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故事-8

墨池把她拉到身边,揽过她的小脑袋,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思存说,“你真是个笨蛋,病成这样还要到庐山来。”  墨池说,“媳妇跑了,我能不追来吗?”  思存甜蜜地把头靠在墨池的怀里,夜凉如水,他们都不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偎依着,很快又睡了过去。  墨池的身体到底还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劳累,第二天,他发起了低烧,全身无力,连床都起不了。他死活不肯去医院,思存便求着诊所的医生来招待所为他看病。医生还是那句话,身体太虚弱了,需要吃药、输液、静养。  庐山是个休养的好地方,墨池给家里打电话报了平安,带着思存在山上住了下来。招待所紧邻如琴湖,环境幽雅,空气清新,几步之遥就是著名的□,花草繁茂,曲径通幽。思存当起了临时护士,每天三大瓶的帮墨池输液,一丝不苟。病中的墨池行动更为不便,她便每日在房间里陪着他,给他讲从服务员那里听来的庐山典故。墨池说,等过几天身体好了,一定要带着思存好好游庐山。  墨池不喜欢整天躺在床上,精神稍好点的时候,他让思存搀扶着他走出招待所,沿着如琴湖慢慢散步。从□走到锦绣谷,石板铺就的路面对常人来说十分平坦,石头的光滑对墨池的拐杖却是严峻的挑战。思存不由担忧,墨池却毫不在乎。思存这才发现,墨池的平衡能力很强,通过变换拐杖的角度和右腿着力的轻重,几乎能做到如履平地。  锦绣谷中湖光山色,繁花掩映。路过的游人看到墨池的残疾,总不免多看他们几眼。思存心痛地望着墨池,生怕他又被触痛。墨池淡淡地笑着摇摇头。  游玩了半个小时,思存怕墨池疲劳,找了处石凳扶他坐下。他们随身带了清水和糕点,随便吃了点,不再往远处走。过了一会,有游人兴奋地叫道,“起雾了!”思存向下一看,薄纱似的云雾从山底悄悄地漫了上来,她高兴地喊道,“墨池,快看,庐山云海!”墨池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白朵般的云雾袅袅腾腾,缠缠绵绵,胶着着,连绵着,慢慢散开,拉出了一层薄薄的青纱,遮住了延绵的山峰,笼住了碧蓝的湖水,人仿佛置身在仙境中,被云雾缭绕着。云雾不断变幻形象,时疏时密,时薄时厚。墨池注视着思存,在云雾中分辨妻子的模样。思存感受到墨池火热的目光,她不再看云,而是注视着他。云雾的笼罩下,他的瘦削的脸更加英俊迷人,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宛若仙子。思存突然怕他就这样羽化成仙,离她而去。她扑进他的怀里,忘情地吻上他的脸。更浓重的云雾升腾起来,温柔地把他们笼罩其中,仿佛置身于爱的仙境。  第 37 章  墨池带着思存在庐山上住了十来天,低烧缠绵了多日,把他折磨得浑身无力。他却总是兴致勃勃的要拉思存出去玩,思存最远只让他到□散步半小时,其他时间,逼他卧床静养。墨池说,来到了景色秀美的庐山,却整天呆在四壁雪白的病房里,简直是入宝山而空回,暴殄天物圣所哀。房间里白墙白床白窗帘,和医院里一样。思存又不忍心看到他失望的样子,便把庐山的好景色带进了房间里。她不知道从那弄来了淡绿色的床单,小屋的各个角落盛开着鲜花,窗口插着几丛剑兰,桌上摆着庐山奇石。一屋子的美景甚至引来了窗外的小鸟,落在奇石上欢快地唱歌。小鸟一点也不怕生人,歪着头打量着他们,思存也歪着头看小鸟,逗得墨池忍俊不禁。  思存跟服务员打听出了庐山的美食,便去餐厅买回来给墨池吃。有一天,她端来了一盘小鱼炒鸡蛋,那小鱼竟只有绣花针大小。墨池这几天被她喂刁了胃口,笑道,“这么小的鱼,我不吃。”思存嘁了一声,说道,“亏你读了那么多书,连庐山石鱼都不知道。这庐山石鱼,生长在庐山深涧的溪流里,别处花多少钱都买不到,非常难得呢。”  墨池笑着说,“都说庐山三石最有名,石鸡石鱼石耳,我就想不明白,这么小的鱼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名气。”  思存用一口石鱼炒鸡蛋堵住他的嘴,“光名气大有什么用,好吃才是硬道理,尝尝味道。”  那小鱼竟是鲜香异常,美味四溢,墨池连连赞叹,思存忙又喂了他几口,说道,“多吃一点,这石鱼是滋补元气的,说不定你吃完还能长胖点。”  墨池说,“再这样喂下去,也许过不了多久我真要变成大胖子了。”  思存竟红了眼睛,“认识你这么久,就没见你胖过。这次又熬瘦了这么多……”  墨池连忙哄他,“瘦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亲爱的媳妇,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庐山三石,你只给我吃了这一石。”  思存杏眼一瞪,“一石?昨天还吃了石鸡和石耳!”  墨池惊讶地说,“昨天根本没吃鸡!”  思存说,“明明吃了红烧石鸡,你还说味道不错,就是骨头太多呢!还有石耳炖排骨,你不是说石耳比排骨好吃吗?”  墨池也瞪圆了眼睛,“你说昨天吃的那个烧田鸡是石鸡?还有,炖排骨的不是蘑菇吗?”  思存调皮地显出崩溃的神情,“墨池同学,你枉读了那么多书,原来只会纸上谈兵。你以为石鸡是鸡,石耳是耳朵?”  墨池知道自己闹了笑话,狡辩道,“我以前又没来过庐山。你哪也不让我去,我可不就只能纸上谈兵?”  思存又喂他一口饭,“你这不是身体还没好吗?等你好了,我巴不得和你出去玩。告诉你,这庐山三石都是补身体的,石鸡长力气,石鱼补元气,石耳是润肺的,对你的身体最好了。”  墨池说,“媳妇同志,我的身体真的好了。明天我们去五老峰看日出怎样?”  思存吓出一身冷汗,“五老峰,你疯了!大半夜爬山,你还想要命不?”  墨池说,“谁让你半夜爬山了?我们明天一早就走,一路走一路玩,晚上住在五老峰,等着清晨看日出。听说啊,对着庐山初生的旭日许下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思存摇摇头,“我没别的愿望,只要好好和你在一起,你的身体健健康康的,我就满足了。”  墨池把手一挥,霸道地说,“我说去就去,我是你丈夫,你得听我的。”  第二天上午,墨池带着思存出发了。庐山与其他险峻的名山大川相比,实在是开发得最彻底的一座山,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山上,不但有平坦的公路,还有人烟稠密的街道,甚至藏着繁华的城镇和集市,大大方便了行动不便的墨池。  他们去了仙人洞,聪明泉,龙首崖,在聪明泉的时候,思存舀起泉水,咕噜噜喝个不停,墨池怕她喝坏了肚子,忙和她抢,她说,“我这么笨,总惹事让你操心,我要多喝点这聪明泉的水,赶快变得聪明起来,等你惹了事,也能保护你。”  墨池笑道,“都是男人保护女人,再说,我能惹什么事。”他看到泉边石刻的一首诗,“一勺如琼液,将愚拟望贤。欲知心不变,还似饮贪泉。”  思存说,“这是什么?”  墨池道,“这是唐朝诗人皮日休的诗。说的是晋朝时候的事儿,名士殷仲堪来东林寺访问高僧慧远,两人边走边谈论《易经》,殷仲堪才思不凡,口若悬河,慧远指着路边清泉说:君之辩如此泉涌。”  思存外着脑袋说,“我倒喜欢这后一句,欲知心不变,还似因贪泉。”她咕噜咕噜又喝下一瓢泉水,墨池忙夺过水瓢,说道,“你可不能再喝了,小心拉肚子。”  