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遇见你by晴空蓝兮-5

或许,他真是上天派来解救她的,虽然她目前还没能从另一个男人埋藏她的坟墓里彻底爬出来。  但她仍要感谢他。  这个晚上,她果然不出严悦民所料,几乎把厨房弄得一团糟。  最后她沮丧地出来,恼火地说:“我平时不至于这样失常。”  “可以理解,你是太紧张了。”高大英俊的男人接过锅铲,亲自掌勺。  他在炒菜的时候,她就站在旁边默默观察,发现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那是一双拿惯了手术刀的手,此刻握着锅铲居然也十分好看。  严悦民说:“在国外念书的时候,楼上楼下的华人同学都喜欢来我住的公寓里蹭饭吃。”  秦欢尝了一口看似最平凡的清炒蘑菇,竟然十分爽利可口,比她的水平高了何止一倍。  “你这手厨艺是自己练的?”  “不是。”严悦民握着葡萄酒瓶的手很稳,给两只酒杯倒出的酒几乎分毫不差,他顿了顿才说:“我姐姐以前很爱烹饪,我俩感情最好,这些都是她教给我的。”  秦欢想了一下,“以前?……那她现在呢?”  严悦民平静地说:“去世了,走了好多年了。”  她微微愣了愣,才说:“我不知道是这样。……对不起。”  “有什么关系。”他不以为意地笑笑,举起酒杯与她轻轻相碰,眼神在灯下温柔得仿佛春末夏初最美的夜空,“祝心想事成。”  她也举起杯来,却笑:“这个祝愿最好了。”下一刻眼见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底恍若不胜唏嘘。  或许是在怀念逝去的至亲,她于是默默地不再作声。  其实这是他第一次来她的寓所吃饭,饭后她将碗筷收拾起来拿到水池边。  “你会洗么?”身后传来带着调笑意味的声音。  她有些没好气地转过身,半怒半笑:“这个比炒菜简单。”  严悦民伸手比了比,“那你继续。”  于是她真的背过身去洗碗,不再理他。  厨房的灯光比客厅稍暗,却是那种温暖至极的光线。水池正对着一扇窗,窗外早已夜幕四合,因为楼层高,放眼望去尽是辉煌的万家灯火,点缀在夜空里,仿佛坠落的星子。  而她在哗哗的水流声中微微弯着身,发丝从肩头垂落,投在墙壁上形成一个窈窕妩媚的影子,连带那最普通的洗碗的动作,似乎也被她演绎也成了一段优美柔媚的舞蹈。  严悦民的目光就落在那一人一影上,久久没能移动。  这个时节的夜晚并不算暖,但他却仿佛在瞬间穿越了时间和空间,回到若干年前的那段岁月里,好像下一秒,池前的女子就会回过头,温柔地说:傻瓜,愣着干什么呢,快把碗碟放到架子上沥干……那样的场景,竟让他心头微微一热,那些早已僵冷的血液都似乎重新活络起来。  可是……  当他真的伸出手去接,手指一触碰到那些冷硬的瓷器,心中那个温暖的梦就噗地一下子全碎了。  ……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是秦欢漂亮精致的脸孔,同样带着微笑,用清泉般娓婉的声音跟他讲:“麻烦接一下,就放在你右手边的柜子里。”  他若无其事地笑笑,将碗盘接过来,细心地一一摆好,然后又拉过她尚未擦干的手,问:“冷不冷?”  “……还好。”秦欢发现没有了水声,在这样相对狭窄的空间里,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怪异。于是她将他半推着出了厨房,两人在沙发里坐下来之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严悦民却似乎毫无察觉,只是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里捂热了,才说:“看你的样子,倒更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曾经是。秦欢暗想,脸上却若无其事地开玩笑:“白雪公主也会离开皇宫投奔山林为七个小矮人洗衣做饭,更何况我呢?”  “哦?莫非你也遇上了后母皇后?”  “不是。”她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这个故事的重点在七个小矮人,你没听出来吗?”  英俊的男人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好啊,你居然敢拐着弯损我。”他似乎心情愉悦,伸手过来捏她的脸颊,而她反应也机敏,迅速向旁边躲开。  可终究他是男人,她力气不继,被他生生按在身下,竟动弹不得。  她的脸有些红,一番嘻笑打闹下来不禁微微气喘,如今又被一个成年男子压住,整个人便觉得呼吸困难。  他的脸离她那样近,她只是轻轻眨眨眼睛,好像眼睫毛便会刷在他的额前。  若有若无的触感,连同交错的呼吸一起,从他的脸上拂过。  他眼神微黯,终于缓缓低下头去。  第二十五章  “……悦民。”她在他的嘴唇即将落下的那一刻出声叫住了他。  “嗯?”他似乎应得漫不经心。  “可不可以……”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迟疑:“可不可以……再慢一点?”  过了几秒,他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却也没有勉强,而是改在她的额前吻了一下,然后直起身体,并顺势将她也拉了起来。  她有些尴尬,又忽然感到抱歉。反倒是严悦民表情自然坦荡,带着一贯纵容宠爱的笑容,伸手弹了弹她的额角说:“傻。”  这一回她没躲。其实他根本没用什么力气,可是那一下却仿佛直直弹到她心里去。  胸腔里某个位置隐约发紧,紧到疼痛。  最后她勉强撑着送走了他,才脱了力一般顺着门板滑坐下来。  ……顾非宸。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可是她知道,这个名字,这个人,不是她不看不听不想便能轻易离去的。  哪怕是在严悦民几乎吻到她的那一刻,她心中猛然闪现的,竟然仍是那张英俊淡漠的脸。那样遥远,曾经如同神祗一般,其后却化身为最冷酷残忍的魔鬼,慢慢逼近,挥之不去。  她这才突然开始害怕。  她怕自己永远也忘不了这个人。  “如果以后分手,你会不会忘了我?”十九岁的秦欢趴在男友的肩头,愁眉不展地问。  “瞎想什么?”