶到了这样地步,牙齿都微微颤抖起来。“我讯问脚店伙计的时候,伙计供出这掌柜从前也做过这样的事。迷药是从县城里峰林医馆的徐顺那里私买到的。刚刚我提了徐顺讯问,叫他供出买过迷药的客人名单……”他的声音愈发僵硬起来,“最后一个向他买药的人,就是你,春娇!这个月的初一!而这一天,我在做什么?我被你请去喝酒,喝了酒,我就醉了过去。然后醒来,我和你□地躺在了一处!”他说到最后,几乎已经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林娇现在已经不止牙齿发颤,甚至连手脚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动。他看到了,却丝毫没有怜悯,只是仍那样厌恶而冰冷地直视着她。林娇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看向他。却被他的目光刺得体无完肤。挣扎了下,终于困难地挤出了一丝声音:“我……”“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杨敬轩打断了她,冷冷道:“我知道你早就对我有意。我也对你起了不该动的心思。所以你那晚故意叫了我去,面上说要与我诀别,趁我不备却往酒水里下药将我迷倒,第二天我醒来见到那样情况,自然便会娶你了事,对不对?春娇你的算盘打得极好,我确实被你耍得团团转。要不是正好出了这样一件事牵出了你,我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你竟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事!”还是被他知道了。唯一没想到的是,竟会这么快就被他知道……算一下日子,好像前后不过八天……真的像一出戏……林娇长长呼出口气,终于压下先前的惊恐不安,抬头望着他道:“你说得没错。那晚确实是我下药在先了。可是我这么做,唯一的原因就是我喜欢你,想要嫁给你,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但你不敢娶我。如果我不这样,你大概永远也不会迈出这一步……”“住口!”他几乎是粗暴地低声怒吼了起来,连灯影都微微晃动几下。林娇再次被吓住,果然闭嘴不语,略带惊恐地望着他。见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神情狰狞而痛楚。林娇惊骇不已,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敬轩,你怎么了……”杨敬轩闭上了眼睛,仿佛压制住自己长长呼吸一口气。半晌,在一片难耐地死寂中,刚才那仿佛要噬人般的神情终于退去了些。“春娇,我再给你说个故事,你就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受了。”“八年前,我投兵到了战场,在杀人无数也险些无数次被人杀之后,我终于被提拔成了一个低级军官。有一次一场恶战,我在杀死十几个靠近我的敌卒后,腿根中箭倒地。一个敌卒上前要杀我,就在刀尖要入我心口之时,他被一支利箭射入咽喉而死,发箭救了我的是李元将军,军中除了都督之外的最高将领。从此我便到了他的身边。他是个极得拥戴的大将,文武韬略,无一不通。从他那里我学到了许多东西。我有时甚至想,如果他是我的父亲,那该有多好。就算要我为他奉上性命,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就是这样一位我极其敬重的人,他在到了战事的落幕前夕被害了,害死他的不是敌军,而是我夏朝的人!本该在那时候随他身侧的我,却在醉酒中酣眠不醒。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停了下来,对上了林娇圆睁的一双眼睛,缓缓说道:“因为我被人下了药,那个下药的人,不是别人,是与我并肩作战了多年的结义兄弟!”林娇呆住了。她从前只知道他上过战场,却没想到他的身上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一种浓重的悲哀与深深的后悔在她心里慢慢地弥散了开来。如果早一点,早一点让她知道他身上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的话,她绝不会愚蠢到用这样的手段去得到他的人。但是现在,一切都晚了……“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起先不愿喝酒?因为在那时,我就对天发誓,我杨敬轩此生绝不会再饮酒一滴,否则当遭五雷!”他凝视着她,目光里满是暴怒退去过后的落寞与悲伤,“我为你破了誓。可是就是你,我喜欢的女人,却对我做出了同样的事情……你知道我从徐顺的嘴里听到你名字的那一刻,我想的是什么吗?”“我想我如果从没认识过你,那该多好!”当这几个字缓慢却又清晰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一阵潮意迅速涌上了林娇的眼睛。但她极力忍住了,只是凝视着他,一眨不眨。“敬轩……我确实错了。”林娇慢慢道,“如果你后悔了,你完全可以取消我们的约定。你大概也知道了,你其实根本没对我做什么。那血是假的,我也只脱了你衣衫与你睡一起而已。你不欠我什么,真的。”杨敬轩皱眉惊讶看她一眼,神情很快又恢复成了原来的冷漠,道:“你诱了我,我也受你诱,与你纠缠不清。做错就是做错,五十步与百步有什么区别?你既然为了得我,费劲心机甚至不惜使出这样的手段,我也入了你的彀,醒来与你赤身同榻,你还有什么清白可言?许诺的事不会更改。我还是会娶了你。明天的刑罚更是我该得的。受刑之后,你等着我娶了你便是。我要说的话完了,我送你回去!”说罢转身大步而去。林娇望着他背影毫不留情地离去,眼眶一热,泪已堕出一滴。急忙擦去爬下床榻,脚踩地时膝盖一软,整个人便扑倒在地,也不知道疼了,爬了起来便咬牙出去,见他已骑在马上等候,到了近前,如来时那样被掠上马背,一阵风地被送回了自家巷口,他抱她下马,不带一丝爱怜。虎大王似闻到动静,吼吼地跑了出来,看见他两个,欢快地蹿了过来扯咬住杨敬轩的衣袖。林娇看见他抚了下虎大王的头,眼睛也没抬,道:“你进去吧。明日你不必回村。在家等我消息便是。”林娇朝自家后门而去,转身的一刹那,忍了许久的泪立刻纷纷争先恐后落下,却不敢停留,脚步反更快。听见身后虎大王追来的呼哧呼哧声,几欲哽不成声了。这样的杨敬轩,才是真正的他吧。只可笑自己从前一叶障目不知他是何人,更可恨欲迷心窍,为得他不择手段,才招致来今日这样的羞辱。他口口声声说还要娶她。只这样的情势之下,他能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妻,她又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夫?她是林娇,不是桃花村里的林春娇。她一定会想清楚的,自己到了这里这么久,要的到底是什么。~~~桃花村今天几乎如过年般地热闹,大水过后,祠堂重建完毕,边上是新落成的学堂,大人小孩都聚到了大场,就等着鞭炮祭祀,然后把重新炮制的祖先牌位一一供进灵位。一阵忙而不乱过后,终于仪式完毕。众人见三叔公与族长杨敬轩都未离开,似乎还有事要说,便也不走等着。只三叔公从头到现在一直阴沉着脸,族长杨敬轩也是神情凝重,瞧着不像是好事,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大河!”三叔公不死心,还要再最后阻拦,却见杨敬轩已经到了祠堂口前,抬手示意下面的人安静,心中顿时绝望,只把老杨家的那个春娇咒骂得下十八层地狱还觉不够。“我今天还有一事要说……”杨敬轩刚起了头,忽然见下面一阵骚动,抬眼望去,极其意外。见林娇竟面带笑意缓缓而来,顿时忘了说话,心中只想道:“她怎的竟会不听我话我到了这里?”眉头微皱,却见她眼风从头到尾并不扫向自己,反径直到了三叔公面前,笑道:”三叔公,你前次寻我说的话,我这些天想了,觉得极有道理。所以我有事找敬轩叔说,是十万急事。现在就要说。可借我人否?”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 晓妩、爱古言投雷。今天第二更了。说点题外话,这几天因为老公出差娃在学校,一个人在家时间自由,有时睡到半夜一觉醒来也会起来码字,所以像打了鸡血啊前所未有地狂更……不过明天开始就没那么多时间了,所以大概不会再双更,但我会尽量保持一更,时间大概是晚上。如果请假会在文案挂通知。新的篇章开始了,谢谢大家一路跟到这。☆、第 53 章杨氏前次虽怒气冲冲而去,只心中却哪里真放得下?今日天还没亮把两个儿子托给邻人,便叫了男人一道往桃花村赶了过来,挤在人堆里心急火燎左顾右盼,一直不见林娇露面,虽晓得自家那个大哥是这样吩咐过的,但心中难免又气又怨,怪她真个儿竟无情小性到了这样的地步。此刻见杨敬轩真的就要当众宣布那事了,急火攻心眼眶都要红了,边上那男人心疼,忙低声安慰道:“放心放心,我带了最好的伤药,大舅子一抽完,立马给上药……”杨氏狠狠扭了一把丈夫的腰,正低头伤心着,忽然听见林娇的声音,急忙抬头,见她不知何时出现,到了前头对三叔公竟说出这样的话,虽不晓得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凭女人的直觉,却也晓得仿佛是要生变,一时也忘了抹泪,只呆呆瞧着。三叔公也是个滚出来的老人精了,忽然见林娇出现对自己说这话,立马便猜到事情有变,反正不管什么事,只要这时候能阻拦杨敬轩就是好事,急忙道:“大河,她既这样找你,必定有要事。快去快去!”林娇谢了声,指着祠堂边几十步外那道缓坡边新建成的学堂道:“那就在那屋里说。”说罢转身看一眼仍定定望着自己仿似还没回过神儿的杨敬轩,朝他略微点了下头,当先而去。三叔公见林娇入了那学堂的门,杨敬轩却还站着只管发呆,怕他犯愣还要当众把那事儿宣出来,心中发急,操起拐杖捅了下他腰,道:“还不快去!”杨敬轩这才惊醒,只得收拾起满腹疑虑心思,在两边村人的低声议论和惊疑目光中快步追了上去。