思存嚷道,“拉肚子我也不变心。”  墨池扑哧乐了,自己也舀了一瓢泉水要喝。思存拦住他,“你身体还没好,不能喝冷水。”  墨池说,“这不变心的水,我必须得喝。”  思存说,“那你只能喝一口。”她竖起一根食指。  墨池扬起头,把水灌了下去,思存见状,连忙抢过来,一番抢夺后,他们捧着那瓢泉水,你一口我一口地慢啜着。思存喃喃地说,“喝了这泉水,谁也不许变心。”  墨池刮她的鼻尖,“小傻瓜,我们都不会变心。”  再往上走,不远处只听得水鸣阵阵,空气中湿意铺面,寒意袭人。墨池笑道,“快走,很快就到庐山瀑布了。”  思存拉住他,为他紧了紧领口。山路渐陡,一级级石阶高耸入云,墨池把一根拐杖交给思存,自己只拄一根,另一只手拉着思存,缓步攀登。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从后面赶上他们,赞许地竖起大拇指,“小伙子,好样的,加油。”  墨池抹了把汗,笑着答道,“谢谢您。”  走了不远,他们到达了三叠泉,雄伟壮观的白练挂于山中,经过山川石阶,折成三叠,层叠分明,飞流直下。  思存被这雄奇的美景震撼了,不禁吟起李白那首著名的《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瀑布轰鸣,震耳欲聋。水花飞溅,思存下意识地挡在墨池的身前,怕冰冷的水花伤到他。墨池拉开她,笑道,“我还没那么弱。不远处就是五老峰了,我们一鼓作气登上去吧。”  思存点头,搀扶着墨池,向峰顶拾级攀去。墨池如果不失去这一条腿,一定是个很有运动天赋的人,他的体力不好,但耐力和平衡性都超强,思存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却还神色如常。有时思存脚下一软就要倒,还要墨池拉住她。墨池的一根拐杖成了思存的登山杖,她一边保持自己的平衡,一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墨池,护着他的周全。  黄昏时分,他们登上了五老峰。雾气从山下的鄱阳湖缓缓升起,把绵延的山峰罩得影影绰绰。峰顶有招待所,他们住下了,思存佩服墨池的细心,登山居然还带着结婚证。他们开了一间大卧房,思存又买来了吃的,给墨池吃了,催着他赶快上床休息。墨池很累了,靠在床上说,“凌晨一定要叫我起来看日出。”  山顶很凉,思存跟服务员多要了一床被子,把墨池包成了一只暖和的小熊,她笑着说,“放心吧,我不睡,守着你。”  墨池舒服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又睁开了,“不行,你现在不睡,半夜一定会睡着的。来,上来和我一起睡。”  思存说,“我现在睡了半夜才会起不来。”  墨池不容分说,把思存拉进被窝。思存静静地伏在墨池的身边,墨池拨弄着她的发丝,又捏捏她的小脸。她瘦了很多,往日莹润的小脸变得削尖,下巴显得更加单薄剔透。墨池心疼地吻着她的耳垂,把她吻得浑身酥麻,止不住地战栗。思存扑腾着,“好墨池,别动手动脚,这可是在旅馆!”  墨池嘿嘿坏笑道,“我们是合法夫妻,旅馆怕什么……”  ……  他们一直嬉戏到深夜,登顶的游人渐渐上来了,外面人声鼎沸。进行的墨池疲惫不堪地睡着了,思存拉他,“好墨池,起床啊,太阳要升起来啦!”  墨池迷迷糊糊地握着她的手说,“我不要日出,我要你。”  思存说,“你不是还要对着日出许愿呢吗?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啦!”  墨池把思存搂回怀里,含糊地说,“我只有一个愿望,永远和你在一起……”  思存甜甜一笑。她的墨池就在身边,永远在一起,看不看日出又有什么要紧的?她钻回被窝,抱进墨池,静静聆听他的心跳。窗外徐徐升起了红光,照红了整个天空。今天庐山是个大晴天,很快,太阳从鄱阳湖里喷薄而出,红光四溅!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山底的湖,都被染成了鲜红,炫目的霞光毫不吝啬洒向每一个角落。金剑般灿烂的霞光千道万道地涌进小屋,暖暖地照在身上,为他们镀上一层金红色的边。相拥的墨池和思存,象两个静谧的天使,微笑地熟睡在这庐山的日出中。  第 38 章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墨池带着思存在庐山呆了半个月,如同受到了一次爱的洗礼,不但隔阂消除得干干净净,感情也更加如胶似漆。在思存的精心照顾下,墨池的身体状况也稳定住了,低烧退后,体力和食欲都恢复得不错。这时,陈爱华把电话打到了香山缘招待所,他们的假期要结束了。  动身这天,思存帮墨池穿好外衣,无不担忧地说,“身体才好一点,再火车颠簸的,你能受得了嘛?”  墨池道,“我们不坐火车,坐飞机。”  思存吓了一大跳。在她的印象里,只有大人物才能坐飞机。  墨池说,“出来这么多天,爸妈也着急了。我们下山坐车去景德镇,从那飞回X市。”  思存说,“飞机票很贵吧。”  墨池笑道,“又不是天天坐。”他拿的是干部工资,虽然不高,好在平时也没什么花销,几年下来也小有积蓄。  思存乖乖地听墨池的安排,招待所的车把他们送到山下,马上又搭上了去景德镇的长途汽车。三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景德镇机场。  墨池买了最快飞往X市的机票,思存啧啧称奇,“这才几个小时,就能从南飞到北,现代化可真了不得。”  思存第一次坐飞机,看什么都好奇。墨池让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的时候,思存还在左顾右看,等到机身离地,腾空而起,思存紧张地抓住墨池的双手,吓得连眼睛都闭上了。墨池轻轻抚慰她,“别怕,飞机是很安全的交通工具。”  飞机穿过云层,进入了平稳飞行。墨池搂着思存的脖子,透过机窗,给她指点空中的云雾,底下的山峰。思存惊叹地说,“我们爬个庐山要走那么久,飞机才几分钟就上来了。”逗得墨池哈哈大笑。思存又说,“飞机上看庐山,没有在地上看美。”  傍晚时分,飞机降落在X市机场。章伯在出闸口等他们。坐上温市长的小轿车,一路兴奋的思存蔫了。家里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去面对。  墨池握住她的手,默默的鼓励他。思存回他一个勇敢的眼神,在他耳边小声说,“别担心。”  回到家,保姆正在桌上摆饭,看到他们进门,忙前忙后地拎东西,倒水,端水果。墨池说,“阿姨,您别忙了。我爸妈呢?”  保姆说,“陈主席打电话来,她和市长晚上都有事,晚回来,让你们先吃。”  墨池知道,母亲是故意拿出姿态来,别以为跑出去就一了百了。这一笔账,还是得算。陈爱华不是个溺爱子女的母亲,这些年,因为他的身体不好,对他十分宽容,但原则问题上,绝不含糊。  思存说,“晚上,我去和妈妈谈。”  墨池惊讶地望着她,思存咬咬嘴唇,“我闯的祸,还是要我去面对。”  墨池说,“我陪你一起。”深夜,陈爱华还没有回来,墨池终究敌不过旅途的疲惫,摇摇欲坠了。思存扶他上床躺着,墨池还不放心地说,“妈妈回来一定要叫我。”思存应着,墨池才放心地睡着了。思存坐在桌前,听到陈爱华和温市长上楼的脚步声,她紧张得心脏咚咚狂跳,似乎要蹦出胸膛。她看看熟睡的墨池,心中突然充满了勇气。有他在,她怕什么呢?  深吸一口气,思存拉开房门。  “妈妈。”她叫陈爱华。  