面容清俊的男人漫不经心地应付着她。  “说嘛,你快说。你不说的话,下午我就跟你去公司上班。”  面对这样胡搅蛮缠,顾非宸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工作,正正经经地回答这个杞人忧天的问题:“不会。”  可惜,这么坚定的两个字并不能让提问者放心,又接下去问:“为什么?”  他开始有点头疼了,是不是每个女人恋爱之后都会变成这样?  “你快说。”趴在他肩头的人又在催促了。  他只好转过脸去,微叹:“你姓秦名欢,五岁第一次来顾家,十八岁正式搬来这里住。除非我突然失忆了,否则不管分不分手,我都不可能忘记你。”  这样的答案却令秦欢更加不满意了,整个人索性从后面转到前面来,犹如一只小猫一样硬是挤进他的怀里,仰起脸撒娇:“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顾非宸的表情看上去无奈而又正经,好像是真的不理解。  她气结,在他的胸前不轻不重地捶了几下,才说:“如果我们分手,会不会成为陌路人。”  话音刚落,她的脑袋就被狠狠地敲了一下,她吃痛低呼抗议,却听见他淡淡地说:“与其想这些无聊的事情,不如去复习功课准备考试。”  “我的成绩很不错的,你忘了么,上个学期还拿了一等奖学金。”她得意洋洋地自夸,很容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那就帮我翻译这个。”顾非宸随手拿了一叠英文资料交给她,“这里面商业术语多,对于扩充你的词汇量很有帮助。”  她从小生长在国外,这些当然难不倒她,心里反倒高兴起来:“这些东西对你有用?”  “嗯。”  “晚饭之前保证拿给你。”她信誓旦旦,只要一想到自己也有能帮上他的一天,就浑身充满了干劲。  “那你去吧。”他拍拍她的脸,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公司上班。  临走时,她又忽然冲过来,微微仰起脸,眸光盈盈闪动,半撒娇半耍赖地要求:“亲一下嘛。”  她雪白的肌肤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吹弹可破,一双眼睛如盛着一泓清泉,波光微动,就那样带着笑意仰望他,眼角眉梢尽是娇媚的光华流转。  他心中动荡,一手扣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则抵在她的脑后,深深地吻下去。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舍得放开这份甜美,却见她眼神迷离,脸颊嫣红,如同一颗诱人的蜜桃,让他忍不住再度俯下身去。  “……非宸。”  “嗯?”  “我爱你。”  “……嗯。”  “我想我……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啦。”她在他的唇下享受着初被开启的最甜蜜且忘我的欢乐,就连呼吸都快不能自抑了,却还记得这句话。  他禁不住低笑出声,宠溺的光蕴在眼角,一边在她不专心的唇瓣上轻轻噬咬当作惩罚,一边含糊不清地回应道:“傻瓜,我也不会忘。”  那天下午,秋风乍起。  秦欢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终于将顾非宸需要的英文材料翻译了出来。  其实她并不知道这份东西对他来讲到底重不重要,又或许只是他随手拿出来让她打发时间的,不然以他的水平,似乎用不着求助于她。不过,她依旧做得十足用心,甚至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  能为他做一点事,几乎成了她最大的心愿,并且乐此不疲。似乎因为这样,她便离他的生活又贴近了一点点。  因为一些过于专业的术语和语境问题,她拿捏不准,于是特意打电话去加拿大请教父亲。  秦父对此颇感意外,一一解答完毕之后便问她:“这是做什么用的?”他当然知道女儿从小就对商业毫无兴趣。  “给顾非宸做翻译呀。”秦欢一边拿笔飞速地做着记录一边答。  结果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阵,才又听见父亲的声音:“你们俩相处得不错?”  “嗯。”她有些迟疑,但到底还是没有说实话。  也不知是为什么,与顾非宸交往了这么久,她始终都没下决心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爸妈听。  父亲于是不再多言,又交待了两句便挂了电话。他本就是个不多话的男人,从前在家中也与妻女交流甚少。在秦欢的眼中,他似乎一直都太忙,忙着做生意,忙着赚钱,因此她总能够买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却极少有机会像其他同龄人一般腻在父亲身边亲昵撒娇。  顾非宸照例在外面应酬到深夜。在他回来之前,秦欢先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一天之中两通越洋电话,倒真有点反常。  其实她心中已经隐约有种预感,结果母亲也开门见山,直接就问她:“你是不是和顾非宸谈恋爱了?”  她不是擅于隐瞒的性格,这下子反倒教她松了口气,只略微怔了怔便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啊。妈妈,你觉得他怎么样?”  母亲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继续问:“你干爹他知道吗?”  “不知道。”她想了想,却抛出一个近乎孩子气地答案:“其实我们正式交往也没多久,所以还没跟他说过,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出来。”  母亲很长一段时间不再作声。  电话线那头是一片寂静,仿佛只能听见极细微的呼吸声,分不清是属于谁的。  秋天的夜舒适凉爽,一抹云翳悄无声息地从远方飘过来,遮住了如水月光。  四周围一下子暗下来。  秦欢站在一楼的露天庭院里,脚下踩着松软的草地,心里却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惶惑,于是试探着叫了声:“妈妈。”  “我在听着呢。”母亲平静的声音终于再度传过来,并没有她预想中的惊讶,对于她和顾非宸的恋爱关系,母亲似乎既没赞成也不反对,只是给了一个建议:“如果你们不是谈着玩儿的,那我认为有必要正式告知你干爹一下。你觉得呢?”  自从秦欢有记忆以来,一贯强势的母亲很少主动征询她的个人意见。今天却突然换了这副语气,倒好像真把她当作一个成年人来对待了。  她却有点犹豫,“那我和顾非宸商量一下。”  母亲是何等精明,只这一句话便听出了端倪,问:“你很在乎他?”  她只得承认:“嗯。”  “那么他对你呢?”  “他对我?……”她想了想,轻松地笑道:“他对我也很好呀。”  “那就好。”母亲的声音从遥远的大洋彼岸传过来,穿过重重夜幕,显得格外清晰:“你那边已经很晚了,早点去睡吧。”  顾非宸回到家已是凌晨,走上二楼后,他习惯性地在转角处的那扇房门前略微停顿了一下。  结果那卧房内的人就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哗”地一下就在他面前把门打开了。  “这么晚了。”他有些意外,不免抬腕看了看表,却只见秦欢一袭睡裙,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此刻正半倚着门冲他笑意盈盈,哪有半分困意。  她大概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漉漉地垂在肩头,泛着纯黑丝缎般的光泽。他一时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说:“在干什么?”  “等你呀。”她答得十分自然,眼睛弯成一对月牙儿,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他的手在她微湿的头发上流连一阵,很自然地移到她的脸颊上,指腹轻轻划过吹弹可破的肌肤,不禁低笑道:“等我干嘛?”  其实就是想见见你……她在心里默默地说,面上却换了一副表情,正经严肃地突然凑上前去,揪住他衬衫的领子细细闻了闻:“看你有没有喝酒。”  他就这样任由她在胸前乱蹭一阵,然后才似笑非笑低头地问:“闻出酒味没有?”  “有,不过很淡。”紧接着她却皱眉,“还有烟味。”  他有哮喘,原本是该严禁烟酒的,所以几乎每回他在外应酬,她都难免担惊受怕。  “放心,我没抽烟。”他拍拍她,顺手将她带回床边,冲着床头的巨型公仔抬了抬下巴:“竟然被你当成小朋友一样时时看管着,实在是件丢脸的事。”  “应该觉得幸福才对。”她将被子往公仔上一罩,厚着脸皮纠正。  “是么。”他淡淡地睨她,“我看你确实挺幸福的,不然为什么脸都要笑开花了。其实,你难道就没觉得自己现在很危险么?”  危险?她一头雾水地眨着眼睛,表示不解。  他似乎轻叹一口气,目光从她雪白细腻的肩颈扫过,出言警告:“下次穿成这样,不许打开门乱走。”  “……啊!”她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拿手护在胸前,可是脸上还来不及表现出羞涩之情,却只见顾非宸又慢条斯礼地补完了后半句话:“……虽然也没什么可看的。”  她一愣,这才明白他言下之意,不免气极,立刻连推带搡地将他赶出门外,故意忽视他眼底轻微的笑意,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仿佛犹不解气,便忿忿然地表示:“以后除非你求我穿,我才会考虑要不要穿给你看!”  “走着瞧。”门外的男人低低一笑,并不在意,“晚安。”  他转身离开,而她关上门倒回床上。  夜幕如水般洒落在窗沿,她闭上眼睛,却仿佛还能看见那道炽热的目光,灼烫了她的脸。  第二十六章  结果几天后,她接到顾非宸的电话,约她一起吃午饭。  其实她正在学校上课,枯燥乏味的管理学,年过半百的教授正在讲台上念着书中的某条定义,声音很有催眠作用。  她环顾四周,发现早有一小半同学趴在桌上昏昏欲睡,而另一部分同学则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谈笑正欢。她低下头,心中想到那晚的事,便用极轻的声音对着手机说:“……我还在生气呢。”  可是语气一点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反而透着几分娇嗔的甜蜜。就连一旁的陈泽如都忍不住冲她眨眼睛做鬼脸,笑话她说:“哎呀,你快去照照镜子,这满脸的笑容啊,简直要腻死人啦!”  她才不理她,挂了电话之后就立刻收拾书本,准备从后门开溜。  陈泽如连忙拦住她,“你这就要走啦?一会儿点名怎么办?”  “你帮我喊到吧!”她匆匆看表,“车子已经在门口等着呢,快来不及了。”  “哎哟,急什么啦!作为别人的女朋友,你有尽情迟到的权利,懂不?不用太积极,就让他在外面等好了。”  面对好友苦口婆心的“教诲”,秦欢却毫不领情,一边趁着老师转过身在黑板上写字的工夫挪到门边的座位,一边笑说:“我珍惜每一次和顾非宸的相处时光。哎呀,反正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等你找个男朋友再说吧。就这样,晚上不用等我回去睡觉,拜拜!”  “唉,你真是没救了,简直丢光我们女生的脸!……”当陈泽如宛若叹息般的谴责声传出来的时候,秦欢已然拎着包包飞快地逃出了教室。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体会到,原来就像陈泽如所说,能在一段恋爱中随心所欲的迟到才是一种真正的幸福。  而当时的她,只是一个追在幸福的身后、努力奔跑着的小姑娘而已。每当她以为自己离幸福又近了一点,便又会发觉其实总是差了那么几步之遥,所以她只能不停地追逐,一刻都不敢停歇。  那天一起吃饭,才知道顾非宸下午就要飞去上海,参加当地分公司举办的周年庆典暨周年酒会。  “事先都没和我说过啊。”秦欢心中微微不满,顿时食欲也减了大半。在学校里,许多男生在做事之前都会向女朋友提前报备,可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呢?  “这阵子太忙,就连我自己都差点忘记了。还是上午秘书把航班信息发给我,这才想起来的。”