三叔公喊道:“都散了散了,论什么!他们这是有要事!”他这样驱人,村人反倒更被勾出了好奇心,哪个还肯走,反倒纷纷要挨得近些巴不得凑过去听才好。三叔公急了,干脆搬了条大长凳横住,自己叫了儿子一道守。杨氏见形势大变,急忙也与男人一道过去守着。林娇并不将身后那些村人的疑惑目光放在心上,脚步如飞般快,到了那学堂崭新的门楼下时,回头看了眼杨敬轩,见他跟在自己身后七八步外的地方,面上神色略显怔忪担忧,与昨夜那冷面煞神的样子判若两人,心中茫然滑过一个念头:“我用尽手段只想得到这男人。如今要得到了,却丝毫不觉快活。果然还是搂着钱数更好些……”刚错面间,杨敬轩见她与三叔公说话时,便立刻发觉她虽面带笑容,两颊亦薄施了层脂粉,唇色鲜艳,只那脂粉下的憔悴脸色却还是遮掩不尽,眼皮处甚至略沾浮肿。现在见她疾步在前,风卷得裙裾霍霍扬起,整个人仿佛要飘起来,眼前忽然闪过昨夜自己盛怒之下掷鞭于桌案上,她瑟缩于身下望着自己时的惊恐表情,心的某块角落忽然像被一根弦丝紧紧勒入了肉,隐隐牵痛起来。“她定是被我吓住了……”他再次悔。事实上,这种后悔,从昨夜他目送她背影消失在暗巷,自己伫立良久,而那盛怒终消在了清冷月光中后,便开始慢慢萦上心头了,似有若无。到了这一刻,当他看到她脸儿黄黄地意外出现,阻了自己要说的话时,他更强烈地感受到了这种悔意。“她虽屡屡欺骗于我,甚至做出这样的错事,该当教训,只我自己若真完全行端立正,她又如何能够得逞?我更不该把从前军中带出的旧脾气都用到她身上。她不过一女子而已,真吓到她了。今天这两百鞭,我不受谁受?只不知道她现在寻来阻拦了要和我说什么。我与她就要是夫妻了,就算我往后再也不愿信她,只不管怎样,昨夜她刚受了这样的惊吓,我等下总是要对她好声好气儿些才好……”杨敬轩见她到了高悬着“大泽礼门”四字牌匾的门楼前,回头望了自己一眼时,心中这样想道。见她已经进去,身影消失在那扇漆亮的木门之后,定了下心神,在身后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也跟着迈了进去。林娇入了学堂,见里面还空旷,只摆了几张崭新桌椅,忽然想起自己装文盲骗他教认字的事,那时千般旖旎万种怜爱,现在想起,却忽然觉得一下那么遥远了。便径直拣了张最里面的凳子抚平裙褶坐下,见他还立在对面怔怔望着自己,朝他微微一笑,道:“杨敬轩,你也坐。”杨敬轩一听到她话出口,整个人便似被裹了层嗖嗖凉风,觉到了不对。他印象中的春娇,时而黠慧、时而娇俏、时而温柔、时而如狐仙儿般媚惑人心,只现在面前的这个女子,坐那里虽也对着自己在笑,笑容姿态却坦荡而随意,找不出半分他熟悉的旧日感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忽然微微紧张,并未随她话坐下,只看着她迟疑片刻,终于道:“阿娇,我不是叫你在家等我回去?你过来做什么?”林娇见他望着自己时的神色虽无昨夜可怕,却也仍有些紧着。抬手将自己被风吹乱扑堆在面颊上的鬓发捋到耳后,微微叹道:“昨夜你抓了我去,给我讲了那几段故事。我回去后颠来倒去地想,终于想明白了。我过来,是想给你也讲段故事。”杨敬轩一怔,见她已经接着开口道:“现在入秋了,这一年转眼就要过去,可真快。现在我在城里有了家脚店,虽然进不了什么大钱,只每天混个饱腹还有的。可是就这大半年前,我还刚被逼着跳了河自尽,幸好命大还了魂儿。可我气还没来得及喘一口,你们就都又逼着要赶我走,我要真被赶走了,那我还不如再去跳一次河来得痛快。所以我就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后来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你了。我就想,那干脆就把这个男人弄到手,反正一来我看中了,二来,我一个女人无依无靠的,有你这样一个男人给我当靠山更好。所以后面的事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确实是我百般勾引,甚至骗你喝迷酒把你灌醉,终于叫你开口说娶我了。”林娇说一句,杨敬轩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到了最后,又已是绷得紧紧,忍耐道:“阿娇,别闹了。我晓得我昨晚态度不好,你心里不痛快,你先回去,我事完了再找你听你说。”林娇笑道:“你可真没耐心。你不想听,我却一定要说,”说罢语气一转,又道,“我终于得你开口说要娶我,一开始我很高兴。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我竟然愁烦多过快活了。一想到你要因为娶我背负这么多,我就觉得你太好了,我这样的人,实在是要不起你。只怪我当初只想自己,没为你考虑这些,我还竟想着你要是突然后悔不愿娶我,我也绝不会再纠缠你的,”她叹了口气,“大概是老天也看不过眼去,觉着我这人实在是太缺德配不上你,这才这么快地就让你发现了我用药迷你的事情。”“杨敬轩,这事真的是我骗了你。不止这一件,我从前对你做过的许多事,都是我在骗你。何大刀那事出来后,我跟你说我是被春杏男人胁迫的。其实是我发现他们的事后,我自己想方设法搭上了线才入的伙,至于拿你做引肉,更是我自己先提的。你叫我把贩盐所得的银子全上交县库,我顺了你的话,但我心里其实非常不乐意,到现在更后悔。还有,我叫你教我认字,那也是骗你的。杨敬轩我认得的字绝不会比你少几个。还有件事我也骗你了,当然没必要跟你再细说。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以前一直在你面前装,装得什么都不懂,其实我什么都懂,连有些你不懂的我也懂!我一直装,不停装,变着法儿地装,就是知道你吃这一套,喜欢我装出来的那种女人,想要勾引你把你弄到手而已……”“阿娇!你是不是糊涂了在说混话?”杨敬轩几步到了她面前,俯身下去抓住她臂膀,脸色极其难看,“你一来我就瞧你精神有些不济。别说了,我先送你回去!”林娇拂开他握住自己臂膀的手,仰头与他对视片刻,见他一直皱眉,显见对自己刚才的话极其不愿听,笑着摇头道:“果然人都是这样。我用甜言蜜语装出样子骗你,你高高兴兴。我现在终于想对你说实话,叫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反倒不乐意听。”杨敬轩见她说话时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带了点嘲讽,一滞,终于还是压下被她勾出的怒气,站直了身,忍耐道:“好,好。你现在想到这些跟我说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林娇收了刚才的戏谑神情,凝视他片刻,忽然苦笑了起来。“杨敬轩,我现在跑过来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要告诉你,我终于知道我错了,从一开始就不该打你的主意。我错看了你,我更高看了我自己。幸好现在什么都没发生。咱俩的事也就三叔公几个知道。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更会替你保守秘密的。你现在出去,还是众人拥戴的族长,而不是一个遭女人勾引背弃宗法人人可以唾弃的无德之人。”“咱们的婚约取消了,我已经不想嫁给你了!”林娇最后这样说道,见他错愕过后,慢慢再次浮出怒容,叹了口气,又道:“你别生气。我这样的决定,绝不是害你。你曾说喜欢我,可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现在你知道了,我就是个彻头彻尾连说一句话都要打个折的心机女人,根本不是你原来想象中的样子。我也一样。我原来以为我喜欢你,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其实你也根本不是我原来想象中的那个人。说得更难听点,我以为我得到你会很满足,可是现在我觉得,比起抱男人,我还是更喜欢抱钱。”“春娇!你说什么?”杨敬轩终于勃然大怒,竟吼了出来,声音清清楚楚传到了外面,顿时把原本就竖着耳朵听却听不清里头两人说什么干着急的人唬了一大跳,纷纷面面相觑。林娇望着他再次如昨夜般愤怒的冒火眼睛,慢慢道:“我承认我骗了你,真的对不起你。但你应该也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后悔不如前悔。我不可能在你面前装一辈子,那样太累。如果我就这样嫁给了你,以后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时候你还会喜欢我吗?那时候你不会后悔你今天为了我付出的关于身份和名望的代价吗?我知道这些对你其实非常重要。你自己扪心问问。”杨敬轩死死盯着林娇,牙关紧咬,额角青筋一根根凸爆交错,拳捏得格格作响。“如果这样的一个我,你现在还说得出口你喜欢,你愿意为我身败名裂身受鞭刑,我不会阻止你出去,我会感激涕零地如约嫁你,并且成亲之后,我会尽我全力去弥补你。相信我。”林娇从椅上站了起来,凝视着他慢慢说道。时间仿佛凝固,耳畔只有不知道哪里钻进带动鬓发微微招摇的细细穿堂风。两人谁都没有动,也没人再说话。仿佛过去很久,又仿佛不过片刻,林娇终于微微一笑,抬手从自己发鬓上拔下不过戴了几日还未熟她发香的那枚银簪,轻轻放到了边上的桌案面上,道:“杨敬轩你人很好,以前对我更是照顾有加,除了说谢,我只能再次向你赔罪。是我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勾引了你在先,现在又是我为了自己心安提出毁约。你完全就是无辜的,我却是个反复无常的自私小人,你不必原谅我,真的。前次你代我垫的两百两银子,我有钱了就会还你。我走了。”林娇收回了目光,从他身侧而过,却被他从后抓住了一边手腕,捏得骨头都像要断掉。林娇回头,见他身形仍如石化僵立,并未回头看向自己,手却紧紧箍住她的腕不放,忍住了痛道:“如果你还是为了我的所谓清白而放不下你的心结,我再告诉你一遍,你并没夺我所谓清白。何况就算有,一来是我送上门的,二来,那不过是一张薄薄的处子膜。