陈爱华已经从他们的房门前走过,听到这声呼唤,回过头她,温市长也停住了脚步。思存又低低地叫了声,“爸爸。”  温市长的脸上不露痕迹地露出一丝笑容。陈爱华板着脸不说话。思存悄悄带上了房门,鼓足勇气小声说,“妈妈,我想和您谈谈。”  陈爱华心领神会,儿子在睡觉,她也不希望打扰他。“来书房吧。”她小声说。  陈爱华坐在桌前,思存低着头站在她面前。陈爱华沉默着,思存咬住嘴唇,低声说,“这次我犯了大错,您能原谅我吗?”  陈爱华一声冷哼,“你多厉害啊,你就知道墨池舍不得你,跑得那么远,让他追过去,你想过他的身体能承受吗?”  思存委屈得眼泪差点流出来,她生生憋回去,说道,“我没想让他追过去。我以为他不要我了,我又没有地方去……墨池为我又生了病,我……”  陈爱华说,“墨池不是为你累病的,而是给你气病的!”  “我知道……”思存想起江天南那一吻,心里止不住的发凉,冻得她禁不住瑟瑟发抖。  陈爱华说,“你要是想招惹别的男人,至少别让墨池知道,别让家里知道!”  思存委屈至极,忍不住大声辩解道,“我和江天南一点关系都没有,我……”  “没有关系人家亲你?没有关系谣言都飞到市委办公室来了?”陈爱华的怒气终于发了出来,拍得桌子砰砰响。  “妈!”思存的眼泪终于迸了出来,“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你想变成什么样子?和那个江什么双宿双飞?那墨池怎么办?”陈爱华疾声道。  “我从来没想过和他怎么样,我一早就告诉他我已经结婚了……是我不好,没有拿出证据让他死心,没有告诉同学们,让她们帮我作证……我从来没有给过他机会……”思存哭得语无伦次。被羞辱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现。  “没有机会人家会亲你吗?”陈爱华是老一代大学生,不相信现在的年轻人有这么“开放”。  思存百口莫辩,书房的门突然开了。墨池和温市长站在门口。  “你们来干嘛?墨池,你怎么起来了?”墨池只穿了单薄的睡衣,陈爱华紧张地说,“当心着凉。”  思存眼疾手快地看到沙发上有墨池的外套,连忙拿来给他披上。墨池拉住思存的手,对陈爱华说,“妈妈,我相信思存。”  陈爱华惊讶地看着墨池。  墨池腋下架着拐杖,疲惫和虚弱使他不得不轻移右腿,保持稳定。他始终握着思存的手,“我相信她是无心的。”  “为什么?”陈爱华厉声道。“人家闹事都闹到家里来了!”  墨池反问他母亲,“如果思存有心和那人好,会把事闹得这么大,甚至让人闹到家里来吗?”  陈爱华哑了。她用成年人的方法去处理这件事情,却忽略了孩子最单纯的想法。  “思存只有十九岁,她不会处理这些事情,才会搞得不可收拾。她是个这么可爱的姑娘,被人喜欢是很正常的。但是她的态度一直很明朗,她只喜欢我一个。”说到这里,墨池嘴角微微上翘,那是一抹隐藏不住的得意的微笑。  陈爱华说,“反正事情闹得这么大,思存这个学是不能上了。”  墨池叫道,“不行,她那么努力才考上的!”  “她现在搞得市政府都风言风语的!”陈爱华大声说。  思存愧疚地低下了头。  墨池道,“从始至终,思存是最无辜的。她被流氓欺负了,现在又流言满天飞,可流言那些胡乱猜测的人说的,不是思存说的。要说责任,我的责任最大,我去了思存的学校,又和江天南打架,所有人都看到思存的丈夫只有一条腿,谣言能不出来吗?”  思存心痛地看着他,“墨池,别这样说你自己,不是这样的!”  陈爱华的心也在抽痛。如果不是爱极了这个姑娘,他怎么会拿自己的缺陷去为她辩护?  墨池看着他的父亲,“爸爸,我知道我们的事情给您的工作带来了麻烦。对不起。”他弯下腰,对温市长鞠了一躬。  温市长摇摇头,沉声道,“思存,过来。”  思存胆战心惊地走过去。温市长低声说,“事情刚出的时候,我也很生气。不过你今天敢站出来说这件事,有勇气,象我们温家的人。所以从此,我们家里不要再提这件事,你明天回学校去好好上学,让流言不攻自破,能做到吗?”  温市长第一次和思存说这么多话,感动得思存连连点头。  陈爱华惊讶地看着丈夫,“老温……”  温市长笑着说,“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不?思存丫头和墨池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俩在一块,正相配。”  思存被说得红了脸。陈爱华板起脸,说道,“扶墨池回去休息吧,外面冷。”  第二天早晨,墨池早早起床,催促思存赶快收拾东西,吃早餐。“一会我送你去学校。”  思存忧虑地说,“我这么多天没去上课,说不定已经被开除了。”  墨池揉揉她的脑袋,“我早给你请了病假。”  思存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墨池,你真好。”  他们赶在晨雾未散的时候到了学校。他们的出现,在校园里晨读的学生中间引起了小小的轰动,每个经过的人都在看他们,甚至有人故意快走几步超过他们,再回过头看他们的样子。思存越走越慢,低下了头。墨池笑道,“犯错的又不是你,你低头干嘛?”  思存抬起了头,挺直脊梁,搀着墨池的胳膊,很亲热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慢慢走到宿舍楼门口。墨池说,“上去吧。”  思存拉着他的手不撒开,“你和我一起上去,去我们宿舍坐坐。”  墨池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腿,“我……”  思存拉上他,“走吧,我去和舍监阿姨说。男生进女生寝室要特批的。”  第 39 章  思存和墨池出现在302寝室门口的时候,几个女生正要一起去上早自习。所有人都愣住了。思存鼓起勇气和大家打招呼,介绍道,“这位是温墨池——我的丈夫。”  女生们沉默着,思存有些不知所措了。墨池笑着对女生们说,“你们好。”  女生们不说话,顺着门边自动站成一排,看着他们。思存扶着墨池走进宿舍。墨池看到思存的被褥,微笑着对下铺圆脸的姑娘说,“你是于小春吧。我能坐下吗?”  “哦!”于小春答应着,“当然可以。”她手脚麻利地用扫床笤帚把床单扫平整。  墨池又对思存道,“思存,不打算把你的姐妹们给我介绍一下吗?”  思存忙挨个作介绍,“这位是刘英,这是张继芳,这是董丽萍,这是于小春。”苏红梅没在。  姑娘们也不好再沉默了,大姐刘英首先打破沉默,“思存病好了?”  思存的手搭在墨池的肩膀上,说道,“不是我病了,是墨池病了。他的身体还没全好,都怪我。”  墨池有些讶异地看着思存,她就像个勇敢的小士兵,站在他的身边,坦然地看着她的姐妹们。  刘英道,“看着也是墨池的脸色更差些。思存你也真是的,他身体美好,还让他送你来上学。”  墨池笑道,“是我一定要来的,思存常提起你们,我也特别想认识一下她的好姐妹们。欢迎你们周末去我们家玩,我给你们打牙祭。”  张继芳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你真的是市长的儿子吗?”  墨池微笑,“市长的儿子也是革命的螺丝钉啊!”  大家都笑了,气氛轻松下来。董丽萍推推眼镜说,“你给思存那台收音机,真是我们学英语的法宝呢。”  墨池笑道,“用收录机学英语更方便,磁带是自己的,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还能把自己的朗读录下来。过两天我送你们宿舍一台——不是给思存的,是给你们的!”  女生们欢呼起来,只有于小春沉默着。