顾非宸对她这般孩子气的情绪似乎不以为意,只是伸手过去,在她眉心轻轻一按,说:“别皱眉,不好看。”  这样一对俊男美女的情侣组合,又是这样亲昵的举动,引得旁边一桌的两位年轻女士频频转头回顾,而她却依旧闷闷不乐,问:“去多久?”  “就一个晚上。”  “所以明天又要飞回来?”  “嗯。”  她把金黄诱人的咖喱酱汁浇在白米饭上,想了想又说:“酒会需要带女伴么?”  这副极不甘愿又仿佛抑郁的样子终于逗乐了顾非宸,年轻的英俊男人向后靠着椅背,微微眯起狭长深亮的眼睛,浅笑着回答道:“他们本来要给我安排的,但被我拒绝了。”他停了停,目光停在她的脸上,半晌才又笑着问:“怎么样,这个答案令你满意吗?”  被一眼看穿了心思,她不禁微微赧然,却故意偏过头去不理他,嘴里不忘小声反驳:“……我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呢。”  “那就别瞎想了,乖乖等我回来。”略带宠溺的语气从对面传过来,她其实从未怀疑过他,很快便转而展颜一笑,回敬道:“你也要老实一点哦!”  由于航班晚点,顾非宸走下飞机时已是暮霭沉沉,廊桥外的天空一片灰蒙,间或飘着零星的雨丝。  分公司早已派车来接,车子停在机场外的贵宾通道上,公司总经理带着一位漂亮的女秘书,在出口处恭候。  “会不会迟到?”上车之后顾非宸看了看表,飞机晚点了近两个小时,此时商务车正平稳而快速地行驶在机场通往市区的环路上,幸好暂时没有堵车的迹象。  前来接机的王经理笑着回答:“现在赶去酒店应该刚刚好。待会儿请顾总先到房间休整一下,酒会可以推迟半个小时再开始。”  “不必了。”顾非宸说:“原订几点就几点开始。”  听他这样说,王经理于是不再多言。  他是上海分公司的元老级人物,过去也曾在集团总部任职,平时与顾家父子接触的机会不少,自然也了解顾非宸的脾气。以往顾非宸来分公司出差,他必定是要在车上当场汇报工作情况的。不过今天不同,只是单纯的参加周年庆典而已,来去匆忙。况且,他考虑到顾非宸已在机场和飞机上耗掉了几乎一整个下午,此时恐怕已经累了,于是他便一言不发,立刻让车厢安静了下来。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顾非宸看起来似乎丝毫没有疲惫的样子,只是将沉静的目光投向车窗外,一只手把玩着手机,伴随着低微的振动蜂鸣声响起,他偶尔低下头,似乎正在和什么人发着短信。  手机屏幕亮起来,那是秦欢传来的讯息,问:你到了没有呢?那边天气好不好呀?酒会要举行多长时间?  一连串的问题。顾非宸看完,手指在呼叫键上微微停顿了几秒,到底还是放弃了拨打电话的念头,也改用短信回复对方:正去酒店。吃过饭了?  其实是答非所问,而且与她发来的内容相比,这一条实在是显得异常简洁。  他平时几乎没有发短信的习惯,也只有对着她才会偶尔破例,而她似乎恰恰相反,她十分喜欢这种联络方式,有时候是在学校的宿舍里,有时则是在课堂上,只要是她感觉无聊了,便会发一条讯息找他,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其实目的十分单纯,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又或者,只是因为想他了。  他还记得最初几次,收到她的短信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甚至有几回他正在工作,因此短信看过之后转眼便抛到脑后,根本没把它当作正经事,结果晚上回到家,才发现她闷闷不乐。  原来她也会耍小性子,也会给他脸色瞧,却只是为了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十足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实在无法理解,却又不免觉得她好玩,仿佛真当她是小朋友,伸手摸着她的头顶,随口安慰道:“这种情况下次不会再发生了。”  “真的?你保证!”她终于肯转过脸看他,一双眼睛因为气恼而变得亮晶晶的。  他真不认为这是多么大的事儿,但也还是点头说,“我保证。”  其实有时候,他是宠她纵容她的,所以愿意为了她而轻易改变自己坚持许久的习惯。  为一个人改变,也可以甘之如饴。  从机场到酒店,短信几乎发了一路,秦欢最后提要求:我想你了,快自拍一张发来给我看看。  顾非宸沉默着微微扬起唇角,手指在手机键盘上移动,回道:我更想你,不如你先发。  因为就在前一刻,她说自己正准备去洗澡。  他身心放松地靠在车座椅里,静静地等了一分钟,手机果然又振动起来。  ……  秦欢的自拍照赫然呈现在高分辨率的屏幕上,只是照片中除了清新秀美的容颜外,还有□在外的锁骨和肩膀。  仿佛是真的没穿衣服,而角度拿捏得十分恰当,欲露还遮,却反倒显得□无边。  她对着镜头,纯真的表情中带着一种神秘的性感,极具诱惑力,竟有催动欲望的本领。  此时车已抵达酒店。  顾非宸的手指略微一紧,王经理已率先下车把车门打开。他下了车,神色自若地将手机收进口袋里,对王经理说:“你们先去会场准备,我换身衣服,酒会按照原计划准时开始。”  “好。”王经理答应着,又对身旁的秘书说:“茱迪,你领顾总去房间,等会儿再陪顾总一块儿下来。”  房卡原本就在茱迪的身上,她点头领命,正准备前方带路,却被顾非宸出声婉拒:“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上楼就行了。”  “茱迪是今晚给您安排的女伴。”王经理连忙解释。  “今晚我不需要女伴。”顾非宸淡淡地表示,又朝他们要了房卡,临上楼之前转头对愣在一边的女秘书点头说:“辛苦了。”  原本已做好准备陪同顾非宸出席一年一度的酒会,就连礼服都是特意精心挑选过的,结果现在计划全盘打乱,茱迪不禁脸上一赧,表情颇有些不自然,但也只得低声说:“顾总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第二十七章  进了套房,顾非宸才将手机掏出来,拨通了电话。  对方接得很快,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是在洗澡么?”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边站定,三十几层的高度,向下只能望见滚滚车流汇成几条灰黑的线,以缓慢的速度向着前方移动。  