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31

她眼底盛起薄怒,压下心底的冷意,转过眼,却见天启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不远处的桃林中。  上古轻舒了一口气,道:“既然来了,怎么不出声?”  “我又没有躲躲藏藏,你自己没发现,怎么赖在了我身上。”天启眉一扬,朝两人走来,大喇喇的坐在白玦和上古中间,端起桌上备好的茶,嘴角一勾:“看来你是知道我要来,选的又是上古喜欢的俗味。”说完偏向上古,斜眼看她:“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也不改改?”  白玦低头抿茶,面上云淡风轻。上古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懒得理他。    桃林之外的世界,管它三界倾覆,恩怨纠葛,他们三人只管端杯饮茶,淡看流水,六万载时光,仿似从未逝去。  千万年前便是如此相处,到如今,还能坐在一起,已是世间难得之事。  只不过,谁都知道,这恐怕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若炙阳在这里,便也无憾了。”上古唇角微勾,茶杯碰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终于打破了这难得的氛围。  “白玦,炙阳在哪里?”  “上古,还是我来说吧,有些事,我确实瞒了你。”天启打断上古的质问,看向上古,眼底是莫名的坚持。  白玦微怔,眉头皱起。  “你说。”上古转头,看向他。  “你没有那三百年的记忆,所以有些事你不知道。你苏醒时我曾经告诉你混沌之劫是天地劫难,其实不对,混沌之劫是我引下的。”  一句话如石破天惊,上古眼底划过浅浅的惊讶,白玦亦转首朝上古看去。  上古丢失了那三百年的记忆吗?  “当初我以九州大地为炉,燃三界血脉,却不慎引下了混沌之劫,你才会以身殉世。”天启看着上古,一字一句,沉声道。  “你派月弥他们下界劝我,他们却惨死在我布下的灭世大阵中,是我害死了他们。”  上古面色没有一丝表情,天启却突然松了口气,他瞒了那么久,甚至因此纵容芜浣的所作所为,到现在,都没有必要了。  “你为何要燃尽三界血脉?”上古盯着天启,问道。  “为了超越祖神,成为旷古烁今的存在。”  “我不信。”上古轻飘飘的丢下一句,回转头,懒得再看天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两人同时朝上古看去,白玦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天启却怔住,哑声道:“上古,我说我六万年前灭世,害死了月弥,也累得你殉世,这都是事实。”  “我再说一遍,我不信。”上古兀然转头,目光灼灼:“你若在下界布下灭世大阵,我只会相信你另有苦衷,若月弥真的死于大阵中,也不可能是你所为,我若殉世,一定是因为……那是救你的最后办法。天启,我们认识多久了,就算三界明日就毁灭,我也不会相信是你甘愿所为!”  上古扯过天启胸前的领子,硬声道:“因为你是天启,所以那些该死的请罪理由都给我丢到九天外头去,我答应你绝不问你当初灭世的原因。”  “上古……”这样怒发冲冠的上古他已经很久没看到了,可是,天启却没有错过她眼底深切的悲痛。  不是怪他灭世,而是怨他不能告诉她灭世的理由,无法相信于她。  也不是怪她害死了月弥,而是她已经失去了月弥。  六万年了,他从不认为当初的选择有错,即便回到过去,他依然会如此抉择。  只是,他却无法否认,他所做的一切,给上古带来了永世无法释怀的伤害。  天启垂下头,眼底唯剩无奈。    上古朝白玦看去,道:“有些事,一次解决了也好,我们以后大概不会再见了。”  