墨池把一切看在眼里。  上课的时间到了,墨池起身告辞。刘英对思存说,“你送墨池下楼,我帮你拿课本,占座位。”  校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好奇地朝着墨池和思存张望,不乏交头接耳。思存被看得不自在,墨池拧过她的脑袋,说道,“不用理他们。”慢慢走到公共汽车站,思存不放心地说,“还是我骑车送你回家吧,你身体还没好呢。”  墨池拍拍胸脯,笑道,“我身体好得很。你今天恢复上课,我也要上班了,这些天耽误了不少工作。”  思存垂下睫毛,“都是我不好。”  墨池笑着说,“不是说好不提了吗?你去上课吧,我在这里等车。”  思存说,“我陪你。”她知道墨池的腿上车很不方便。  墨池笑道,“我连庐山都能爬上去,还爬不上公共汽车?放心吧,去上课。”  思存一步一回头地走了。谣言总有被传腻的时候,思存不解释、不辩论,照常上课吃饭,几天后,谣言居然就少了,一切恢复了正常。  刘英把思存引为了知己,思存的已婚身份甚至让她有些兴奋。这个寝室,她终于不是唯一一个结了婚的人,她有无数的话题和思存分享,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育儿心得,甚至连女儿的期中考试成绩也拿来跟思存分析。很多话题思存不甚明了,刘英也不需要思存太多的回应。她的丈夫远在新疆,有个人能听听她倾诉思念之情也好。  晚上,思存在寝室写作业,刘英坐在床上织毛衣。刘英对思存说,男人是女人的天,不管女人多优秀,都得有男人撑起这片天。“老薛就是我家的天,他说,我这个风筝,飞得再远,都飞不出他那片天空。”  这句话思存能听懂,她放下笔,笑道,“他还挺诗意。”  刘英说,“老薛是我们兵团子弟中学的老师,也是知识分子。他要是参加高考,肯定也能考上。可是他说,必须得有一个人留在家里,挣钱、带孩子、赡养父母。他是男人,自然要多承担一些。”  思存惊讶地看着刘英,想不到这个平凡的老大姐竟然有着如此的生活体会。  刘英说,“墨池也是你的天。别看他只有一条腿,但他能为你撑起这片天,相信我的眼光,他是个好丈夫——这个年轻人,什么都好,就是身子骨不够结识。”  思存低下头,担忧地叹了口气。“那场浩劫给他的身体留下了很多隐患,他的肺很不好。”  刘英来精神了,跳下床,耳提面命道,“身体不好怕什么,你给他多补补。我家老薛常年吃粉笔灰,肺也不好。我就给他煲养肺粥,很有效的。”  刘英头头是道地说,“肺主一身之气,肺不好的人最怕干燥。这补肺的关键就是润燥。用百合、冰糖和大米熬粥,对肺最有好处。”  思存认真记下,蹙着眉头说,“到哪里去搞百合?”  刘英说,“中药店就有干百合,你从学校医务室开处方,就能买到。回去用冷水泡上一夜,就能熬粥了。”  思存认真地点点头。刘英笑道,“你这样子还真像个小妇人。”说得思存红了脸。  于小春下晚自习回来了,思存有些别扭地低下头。她和于小春上下铺住着,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说话。  想不到,于小春站在桌前,摊开手,托着一个褐色的茶叶蛋。  思存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她。于小春把茶叶蛋塞进思存的手里,硬邦邦地说,“给你带的夜宵。”  思存又惊又喜,叫道,“小春……”  于小春说,“你写完作业就容易饿,快吃吧,还热乎着呢。”说完直挺挺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思存剥开蛋壳,茶叶蛋浓郁的香味散发出来。思存慢慢吃完,于小春已经发出细微的鼾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思存从上铺爬下来,于小春高兴地叫道,“思存,快去洗漱,一会我们去上早自习。”  “恩!”思存高兴地答道。她不管什么原因,于小春和她和好了。她又重新得到了最好的朋友。  她们一起上了早自习,又一起吃了早饭。上午的公共课,她们又坐在一起,老师的口音带点方言,把“棱角”说成了“愣掉”,于小春在思存耳边小声地模仿者,吃吃地笑。  下午没课,两个女孩抱着书到学校后面的湖边散步。秋风正紧,吹得湖水泛起阵阵波澜。于小春问思存,“冷吗?”  思存紧紧身上的外套,摇头。默默地走了一会,于小春说,“我恋爱了。”  思存吓了一跳。于小春多次说过,大学四年绝不恋爱。她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恋爱了?  于小春微笑了,脸上泛起甜蜜的光彩,“我以前以为爱情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是腐化堕落。但是从你和墨池身上,我看到爱情很纯粹很美好,是心里装着一个人的幸福。所以,我恋爱了。”  思存停下来,拉住于小春的手说,“对不起,我瞒了你这么久。我以前也认为爱情是难以启齿的,但现在我知道,爱情是我最大的财富。小春,你要相信我,我不是爱慕虚荣,也不是嫌弃墨池。我……”  于小春打断她,“我知道。如果你虚荣,你就不会说你是乡下人了。市长的儿媳妇比农村老家更值得炫耀。”  思存感激地摇着于小春,“谢谢你相信我,谢谢你!”  于小春拉着思存继续绕着人工湖走,“思存,这次我是真的生你的气了。不是气你虚荣,而是气你不把我当朋友。我们一起玩了三年,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你瞒谁也不应该瞒我。”  思存低下头。于小春接着说,“不过我站在你的角度一想,也就明白了。你这么小,丈夫家的门第又那么显赫,我知道你说不出口。”  思存说,“我和墨池的爱情是慢慢产生的。刚上大学的时候,我本身就对婚姻很懵懂,更不知道如何去说。等我知道我是真的爱上了墨池,就更不好意思说了。我想,每个人都有小秘密,就让婚姻成为我的小秘密吧。但是我错了,这样做伤害了墨池,也伤害了我的同学。”  于小春惊讶地说,“思存,你真让我刮目相看。你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妹妹,你长大了!”  思存低低叹了口气,“发生这么多事,再不长大,真的浪费墨池的苦心了。”  于小春亲热地搂着思存的肩膀,笑着说,“你和墨池真的是特别般配的一对,你漂亮,他英俊。你单纯,他宽厚。真好。”  思存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快说说,你男朋友是哪个班的?”  于小春微微红着脸,笑着说,“不是咱们学校的。他是我高中同学,现在在浙江大学, 我们一直通信,他追了我三年,我昨天写信答应他了。”  思存既替她高兴又替她担忧,“你们一南一北,将来怎么办?你不是想分配去北京吗?”  于小春听天由命地说,“争取都能分到北京。不行的话,我就回浙江老家。反正两个人在一起就好。”  思存由衷地说,“小春,你的变化可真大。”  于小春说,“思存,你知道吗?是墨池教会了我如何对一个人好。”  思存瞪大眼睛,“墨池?”于小春三年里一共才见过墨池两次而已。思存严重怀疑她被墨池送的那台收录机收买了。这些天她们每天围着收录机听英语九百句,一边听一边说墨池的好话。于小春什么也没说,敢情她都记在心里了。  于小春支吾了一下,说道,“看到他对你那么好,我就学会了。”  