霓虹已亮,各式光点点缀着即将降临的夜幕。  “在等你的自拍照呀。”秦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而遥远,但却似乎心情愉快,就连尾音都在轻快地跳动。  仿佛受到她的影响,他居然也莫名地跟着心境轻松起来,便忍不住低笑:“两张换一张,成交?”  “什么?”秦欢在电话那头惊讶而不满地控诉:“……你这个奸商!”  “这还是友情价。”他从玻璃的倒影里看见自己微扬的嘴角,慢悠悠地说:“刚才那张还不错,我只当作是订金。”  “你赖皮,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  “我正在换衣服,以我一贯的速度你只有一分钟的时间来考虑。”  他踱回床边,只听见她在电话里纠结地抱怨:“和你做生意真是亏死啦!那我也要对照片的内容提出要求!”  “你说。”  “保证满足?”  “嗯。”  “我要……□。”话音落下,她已控制不住先大笑出声,笑得像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  顾非宸果然微微一怔,继而便淡淡地评价道:“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这样□裸的调戏,倘若不是她,倘若换作其他女人说出这样的话,他会直接怀疑其真正用意。  可是她不同。  有时候,她就真的像是童心未泯,她的世界仿佛还没有被污染过,得以保持着纯净无瑕。  所以她笑得那样得意,他却只能苦恼地捏捏眉心,过了半晌才警告她:“以后这种话都只准对我一个人说。”  “那当然,除了你我还能跟谁说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又笑嘻嘻地催促他:“快点,不许再赖皮。”  他有点无奈,结果只听见门铃作响。  眼看酒会即将开始,他顺手从箱子里拿了件黑色西装外套,一边往外走一边跟她说:“有人来了,晚一点再给你打。”  她似乎不情愿,小声嘟囔了两句,终于还是委委屈屈地挂了电话。  顾非宸把外套穿起来才打开门,门打开之后,却不禁微微愣在原地。  来人等在门口,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脸上却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娇声抱怨道:“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说着从他身侧动作轻巧地溜进屋里,四处巡视了一圈,才说:“我还以为屋里藏了别的女人呢!”  顾非宸不置可否地转过身,放任这位“不速之客”在房间里肆意转悠,而他只是反手带上门,过了片刻才微微扬起唇角,淡笑着问:“如何?”  “还不错,暂时没发现任何不妥。”秦欢将双手背在身后,在原地转了个圈,最后与他面对面,一双眉眼在灯下显得神彩飞扬,目光中却又仿佛有粼粼波光正自流转,从他的脸上滑到身上,最后甜笑起来,俏生生地歪着头问:“我要的照片呢?”  顾非宸微一扬眉,几步便走到她面前,只一伸手就将她揽在怀里,由上自下地俯视她被迫仰起的甜美笑脸,低声说:“突然出现,这个惊喜可真够大的。”  她一脸的风尘仆仆,可是那双眼眸却闪亮如星子,靠在他身上笑得愈发自得:“真的惊到你了?”  “嗯,惊到了。但更多的是喜。”他没有再遮掩自己心中的真实感受,而是俯在她的耳边细细吻了一下。  她的气息香甜温暖,融在空气里,竟轻轻撞击着他的心神。他埋首在她颈边,好一会儿才离开,用眼神示意着她的露肩礼服裙说:“原来沐浴照就是这样拍出来的。”  她抿着嘴角笑不可扼,很是得意:“是呀,效果还不错吧。”  他居然就这样被她给耍了,可是此刻他的眼底却泛着旁人无法得见的柔软,一边伸手去敲她的额角,“难道是跟我在一起之后,你才变得这么坏了?”  她点点头:“绝对是。”  “那我应该反省一下了。”他似笑非笑着,兀自退后了两步,自进门后第一次正式打量着她。  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肤白若雪身姿窈窕,乌黑顺滑的长发在脑后松松挽起,似乎是用了一支古色古香的木簪固定着,而搭配这样发型的是一件改良版旗袍,抹胸设计,长度堪及膝上两三分公,裙身上是繁复精美的刺绣,精致小巧的盘扣则沿着曲线姣好的身侧一路向下,终止在大腿开叉处。  整件裙子天衣无缝地包裹着身体,玲珑尽显,一看便是名家量身设计的,平时却从未见她穿过。  幽深的目光带着赞赏滑到她修长匀称的双腿上,继而再瞥到她脚下那双足有十公分的高跟鞋,他这才挑起眉忍不住怀疑道:“这样穿脚不累吗?”  她的笑容垮了垮:“当然累,所以一会儿千万别让我站太久。”  看来她千里迢迢乘着飞机赶来,是早已做好一起参加酒会的准备了。  对于这样的不请自来,顾非宸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忽然觉得今晚的一切都变得有趣起来,于是他伸出手臂让她挽住,轻笑道:“有我在,放心。”  事隔这样多年,顾非宸还是能够轻易地回忆起当晚所有场景。  在那场上海分公司的周年庆祝酒会上,秦欢以一种令人惊艳的姿态出现,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那之前,她从未在任何类似的公开场合里露过面,所以根本没有人了解她的身份,而仅仅是因为伴在他的身边,于是引来众人的好奇和无尽的猜测。  第二天便有媒体将照片刊出来。  其实他事前便看过那些照片,拍得并不怎样清晰,秦欢在里面都只露出半个侧面,只能隐约得见清新的轮廓,而大部分镜头皆被他侧过身子挡住了。  既然连面目都模糊不清,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拿去登了。  结果却仍有好事者极尽揣测之能,将各种身份都在秦欢身上安了一遍,甚至有与集团公关部门人员交情较好的记者跑来私下套消息,却都被公关部一一挡了回去。  秦欢知道这件事后,倒是十分诧异,“他们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奇?”