这东西最是脆弱,运气不好,走路便是摔一跤也有可能破掉。我若是被石头绊倒摔跤破的,难道还要赖着石头成亲?”杨敬轩猛地侧头过来,林娇已然避开了脸不去看他,只盯着面前那扇紧紧闭住的双扇堂门。终于,她感觉到捏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慢慢消力,轻轻一挣,便松脱了开来。林娇不再回头,只低头飞快往外而去,出了门楼一现身,见杨氏便焦急迎了上来,压低声道:“到底说了什么?我刚怎么听到他吼你?我哥呢?”林娇道:“没事儿。都没事了。”杨氏一怔,觉着不懂,正要再追问,却见她已低头在村人目光中匆匆而去,连石寡妇叫唤也不理会。顿了下脚,转身往里去,却见自己兄长正伫立在空旷的学堂里仿似石人,眼睛盯着刚才春娇离去的方向,神色丝悲似怒仿如中邪,心中骇异,忙上前叫道:“哥,你咋啦?”杨敬轩刚才实在是被林娇最后那一番话给顶得差点脑充血晕厥过去,现在被杨氏唤醒,两个太阳穴的筋还一抽一抽地疼。也不管跟着进来的一帮子人的七嘴八舌,只凭了胸中一股难平怒气,拔腿便追了出去,到了外面四顾望去,伊人早不见身影,再追几步,慢慢却又停了下来,心中又涌出了一种这一辈子他都未曾尝过的难言酸涩和苦楚。就算追上了,他现在又能对她说什么?杨氏眼尖,瞧见边上桌案上放了枚精巧的银簪,怕被人看见多问,忙收了卷入手心。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 zhouzhou、妹妹、骁阳、晋果果、文子文子酱、Zoey、sunbirdxin、tarotdeck、轻寒、蓝晓宁、黄色月亮、懒洋洋的高贵等投雷和手榴。看到很多读者参与讨论,我要写文所以没时间一一回复,但一条条都看过,有些看得发笑,有些建议让我得益思考,就算是简单的撒花也是种鼓励,谢谢大家的热情。☆、第 54 章却说林娇说完那一番话穿过人头攒动的大场飞快而去时,忽然觉到身后被人扯住衣袖,回头见是石寡妇。“阿娇,出什么事了?刚杨大人那样吼你?”石寡妇死抓着不放,一脸的好奇。林娇看了眼她站她身后不远处也好奇盯着自己的妇人,道:“我要改嫁,族长不允。”石寡妇吃惊,手一松,见她已经低头飞快而去,转眼拐过个麦秸堆便不见了人影,还没回过神,那几个妇人便围了上来一脸激动地吱吱喳喳开来。林娇对石寡妇说那句话,不过是知道村民们迟早必定是要自己臆想出一个缘由的。群众的力量无穷。与其让他们最后夺测到他们族长与自己的不伦纠葛,还不如用这样一个听起来更能让人接受的理由解释过去。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她确实是对不起杨敬轩。追他的是她,现在他终于入了角色,让游戏戛然而止的也是她。为今天的事用这样的一个理由来解释,也算是她能奉上的最后一点弥补了。林娇步子迈得飞快,听不到身后大场传来的任何响动了,步子却也没停顿,人仿佛一直被一根线紧紧吊着,只是一直不停地往县城方向去。她不想走官道遇到后面可能追上的人,也不想搭便车,几乎是凭下意识便选了另条田地间的小道。昨天刚下过一场雨,路还未干透,她就踩着泥路在两边田地里劳作农人的惊诧目光中高一脚低一脚地不停往前去,丝毫不觉得疲累。她离开桃花村时是午后,到达县城回到自己家时已经是迟暮了。正在忙碌着的王嫂子几个人看见她踏入大门,鬓发被风吹乱,两颧赤红双目放光,脚上踩了满鞋的泥泞,何曾见过这样狼狈的样子?惊讶地围了上来想要问个究竟,却听她只丢下一句“我累了想睡觉别来吵我”,丝毫不加停顿,径直便往后院而去。林娇入了自己的屋,把门一关,甩了沾满泥泞的鞋,连外衣都没脱便一头倒在了她干净而柔软的床榻上,直到这一刻,整个人才像是被抽尽了力气,疲惫得仿佛连手脚都失去了存在,只想化作一滩泥浆,再也不要起来了。回城的路上,她一直不停地在回忆着自己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她不会后悔,就算重来一遍,她也不会更改一个字。她不是在欲擒故纵,更不想留什么退路。她知道自己现在还喜欢这个男人,但她已经决定彻底放弃了,因为他不适合自己。就像摆在玻璃罩中的一件宝物。你可以喜欢,可以欣赏,但不能真的就这样不管不顾用尽一切手段把它抱回家中。杨敬轩对她来说,大约也是这样。她唯一后悔的是自己这么晚才明白这个道理。好在……还不算晚得天怒人怨。至少……他还没受到什么无可挽回的实际损失……林娇扯过被蒙住了头,闭上眼睛。几天以来积压的所有疲惫在这一刻排山倒海地袭来,她很快便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沉稳而漫长,甚至难得几乎根本没做什么梦。感觉到耳边仿佛传来一阵拍门声,应声睁开了眼,发现阳光亮得刺目。她掀开被慢慢坐起来时,第一个感觉就是腹中饥饿,饿得可以吃下三大碗的饭。她自昨天傍晚一钻进屋子便没出来,别说能武,就是王嫂子招娣几个人都不知道过来转悠了多少圈了。等到现在见还没动静,终于熬不住去拍门,拍了几下,见门便从里而开,林娇精神奕奕地出现,笑道:“王嫂子,有饭没?我饿死了。”日子终于恢复了该有的模样。林娇脚店里的四个帮佣,除了愣头愣脑的牛二愣和每天干完了活便只关心今天吃啥的招娣,两个年纪大些的嫂子却觉到了女掌柜的异样。自从那天开门出来吃了三大碗的饭之后,这女掌柜愈发精明算计了,对这脚店似乎也更上心。前段日子除了忙碌时候,还不大能在前堂见到她,时常有老客关心问起,现在却一天到晚坐镇,事无巨细必定亲自安排过问,甚至还弄出了一个什么给老客优惠住店的法子,于是白天还好,到了傍晚吃饭投宿的高峰时候,冷清了些日子的前堂又开始客人盈门热闹起来,不停有男人进进出出甚至上前搭讪玩笑,只因那美貌女掌柜又坐到了帐台之后。唯一有些不对劲的就是县衙里的杨捕头再没出现,便是刘大同几个人偶尔转过来,也不再进来,最多只在门口张望几下便匆匆而走。世上没不透风的墙,不过小半个月,也不知道是哪个先传的,附近的人竟都知道了这脚店里的美貌女掌柜想着改嫁却被族里给拒了的事。再传几下,连改嫁对象也出现了好几个版本。有说是个受她资助读书的穷秀才,有说是个时常住她店日久生情的马队汉子,还有说是个要娶她当填房的财主,无一定论。女人暗地里幸灾乐祸鄙夷不已,男人却分了两种。一种望洋兴叹只能艳羡,另种却暗地希望顿生,想着自己多去她面前走动献下殷勤,这女掌柜既然春心已动,就算娶不到手,说不定被看中了能有幸暗通款曲也不定。顿时生意更是好了一层,时常都是满客,晚去了便连个角落的通铺也占不到。女人名声自然重要,只那也是相对于想要嫁个男人靠老的女人而已。男人远不及银钱可靠,前一世的林娇早听过这说法,如今感触更多而已。这种蜚言流语于她现在毫无损伤,她最近愁得更多的,却是能武的眼睛。眼看着一天比一天要好,偏在这节骨眼上,徐顺被抓了投牢。药还能照原先的方子抓了吃,只那针疗却非他本人不可。已经停了三次了,再停下去,怕于病情痊愈有碍。林娇去了峰林医馆好几次,大门一直被盖了县衙印鉴的封条给封了,最后曲折找到他家人,他老婆正躺在炕头上起不来,说是好求歹求才只给放进去探监了一次。照了刑律要吃满六个月的牢饭才能放出来。林娇有些着急。那个徐顺要真六个月后才出来,别人能等,能武却是等不起。昨天偷偷找到了刘大同问能不能帮她搭个线认识牢头,以后每三天放她进去一次让徐顺帮能武治眼睛,刘大同开口便道:“这事只有两人能做主,要么李大人,要么杨大人。牢头胆子最小,没他两个的话,你就是送他钱他也不敢收!”林娇无奈,回来左思右想,咬咬牙终于下了决心,决定亲自去求见县令李观涛。这件事,她其实也可以避开李观涛去找杨敬轩,只要把能武的情况说一下,虽然现在与自己已经形同陌路了,但这个“私”他应该也是会徇的。但是林娇最后还是否定了。实在不想再因为能武的事和他又扯上关系。知道县长大人早上一般都会很忙,林娇昨天打听到他今天会在衙,等到了午后,估摸着他应该有点空了,收拾了下自己,便往县衙而去。到了大门,正巧碰见了衙役王军,说自己有事要求见李大人,请他务必通报。见王军踌躇说为何不先去找杨大人,林娇笑道:“我不是找杨大人,是找李大人。你就跟大人说,我知道王大丫,他一定会见我。”王军见她不似玩笑,且从前知道自己老大和她有点暧昧前,对她也是思春过几天的,哪里还会拒绝,立刻应了下来,没一会儿便跑了出来说:“大人在书房,叫我立刻带你进去。”林娇谢过了,跟着王军往后衙的书房里去。这是她第一次到后头衙府。所见庭院不是很大,有几处假山小池,虽不见奢华布置,却也颇具雅趣。被带着经过一道回廊,见王军停了脚步指着前头说:“书房就在拐角过去……”王军话没说完,林娇便见一着了便服的老者从那拐角处匆匆而来,虽与前次遇到时的老农装扮大相迥异,却也一眼认了出来,正是李观涛。李观涛自前次在雁来陂巧遇王大丫,过后却久觅不见人,至今时常想起还心有遗憾,想不通那女子为何用假名隐藏不现。他有心重修雁来陂,因那地若真能重修蓄水,对县境里的千顷田地都件极大的好事。不敢说百年之后如何,护理得当,至少往后几十年,农事都将大有保障。但是这积沙问题不解,什么都是空想,这才一直踯躅不前。自己近期一有空,便在书房里翻看前人所著水利著作。只可惜,各色阳春白雪甚至官场立身之类的典籍应有尽有,唯独这关系到底下民生的农事技书却少之又少。只因人人刻苦读书,大抵都想最后出人头地封爵拜相,这种农事科技,便是研究得再透彻,于己身光宗耀祖又能起几分助力?所以手头能搜到的,也就不过几本前人所传下的残册。李观涛通读不下十遍,却始终找不到彻底解淤之法,一时竟感觉无处下手。这日忙了早间之事,午后照例到书房研究,忽听王军来报,说有女子求见有事,一听到“王大丫”三字,立刻便如了琼浆玉醪,立刻便叫带进来。等了片刻,实在心急难耐,也不管自己身份了,抬脚便出了书房要看个究竟,过了回廊拐角,一眼看到个年轻女子随了王军而来,眼前顿时一亮,脱口道:“你!王大丫!”林娇见李观涛果然还记得自己。他是朝廷命官,自己不过一个民妇,照了规矩上前要见跪拜之礼,早被李观涛拦住,迫不及待往书房里引去,道:“快来快来!本官正寻你不见,入书房再说!”林娇跟了李观涛入书房,见窗净几明,阔大桌案之上摊了几本书,略扫一眼,见最上面的是本残破的《河防要书》,便知道他还未放下雁来陂,心中先便稳了几分。等李观涛坐下,不等他开口,自己先便道:“李大人,民妇前次在雁来陂偶遇大人,后来借了假名脱身,愚弄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李观涛抚髯笑道:“无罪无罪!