思存说,“墨池真的很好……他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好的人……”  那个下午,两个女孩围着人工湖转了一圈又一圈,聊生活,聊理想,聊爱情。思存觉得,生活真是美好。  第40 章  周六傍晚下了课,思存回到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和姐们说了再见。难得的周末,她要按照惯例,回到墨池身边去。  一出校门,思存就看到墨池支撑拐杖独立的身影。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扑了过去。墨池微笑着对她伸出双手。  几个刚玩得满头大汗的小学生经过,看到墨池,交头接耳了一下,突然齐声大喊道,“臭瘸子,一条腿,走路就摔大屁敦!”他们捡起地上的石块丢到墨池身上,爆发出一阵快意的哄笑。  笑容在墨池的脸上凝固。思存的心抽紧了,跑到墨池身边,把那帮孩子轰走,“一边去,别在这胡说八道!”  正要出校门的一个男生看到这一幕,气不过,抓住为首的小胖子,把他拎起来,喝道,“你是哪个学校的,你父母在哪里?”  小胖子十来岁,只有大人的一半高,却丝毫不怕人,脖子一拧,叫道,“我是哪的你管不着,他本来就是个瘸子,臭瘸子!”  小胖子背后的小男孩们又发出哄堂大笑。他们又重复了一遍自编的歌谣。  墨池脸色铁青,拉着思存,低声说,“走吧。”  思存说,“等等。”她走到小胖子身边,严厉地说,“向这个哥哥道歉,快!”  小胖子不屑地看着墨池,“就不道歉!”  思存说,“小同学,这位哥哥没有伤害任何人,而且他也是对社会有用的人。你用那么刻薄的话去说他,就是你不对,你就要道歉。”  围观的人纷纷称是,小胖子左顾右看,搬不到救兵,突然往地上一横,撒泼打滚道,“我就不道歉!大人欺负小孩!你们一堆大人欺负一个小孩!”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人们议论纷纷,“谁家的小孩这么没家教。”“大人也是,跟个小孩一般见识干嘛。”“这小孩平白无故骂人家瘸子,还砸人家,做得确实过了……”  墨池再也听不下去,握住思存的手,“走吧。”  思存看看滚成脏猴的小孩,一筹莫展。又心疼地看看墨池。墨池嘴角扯出一抹笑,“没事。我们走吧。”  穿过人群,走了几步,他们听到一个孩子在喊,“张小胖,你妈来了!紧接着,噼里啪啦一阵竹笋炒肉丝的爆响,伴着小胖的哭声,他母亲的叫骂声。  思存用力扶着墨池的胳膊,生怕他会支撑不住倒下去。过了半晌,思存说,“那个小孩,胡说八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墨池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没关系。还是善意的人多。”  思存心疼地看着他,眼睛里几乎流出泪来。墨池摸摸她的脸,慢慢地说,“真的没关系。我已经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了。人最重要的是过了自己这一关。”  墨池嘴上说没关系,一路话却少了许多。回到家,他说有文件要写,把自己关进了书房。思存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不去打扰他,只是到厨房帮保姆做晚饭。她还偷偷泡上了好不容易买到的百合,就等着明天清晨煲粥给墨池喝,给他一个惊喜。  晚饭时,墨池走出书房,他的脸上已经重新有了笑容。思存略微放心,扶着他下楼,献宝地说,“今晚你必须得多吃点,有一道我做的豆腐,阿姨还煲了黄豆猪骨汤,香极了。”  墨池胃口一般,喝了小半碗汤,却吃光了思存做的豆腐。他夸赞道,“想不到,你的手艺还不错。”  思存说,“我八岁就会做饭了。以前在乡下,我爹妈下地干活,都是我做好饭菜,给他们送到田里去。”  墨池瞪大眼睛说,“那你怎么上学?”  思存白了他一眼,“城里人真是见识少,我们有春假和秋假,春种秋收时小孩子都要帮大人干活的。”  墨池抓过思存柔嫩的小手,没想到她竟有过下地种田的经历。思存说,“我力气小,爹妈不让我下地,主要让我搞后勤工作,蒸馒头、烙饼、家常菜我都会做。”  保姆在一旁插嘴道,“思存常来给我帮厨,有板有眼的,刀工也不错。就是不会切肉。”  思存说,“我们在乡下的时候,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肉。爸妈怕我做得不好,都不让我碰肉。”  墨池给思存夹了很多肉,一直把她的碗口堆成小山那么高。思存叫道,“你要干嘛?想当饲养员吗?”  墨池没有说话。除了牢狱里的那几年,他一直过着比普通老百姓优越得多的生活。他无法想象思存的童年,物质匮乏,还要参加繁重的劳动。他心疼她,想竭尽全力地照顾她。  思存猜到墨池的心思,扑哧乐了,“全国的农民都过着那样的生活,虽然很清苦,但一家人在一起也很开心。有机会,我一定要带你到我们村住几天去。”  夜里,墨池搂着思存,好梦正酣。突然,思存浑身战栗,发出一声闷哼。墨池立即惊醒,感到满手又湿又凉。他连忙起身,开了台灯,看到思存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满身满脸都是汗。  墨池紧张地拍着她的脸蛋,呼唤她的名字。思存费力地开启一条眼缝,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墨池问道问道,“怎么了?做恶梦?不舒服?”  思存揉揉眼睛,微微喘息着,“没事,就是觉得有点胸闷。”  墨池翻身下床,去盥洗室拿来了温毛巾,帮思存擦干净,又给她换上了干燥的睡衣。他担忧地说,“你在学校也这样吗?多久了?”  思存困得直磕头,含含糊糊地说,“有时候。”  天色尚早,墨池揉揉思存的胸口,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柔声道,“没事,继续睡吧。”他把她搂在怀里。思存很快又睡了过去,墨池却一直没敢再睡,守着她一直到天亮。  次日清晨,思存已经忘了昨晚的事。她起了个大早,兴致勃勃地去厨房熬刘英传授给她的百合冰糖粥。一时间,温家小楼甜香四溢。  墨池来到厨房看她,她笑嘻嘻地把他赶了出去,“你在外面等,很快就好啦!”  墨池看着她,瘦得轻飘飘的,小脸有些苍白。墨池又心痛又担忧。他默默回到书房,翻医书。俗话说久病成医,墨池没上过大学,却读了许多书,由于自己的身体情况,更是自学了医科大学的全部教材。他知道思存这些天来受了很大的刺激,又正值青春发育期,肯定是伤了元气。庐山上那些日子,思存忙着照顾他的身体,却不曾为自己好好调养过。正想着,思存端了托盘进来,欢快地说,“粥好了——百合冰糖糯米粥,润肺佳品。”  墨池拉过她,让她坐在自己的右腿上,“累不累?”他心疼地说。  思存摇头,舀了一勺粥喂到墨池嘴边,“尝尝看,甜不甜?”  墨池尝了一口,果然是齿颊留香。他疼爱地捏捏思存的脸蛋,“你光顾着给我补身体,自己有没有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思存说,“挺好的呀。”  “那你昨晚出虚汗是怎么回事?”  “啊?”思存不记得了。  墨池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没发现她还是个小迷糊?“你昨晚还说,在学校有时也会盗汗。”  思存满不在乎地说,“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每次体检都是健康。”  