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因为你是我带去的。”  “哦,这么说来还是因为你有面子?”她眼珠子一转,表情有点怪异:“难道每一个与你沾边的女性都要享受这种被大众关注的殊荣?”  “你想说什么?”他抬眼瞟她,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她轻哼一声:“没什么。”  这个话题就这样中止了。  其实他并非不清楚她的想法,只不过是他认为没必要解释,所以才没让她知道,外界之所以会对她投以那样盛大的关注,恰好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他带着出席过正式场合的女人。  他的绯闻,早已是各家媒体眼中一直求而不得的宝贝,如今终于有了一次机会,又岂会轻易被放过?  他向来无意使自己的私生活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全因为那一天的秦欢,因为她心血来潮的突然出现,因为她精心装扮兴致勃勃,他不忍心扫她的兴,更不愿意将她偷偷藏起来仿佛见不得光,所以他竟违背了自己一贯的原则,把她光明正大的带到了聚光灯下。  看在外人的眼中,便相当于一种宣布和默认了。  不过他将秦欢的身份保密得很好,几乎滴水不漏。  在那一场酒会上,他带她亮了个相,然后又应景地跳了一支舞。他没想到她的舞居然跳得非常好,姿态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优雅风流的气质。  他揽着她柔软的身体,竟然有一丝恍惚。  自小到大,他能拥有的东西数不胜数,香车美人,纸醉金迷,或许只要他肯要,这些统统可以轻易地收入掌中。可是唯有那一刻,他的手心贴在她的腰间,只隔着一层轻薄柔软的衣料,他却忽然不敢用力,仿佛生怕力气稍大一些,就会碰碎她。  她的脸在炽亮辉煌的灯火之下如同一片上好的瓷器,其实整个人都像,泛着幽幽纯净的白,而她乌黑的瞳孔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周遭的一切都仿佛与她无关,她的笑容和喜悦都只为他一人绽放。  他忽然觉得可贵。  仿佛握着的是一件他生平最可珍惜的东西。  第二十八章  舞曲终了,他带着她提前离场。其实替她订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他却只将她送到门口。  “晚安。”他吻了她一下。  她似乎还有点依依不舍,拉住他的衣角说:“我还没玩够呢。”  他却只说:“你困了,早点休息。”  其实她的头发微微松散下来,脸上的神情又带着些许慵懒疲倦,样子倒是真的楚楚动人。  在这样撩人的夜里,他凝视她良久,眼神在光与暗之间变幻着微微沉下去——这样美好珍贵的人,他只想将她仔细地呵护爱惜起来。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  于是他坚持让她自己进去,自己则站在门口说:“明早我带你出去吃早餐。”究竟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或许只有自己才知晓。  “是当地小吃吗?”她的眼睛倒是亮起来,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脸上写满了期待,“我听说上海的生煎是最有名的,明天我们去吃好不好?”  他丝毫没有犹豫,只是对着她微微一笑:“好。”  这样小的要求,又怎能不满足她?  仿佛是在对待一件珍宝,接触的时日越长,他便越想将她放在掌心上,动用自己所有的能力让她觉得开心。  在他二十多年的生涯中,这是唯一一次,也是唯一一个人。  可是万万没想到,就在那不久之后的将来,在他与旁人的商业战争中,虽然是以他的胜利而告终,但她却成了牺牲品。  他将她当作棋子和法码。或许她就是这样认为的吧。  这世间终有太多的无奈。  他最终还是伤害了她,用一种无以复加的方式,有意无意地,亲手摧毁了那个善良纯净的女人。  从此以后,再看不见她的笑容。  从此以后,两败俱伤。  秘书进来的时候,顾非宸刚刚从那段回忆中抽离。  他站起身,一边听着秘书汇报明天一整日的安排,一边亲自将身后的整面窗户尽数推开来。  他办公室的楼层并不高,几乎算是有违惯例了。但这整座集团大楼建的地段好,周边设施又是经过精心设计才建造的,所以根本不需要登上高层也能拥有极佳的视野。  他面朝着窗外,静静地听完了,有好一会儿都没有做出任何指示。  秘书因为跟了他许多年,倒是十分了解他的脾气,于是也不着急,只是放下掌上电脑垂手而立。  果然,又等了一下,就听见他开口说:“和张行长的约会你帮我提前到明天早上九点钟,我知道他通常上午都比较闲,应该会有空。你提前和他联系一下,跟他见过面之后我直接去C大,中途不会拐回公司,所以公司这边的事情全都安排在下午四点之后。”  秘书把这些要求飞速地记下来,然后说:“C大的演讲原本是订在下午一点半的,再接着是三点钟的落成仪式。现在如果把演讲时间提到上午,那么下午三点以前的那段时间,您是否要考虑和财经周刊的方小姐见一面?她已经打过多次电话来,希望可以给她一个小时给您做一次专访,而您上次也答应过她了,只是一直没有兑现。”  “我记得这件事。”顾非宸一只手搭在窗沿,修长的手指轻叩着,仿佛考虑了一下才说:“那就让她明天下午两点准时到C大找我。”  ……C大?  秘书的疑问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但看着老板冷峻的背影,到底还是强咽了回去。  她听从吩咐回去做事,一边给各方打电话落实最新的约会时间,一边已在心里默默地了解到一个事实。  也就是说,明天顾非宸将会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C大校园里度过。  早上八点半,秦欢准时抵达办公室。  她的习惯是先烧一壶开水,然后给自己冲一杯花茶,一边喝茶一边替养在窗台上的两盆红掌浇水。  这间办公室原本就只有两个人,结果另一位女同事因为怀孕时胎位不正,半个月前请假入院调养去了。  秦欢一个人做着两个人的工作,有时候难免吃力。就连最近严悦民约她,她也多半没空,惹得严悦民笑言:“我原本以为外科医生才是最忙的行当,没想到你更胜一筹。”  