不过是本官想要寻到你而已。你今日能自己寻过来,更是好事。我且问你,你前次说的你有法子治理雁来陂蓄水淤沙,可是当真?”林娇点头道:“民妇不敢说一定。但确实有法子可用。只是需要实地详细勘测过后,若真可行,再绘出图纸试校。”李观涛大喜道:“好,好!事不宜迟,你若方便,本官明日便派人随你一道去。”话说完,注意到对面立着的那女子年轻貌美肤光盈盈,忽然又起了疑虑,捻须试探道:“这位小娘子,本官见你年岁不大,你是如何懂得这些水利之事?莫非家学渊源?你姓甚名何?”林娇微微笑道:“李大人,我答应助你这事,实话说是思虑良久的。我姓林名春娇,不过一普通女子而已。我知晓这些,实在有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往事。大人若信我,就求大人不要追问缘由,只管叫我去做。若不信,民女也不敢揽事上身,这就告退。”李观涛一怔,见她说话时不卑不亢颇见气度。沉吟片刻,终于笑道:“你这样的小姑娘倒也少见!只要你真有这本事,我不问你缘由也是无妨。”话虽这样说,只终究还是有些信不过,随口便问了些水利之事。见她应对如流娓娓道来,涉及土方石方干砌浆砌工日技术等等方面竟无一不晓,且应对之中还时有些对辞极其新鲜,自己闻所未闻,心中十分佩服,刚才的疑虑顿消,高兴道:“好,好。果然是我运气好,竟把你这样的人送到了我身边。明日我便派人护送你去。”李观涛话说完,见她只笑而不语,并未点头应下,拍了下额,道:“我糊涂了。你既然从前避而不见,现在自己找上门来,想必是有求于我。你说便是,我若能应,必定不会推却。”林娇见他果然老到猜中自己心思,急忙跪下了道:“大人洞察人心,我便斗胆求一事。实在是我家中有个弟弟,眼疾一直在峰林医馆的徐顺那里调治,每三日要施一次针疗。他前些时日因犯了事被投入牢。他进去要半年,只我弟弟的调治却不能停下。民女找过来,就是求大人体恤,允许民女送弟弟入监牢就医,疗毕再出。”因这案子刚发半月不到,李观涛对这徐顺还有印象,想了下,道:“这于刑律是不通。那郎中为牟利私下贩卖禁药,罪有应得,只你弟弟病情也是要紧。你既特意为此而来,本官便网开一面,准了你的事,待我写个条子盖印交代下去,往后你凭了条子送你弟弟进去便可。”林娇心中高兴,又道谢了才起身。见他已经提笔刷刷几下写好,盖了个印鉴递过。接了过来待墨迹干了小心折好。又应了他的问话,报了自己如今在县城里的地址,约好明日随他派来的人一道过去,正要告退离去,忽然想起件事,迟疑了下,问道:“大人,不晓得你明日要派谁来与我一道?其实也没必要,那地方我去过。我自己一人过去也无妨。”李观涛摇头道:“那雁来陂离附近人烟之处有些路,四处又都是山地,如今入秋,白昼越发短了,你既是为我做事,我怎可叫你一个年轻女子单独过去?我衙门里的杨捕头从前随我去过数趟,熟悉那里地形,本适合此事,只他近来出了些事,差他也不方便。我便差另个叫刘大同的再叫个人护你一道过去。”林娇今天既然过来寻李观涛,便也没指望杨敬轩不知道自己是王大丫的事。不过现在他知不知道、知道后会不会对自己以前骗他更恨一层,这些都不重要了。她问刚才那话,只是担心李观涛会派杨敬轩随自己去,只怕到时彼此相对尴尬。现在听说是叫刘大同,心便放了下来,笑着道谢了,这才告退转身,一跨出门,整个人便停住了,见门边的走廊上立了个人,不是杨敬轩是谁?他一双眼睛紧紧落在自己脸上。不过小半个月没见,瞧着眼眶陷了进去胡渣满脸的憔悴不少。更不愿多看了。低头便要从他身边绕过,却被他忽然举了带刀鞘的方刀哗啦一声拦在腹前挡住去路。极是意外,抬脸看去,见他侧脸过来正冷冷盯着自己。身后李观涛这时已经听到响动出来,朗声笑道:“敬轩你何时也来了?刚才为何不进来同听?这女子便是老夫从前叫你找了许多回的那个王大丫。真个少见的能干。往后老夫就靠她重修雁来陂了。”杨敬轩慢慢放下拦住林娇的刀鞘,目光从她神采照人的一张脸上收回,对着李观涛道:“我方才过来在门外时,也听到了。”声音里略带了丝旁人不易觉察的僵硬。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 531044、一粒大米、minibaby、jianluolan18、懒洋洋的高贵、4114533、愛古言、琥珀、5809673、对芳樽、tarotdeck、黄色月亮投雷;梵高的耳朵、鲁鲁修、江山如此多娇的手榴和火箭炮。☆、第 55 章李观涛前些天被杨敬轩告知,他要成婚了,说对方是他同村的一个女子。他二人共事数年,虽是上下级,却亦师亦友。知道他一直无心婚娶,如今突然开口对自己说要成婚,说话时连眉梢都似爬上了层喜色。自己如今虽老了,却也曾年轻过,自然理解他要当新郎官的快活,也为他由衷高兴。再问几句,等听到说那女子是他在族里的寡妇侄媳时,顿觉错愕。再一想,他行事一向稳重,既然要结这样一门称惊世骇俗也不为过的姻缘,想必有他的缘由。李观涛为人并不迂腐,错愕过后,见他对那女子很上心,开口恳请他当二人的主婚人,自然一口应了下来。心中却对那女子很是好奇,便叫他择日带来见下,夫人有见面礼要赠。他应了而去。没过几日,等清平镇那桩命案的事完了,他被家中比他更好奇的夫人不停催着要见杨敬轩的新媳妇儿,见面时说完公事,便玩笑了句,说他是不是舍不得让媳妇儿露面被羞臊,这才迟迟不愿带来。不想他却一反常态,怔了半晌,最后只闷闷道了句“她不肯嫁我了”便起身而去。得知他婚讯,又得知他失婚,前后也就短短不过数日,李观涛再次错愕。再下来几天,见他虽如常行事,只眉宇间的郁色却时常不经意间流露。他为人本就孤冷,话也不多。衙门里众人对他虽敬重,只比起来平日反倒更乐意亲近他这个上官一些,现在更弄得人人看见他就绕道而行。他与林娇的短暂婚约,衙门里除了李观涛,便是刘大同等人也不知道。只晓得他与那脚店女掌柜有暧昧而已。现在见他突然变了个人似地郁郁寡欢,背地里都猜测必定是那个女掌柜给他吃了排头。李观涛虽然晓得个中缘由,只毕竟那是人家的私事,瞧他不愿多说的样子,自己也不好多问,只想着这时刻他心情不好,也不方便多给他派事,所以刚才才决定让刘大同带个人随林娇去。他又哪里想得到,现在这个自己找过来的“王大丫”就是让他这得力爱将连日郁懑不已的罪魁祸首呢?听见门外响动跟出来,一眼见到他拿了刀鞘挡住人家的去路,以为他是觉着这女子面生,却乱闯县衙后宅,心中生疑出手,这才急忙解释了一句。见他终于让开了路,也未多留意到他脸色,只笑道:“她应了明日便要去雁来陂查勘地势。老夫本想自己一道过去,只被事绊住了不得脱身。你若愿意,便由你随她去。否则叫刘大同也好……”林娇听得清楚,急忙插道:“李大人,就照刚才说的,请刘大哥陪我去便好!”杨敬轩飞快看她一眼,见她说话时神色郑重,眼睛只望着李观涛,连眼角风也没看向自己这里,心里一沉,刚才乍知道她竟然就是自己先前怀疑过却又被她巧言撇清的“王大丫”时的隐怒和惊异也荡然无存了,定定望着她气色鲜艳的面颊,想起这些天里,自己心头总觉有无数话在积压翻滚,曾有几次实在熬不住,凭了一时血气,想去她家找她把一切再问个清楚。只屡屡越靠近她家,想起她那日在学堂里她对着自己时的决绝眼神和无情话语,脚步便越觉迈出艰难,最后都是颓然而返而已,不禁茫然想道:“她好狠的心……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看她这些天应过得很好,好像早把我忘了……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要是真像她说的还喜欢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刚才好像还在气,可到底气什么?其实就算我现在想让她再骗我,她大约也再不肯骗了……”只觉胸口处一片悲怆,闷涩难当。李观涛哪里猜得到站在自己面前这两个人的心思。杨敬轩虽失态,只前些天就一直没怎么正常过,也不大放心上。见他没吭声,林娇又极力表示愿意让刘大同陪,便应了下来。林娇这才朝他二人各自轻巧道了别,李观涛道:“敬轩,替我送下客。”杨敬轩心微微一跳,可惜嘴巴还没来得及张开,听见林娇又已抢着道:“多谢二位大人了,不敢劳烦,我自己认得路。”说罢低头便飞快而去,只剩杨敬轩怔怔望着她背影,半晌动弹不得。李观涛心情极好,等林娇背影消失不见,忍不住还赞道:“敬轩,你别小看她。她虽不过一小丫头,若真当大用,日后可是老夫的座上宾,连你也要让她几分才是。”杨敬轩被唤回心神,揉了下自己又开始隐隐犯疼的额角,扯起嘴角勉强凑趣笑了下,心里却不住想着:“她怎么懂这么?以前为什么从来不和我提起?”忽然又想:“她原本一直就在骗我,又怎么会让我知道这些?”心情顿时愈发低落。李观涛却因自己太快活了,并未细致体察面前这个得力下属的愁苦心情。最后一挥手,道:“敬轩,你去吩咐刘大同一声,叫他挑个人明天一道护了她去。我夫人说晚上要自己亲手下厨炒几个菜,叫我请你过来一道吃饭。”见自己话说完,他仍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伸手用力拍了下他肩,鼓励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那个寡妇侄媳妇不肯嫁你了,那是她没眼光,以后想来,不定还是好事。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叫夫人替你多留意,只要你自己松口,保管三年抱俩!”杨敬轩苦笑了下,这才勉强打起精神应了下来,辞了李观涛而去,径直照吩咐去找刘大同,见了便道:“大人前些时候叫找的王大丫找到了,命你明日带个人护送她去雁来陂勘察地势。”刘大同一听李大人吩咐的,忙痛快应了下来,又问道:“那王大丫住哪里?”杨敬轩慢条斯理说:“王大丫就是开脚店的春娇,开脚店的春娇就是王大丫。”刘大同哎了一声再应下,才品出了不对,整个人差点没跳起来:“竟是她!”话刚出口,再飞快瞟了眼杨敬轩,见他正负手在后,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目光里却似乎带了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想起这些时日里他的种种异常,顿时福至心灵,一拍额头忙又道:“瞧我这记性!