白玦笑了笑:“我也是觉得如此甚好,炙阳在上古界,你回去了,自然能看到他,上古,以后……”他顿了顿:“算了,古君和柏玄之事,是我的错。”  “不必,他们已经不在了,就算你道歉,也换不回两条人命。回上古界之前,我不会再来苍穹之境了。”  上古起身,行了两步,却微微怔住,垂眼看着被拉住的手腕,回转头。  白玦站在她身后,一眼一眼,仿似空洞无物,却又温柔至极。  “上古,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白玦,你真是这个世上最残忍的人。可以冷酷到毁灭我,也能温柔得让我错以为你还爱着我。  手腕处温热的触感传到心底,上古突然靠近白玦,将他拥住。  天启怔在一旁,转过了眼。  白玦浑身僵硬,手朝她肩上落去,却又在最后一息时,停了下来。    “清穆,我不再爱你了。”上古望着漫天桃林,声音点点苍凉。  这是后池一百年前就应该说的话,就算太迟,她终究要说。  渊岭沼泽里拼死让她先逃的清穆,青龙台上以身为聘的清穆,擎天柱下等她归来的清穆……拾起了记忆,却不能再拾起感情。  她终究早已失去了那个温柔坚韧的青年,只是一直不肯承认而已。  在上古看不到的地方,白玦看着远方,似是释怀,又似是叹息。  “我知道。”  手腕处的温暖尽管能沁入心底,却不能抹平当初一剑一剑划下的伤痕。  古君和柏玄尽管已经死去,但她终究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阿启已经长大,可他们却欠了他百年时光。    银色的神力在指尖汇集,古帝剑在白玦身后凝聚成形。  上古心底冷到了极致,无法抑制的疼痛。  白玦微微勾起嘴角,闭上了眼。  天启面色大变,来不及靠近,古帝剑已从白玦胸前穿过。  鲜血染尽了他素白的衣袍,白玦面容苍白,垂下眼,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有些人,相处了千万载,早已命脉相连,可终究也有成陌路的一日。    “白玦,一百年前那一剑是后池所刺,这一次,你记清楚,是上古,不是后池,也不是这世间任何一人,是我上古。”  “柏玄、古君之死,我们一笔勾销。”  “渊岭沼泽之义,青龙台上之情,从此不再。”  “上古时教导之恩,朝圣殿陪伴之谊,永不回首。”  “白玦,我上古以祖神的名义向天起誓,生生世世,不恨你,不爱你,沦为陌路,永无再见之期。”    上古的话一字一句传入耳里,白玦却突然觉得,古帝剑刺骨而过的寒冷,竟不及上古话语的半分。  上古,好像我高估了自己能承受的程度,也低估了你对我的恨。  不过,这样也好,真的很好。    他看着古帝剑从他胸前一寸一寸抽出,看着上古消失在桃林,看着天启匆忙的追了出去。  看着整个世界又只剩他一人,和百年前的苍穹殿一般无二。  鲜血沿着挽袖划过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仿似盛开的桃花。  白玦陡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轰然跪倒在地,面容失尽了血色。  漫天云霞,世界嫣红。  唯有他一头黑发,转眼间唯剩雪白。    这世间真有朝生夕死吗?上古,我只怕你还不够恨我。  你能恨我,是我六万年来最大的期盼。    87、帝殁  帝殁    桃林之外,天启跟在上古身后,亦步亦趋,听着古帝剑划在地上的铿锵声,眉头紧皱。  不知行到了哪里,偌大的渊岭沼泽,葱翠茂林逐渐消失,前面那人好像不知疲倦,亦失了心神。  终于,银色的神力在上古掌间化为虚无,古帝剑消失,上古停在一颗盘天古树下,无声静默。  天启脚步轻顿,停在了上古身后,看她笔直的肩背一点一点倾颓,茫然的转过头,轻声唤他:“天启……”  上古嘴唇轻动,眼中墨黑深沉,声音低到似是要湮没在这无声的世界中。  “我伤了白玦。”  