她也只好苦笑。  倘若不是离开了顾家,她这辈子估计都没有机会为了一份工作而加班至深夜甚至凌晨吧。  这样辛苦,只是为了和顾非宸彻底分离。  有得必有失。  每当伏在办公桌前疲倦交加时,她便这样安慰自己。也只有这样的自我安慰,才能让她稍微好受一点。  今天她刚把茶泡好,椅子还没坐热,桌上的座机便响起来。  居然是负责后勤的副校长亲自打来的,开口就是一段来自上级的慰问:“小秦啊,最近辛苦你了。你们黄主任出差在外,小肖也请假了,听说好多事都是你一个人顶着,年轻人像你这么能干的不多了嘛。……”  秦欢进校这么久,与这位副校长倒是打过几次交道,只觉得此人向来官腔十足,架子摆得也大。她不喜欢他,于是总是刻意避免接触,唯恐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脸上表情而把他给白白得罪了。  今天却是避无可避。  她手捧茶杯,听着领导在短暂的寒喧之后便直切正题。  对方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无非不过就是学校今天要办一场讲座,之前负责此项任务的同事因为临时有私事要离校,而恰好讲座的时间被提前了,一时之间抽不出其他人手来顶替,只好找到她。  这种抓差的事,向来是最不受人欢迎的。后勤工作看似平凡但实则复杂繁琐,必须一环扣一环地妥善安排好,才能保证事情顺利进行。中间稍出一个岔子都会十分麻烦。  所以,许多老同事都不愿意中途接手去做。整个后勤中心也就数她资历最浅。  果然,柿子还是捡软的捏。  秦欢有些无奈,但也只得认命。  其实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因为生理期的关系,浑身的力气也仿佛被抽走了大半,手脚都是凉的。但她还是耐心的听完了,又勉强自己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问:“那么,现在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领导立刻吩咐:“大概还有一个小时,顾氏集团的老总就会到我们学校了。你先去把大教室准备好,该开的设备开起来,等人到了我会电话通知你的,你就全程留在现场帮忙吧。”  她却仿佛没听清似的,只是跟着重复了一遍:“……顾氏集团?”  “对啊。顾非宸,这个名字应该听过吧。我们学校新图书馆就是他捐赠的。”  茶水滚烫,一不留神就顺着喉咙尽数滑下,竟有微微灼痛的感觉。  秦欢放下杯子,掩住嘴唇忍不住猛烈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那边领导已经在催促了:“你抓紧时间,和管理投影设备的同事联系一下,尽快过去准备吧。”  挂上电话,秦欢没有立刻起身。  她有点恍惚地扭过头。窗台上的植物开得正好,外头天空碧蓝如洗,太阳的热度还没有上来,但看得出,今天将会是个艳阳天。  时间过得太快,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夏季。距离她搬离顾家已经有半年之久,而她竟然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真能与顾非宸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有时候,这个城市似乎太小了,小到一转身一回眸,便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仿佛逃脱不了。  就像他曾赐予她的所有甜与痛,统统如同跗骨之蛆,她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但到头来才发现,只要听见他的名字,她都会这样的难受。  接下去的事情并不顺利。  秦欢先是拿到之前那位同事的安排表,找到相应的教室,可是却发现那间教室里的设备出了点故障。虽然技术人员已在尽力修理调试,但眼看时间就要来不及,她迫不得已之下只得匆匆更换地点,将讲座安排在了隔壁一间空闲的大型阶梯教室中。  接下来便是发通知,至少要让学生们都知道讲座地点变更了。还有指示牌,也要放在适合的位置,引导人员入场。  等终于忙完这一切,其实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她一直都将手机捏在掌心里,唯恐错过了校长的电话,耽误了正事,但又同时希望这个电话永远不要打来。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当校领导引着一行人远远走来的时候,她只是一抬眼便看见了他。  第二十九章  明明周围有那么多人,可她的目光还是第一时间落在他的身上。  那个身影,想必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吧。  十数年前如此,今天仍是如此。  远远走来,如众星拱月一般,而他根本不需要做些什么,就已足够光芒万丈。  她候在原地,忽然想起小的时候,那个时候是那样的年轻,怀着炽热的梦想,而他始终就像一尊遥远而尊贵的神祗,她曾经的愿望只是亲手触一触他而已,仿佛只要那样就能获得无限欢娱和满心欢喜。  然而,欢乐有多少,痛苦就有多深。  她摒弃所有的骄傲,无视那些热烈追求着她的人,她甚至拔掉自己身上的刺,只肯为他一个人而变得柔软,结果最后却弄得伤痕累累。  如今再见,早已是冤家路窄。  所以她稍微侧身让了让,面无表情地站在教室门口为他们领路。  副校长在经过她面前时,并没有看她,而是继续笑容满面地和顾非宸小声交谈着。  她目不斜视,但分明感觉那道再熟悉不过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一两秒后才移开。  她目送他们进去,很快就听见教室里传来如雷般的掌声。  这场讲座座无虚席,甚至连后排和走道上都挤满了人。  在场的这些大学生,多半来自经济、金融或管理学院,他们对于顾非宸的崇拜,全都写在了那些青春的脸上和眼睛里。  是啊,秦欢站在门边想,这样一个卓越到耀眼的男人,他无往不胜的成绩,他雷厉风行的手段,以及他在商场上杀伐决断呼风唤雨的气势,又怎能让人不心生佩服和仰慕呢?  