我忽然想了起来。我那婆娘这些天死活吵着要我明早陪她回娘家,我都应了下来,正准备找大人你告个假,这可如何是好?”杨敬轩嗯了声,仍面无表情道:“既这样,准你明日一天的假。”刘大同闻言,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这乐却不是假的。衙差辛苦,运气不好忙起来一个月也难得有一天休息。这些天听说他在乡下的丈人摔了一跤跌断半个门牙,嘴巴肿了起来。家中婆娘正闹着让他告假一起去探望。他见顶头上司整日阴沉着脸,事情又多,跑了这里跑那里,这告假的事也就不敢提。没想到这样凭空便得了一天假,自然高兴,忙咧嘴道谢。杨敬轩唔了声,转身便走。林娇出衙门到了自家,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带能武去了徐顺家。他老婆一听可以随同入内探监,顿时从床上爬了起来,收拾了一篮吃食衣服,把徐顺平日看病的家伙往药箱里一放便跟着林娇往大牢去。牢头刚得吩咐,把徐顺从群监调到了个干净些的单人牢里。见林娇出示了盖着县令印鉴的手书,便放了进去。那徐顺被牵连入狱,又悔又怕,每日里只涕泪交加的,忽见今日被提到了个单人牢里,问那牢头不理睬自己,也不知道是喜是祸,正蹲在墙角惴惴不安,忽见自己婆娘与林娇等人过来,才晓得了竟是这个缘由。如今命就掐在旁人手上,哪里还敢怠慢,叫狱卒端了盆清水净手过后,便屏声敛气地施行针疗。待毕,知道林娇在县太爷面前有些脸面,朝她低声哀告道:“我晓得我从前财迷心窍做错了事,如今我要是能治好能武少爷的眼,也算戴罪立功,求你在县太爷面前给我多说几句好话,若放我早点出去,我必定痛改前非,必定!”边上他那婆娘也一道恳求。林娇也不敢应下,只说过些时日再说。谢过了徐顺便领了能武出来。晚上安顿好回房,备好了明天要用的纸笔歇了下去,夜深人静时分,一闭上眼,眼前便浮现出今天撞见杨敬轩时的情景。她是极力不愿再去想他那副典型的失恋挫样的,只越不愿想,反倒越浮上心头。前些时日好容易培养出来的心平气和一下荡然无存,只觉心头郁躁。干脆如最先几夜睡不着时那样,爬了起来点灯披衣坐到桌前,摸出那本《小学书》,摊开了纸,自己拿笔对着上面的字慢慢地练习,写了一页的字,终于打了个呵欠。收了笔墨,正要把书放回去上床去睡觉,书的夹缝里忽然抖出一张纸,摊开了来看,见是第一夜他来教自己认字时写下的那面纸。上面并排的“春娇”“敬轩”整整齐齐,眼前仿似浮现出了当时的情景。盯着看了一会儿,拿笔过来蘸了浓浓的墨,把字涂得只剩一团漆黑,这才长长吁了口气,丢下笔吹灯上床去睡了。林娇第二天很早醒来。因为今天要爬山路,所以穿得甚是利索。吩咐了店里的人和能武,说自己有事出去,晚间可能会回来很晚。正说话间,见招娣跑了进来说:“娇姐,那个人又来了!在外面!”林娇问:“谁?”招娣说:“杨大人!”林娇一怔,皱了下眉,想了下,挽了自己准备的篮子走了出去,果然看见他直直地站在辆马车边,便径直走了过去,问道:“刘大哥呢?”杨敬轩一见她出现,心跳又不自觉地微微加快。见她问自己话时,态度比起昨天在后衙书房门口遇到时温和了些,也不知为何,略微松了口气,说:“他今日临时有急事告假,李大人便命我来代他。”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 尘埃、breathesky2007、御用闲人、wjingtax、midou96、tarotdeck、3Y、梵高的耳朵投雷;文荒真可怕、过堂、黄色月亮投手榴。☆、第 56 章林娇走到马车近前。仔细看他一眼,见他一张脸修得干干净净,不复昨日胡渣拉搭的落魄样,说话时眼睛并未看着自己,视线只落在地上。按说不与人对视,应是心虚说谎表现,但看他神色却又有点绷着,不像是为了接近自己故意要了这活,反倒更像勉强而为之。自己最不希望的发生了。但既来之,则安之。林娇朝他轻声道了声谢,便到了后头爬上了马车,很快便往出城方向去,仍是他坐前头把马。马车的速度比起骡车果然快了不少,本来从县城到雁来陂,坐骡车的话至少要大半天时间,现在不过刚过午就到了那爿山地脚下。上去的路窄羊肠,马车无法通行,寄在下面一农户家门口,两人便改步行往陂上去。林娇在车中时已经吃了带出的干粮当午饭。原本替刘大同也预备好了的。见他也是空手而来,现在只跟在自己后头五六步外的地方一声不响地闷头赶路,想了下,便停住步子,见他走了几步跟随自己停在两三步外的地方,便从篮子里拿了几个烙饼递过去。见他错愕看着自己,手却就是不伸过来接,神情仿似一个受了委屈还在负气的孩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再递得近了些,说:“吃不吃?不吃我收了!”杨敬轩今天陪她上山,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自己其实也不大清楚。一开始只觉胸中有无数话堵着噎着叫他寝食难安,必须要找她问个清楚;后来知道刘大同要陪她上山。那刘大同虽是个有儿有女的人了,但心里还是隐隐不乐意。干脆就用职权自己抢了这个活,心想一见到她就把自己想问的话问个清楚。只是现在真的和她处一块儿了,脚下是野径,四周是高高低低的缓坡山丘,偶尔才能看见几个在坡地上垦荒种田的人。正是问话的好时机,他却又一下子想不出自己到底想问她什么话了,就只这样跟着她走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出神。现在见她忽然停下脚步递吃的东西给自己,他这才如梦初醒,心想我到底是接还是不接?主意还没打定,听她又问自己吃不吃不吃就收,说话时口气虽平平的,只眉梢眼角却似乎隐隐带出了丝笑意,幽凉了多日的心顿时扑出一阵热气,刚才的各种犹豫踌躇瞬间瓦解,急忙哦了一声伸手接过来。林娇见他接了,便掉头继续往上。过了一会儿再回头,饼已经没了,便递给他一个盛了水的小水罐。见他这回很痛快地便接了过去。两人终于爬到了那道山脊处。林娇放下了篮子,迎风站着四顾望去。前一次她来时就注意到,因为这里荒废了将近半个世纪,雁来陂的陂地下游处垦满了一爿爿的梯田,当时都种着麦子。现在因秋播时候还未到,所以仍空着。再没多久,想必就会开始犁田撒种了。如果水库重修蓄水,这些梯田都将被水再次淹没。思及此处,便指着视线里的几爿梯田,回头问杨敬轩道:“那些地都是谁的,知道吗?”杨敬轩自从吃了她主动递来的饼和水后,心情比之一开始好了不少。正在盯着她被风吹得发舞的背影出神,忽然见她回头问自己,忙应道:“那些地从前都没有的。只是这蓄水陂遭毁弃之后,几十年里被陆续私自开垦出来的。寻常百姓不敢这样,大部分属于附近几个庄子里的大户,都是祖上时就开垦出来的,有户姓周的人家占最多,说他家有远亲是官宦之家,这才肆无忌惮。”林娇默然。重新蓄水淹田的话,损了这些人的既得利益,到时候想必会有一场纷争。只李观涛既然决意要完成这项水利工事,以他的资历,想必这些土豪也拦不住的,当下便也没放心上了。只俯身从篮子里取出带来的纸笔和丈量用的绳。笔是昨夜她自己用细炭条裹了纸壳所制,至于丈量,她在现代工作时熟悉的各种测距测角测面工具,这里统统没有,连长些的软尺也没有,只能带了团棉线,需要时便叫杨敬轩定住另头,自己拉到所需距离裁断,贴上各种方位标记,小心卷起不被弄乱,回去后用这里的短尺量出尺寸。她从前工作时是极投入的,也是个一丝不苟到近乎苛刻的上司。杨敬轩见她神色严肃,脸上不带一丝儿笑,差遣自己不停与她一道拉线定位,口中出来的话全都是命令式的,诸如“再往后”“停住”“再过去”“把你看到的告诉我”等等,没有一句别的多余话。被差得团团转,却觉到十分新鲜乐意,好几次因为被她专注的样子吸引看得失神,手上动作慢一拍,遭她不客气地用“怎么回事?”“看什么?”的口气训斥,怕真惹她厌烦了,这才打起精神严格照她吩咐行事。林娇原本是打算绕着依稀还可辨的旧日基线全部走一圈,把各种设计图纸必须的尺寸都记录下来。但她显然低估了这项前期工作的难度,见忙了一个下午,所需数据不过得出四分之一,有些还要再经测量。眼看夕阳西沉,知道必定还要来好几次,便叫停下来。杨敬轩忙得浑然忘我,只觉时间过得飞快,还没怎么着,太阳就已经有些西斜了。她说收工,心里还有些意犹未尽。两人回了原来可以俯瞰整个地形的那道山梁,见她有条不紊地卷着下午得到的各种长短不一棉线,在预先裁好的纸条上用炭条飞快地写上各种他不熟悉的名词,然后与棉线裹在一起排在篮子里,动作敏捷而熟稔,他几乎看得挪不开眼睛去——现在不用担心被她训斥,因为她自己也十分专注,根本没注意到他在边上干什么。林娇整理好了下午所测的全部数据,见离天黑还有些时候,便取出一张尺来见方的厚纸,找了块平石,将纸铺在上面,自己俯趴在石头上,向着山梁下凹进去的大片坑地绘起地形草图。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虽然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得出这爿地形的大致走向,只记录下来的终究更可靠些。要是有相机,自然不用她这样,现在只能自己手绘。这种写生式的手绘是项基本功,虽然许久没操练,但手感尚在,试了几下很快就找到感觉,只可惜没有橡皮,下手要更仔细些而已。很快一幅栩栩的黑白碳描图就跃然纸上。林娇听见远处山林里夕归昏鸦声阵阵传来,再修改了几处,端详了下,觉得满意,终于丢下碳条想站直身,这才觉得趴久了两个膝盖有点麻。卷起纸站直,活动了几下腿,一转头见那男人立在石头边上怔怔看着自己,也不想和他解释什么,收拾起篮子说:“走了!”杨敬轩如梦初醒,跟着她往山梁下去。眼前仿佛还一直晃着她刚才在夕阳里趴在大石头上用碳笔在白纸上勾勒时的情景。夕阳投过来时,仿佛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光晕。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与从前在月光灯影里对着他巧笑倩兮的那个女子截然不同,甚至找不到半分影子。但是就在他看着她垂眸专注于画纸时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从前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他为之心魂荡漾的时候,心中不是没有一个悄声的警告。