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稍后我再让医生给你检查一遍。” 她无话可说,好像情势突然被逆转。 “你最好多休息,没事别乱跑。”隔了一会儿,他又说。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告诉他:“刚才陈泽如来过了……” “嗯。” “她告诉了我一些事。”她停了停,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声音渐渐低下去,“其实是我自己想起来的。在水里的那段时间,我突然想起了所有的事。陈泽如告诉我,我失忆过,是不是?” 顾非宸的眼神微微一动,看了她片刻,到底还是“嗯”了声。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是真的失忆过,虽然那只是一个小片段,却解释了为什么她会对水有莫名的恐惧。 原来那天,汪敏来找她,请她陪自己去挑礼服。 她本不明就里,结果汪敏笑嘻嘻地说:“非宸说要和我订婚了。你是他的干妹妹,又住在顾家,也算顾家的一分子了,不如你去陪我挑礼服吧。” 她在半路上停下来加油,避到超市里给顾非宸拨了电话。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忍不住想要向他求证。她在电话里冷笑:“听说你要订婚了?那么在此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和我解除婚约才对?” “谁说我要订婚?”他反问。 “当然是你的新未婚妻。难道不是吗?” 他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否认,只是问:“你们现在在哪儿?” “去拜访一位设计师,替汪敏量身定做订婚穿的衣服。”她故意问,“你要亲自来看看么,毕竟是你自己的订婚礼。” 结果没想到他居然真的问她要了地址。 这段对话,几乎算是那段时间,她与他说得最多的一段话。挂掉电话之后,她才从超市里买了两瓶水出来,递给汪敏一瓶,说:“顾非宸一会儿也要过来,让我们等等他。” “干吗要等他。我们女人家做衣服,他凑什么热闹!”汪敏娇嗔似的表达了不满,便又催促秦欢现在就走。 “可是顾非宸让我们等他一起去啊。” “哎呀,你听我的啦,别理他。” 汪敏的语气让她不禁在心里苦笑。他真的将她宠到这地步了吗,以前自己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从不会这样。 她只好开车一路往郊区去。其实这个差使是一种折磨,看着汪敏试礼服,那比拿刀剐她还要难受。但她拒绝不了。汪敏说得对,她是顾非宸的干妹妹,有什么理由拒绝未来嫂子的这点要求? 一路上,她故意开得很慢,打算等顾非宸的车追上来,她就把汪敏扔回给顾非宸。 可是没想到,居然就那样出了事。 她神思恍惚,时不时地看一眼后视镜,最后终于看见顾非宸的车,却因为一时恍了神,没能避开迎面转弯而来的一辆小货车。那条路本就又窄又弯,旁边就是一个人工湖,车头撞在货车上,巨大的冲击力令她握不住方向盘,车子因惯性被甩出去,翻落进湖里。 等她被人救起,在医院苏醒过来之后,却全然忘了一段可怕的经历。 陈泽如说,那是她在被伤过后的自我保护能力,所以记忆被暂时封闭住。那之后,她只是莫名害怕下水,而顾家人从上到下绝口不提她掉进湖里的事,就连汪敏最后的下落他们也编造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小心翼翼地避免她的记忆被唤醒。 所以,她以为自己只是出了一个小车祸,出院之后,顾非宸便不再允许她开车。 “当时是因为来不及救她吗?”她低声问。 “是。那天我没带司机,因为不想让司机看见我们争吵。” “那么,其实你们是真的打算订婚了?” “没有。”他顿了顿,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是汪敏乱说的,她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和你的关系,不敢在我面前闹,所以大概是想去试探你。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和她订婚,最初认识她的时候,我甚至并不知道她有男朋友。” 提到严悦民,秦欢的脸色不禁微微一僵。她从其他人那里已经知道他的结局,这时连提都不愿再提,只是目光定定地问:“严悦民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她仿佛犹豫了很久才说:“我妈妈真的是害死你母亲的人?” 住在医院的这几天,她不是没有事干。除了寻回失去的记忆片段之外,她还打听顾家多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整瓶的安眠药,服下去是什么感觉?或许那是最舒服的解脱,可她不敢想象,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母亲造成的。 那个事事要求完美的母亲,那个严格要求她坐言起行的母亲,那个看起来和父亲恩爱和睦相敬如宾的母亲……没想到,却因为一段婚外情,害得另一个女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你是因为这样才跟我分手的吗?”她恍惚而惨然地笑了笑,“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她还穿着病号服,整个人看上去单薄伶仃,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病房的窗前。窗外是深秋的暖阳,浅金色的光线照在她的背后,黑发上笼着一片细细绒绒的金边。 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可是这一刻的她看上去还像个小孩子,一如当年那样,遥遥地站着,仿佛无限委屈无限怅然,只为问一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顾非宸紧闭着唇角,终于还是揭开被子下了床。 他走过去,在她前面站定。他比她高出许多,目光垂下来,能看见她纤长浓密的睫羽,也仿佛被笼着一层浅金色的边,就如同一对金色的蝴蝶翅膀,在空中兀自轻轻颤动。 他看着她片刻,才淡淡地开口说:“知道我为什么会救你吗?” “嗯?”她还有点恍惚,眼睛里有浅亮的水光,只是下意识地微微仰起头来看他。 “其实原本我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声音很低,“跳下水救你两次。每一次都是凭着直觉在做事,你应该清楚,我做事很少这样冲动。