只是这些学生还这样年轻,他们根本不明白,又岂是人人都能获得如此成功的?  又岂是人人都能如那个男人一样,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以将所谓的爱情弃若敝屣,甚至当作交换利益的工具?  教室里气氛激荡,台上那个长相英俊气度优雅的男人用他那一贯平稳淡然的声音,赢来一阵又一阵的喝彩。  而他仿佛立于万人中央的王者,眼神深邃幽沉,他的语速和情绪轻而易举地控制着全场的节奏。  在这样的氛围中,似乎也只有一个人与之格格不入。  秦欢站在门边的角落,神情漠然地看着那一张张热切而又稍显稚嫩的脸。看得出来,这其中不乏热恋中的小情侣,他们紧紧挨坐在一起,有些情侣的双手还光明正大地十指交握着,细微之处皆尽缠绵。  她冷冷地想,这其中又会有多少不幸的人,在若干年之后,会成为她们另一半手中的一颗棋子,用来攻城掠地,然后被无情地舍弃掉。  其实讲座的时间并不长,但由于现场气氛太过热烈,而顾非宸或许又恰好善心大发,他居然肯牺牲自己价值千金的时间,在演讲结束之后,留下来耐心地解答了部分同学的提问。  顾氏集团的名头太过响亮,对于这样一座庞大而辉煌的商业帝国,多少人趋之若鹜,挤破脑袋也未必能进去。这些满情激情与梦想的学子,面对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到最后,差一点就要将这现场变成一场招聘动员大会。  眼见着超时已久,一旁的校领导才不得不上台宣布讲座结束。  带着喧闹声,学生们意犹未尽地散去,而顾非宸则被挽留下来吃午餐。  副校长说:“小秦,你也一起。”  他大概只是随口,只因为正好看见她了,又或许真是体恤她忙了一整个上午,所以“好心”地让她陪同参加华丽的饭局。  可是秦欢几乎想都没想就说:“领导,我就不用参加了吧。其实我中午还有事……”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就被副校长瞟了一眼,她下意识地停下来,想到目前的境况,终于暗自深深吸了口气,才把接下去要讲的话咽了回去。  这位在学校里官威十足的领导,大约是从来不允许旁人拒绝他的要求,这次也不容她再有异议,脸上倒还是带着微笑,说:“今天就咱们这几个人,小秦你又是唯一的女性,你不作陪谁作陪呀。”说完又笑着转向今天的贵宾,说:“你说对吧,顾总。”  身形修长清俊的男人并没有看她,只是未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说:“那中午就麻烦李校长安排了。”  “不会不会,顾总你特意抽时间过来,下午还要参加新图书馆的落成仪式,我们学校对此表示十分感谢……”  二人似乎聊得很热络,一边说话一边率先朝向走去。  秦欢的脚步迟疑了一下,目光却先鬼使神差般地跟了过去。因为他正扭头与副校长交谈,所以她能看见他的小半个侧脸,在阳光下仿佛被塑成浅金轮廓的完美雕像,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大概是真的饿了,血糖有些低,如今又被炽热的阳光照着,她只觉得眼前微微发黑,双腿也有些软,但到底还是咬着牙,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她不能因为这样的私事而轻易开罪校里的领导,因为她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更加不是被天之娇子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她不缺钱花,但她仍需要适应这个现实的社会,所以,只能强迫自己变得更加成熟才行。  相见不如不见。  可如果非要一次又一次地狭路相逢,既然他都可以假装没事发生,那么她为什么不能?  一整个上午,除去最初的那两秒钟,他就没有再看过她一眼。  仿佛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其实,陌生也好。  她甚至因此而暗暗松了口气。  那么这顿午饭,她就只当是在陪一位重要客人吧。  仅此而已。  午餐安排在学校附近一家知名五星级酒店,虽然近,但一行人还是坐着车去的。  秦欢被安排在了最后一辆车上。刚一上车,咝咝的空调冷气就让她打了一个寒颤。  同车还有另外两位同事,其中一个眼尖,细心地问她:“你冷么?”  她尽量不动声色地摇摇头,说:“不会。”  但整个人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冷气直吹过来的方向,掌手轻按住隐隐作痛的下腹部,一边抵抗着莫名的寒冷,一边期待车子快一点开到目的地。  可是酒店里照样凉意十足。  进了包厢,沁凉的感觉更加明显,就连空气中都隐约浮动着某种类似薄荷般的熏香味道。这熏香明显有消暑功效,却让秦欢暗自叫苦。  被中央空调环绕着,避无可避,她只得微微抿着嘴唇,忍受着正在隐隐加剧的腹疼,在最靠门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一双手早已变得冰凉。  当天大堂的值班经理亲自过来帮忙点菜。虽说是学校请客,但很显然,这家酒店对顾非宸也十分熟悉。那位经理大概曾经不止一次替他服务过,所以连他的口味喜好都掌握得很详尽。  整个点菜的过程进行得十分顺利,尽管值班经理殷勤周到,然而顾非宸却是完全一副客随主便的态度,一切任由副校长去安排。  最后点完菜,副校长又说:“把我们在这里存的酒拿两瓶过来。”  秦欢心里只觉得不好,果然不多时,就有服务生用托盘托着两瓶高档洋酒进来,而她已听见领导的声音飘过来:“小李、小张,还有小秦,你们几个中午可要替我们学校好好敬顾总几杯啊。”  第三十章  另两位都是男同事,据说酒量一个赛一个的好,在学校里几乎算是专门负责接待的,接到这样的任务自然不在话下。就只有秦欢,听完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正在盘算着如何拒绝才好,这边服务生早已将几只酒杯都斟上了酒,逐一端到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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