但现在,当他的心再次被这样一个陌生的她所击中的时候,那种曾叫他满是负罪感的警告荡然无存了。他的心渐渐激动起来,又想起她中午主动给自己递吃食,可见对自己还是有关心的。好几次想开口叫她,希望她能跟自己再说说话,哪怕是像从前那样再叫他一声“敬轩叔”也好。但嘴却一直张不开。忽然看见她脚下被一颗石头绊了下,身形一个趔趄,立刻一个箭步过去,在她要摔倒的时候扶住了她。手刚触到她柔软的腰身,掌心就仿佛蔓爬出了一层微微的茸毛。他见她站定了,想松手,却又舍不得。就在迟疑间,她已经退开一步松脱了他的手,侧过脸朝他微微笑道:“谢谢你啊……”杨敬轩全身所有的感官都被这一声带了笑的道谢声给打开了,他仿佛又看到了原来那个对着自己巧笑倩兮的阿娇,忽然觉得勇气倍增,前些天曾一直盘旋在他心头的话也脱口而出了:“阿娇,你现在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了吗?”林娇有些惊讶,抬脸仔细看他,见他眸光里映了天边的余霞,眼睛亮得仿佛也像霞光在燃烧。她略想了下,说:“我要是喜欢柜台里的一件珠宝,不一定要把它戴回家。就让它留在那里很好,因为它未必就是适合我的。”杨敬轩一下听懂,心里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但是这希望之火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她又说道:“你人真的很好。但是不适合我。要是咱们重拾旧约我嫁给了你,就算你可以宽宏大量到不计较我以前对你做的一切,跟我过得很开心,但我却不会开心。我上次跟你说过,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以前为了得到你,用尽一切方法。现在我改了主意,所以也不会为了成全你的开心而委屈自己。况且……”她犹豫了下,说,“况且我确实更喜欢像现在这样自由的生活。好了,不说了。天要黑了,咱们快走吧!”说完微微一笑,转身继续往山下去。杨敬轩被钉在了原地,望着她轻快而去的背影,也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两人私定婚约后的那天晚上,她后来跪在自己膝上双手环抱住他腰,把脸埋在他胸口叫了好几声“相公”,最后还娇声娇气说什么“唉,我这么喜欢你,可怎么办”时的情景。当时种种还历历在目,如今却真的是翻脸无情。一片心胸活活被劈成了两半,一半郁懑满腔,一半冰凉透心。眼见她越走越远,身影就要拐过道山坳了,想起荒山入暮有虫兽出没,终于还是勉强压下难平心绪,大步追了上去。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Ya、银时、青鱼游、反正不是妖、432978、yoonconan、快来看灰机、好好看书a、tarotdeck、蓝晓宁、shmast、过堂 投雷和手榴。☆、第 57 章林娇知道杨敬轩这次应该是彻底被自己打击到了。因为送她回了县城之后,接下来的几次雁来陂之行,有一次是李县令亲自与她同行,还有几次都是刘大同和另个衙役随同,但他再也没露过面。自己一旦现出白骨精原型,先前被画皮所惑的追求者们立刻纷纷吓破了胆退避三舍。看来这一点,不论是在从前还是现在,用在男人身上,效果都是惊人地一致。性格决定命运,这话说得再对不过。她既然不愿让自己委屈太过,那就只能欣然接受天生孤寡的命了。林娇自嘲了几天,最后把那张涂黑了的纸也付之一炬,这段事拍拍手就算过去了。说完全不失落,是假的。再怎么清高的女人,原本追着你屁股跑的一个男人,前提是他真的不是一只癞蛤蟆,忽然停了下来转身不鸟你了,就算你对这男人完全没感觉,那种心理落差肯定也是难免。更何况杨敬轩不但不能被归入癞蛤蟆,勉强也能跻身黑马骑士之流。但也就那么回事。说到底,她爱自己更甚于爱杨敬轩那个男人。现在失了杨敬轩这个靠山,没关系,她又飞快傍上了李观涛这个更大的靠山。李观涛大有来头,只不过现在处在他人生的倒霉阶段而已。林娇虽不了解其中详情,却也深信这一点。观他为人豁达,虽然有时也有点倔,但和他手下杨敬轩的那种牛倔却又不一样。宦海沉浮多年,颇具人生智慧。瞧着也不是那种短命相的。所以她相信他一定不会一直这么倒霉下去。只要自己帮了他的忙,得他赏识,以后必定有后福。她知道李观涛大约已经从衙役们的口中知道了自己和杨敬轩的真实关系。因为前次去雁来陂的时候,老头子还乐呵呵地装作无意般打听他俩的事,说什么自己后知后觉,又说什么他家夫人想邀她做客认识下,赞她是当世奇女子,最后重点来了,言辞虽隐晦,但翻译出来的意思就是那个人现在整个儿一工作狂,以衙门为家,虐得手下敢怒不敢言,简直就要把清河县境内的小毛贼全都抓光了,牢房人满为患,再这样下去,清河很快就要成为全国首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道德模范县。听老头子最后的意思,大约是收到衙役们太多的越级投诉,竟也有点招架不住吃不消了,最后用商量的口气道:“春娇你看,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不是哪天你去劝劝他……”林娇打断道:“他是我叔,怎么会听我的话?而且我也不会说什么能让他高兴的好话。李大人你信不信,我要是真听了你的再去见他,等我一走,指不定他还要变本加厉。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多大的事啊弄得这样,他不羞我都替他羞。您就由着他折腾,等他折腾累了,自然就消停。”李观涛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林娇道:“你个丫头,最后一句话怎的与我夫人说得一模一样?我先前还怪她心肠硬来着。哪天得空你一定要去见下她。她正天天抱怨随我在此地无聊,见了你必定投缘,我也好少听她几句唠叨。”林娇笑着应了下来。她刚才对李观涛说的那一番话,并非完全言不由衷。她知道自己是狠心,外加小心眼。但这个男人要是受了点挫折就这样,那也怪不了她了。这件事里,她虽然要负绝大部分责任,但她装小白花骗他那会儿,他不是也挺开心的,至少当时也是得了极大精神满足不是吗?一想起他那天半夜把自己弄出去,瞪着眼睛说什么他但愿从来没认识她的话,她就觉得生气。反正她从前也跟他说过,她就是这么一个小心眼的人。他现在要是自己死活想不开,那说明他太脆弱,更不是她的菜。她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在泼洒了这一大盆子的狗血之后,让她现在又跑去跟他说,亲爱的我知道我错了,我再继续装小白花哄你高兴,你振作起来好不好?她还不如当场拍死自己算了。~~今天是最后一次去雁来陂了。前期的各种数据采集和与附近相关两条河流的地形勘察都差不多了,林娇对整个库体的蓄、泄以及排沙设计,大约已经在脑海里勾勒成形。今天这最后一趟,就是去复核一些关键的数据。回来后就可以正式设计图纸。今天照例是刘大同跟随,带了另个叫阿关的小衙役。前头几次李大同还会有意无意地跟林娇提杨敬轩的近况。见她似乎不大有兴趣,这次便也识趣地不再提及。三人到了雁来陂时已是下午。刘大同陪着林娇东跑西跑,最后到了陂体西北角的一处山梁。正下面是以后的库体,左右两边是缓缓下去的坡肩,后方也是道山坡,下去是道峡缝谷,从山梁上下望去,坡底被各色交错缠绕的荒草藤蔓遮住视线,一眼也看不到底。林娇正想问下刘大同,知不知道脚下这峡谷的去向,忽然看见阿关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嚷道:“刘叔,不好了!附近村人知道咱们的事,纠合了起来过来要闹事,说要锄死咱们!我跑得快才躲了过去,赶紧快躲躲!”林娇吓了一跳,顺了阿关身后的方向看去,见山梁的荒道上乌压压居然真的追了过来一帮村人,至少三四十个,手上操了木棍锄头,正怒气冲冲地往自己这边来。领头的一个汉子约莫三四十岁,戴顶斗笠,笠边压得很低遮住大半面容,看见林娇,立刻指着她朝身后的村民大叫:“就是那个妖女!就是她唆使县太爷捣鼓这个什么水库的!真要蓄起水来,像前次那样再破口一次,他们在县城里的自然没事,咱们这些住正下面的人可就真没活路了!打死她!”这汉子的话很有挑唆性,身后的村民被鼓动,顿时朝林娇涌了过来。“快跑!”刘大同见势不妙,也管不了许多,一把拉住林娇的手便往另侧山梁上跑去,只没跑几步,远远看见前面也涌了一帮子人过来,路一下被堵死了,两边的村民很快就涌到近前。刘大同脸色大变,叫了阿关一道把林娇护在他两人中间,回头对着林娇道:“你别怕,有我们在,他们不敢真的动你!”他口中虽这样安慰林娇,只自己却因为紧张过度,声音都打结发抖了。林娇起先确实被这阵势给吓住了,只跟着刘大同跑,现在眼见是没去路了,反倒冷静了下来。见两边的村民都挤了上来,一个个怒容满面嘴里叫骂不停,立刻猜到了前因后果。想必是自己这些天频繁在这里出现,那些耕了梯田的大户得到消息,知道县官有意重蓄水体,往后势必要淹了自家已经占来的田地,自然不愿,这才唆使乡民过来闹事。刘大同对着几个已经举起木棒冲到前头的村人怒道:“大胆刁民!我们这是奉了李大人的命在执行公务。你们敢闹事,是要造反了吗?”话说着,已经拔出了腰间佩着的衙门里衙役所用方刀,刀尖对着那几个村民。边上的阿关年轻,当差还没一年,更没见过这等阵仗,早已吓得两腿瑟瑟发抖。见刘大同拔刀,自己也跟着勉强拔出了刀。平头百姓畏惧官府。见这差爷满面须髯怒目圆睁,颇有点戏台上猛张飞的气概,又搬出了县官,脚便停了下来,相互看着迟疑不前。刘大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见先前那个斗笠汉子夹在人群里大声道:“大家别被他们吓住!所谓法不责众,我就不信县太爷会把咱们这么多人都抓去杀头!就算真都抓去杀头那也值!反正只要这地方再蓄起水,咱们一个一个的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上回命大的逃过一劫,下回再破口,横竖也是个死!不止死一个,还全家都没活路!