可是这两次,心里明知道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却还是连想都不想一下就这么下去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他本性并非舍己为人的那类人,他甚至做任何事之前,早已养成了预先评估利弊的习惯。医生那天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像他这样的身体和病症状况,只要稍有差池,恐怕就救不回来了。 他是在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吗?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肯这样做。 “什么股份股权,什么金钱利益,这些在我眼里,或许真的比许多事情都重要,但我从来没把它们拿来与你相提并论。”他低笑一声,仿佛是在自嘲,“虽然我曾经确实以为,我不能失去这些东西,却可以失去你。” 她微微惊愕地动了动嘴唇,他却示意她先别出声,只是继续说道:“可是后来才发现,自己活了三十年,竟然也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而更天真的是,我认为自己不能再爱你了,却又用尽各种手段将你留在身边,因为只要那样,我就安心了。只要看到你时时刻刻出现在我眼前,哪怕我不再爱你,我也觉得安心。” 真的是这样吗? 她不禁怔忡地看着他。 这大概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对她说出这种话。 “是不是很可笑?”他突然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就像以前恋爱时他常做的那样。 过去她还不满地抱怨过,怪他怎么总将她当成小孩子。直到后来分了手,她才在某一日恍悟过来,原来这样的动作包含着无尽的宠爱。 阳光融融照在脸上,她微微牵动嘴角:“不可笑。” “我不希望你嫁给别人。哪怕是每天都在和我争执吵闹,我也宁愿这样过下去。哪怕你以为,我是为了得到某些利益才和你在一起,我也宁愿维持这种关系。” “这是为什么?”她眨了眨眼睛问。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她笑了笑,阳光令她微微眯起眼角。 是因为爱吗?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停留良久才又开口说:“顾非宸,我们错过了很多东西。” “嗯。” “曾经一度,我们之间连信任的基础都没有了。” “对。” “我们还能重新建立新的感情吗?”她停下来,静静地等他回答。 “不容易。” “这确实是实话。”她笑了笑,却听见他反过来问:“但你愿意试一试吗?” 其实他仍是那副浅淡的语气,波澜不惊,可是眼神却幽深明亮,仿佛要直直看进她的心里去。 她没回答他,想了想才说:“你今天有点反常,说了许多平时根本不会说的话。” “所以呢?” “我想知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终于难倒他了。她竟然有一种异样的快感,在心里悄悄升起。 他居然也会被难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时候,外面响起敲门声,一位小护士步伐轻快地走进来,通知说:“顾先生,您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谢谢。” “不客气。出院前如有任何需要,请您随时告诉我。”护士离开之前,重新将门关上。 顾非宸这才回过头来,继续刚才的话题:“你的问题,等我们回家后再谈。” “好吧。”她显得无所谓,“来日方长。” 顾非宸出院的当天,秦欢也跟着一并办理了手续。 她原本想回自己的公寓,可中途看到赵阿姨打电话叮嘱厨房做事,终究还是改变了主意,跟着顾非宸一道回到别墅里。 这里有一大堆佣人可以差遣,食材药材又都丰富,照应起来总归会更方便。 顾非宸又在家里休息了一个礼拜,秘书只在每天下午过来送一趟文件,然后再带签好的文件返回公司。 第七天的晚上,秦欢在楼下和赵阿姨聊完天,刚刚走进卧室,就看见床上半躺着一个人。 她倒没怎么吃惊,只是问:“听说你明天要去上班?” “嗯。” “身体全好了吗?” “差不多。” 身材修长匀称的男人只穿了件睡袍,胸口微敞着,露出结实的线条。在灯光的作用下,显得极为诱惑。 她不禁定了定神,才走到床边去:“你今晚要睡在这里?” 似乎相似的对话,在不久前也曾出现过,只不过如今场景调换,身份也调换了。 “不可以吗?”顾非宸轻描淡写地反问道。 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姿态慵懒而闲适,仿佛真当这里是他的卧房。 “当然可以。”秦欢淡淡地应,“这里也是你家。你想睡哪里都可以。” “是我们的家。” 似乎没想到他会纠正她,她倒愣了愣,才笑:“我都忘记了。” “我会让你记起来的。”他一把拉过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忽然说,“那天医院里的话题,我们有必要继续探讨一下。” 她有点困了,闭着眼睛,心不在焉地点头:“你说。” 结果他真的靠近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男性气息轻轻拂过耳畔,她本就怕痒,这一下倒把她给惊醒了。睡意渐消,她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璀璨如星般的深邃眼眸。她疑心他是故意的,因为明知耳垂是她的敏感地带。 她说:“你刚才讲什么,我没听清。” “没听清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她要求,“再说一遍。” “不说了。”他翻了个身很自然便将她压在身下。 她瞪着他:“再说一遍。” 他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我记得你以前不会这么不听话的。” “以前是以前。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说得也对,那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他不再给她反驳的机会,事实上,连她说话的机会都一并给剥夺了。 他的吻细密深情,从她的额头一路下来,吻过眼睫、鼻尖,最后到了唇边。他微凉的手指已经撩开衣摆,到了她的腰侧。她渐渐觉得呼吸紊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却还惦记着刚才那件事。 深浓夜色中,她眼波微滟,气思柔软,在黑暗里低喃般地要求:“把那句话再说一遍……” 而他终于如了她的愿,嘴唇贴近她的唇瓣,低声说:“因为我爱你。” ——全文完——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