墨池不容分说地打断她,“明天请假,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整个周日,思存都在和墨池较劲。她不喜欢去医院。墨池说,“你不喜欢医院,我更不喜欢。可是不检查清楚了,我心里不踏实。我已经给程伯伯打电话了,他给我介绍了个老中医。”  墨池好说歹说,还带她去看了场电影。思存眼见抗议无效,木已成舟,连忙又敲诈了一串糖葫芦。第二天,他们双双请假,一起去了人民医院中医科。  老中医姓唐,花白头发,花白胡子,花白眉毛。望闻问切后,又开了单子让思存去做化验。思存心里直发毛,对墨池说,“不会真有事吧,我挺壮实的啊。”墨池也是担心不已,还得安慰她,“所有病人都要例行检查,别害怕。”唐医生的办公室在一楼,化验室却在四楼。墨池坚持陪思存一起上楼。他自嘲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陪我看病呢。”  思存皱皱鼻子,“医院里的味道可真难闻。”  墨池很有共同语言地说,“我一闻到来苏水味就想吐。”  检查过后,已经到了中午。医生下班回家,墨池带着思存在附近的饭店大吃了一顿。思存对这一桌子菜愁眉苦脸,“墨池,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没病的人检查出病来?”  墨池忍俊不禁,“没病的人怎么会查出病来呢?快吃吧,你最近亏欠身体太多了。”  思存给他夹了块排骨,“你不也一样。”  下午,他们先领了化验单,又去找唐医生。  唐医生带上老花镜,对着阳光仔细看化验单,又捉过思存的手腕,细细诊了一番,细声慢语地说,“气血两虚,西医叫青春期贫血。没有太大问题,平时要加强营养,加强锻炼。”  墨池松了口气,思存BBS.J OOYO O .nET的气却还提着,她没想到自己竟真被检查出了病,不知所措地看着墨池。  墨池笑着说,“你可真是小,还青春期呢。”  唐医生说,“青春期贫血一般多发于二十岁以下少女,没有特殊情况,二十二岁以后会不治而愈。不过平时的调理和休息还是很重要的。”他刷刷刷开了一张处方,说,“我给她开几副中药吧,配合食补,效果更佳。”  思存想起墨池吃过的中药,她只舔了一小口,那种苦,几乎要把肠子都抽成一团。她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不吃中药。”  唐医生说,“不吃也不要紧,别太累,别太紧张,保持精神愉快。”他把“愉”说成“玉”,“多吃点有营养的,过了这两年发育期就好。”  思存放心了,连连点头。墨池却说,“不行,还是吃药吧。小小年纪的,万一落下病根怎么办?”  墨池带着思存去抓药,思存满脑子想着怎么能不吃药。她脑瓜一转,计上心来,“好墨池,咱们这药还是别抓了。我住学校也没法煎药啊!”  墨池点头道,“也对。”  思存心中得意洋洋,自以为想出了逃避吃药的好办法。不料墨池话锋一转,“那你就每晚回家住,我下班去接你,然后给你煎药。”  思存捂住嘴,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墨池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就这么定了。”  第 41 章  墨池送思存去学校,又和她的舍监打了招呼,从现在起到寒假之前,思存改成走读生,每天晚上回家吃药休息。  墨池五点半下班,思存最晚的课六点结束。于是,每天晚上,墨池都会来到思存的校门口接她放学,两人一起慢慢走回家去。他们不想坐车,也不想骑自行车,这样慢慢地走一路,有着说不完的话题。从庐山回来后,墨池就对自己的脚力有了无限的自信,一点小小的腿疼他根本不放在心里,连庐山都能爬上去的人,还有什么路不能走呢?  天越来越冷了,墨池怕思存凉,让她把搀扶他的那只手放到他的口袋中去。他自己的双手,却因为腰拄着拐杖的缘故,被冷风吹出许多条的细细的口子。思存心疼不已,回到家,她端来温水,让墨池把手泡进去,直到冻得麻木的手重新变得白净柔软,再小心地给他擦干,涂上药膏。  墨池笑道,“我一个大男人,涂什么药膏呢?”  思存轻柔地摩挲他的手,“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宝贝,我绝不允许你再受一点伤。”  第二天,思存变魔术似的送给他一副黑色毛线手套。毛线又厚又软,里面还称上了厚厚的一层棉布,又舒服,又保暖。墨池又惊又喜地问道,“从哪里买的?”  思存歪着脑袋,“保密。”  墨池微笑着说,“是手工织的。你不会织毛线,是谁织的?”  思存难以置信地说,“你怎么开得出来是手工织的?难道质量不够好?”  墨池好笑地说道,“买的没有这么厚,而且,手套里面没有商标嘛。是不是你求刘英织的?”  思存撅起嘴,“在你心目我就那么笨?”  墨池迅速反应过来,惊喜地说,“真是你织的?”  思存点头道,“我让刘英教我的。”她学得又快又认真,刘英笑她像个小妇人。  墨池连忙把手套脱下,仔细地揣在口袋里。思存问道,“你这是干嘛?”  墨池说,“媳妇亲手织的,我舍不得戴,要收藏。”  思存笑着把手套翻出来,给他戴好,“真是个傻瓜,我织了就是给你戴的。只要你喜欢,我年年给你织。”  初冬的北方已经很有些萧索,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墨池和思存相互扶持,不紧不慢,他们一路都聊得很开心,起劲的时候,墨池会拍拍思存的脑袋,思存会抱着墨池的胳膊又蹦又跳。从北方大学到温家小楼这一段路程并不近,距离却成了他们美好的旅程,这一段路,也因为他们这一对欢快的小夫妻,而多了一道让人会心一笑的风景线。  温家小楼日日弥漫着中药的香气。思存比墨池幸运,补血的中药没有那么苦,还有淡淡的红枣香。保姆阿姨对思存的身子也十分上心,变着花样给她做滋补血气的好吃的,萝卜炖牛肉、木瓜炖排骨、清炖羊肉汤、红枣阿胶膏……思存到底是年轻底子壮,在日日的滋补下,很快气色红润,精力充沛,而且还胖一大圈。  思存捏着腰上的一小圈赘肉,对墨池嘟囔着,“你看!你看!我都快变成猪了!”  墨池怜爱地捏捏她苹果一样饱满的脸蛋,笑道,“你还是胖点好看。”  思存歪头盯着他,看了半晌,说道,“你要是能胖点,肯定也更好看。”  墨池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我一个男人,要那么好看干什么?”  元旦过后,温家的保姆请了一个长假。喜事临门,她的女儿给她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外孙子,她要回老家给女儿伺候月子,照顾外孙子。  阿姨在温家工作了五六年,劳苦功高。陈爱华爽快地给了她三个月假。  前脚人刚走,后脚陈爱华就皱起了眉头。这天墨池接思存回家,一进大厅,只见平日清爽的家里乌烟瘴气,厨房叮叮当当。墨池和思存奔到厨房一看,陈爱华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握着铲子,蹲在地上抓一条光溜溜的鱼。锅里的菜已经烧焦,陈爱华手忙脚乱,厨房一塌糊涂。  墨池笑道,“妈,您怎么下厨了?”陈爱华是个典型的事业型女人,从小外出上学,大学毕业就忙工作,几十年没有休息,在机关里呼风唤雨,在家里墨池却从没见她做过比煮面条更复杂的东西。这次她居然又是鱼又是肉的在厨房忙活,墨池大跌眼镜。  