还不如趁这机会把这妖女给收了,咱们就是死也值!至少家里老娘娃娃都还有命留着!”村民们被这汉子的话又给激得红了眼睛,想起前次大水时的惨烈景象,一阵群情激动纷纷附和,一下就逼到了离林娇不过三四步路的距离。林娇拨开了挡住自己的刘大同,对着朝自己蠢蠢欲动满是仇恨的村民们大声道:“大家听我说一句。这地方确实是要重修蓄水。只是我告诉你们,往后不会出现前次那样的破口!你们想想,雁来陂蓄水至少百年,废弃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之前蓄水使用的四五十年里,你们听你们的祖辈提过发生过这样的决口吗?没有!前次之所以决口,一是废弃数十年,塘坝得不到保养维修完全损毁,二是遭了那场百年不遇的大雨。这才是决口的原因。李大人决意重修这工事,若能成功,你们往后就可以完全不用靠天吃饭!这难道是在害你们吗?谁会不乐意?我告诉你们,真正不乐意的不是你们,而是那些占了陂地私自开出梯田的人!因为一旦蓄水,这些梯田就要沉入水底永无天日。今天你们过来要打死我,到底是你们自己想要过来,还是被人用话唆使了过来的?你们想想就知道了!”她声音高亢口齿清楚,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顿时压下了原来的那些怒骂议论声,几个原本最冲动冲在前的村人面面相觑了下,有一个年纪大些的终于开口道:“你话说得轻松!凭什么相信你?万一要是再破口,遭殃的是我们,又不是你!”林娇叫了声他老伯,再次道:“我以我人头担保,一旦修成蓄水,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我查看过附近地形,开工之时,同时会打通拓宽雁来陂与龙顺河之间的水道,建议李大人再起民夫浚河加大河道,并在此处设水位警戒,一旦水体超过限定水位,就开闸泄水入河,绝不会发生溢满下泄祸害之事!”众人面上的神色虽还有些疑虑,却渐渐没了先前的愤怒。林娇见他们举着锄头棍棒的手渐渐放下,正要松口气,忽然听见有人说:“你不就是那个桃花村老杨家的春娇?你怎么知道这些?大家别听她胡说!”林娇看了过去,见正是刚才那个隐在人群里的斗笠男人,知道他应该就是起头唆事的,道:“我是桃花村春娇没错。大家都知道前次大水,方圆十几个村镇,就只桃花村人畜伤亡最少的事吧?这位说话的大哥,你既然知道我,那想必也知道这是为什么吧?”见那男人哑口,其余人纷纷好奇看向自己,不慌不忙道:“就是因为我在阴间积了德的婆婆托梦给我,我及时提早告知了村人,这才免了场祸事的。这事我们村的人都知道,你们要是不信就去问,看我有没有说一句谎。至于我怎么懂这些,自然也和我婆婆有关。天机不可泄露,这却不好叫你们知道。你们不信我可以,神佛总要信的吧?”这一番话果然镇住了人,见再也没人开口质疑,连那个斗笠男人也不见了,林娇终于松了口气。刘大同起先比她更紧张。自己势单力薄,那阿关不顶用,春娇又是个弱质女流,万一她有个闪失,他也没脸再回衙门了。现在见她挺身出来,一番话压住了场子,又是佩服又是高兴,正要大声驱散众人,忽听人群里又有个面生的人大声嚷道:“这女人是妖女!自己是个寡妇整天想着改嫁,前回还被她村里的族长给拒了!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大家别信她话,打死才是真的!”话音刚落,便有几块石头朝林娇飞来,又有几个人操了棍棒从人堆里挤冲了过来。这山梁上本能落脚的地方就窄,现在这样一冲,有人往前,有人退后,顿时乱了起来。林娇躲过一块朝自己飞来的石头,还没站直身,听见身边刘大同吼了句“小心”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忘了身后没地,一脚踏空,整个人便失了重心摔□后那道坡,飞快地沿着坡地滚了下去。刘大同伸手去拉,却只捞到她一爿衣袖,撕拉一声扯断,便眼见她滚下去被高过人顶的荒草吞没,转眼不见了人影。知道下面那道峡谷是片乱石地,摔下去若没个遮挡,怕就要跌成肉酱,顿时七个魂魄丢了三,整个人差点没晕厥过去。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 过堂、Yoyo、懒洋洋的高贵、东家蝴蝶、暗香、mzy703、油豆腐、5947689、tarotdeck、黄色月亮投雷和火箭炮。ps.本来以为晚上才能好,没想到挺顺手就好了,所以早早更了。☆、第 58 章林娇混乱之中一脚踏空翻滚下山坡,去势飞快,自己哪里还能收得住,只觉耳边不断传来自己身体压断草藤的窸窣声,露在外的脖颈和脸颊被草叶刮得生疼,身子完全失去控制,连缩都缩不起来,只能两手死死抱住头,就怕自己一头磕死在石头上。正滚得欢快,忽然后背被什么重物一顿,疼得像要断掉,去势却是稍缓。睁开眼见自己居然被一棵树挂了下,狂喜之下忙伸手要去抓,不想这伸手的动作却破坏了原本的平衡,身子一歪,手没捞到树干,整个人却忽然失去了依托,猛地下坠而去。虽然是在电光火石间,但这一刻她却立刻明白了过来:坡地已经到底,她正往下面的壁缝里掉下去。耳边再次传来新鲜树枝被自己下坠身体压断的声音,只那些枝条都太细弱,根本不足以承载她的体重。知道自己就要被摔死,而且死相会很难看,这一刻她原本近乎空白的脑袋里忽然蹦出了个念头:早知道会这么死掉,那天就不阻拦杨敬轩当众宣布婚事了。至少也算被他扑倒过,不枉自己从前在他身上下了那么多的功夫……林娇闭着眼睛正后悔的功夫,忽然后背一阵剧痛,仿似被重物撞击,下坠之势戛然而止,脖颈却顺了惯性猛地后仰,差点没扭断脖子,等那一阵天旋地转过去了,颤巍巍地努力睁开眼,才看清自己大半个身子竟被叉在了一片三叉枝桠上,枝桠正咯吱咯吱地抖个不停,震得落叶簌簌下飞。林娇看了眼四下,知道自己真的命大。这棵树是从山壁上横悬长出的,叉住自己的枝条有碗口粗细,这才没被自己体重压断,哪里还敢动弹,只死死抓住身下的三叉枝,唯恐自己乱动产生共振折断枝桠。终于等到身体停住,全身都已湿漉漉了,汗水沿着额头滚了下来,滴过脸颊的时候,一阵火辣辣的痛,知道自己的脸肯定被之前的草叶割破了。破相倒在其次,现在她只觉后背腰身像被折断般地疼痛,一想到自己若真的脊椎摔断了,以后要半身不遂什么的,顿时觉得还不如这样一个翻身掉下去摔死的好。静静趴了半晌,等那阵疼痛渐渐可以忍受了,试着轻轻动了下手脚,发现脚上的一只鞋甩了出去没了,但腿还能操控,一阵狂喜,犹如劫后余生般地长长吁了口气。古时无人时常走动的山中,草木茂密的程度确实不是现代人所能想象的。林娇扒住枝桠,慢慢地终于翻过身体时,才看清自己的所处环境。两边都是密生草木的石壁,中间一道仿佛被天降神斧劈开的狭窄谷缝,抬头,是重重叠叠的枝桠,望下去,也是重重叠叠的枝桠。什么叫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林娇现在是深刻体会到了。她自己是没本事逃出生天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刘大同能快点带人来把自己从这个悲惨境地中给解救出去。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掉得有多深,抬头试着向上喊叫了片刻,却始终听不到回声。猜想刘大同是不是回去叫人了,最后还是决定保存体力,等听到动静的时候再呼救。她想错了。她下坠时已经是傍晚,这一等就等到天黑。透过头顶的枝桠缝隙,她看到月亮从东南角升起挂顶,耳边是远近各种高高低低的枭鸣兽叫,四周却始终没有人声,只剩她自己一个人扒拉住树枝苦苦等待。这个时令,白天中午的时候还有点热,但入了夜,太阳一旦消尽它的余晖,空气就迅速地降温。随着体力的渐渐耗尽,她的四肢开始冰冷麻木,却不敢轻易挪动姿势缓解,唯恐一个不慎失去平衡掉下。渐渐地,也不知道是幻听还是真的,她甚至仿佛听到了附近有蛇信吐出探路的咝咝之声,前所未有的恐惧慢慢地从她心底里爬出来,最后紧紧地攫住了她整个人。杨敬轩,你到底死哪里去了……平时用不着时老出来晃,现在需要你了,你他妈的却不见人……你要是现在像蜘蛛侠蝙蝠侠什么的从天而降,我大概可以考虑下再像以前那样哄你开心……林娇趴在枝桠上胡思乱想。时间一刻刻地流淌,头顶的月越爬越高,林娇估摸着差不多应该是夜中了。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甚至没有力气再去多想什么,四肢仿佛失去了全部知觉,只是凭着最后仅剩的一点意识苦苦把自己停在原地。渐渐地,四肢的冰冷麻木开始传到她的脑子,她正昏昏沉沉间,忽然仿佛听到哪里有什么叫喊声传来。她一开始以为又是幻听,很是很快,四周响起一阵夜鸟被惊动而振翅扑飞的嘈音,她一下清醒了过来,知道自己并没听错。犹如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用尽全力想应和那阵声音,张嘴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然嘶哑,发出的叫声犹如猫叫,她用尽全力嘶声力竭地吼了几声,却始终听不到一开始的那种声音了,四下渐渐又归于平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彻底的绝望如海潮般将她吞没。没有人会想到她还挂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搜寻她的人到了下面找不到她的尸体,只会以为被野兽叼走,要是不愿放弃,说不定还会循着谷隙一直往下面找去,直到最后彻底放弃。而她就只能继续半死不活地吊在这里,最后不是冻死饿死,就是被爬过来的毒蛇咬死,或者是掉下去摔死。林娇把脸埋在自己的胳膊肘里,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当她还是个大好文艺女青年的时候,看沈从文小说里花狗勾引萧萧时所唱的一段湘西野调。那时她觉得粗俗,现在却下意识地低声哼了起来:天上起云云起花,包谷林里种豆荚,豆荚缠坏包谷穗,娇妹缠坏后生家,缠坏后生家哟……她也不知道这当口,自己为什么居然会有心情想起这个。但是下辈子,要是她运气好还能再来一次,她发誓她一定要厚道做人,绝不再欺负像杨敬轩这样的老实人。