话音落定,竟毫无预兆的朝古树倒去,天启大骇,忙跑过去接住她,见她脸色苍白,才觉察到不对,待探到她体内混乱的神力,才怒声道:“上古,你明知强行聚拢神力取出古帝剑已伤了本源,如今还用古帝剑去伤白玦,你寻死不成!”  他慌得不成样子,嘴唇气得发抖,他们在上古界时宝贝了她这么些年,平时连本奏折都舍不得她费神批,到如今,她竟如此作践好不容易才重生的躯体,想想这六万年时光,天启心里头憋屈得狠,也怪他们,才让上古养成了如今这般固执决绝的性子!    上古却不管天启的恼怒,只是垂着眼,低声,一字一句。  “天启,我伤了白玦。”  天启微怔,嘴抿起,源源不断的神力注入上古手心,道:“我看见了。”  “天启,我把他放逐在下界,永无归期。”  “我听见了。”  “天启,我以父神的名义起誓,以后和他只是陌路。”  “我知道。”  “天启,可他是白玦。”仿似荒凉到了极致,上古抬眼:“他是白玦。”  “上古。”天启叹了一声:“你还有我、阿启、凤染,炙阳还在上古界等你。”  上古垂下头,默然无声。  茫然亦只有一瞬,待她再抬眼时,又是往常那般清冷淡漠的样子。  上古站起身,苍白的脸色袭上了些许红润,天启舒了口气,见她转身欲走,突然开口:“上古,为什么你相信我不会为了私欲灭三界,却认为柏玄和古君之死全是白玦之错?”  他话语中有股难得的淡静坚持,上古转身看向他,神情莫名:“古君和柏玄之死原本就不只是白玦一个人的错,若不是我当年坚持从隐山回来,在他大婚之日去苍穹之境,他们都不会出事。”  看着上古眼底的寂寥,天启暗下了眸子,上古,真是如此吗?  你可以原谅月弥之死,却无法释怀古君和柏玄的逝去,是不是因为……白玦对你而言,太过重要,重要到你根本无法承受他出现在你眼前,也无法接受他是害死古君和柏玄的人?  “还有一件事,了断了我们就回上古界。”许是天启的目光太过透彻,上古移开眼,打断天启的沉思,道。  天启敛下心神,朝她挑了挑眉。  “你引下混沌之劫的原因我不再过问,但是月弥……她怎么会误入你布下的大阵,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天启顿了顿,突然拉着上古朝渊岭沼泽极东之处飞去。    渊岭沼泽的荒漠尽头,上古看着数十座孤寂伫立的石像,怔了半响,许久之后才回转头,道:“天启,这就是你当初布下灭世大阵的灵脉之处?”  天启站在她身后,点头,神色沉重。  上古朝前走去,行到一座仰望苍穹的女神君石像前,伸手朝她握去,却在触到她指尖之时,死死停住。  月弥,你竟在这里,等了我们六万年吗?  雨雪风霜,日升月落,不知岁月的等了我们六万年吗?  她回转头,眼底深沉凛冽,似是冷到了极致:“天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上古,有些事,我该告诉你了。”低叹声消逝在风里,两道人影淹没在渊岭沼泽极东的荒漠中。    天宫御宇殿后花园里,天后正在仔细观看仙将送来的交战图,仙妖两族交界处接连爆发战火,妖族来势汹汹,若非仙界几万年的根基摆在那里,恐怕仙界早已失守。  听着侍女轻声问安的声音,天后抬头,见一双子女相携而来,顿时笑了起来:“景昭,你这几日气色好了不少,看来让你做点事还真是对了。”  如今天宫的大小事宜皆由景昭执掌,她一心只在两族交战上。自从景涧不在后,她倒是不如往常一般心心念念着将白玦和天启搅入战局,只想着能保住这一双儿女的尊荣安乐便好。  “前些时候累得母后担忧,是景昭不懂事。”景昭走上前,在天后肩上小心揉捏。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胞兄惨死,族人被诛,让她成熟了不少。  “母后,三妹将天宫管得甚好,您只管放心便是,各洞府的仙将亦奔赴边界,妖族成不了大气候。”景阳粗着嗓子,沉声道。  “有你们在,我相信仙界定会无忧。”天后拍了拍景昭的手,神情欣慰,道:“今日怎么一同来了?”    