思存冲上去帮陈爱华抓住那条鱼,陈爱华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我还不是为了给你们做点好吃的。做完我还得去开会。”  思存自告奋勇地说,“妈妈,您别忙了,阿姨不在家,我来下厨房。”  陈爱华惊讶地看着她,“你行吗?”  思存说,“家常菜我都会。鱼没做过,不过举一反三,应该和茄子差不多。”  陈爱华既不会做鱼,也不会做茄子。听不懂她的举一反三。墨池说,“妈妈您就忙去吧,晚上回来保证让您吃上我们做的红烧鱼。”  陈爱华急匆匆地走了。思存问墨池,“你会做红烧鱼?”  墨池说,“你不是说和做茄子差不多嘛?”  思存跺着脚说,“是差不多,可是我不会收拾鱼啊!”鱼在水池里乱扑腾,大话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一会陈爱华回来,还让鱼在池里悠哉游哉。  墨池捞起鱼,鱼嘴一张一翕的。他想起少年时代曾经和同学下河摸鱼,自制“农夫烤鱼”。就那么简单地把鱼在鹅卵石上摔晕,再用锋利的石头剖开鱼腹,洗干净。他有了主张,把鱼摔在案板上,那条倒霉的鱼扑腾了两下,没有声息了。  思存瞪大眼睛,“你还会杀鱼?”  墨池笑道,“自学成才。”他去除首尾,剖开鱼肚子,把内脏去除,再小心地把鱼洗干净。“媳妇同志,茄子给你收拾好了,下面就看你的了。”  思存麻利地往锅里倒进清油,烧到五成热,把鱼放进去过油。待到鱼身金黄,赶紧捞出来,仅留底油,烹上葱姜蒜,爆出香味,在把鱼下锅,倒上料酒,闷。思存的一连串动作游刃有余,墨池看了简直是一种享受。他握着拐杖,靠在厨房门上,看着思存忙来忙去。对思存说,“有啥我能帮上忙的?我给你打下手。”  思存说,“把白糖和醋拿给我。”  过了半晌,墨池没有动静。思存一看,他几乎把自己埋进了调料堆里。正拿着胡椒粉凑到鼻子边上。思存忙喊,“别闻!”  晚了。墨池一连打了七个惊天动地的打喷嚏,鼻涕眼泪一起涌了出来。思存忙往锅里添了汤,奔到墨池面前,用袖子帮他擦脸,“没事你动胡椒粉做什么?”  墨池揉揉鼻子,委屈地说,“我哪知道这是胡椒粉?你不是要白糖吗?”  思存看着那瓶胡椒粉,“这个和白糖的差距好像很大吧。”  墨池道,“白糖不是白的吗?”  思存哭笑不得,“墨池少爷,您还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糖和胡椒粉都分不清。”  墨池把白色的调料一字排开,“我看它们长得差不多,都是白色的,怎么分得清?”  思存抓起一瓶,“有那么难吗?你是不是也分不清酱油和醋?”  墨池道,“当然酸的是醋。”  “你是说,你得尝尝?”  墨池理所当然地说,“不尝怎么分得清?”  思存翻了个大白眼,把他推出厨房,“墨池少爷,你还是别在这添乱啦!”  墨池笑眯眯地坐在客厅里,竖着耳朵听厨房的动静。火苗欢快地舔着锅底,发出吃剌剌的声音,锅碗瓢盆奏鸣,葱姜蒜头下锅,添醋添水加盖焖,很快传出咕嘟咕嘟的乐曲,不一会,香味弥漫出来。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思存又起了一个炉灶,一阵让人心旷神怡的奏鸣后,思存把几碟素菜端上了桌。  同样的材料,思存的风格和保姆完全不同。保姆喜欢做虾仁百合炒芹菜,思存做的是素炒芹菜,保姆常做茄汁大虾,思存做成了番茄炒鸡蛋,保姆做凉拌三丝,思存则炒了个醋溜白菜。  “有鱼有菜还有汤。”思存麻利地摆好碗筷。最后端上了那条按照茄子做法做的红烧鱼。墨池凑上前去,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根青菜丢进嘴里。  “不许偷吃,要等妈回来一起吃!”思存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  墨池大嚼青菜,说道,“讨好婆婆就不顾丈夫了。真是个鬼机灵的小媳妇。”  思存攀在墨池的肩上,笑嘻嘻地说,“这是我第一次自己下厨做菜,当然要等妈妈回来一起吃。不过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她拿出两个热乎乎的煮鸡蛋,“先吃了垫垫肚子。”  “这还差不多。”墨池顺手在拐杖上磕开鸡蛋,剥开一个,塞进了思存的嘴里。  几天后,放寒假了。思存不用再去学校,整天在家里,不是泡书房练书法,就是抱着本《大众菜谱》研究厨艺。她的家常菜被陈爱华夸了,说简简单单的菜色吃着最舒服,看不出思存还有两下子。这是陈爱华第一次夸思存,思存受宠若惊。墨池对思存做的菜更是赞不绝口,每次都能超长发挥,吃掉两碗米饭。思存高兴极了,对自己发誓要把菜做得更好,把墨池喂得胖胖的。  婧然从北京回来了,三个年轻人又凑到一块,高兴得眉飞色舞。思存连忙问她想吃什么,她好去给她做。婧然笑道,“我的好嫂子,你真是越来越称职了。不过不用忙,我就在家呆七天,过完年初二就走。”  “怎么就呆七天呢?”思存不解地问。寒假有二十多天呢。  婧然竟红了脸,低着头说,“初三我同学过生日,我得回去。”  墨池恍然大悟,把他妹妹拎到面前,审问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婧然背过身去,不理她哥哥。墨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笑着看婧然。思存高兴得又蹦又跳,叫道,“婧然谈恋爱了,太好了。”  婧然转过身来,大方地微笑道,“你们那么让人羡慕,我当然也想谈个恋爱了。不过先别对爸妈说,我上大学前他们嘱咐我,没毕业不许谈恋爱。”  思存赶紧安静下来,把食指竖在嘴边,会心地点点头。她悄悄问婧然,“对方是个啥样的人?能让你看上,肯定很优秀。”  婧然笑道,“他邀请你们去北京旅游,到时候我和他接待你们,就能看到了。”  墨池爽快地说,“好,就这么定了。”  思存又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她还没去过北京呢!  第 42 章  春节过后,思存上了大四。他们没能马上去北京,因为思存实习了。  她的实习单位是X市的《花山文学》杂志社。离民政局只有一街之隔。因此思存对实习单位非常满意。她每天早上和墨池一起出门上班。走二十分钟,墨池把她送到杂志社的门口,再转回一条街,去民政局上班。  中午他们都不回家吃饭。政府大院有食堂,各个机关的同志和家属都可以在那吃饭,非常受双职工家庭的欢迎。一到中午,大人孩子都涌到食堂,占座的,打饭的,人声鼎沸,不亦乐乎。以前墨池都是请张卫兵随便替他带点包子花卷什么的,在办公室对付一顿,图个清净。现在思存也来和他一起吃饭,他就带思存来食堂,选择的种类多些,可以让她吃好点。  食堂有一个礼堂那么大,一圈的窗口,供应的都是些最家常的大锅菜,白菜粉条、萝卜炖肉、烧豆腐、素馅包子等。中间是一张张的方桌,桌子两边一圈条凳。买好饭菜的人随便找个地方就开吃。墨池占座位,思存排队买来饭菜。食堂饭菜的水准比不得温家小楼,好在他们没那么讲究,两个人头碰头地一起吃得很香甜。有一次,张卫兵让墨池去楼上的炊以上干部用餐的小食堂,温市长和陈爱华都在那边吃饭。墨池笑着摇头道,“我又不是炊干部。吃大食堂挺好。”  每天下午,墨池比思存早半个小时下班。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到思存的杂志社,站在大门口等她。春意一天天的浓了,墨池在等思存的时候,一天天看着空气越来越暖,枝条抽出新芽,泥土变得松软,小草钻了出来。