他不是喜欢她卖萌扮俏吗?嗯,她一定会如他所愿,日缠夜缠地死命缠住他,把他缠得腰酸腿软中空无力,最后看见她就惧怕讨饶。她哼完了,又痴想片刻,无声地笑了起来。耳边忽然再次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林娇的第一反应就是蛇。她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没有把脸抬起来。它要是真看中自己要游过来咬一口,那就让它咬好了。反正自己无处可逃,与其知道蛇正朝自己过来被吓破胆,还不如被它突然窜过来咬一口,然后很快心脏麻痹死掉,就跟睡着了一样,至少没那么纠结。奇怪的声响越来越大,林娇终于觉得不对劲,朝声音来源方向抬头。光线虽然暗,模模糊糊却看到真的有一条蛇居然正沿着自己对面的山壁晃晃悠悠地爬下来。她瞬间毛骨悚然,再看一眼,认了出来,不是蛇,那是一根长长的有婴儿手臂粗细的麻绳。绳子还在不停地下放摆动,山壁一侧开始不断有细碎石块下坠,林娇仿佛又听到了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终于明白了过来,那人正踩着山壁下来!“是我,是我!我还没死!”林娇几乎喜极而泣,朝着绳子的上方大叫起来。一阵短暂的静止,林娇屏声凝气,终于听到一个声音清晰地传了下来:“你千万别乱动,等我!”这一次,她听清楚了。那是杨敬轩的声音。这一刻,林娇想笑,却又想哭。结果却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根晃得越来越厉害的绳子。终于,一个攀着绳踩着山壁而下的身影穿破层叠暗影,映入了她的眼帘。“杨敬轩……”林娇一下涕泪横流,抽抽搭搭地开始伤心哭了起来。杨敬轩决定攀援着绳索下来的时候,他的心情其实是绝望大于希望的。只不过实在不愿意相信她真的就这么没了,这才不顾旁人的劝阻,垂下足够长的绳索,腰间带了些工具,徒手攀着绳索踩着滑溜得几乎不能停脚的崖壁慢慢下来。林娇前一次最后对他说的那些话,他相信那完全是她的真心话。他确实被打击得将近萎缩了。前几次刘大同陪她回来,他旁敲侧击地晓得她似乎对自己的近况没什么大兴趣,心情更是一败到底。今天他知道是她最后一次去雁来陂了。有刘大同陪着,他觉得还行。没想到近午时分,有个居于雁来陂下的村民找到了衙门报告,前几天开始就有人到处煽动村民,今天瞧着是要上去闹事了。他大惊,撇下了李观涛就立刻骑了草炮全速往雁来陂去。草炮已经老了,虽然它还能跑,甚至发足狂奔时,跑得比普通健马还要快,但他近来已经不大骑它了,只想让它安养到老。现在他却顾不得这么多,一路几乎是驾驭着它狂奔而去,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去。但还是迟了,他赶到的时候,正遇到阿关失魂落魄地般地要回县城去搬救兵,说她混乱之中失足滚下了山坡,坡下是道深达近百丈的山缝间悬崖。据当地村民说,几年前就曾有个樵夫不慎从此跌落,最后找到时惨不忍睹。且要去那道谷地,需爬过这道山梁后绕个圈。刘大同已经跟了过去。杨敬轩与刘大同在那道狭窄深幽的谷地里遇到的时候,天色早已黑了下来。随后李观涛也带了人赶来,几十只火把照亮了这原本人迹罕至的地方。但最后,只在浅得不过刚没脚踝的浅溪下游处找到了一只她的鞋子。其实谁都觉得她必定掉下来摔死了。之所以找不到尸身,必定是被路过的野兽叼走。这一点可以从野兽留下的脚印和粪便可以推断出来。只不过没人敢提而已。现在见到她的一只鞋子,不过更加证实了这样的想法。李观涛见找遍了这道壁缝谷地里几乎所有可能的地方,最后不过搜到她的一只鞋子,想她必定是凶多吉少了。虽心中也沉痛无比,只眼见已过夜半,除了杨敬轩,其余之人都面带疲色,知道再找下去也没用,便叫人先退散了,明日天亮再寻她遗骸。杨敬轩见到有人提了她那一只鞋履前来相告时,就如心头被利刃连根挖出了一枚鲜红枣肉,痛悔不可用言语表述。听见李观涛下令撤出,而伊人却还芳踪渺渺,想到此刻或许与她早阴阳两隔,又哪里肯就这样离去?那刘大同仍跟到他身后,絮絮念着当时情景,不住锥心自责,他听后不过更添悲怆。失魂落魄至她最先可能失足之地,仰头眺望头顶那道吞噬了她的浓墨壁渊,两道热泪已潸然而下。失去才知她对自己的珍贵。就算她欺哄他又如何?他只要那个**的女子能再次鲜活站到他的面前,他甘心为她奉上一切。一阵夜风卷过,刮得头顶崖壁之上生出的枝叶摇曳不已,落叶如枯蝶般纷纷簌簌而落,一片落叶撞到他额角,跌落在地。他低头望着那片落叶,再仰头,心忽然剧烈地跳了起来,早已冰冷的血液也仿佛被注入了新鲜的力量,整个人都复活了过来。他突然朝着上方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声音穿破暗夜,惊得四周夜枭一阵骚动。李观涛被他举动给惊住。以为他不过伤心过度在发泄,暗叹口气,想过来相劝,不料他已回头,火把光中双目闪闪,大声道:“她一定还没死!山壁上草木旺发,她被挂住也说不定,我要去找她!”这样的存活几率,几乎微乎其微,李观涛实在不抱希望。见这山壁绝峭,现在又漆黑一片,人又怎样下得去?便劝到明早另寻几个熟悉地势的人一道谋策。杨敬轩心中既然有了这样的念头,便如一道闪电撕裂沉沉暗夜,只觉半刻也不想再拖延下去。别说是道山壁,便是刀山火海在前,他也绝不会等到天明再去谋什么万全之策。李观涛见他坚决,说完话便朝出谷方向飞奔而去,知道他打定主意是不会改了。只好又叫拢了人一道跟随,回到先前她坠下的那道山梁上,随了他的意愿,千叮万嘱之后,放下附近一个采药人送来的绳索,看着他攀援而下。山壁长满各种草木,落脚到处可觉腻滑青苔。他臂力过人,身手矫健,循着绳索踩着山壁试探攀援下了几步之后,便很快找到了感觉,一边下探,一边呼唤她的名字。他其实也明白,自己这想法是何等侥幸。但是万一呢?万一是真的,她此刻若真就悬在半空等待救助,那会是怎样的恐惧无助?他被这样一种念头支撑着,这才不顾失足粉身碎骨的风险,也要下来找她。当他下行到一半的时候,居然真的听到下面有她微弱的回应,这一刻他犹如听到了这世间最美妙的仙乐,明珠瑰宝失而复得也不及他那时的心情。他的全身瞬间充满了力量,稳定了自己的情绪之后,出言安抚了她,循着绳索几乎是直溜了下来。杨敬轩停在了一处凸出的岩角上,稳固住身形后,拔出腰间皮囊所带的火折晃亮,终于看到她就趴在对面崖壁上长出的一棵老树枝桠上,正用猫一般微弱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哭得一塌糊涂。“别哭。抓牢了!我现在就来救你!”杨敬轩压下心中的激动和爱怜,怕她一时失控失手掉下去,尽力用柔和的声音去安抚她。林娇很快就明白这不是自己哭的时候,赶紧止了泪,紧张地看着他。杨敬轩打量了下自己与她所在的枝桠距离,大约一丈多宽。这样的距离,要是在平地,他自然可以轻松一跃而过。但是现在身处半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必须要考虑她还在那根枝桠上。自己要是纵身跳过去了,万一树枝支撑不住两人的体重断裂,后果将是无法挽救的。杨敬轩再看一眼对面的树,心里已经有了步骤。他将那跟垂索以死扣结在自己腰间,不断拉扯,示意上面的人继续放绳,估摸着差不多长了,将火折插在岩壁一避风的缝隙之中,命林娇死死抱牢树枝,长呼一口气后,借了火折明灭不定的微弱光线,纵身往对面那株大树的主干一跃而去,身形敏捷犹如壁猿。林娇只觉耳畔一阵风掠起,身下枝条微微一颤,回头见他已经稳稳勾住了树干。两人四目相对,他朝她点头,微微一笑。林娇只觉心怦怦乱跳。也不知道是被他刚才那凌空纵身一跃给吓得,还是被他现在这样极具安抚力的笑容给刺激得。见他已经敏捷地沿着树干攀援到了自己的身后,伸臂便将她揽了过去。入他臂弯靠他身边的那一刻,林娇知道自己彻底没危险了。这个男人带着无以伦比的力量和安全感,果真如天将神祗般将她从困境中救了出来。她哆哆嗦嗦地抬起手臂,死死抱住了他的腰身便不再放开。杨敬轩感觉到她冰冷身子在自己怀里瑟瑟抖动,用力回抱住她,低声在她耳畔安抚。一阵风过,火折忽然被熄。四下一片昏暗。杨敬轩被唤醒了,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解下腰间绳索,将她捆绑数圈牢牢缚在自己后背,命她抓牢他的腰身,等目力适应了这昏暗光线,判好对面崖壁的落脚之处后,用力拉了下绳索向上传达意图,自己双手牢牢把住绳索,对身后的她低声道了句“我要跳了”,便纵身再次向对岸崖壁跃去。林娇觉耳畔风声再次顿起,觉到自己身体随他在飞快地向对面崖壁荡去,堪堪就在撞上的那一刻,觉他暴喝声中,躬身抬起双足踩在了崖壁之上,随即迅速弯膝消去那惯冲之力,林娇只觉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了一下,呼吸一滞,已经随他稳稳停在了崖壁之上。他不再说话,停好身形之后便手足并用,负着林娇飞快攀援而上。渐渐至顶的时候,林娇看见上面火光隐隐,知道有人守着,绳索飞快被拉上,她终于随了杨敬轩被人七手八脚地扯了上去。耳畔一片嘈杂声,火光亮得她几乎无法睁眼。她倒在了地上,感受到身处实地的那种踏实。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倒在实地上歇口气。缚住她身体的绳索被人解开,她仍闭着眼睛。忽然感觉有人重重地压在了自己身上,叫她后背被块小石头硌得生疼。她不快地睁开了眼睛。杨敬轩双手正撑在她肩膀的两侧,望着她在笑,牙齿被火光映得森森雪白。她与他对视片刻,忽然注意到自己身边还挤满了人,呻吟一声,伸手想推开他。不料他却忽然低头,在她额上短促而坚定地亲了一下,对她低声说了句“咱们回家吧”,然后从她身上一跃而起,弯腰抱起她,撇下惊呆的众人便大步而去。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 不须归、平地一炸雷、mzy703、尘埃、tarotdeck、过堂、夏日百合 投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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