等到思存和同事一起从杂志社出来,墨池的嘴角就会勾起笑意,看着她和同事挥手说再见,蹦蹦跳跳地跑到他的身边。  四月的傍晚,暖风微醺,他们结伴慢慢走回家,舒适惬意。  墨池有好消息。局里的领导找他谈话了,他们科的科长马上就要退休,副科长接任科长,而副科长的位置就空了出来。由于墨池这几年表现突出,局里打算破格提拔他。  思存为他高兴,“那真的太好了,前几天我们聊天,主编说市里还从来没有三十岁以下的副科长呢!”  墨池笑道,“不过,我上任的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就因为你年轻吗?”思存不解地问。她知道这几年墨池为工作付出了多少努力,也知道他帮助了多少人。  墨池说,“不是。市里也从没有过只有一条腿的副科长。”  思存难过了,她搀住他的胳膊,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墨池停住,拉着她的手,笑着说,“不要紧。当不当副科长,我都做好我的工作,能多做点事情就好。”  思存重重地点头,“我也要做个好编辑,多做点事情。”  这天思存在杂志社楼梯口碰上了总编牛宇。牛宇四十多岁,由于家庭出身不好,曾经在□中饱受屈辱。现在终于能够走上适合自己的工作岗位,发挥才华,干劲一点也不比思存她们年轻人差。牛宇叫住了思存,说,“小钟,一会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思存实习才一个多月,兢兢业业,小心翼翼,跟在编辑后面打下手,拆信件、奇退稿,从没和主编有过来往。她心里不禁打鼓,主编找她做什么,难道是她哪里做得不好?实习前老师对她们说,一定要珍惜实习的机会,实习单位的评语会关系到她们日后的分配。  思存惴惴不安地敲开牛宇办公室的门。牛宇捧着一个巨大的搪瓷茶缸,啧啧有声地喝着热茶。思存安静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等待牛宇发话。  牛宇给她一张报纸,点着一篇文章说,“这篇小说读过吗?”  思存一看,是X市日报转载的短篇小说《伤痕》。这篇文章她三年前就看过了,从《伤痕》开始,中国文坛刮起了一股“伤痕文学”之风。她们中文系还专门组织阅读了大量的伤痕文学,从《班主任》到《灵与肉》,从《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到《本次列车终点》,从中汲取了文学的养料,也批判了个别作品的高谈阔论。  思存说道,“这篇小说最早发表于1978年的上海《文汇报》。已经三年了。”  牛宇说,“伤痕文学现代还在影响着文坛,我们杂志社也收到了一些投稿,但是质量都不高。你丈夫也经历了□的伤痕,能不能让他也写一篇,投给咱们杂志社?”  思存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他现在生活得很好,没有必要去写那些过去的事情。”  牛宇喝了口茶,说,“这毕竟是那个年代造成的悲剧,值得反思,很有典型意义。”  思存看着牛宇,“主编,生活还是要向前看,总是耽于过去的伤痛,又有什么意义呢?”  牛宇没想到被一个实习生驳了面子,借着喝水掩饰尴尬,“你回去想一想吧。”  思存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托腮沉思。墨池好不容易走出过去的伤痛,她是死也不会让他再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遭遇。她哗哗哗地翻着案头的文学杂志,各种“伤痕”的揭示此起彼伏。那么多悲惨的故事让她有点透不过气来。黑白颠倒的岁月已经过去了,改革开放政策让社会逐渐走向了繁荣。思存突然来了灵感,拿出稿纸和钢笔,写下了一个题目,《春之恋》。  又过了一个月,思存结束了她的实习。牛宇不计前嫌,给她的实习评语是,“优”。  返校的第一天,刘志浩找她。思存去了刘志浩的办公室,刘志浩递给她一份文件,“好消息,鉴于你大学期间学习成绩优异,实习表现突出,学校给你撤销了处分。”  思存接过撤销处分的决定,并没有感到兴奋,只是松了口气。无形的包袱卸去了,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委屈。现在学校周末都会开露天舞会,新生们聚在一起学交谊舞,也跳霹雳舞。有时还会有人提起她们三年前那场偷偷摸摸的舞会,在低年级学生眼里,那只是个小儿科的笑话。  刘志浩靠在办公桌前说,“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今年中文系有一个留校的名额,本来以你的成绩,肯定是能留校的,但是因为风言风语太多,学校把名额给了别人——那人也你认识,你们宿舍的,苏红梅。下学期开学,她就是中文系的老师了。”  思存心里猛跳了两下,很快平复了,她没有吱声。  刘志浩说,“苏红梅比你聪明,她两年前就利用家里的关系,偷偷把处分撤了。你公公是市长你都不知道利用,你要是让他帮你说句话,也不会一个处分带了三年多。”  思存硬着口气说,“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不想利用任何人的关系。再说,那次处分学校本来就给重了,我还不服呢。”  刘志浩说,“没见过你这么倔的,这次要不是我跟学校力争,你的处分还撤不了呢。带着个处分,你将来分配都成问题,哪个单位敢要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学生?——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分配个什么单位?”  思存说,“我没什么想法,服从分配,只要是在本市就可以。”  刘志浩说,“我倒是有个建议。你学习成绩好,应该去考研究生。以你的成绩,考上研究生很有希望”  思存道,“我不想考。”  刘志浩问道,“因为你丈夫?”他至今都不能相信这个清纯的小学妹已经结婚了。  思存点头。刘志浩马上拿出老大哥的姿态说,“不能因为结婚就不上进了。你们这届有好几个已婚学生,大多都是两地分居。你们班的刘英,丈夫在新疆,一年就见一次,她还是把大学读下来了。”  思存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说道,“反正是下学期的事呢,我还没想那么多。”她借口有事,告辞了。她们只剩下了最近三门课,十分轻松。没课的时候,思存就早早回家,宿舍里越来越少见到她的影子。  晚上吃完饭,思存和墨池躺在床上聊天,思存又聊起了毕业分配的话题。墨池说,“你还是考研吧,你才这么小,早早工作干嘛呢?不如多上几年学。”  思存贴着墨池的脸,握着他的手,呢喃着说,“盼了这么多年,总算要毕业了,能天天和你在一起,我才不再读书了。”  墨池疼爱地蹭蹭她的脸蛋,说,“我也想天天和你守在一起,不过,考上研究生,是一辈子的事。你上北方大学有点委屈了,应该努把力,研究生考到北大去。”大学生已经是金字塔的塔尖了,墨池却希望她能攀得更高。她有这个机会,不像他,是个没有机会的人。  思存说,“瞧你说的多轻松,北大,好像和期中考试一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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