景阳微怔,道:“母后,父皇唤我和景昭一同前来,我还以为您知道。”  暮光?芜浣愣了愣,神色微黯,但马上敛住,笑道:“准是你们父皇有事交代……”在天辞山送走景涧后,暮光不知所踪,看来应该是回来了。  “你们来了。”天帝出现在院门口,走进来对一旁的仙娥吩咐道:“去把琼露取出来。”仙娥急忙应声离去。  天后见他神色和缓,微微松了口气,道:“你这几日哪里去了,如今妖族步步紧逼,你怎么能不坐镇在天宫?”  “随便出去走了走,你们坐。”天帝朝景昭和景阳招招手,道。  “父皇,琼露可是每年母后寿宴才会拿出来的,您今日怎么有兴致?”景昭已有百年未曾好好和家人相聚,心里有些欢喜,倒有些数百年前的跳脱样子。  “迟早要饮,又何必等到那一日。”天帝笑道,见仙娥将琼露奉上,亲手一一倒上,让几人微微一怔。  “父皇…您…”景阳忙接过天帝手中的瓷壶,面带忐忑。  “无妨,我们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对饮了。”天帝面容慈和:“大战之前,难得有这个机会。”他看向景昭和景阳:“转眼间,你们都这么大了,我平日里执掌仙界,倒忽视了你们。”  景昭眼眶微红,别过了眼,景阳也有些唏嘘,心生暖意。他们一家虽父严母慈,但却少有温情相聚的时候,如此这般相处,几万年来真的极少。  天后眼眸微动,端起桌上的酒杯轻抿了一口,看着轻声慢谈的三人,嘴角露出了笑容。  只是,终究在看到那空了的位置时,生出了浓浓的悲伤来,若是景涧还在,该有多好。  黄昏渐过,月上枝头。景昭和景阳酒酣饭饱,见一对父母端坐不动,长眼色的退了出去。  行到园口,听到天帝淡淡的唤声:“景阳。”  景阳和景昭一起回转头,见天帝望着他们,眼中似有看不清的复杂之色。  “你长大了,以后要好好照顾景昭。”  景阳微怔,点头,还来不及应答,天帝已经回转身,摆手道:“明日邀群仙入玄天殿,我有事宣布,你们下去吧。”    一双子女离去,园里又恢复了静默,良久后,天后朝天帝看去,道:“暮光,你明日召集群仙,是为了和妖族正式开战之事?”  天帝既没否认,也没点头。  “那日在罗刹地,为什么你没有告诉上古神君当年的事?”  天帝没有回答,只是端着酒杯沉默。  “为了景涧,还是景昭和景阳?”天后自嘲,勾了勾嘴角。  “芜浣。”天帝突然抬头,神色寂寥:“你嫁给我已经六万年了。”  天后被天帝突然的一句话怔住,随即怅然道:“是啊,已经六万年了。”  时光匆匆,当年上古界时,她从未想过,日后的夫君会是那个在朝圣殿潜心学习下界帝王之术的单薄青年。  “当年,谢谢你能选择我。”尽管我知道,你可能更喜欢古君。  芜浣转眼,微微有些不自在。  “还有景阳、景涧和景昭,他们每一个,都是我的骄傲。”  “芜浣,我一直没有说过,我喜欢的,不是上古界尘封后这世间最尊贵的女神,而是当年努力打理朝圣殿,会为了上古神君一句嘉奖高兴一整日的芜浣。”  天帝起身,不再看愣在座位上的天后,一步一步,朝园外走去,极慢也极坚定。  芜浣,那日在罗刹地,我什么都没有说,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因为你。  无论你做过什么事,犯下什么错,你都是我妻子,我儿女的母亲,我拼尽性命也要守护的人。  当年的事,纵使无法挽回,也想要尽全力弥补。  天帝消失在园里,天后望着空无一人的园口,独自端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日落余晖,初月新挂。  上古站定在石像前,听着天启的话终于落下帷幕,眉角难辨神色,只是道:“这就是月弥惨死下界的真相?”  天启点头:“我没有想到芜浣会把他们引入阵眼,当时大阵已经布成,我远在千里之外,等赶回时已经来不及,芜浣不知所踪,你随之关闭上古界,等我闯进上古界时,你已经殉世,之后炙阳和白玦联手将我封印在妖界紫月山,三千年前,我才醒过来。”  “她做这么多事,到底为什么,我把朝圣殿交给她,难道还薄待了她不成?”上古转身,冰冷的声线微微起伏。  “不过是人心不足罢了。”天启叹道,芜浣害死月弥,让上古匆忙关闭上古界,选择殉世,炙阳、白玦悲痛之下联手将他封印在妖界,之后的事他虽不知晓,但为了救回上古,炙阳和白玦想必也付出了代价,否则上古界也不会尘封,那些上神更不会全部消失。  说来说去,他们四人命运,虽是自己选择,却全因芜浣一时之念而致。  “走吧。”上古看着天宫的方向,微微眯眼,瞳中划过一抹肃杀之意,回转头,朝月弥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念起云诀朝渊岭沼泽外飞去。  天启低应一声,跟在她身后。    刚出沼泽,皎月之下,却见一人已等在了密林外的古树下。  暮光着一身素袍,迎了过来。  上古眼皮子都懒得抬,径直从他身旁飞过。  “神君。”直挺挺的磕地声响起,带了一丝恳求,上古顿住,停在原地。  天启轻叹一声,退到一旁,暮光和芜浣都是上古一手教出来的,论失望和痛心,恐怕没有人能及得过她。  上古回转头,看着当初寄予厚望的青年跪倒在地,掩下眼底的情绪,道:“暮光,芜浣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暮光点头,俱是自责:“全怪我没有……”  上古皱眉,拂袖而过,怒道:“暮光,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担着,六万年前你二人尚不是夫妻,她做下的事与你何干?月弥教导你万年,你就是如此报答她不成?”  这千万年来,她极少动怒,今日先与白玦决裂,后又得知芜浣背叛,现在……当初一手教导的青年,也成了这般模样,上古一时气急,浑厚的神力便朝暮光挥去。  天启担心上古的身体,见她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那神力落在暮光身上,只让他结结实实受了一巴掌,倒也放下了心。  “神君。”暮光垂下头,面露苦涩,满眼愧疚。  “做出这么一副样子做什么,如今你那几个孩子的年纪都比我的寿元要长,我可承受不起!”  上古见他半天不出声,怒哼一声就要走,暮光以头触地,怦然清响,额头显出血迹。  “神君,芜浣大错,无论您如何惩罚,还请看在我的份上,免她下九幽炼狱之苦。”  天启真神创下的九幽炼狱,乃世间最森冷阴寒之地,永世难以超生。  天启嗤笑一声:“你倒是猜得准,我正有这个打算。”  上古看着暮光以头碰地,沉默下来,竟没有阻止,直到半响之后,天启看着暮光那满头的鲜血都有些不自在时,上古才突然唤道:“暮光!”  声音冷且厉,暮光兀然抬头,见上古神色间一片冰冷,陡然怔住。  “芜浣嫁给你六万年,陪伴你左右,为你生儿育女,你护她,没有错。”  她眸中的瞳色一点点沉下,卷成盛怒的漩涡。  “但你可想过,她六万年高坐云端,享世间无上之誉,和你琴瑟和鸣,儿女成双,月弥却在这荒漠之中,六万年不得安息。”  “我和月弥尽心教导你万年,是愿你做这三界九霄上最尊崇的一方帝王,而不是跪在我面前如此卑微的为一个狠毒至此的人祈求原谅。”  “你当真让我失望!”  上古拂袖,转身离去,干脆利落。  暮光怔怔的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嘴角慢慢变得苦涩。    半响后,隐在一旁的金曜仙君从古树后走出,扶起天帝,叹声道:“陛下,您这又是何苦?”  天帝望着天宫的方向:“金曜,上古之时,总有小仙认为神君淡漠,其实她是个心软的性子,若我让她再失望些,恐怕她就不会伤心了,况且,上古神君知道,我是真的在替芜浣求情。”  “本帝是不是很自私,明知她犯下大错,竟还让上古神君左右为难?”  金曜眼眶微红,道:“陛下,您真的要如此做?如今妖皇步步紧逼,仙界怎能少了您?”  天帝拍了拍他的手:“凤染会比朕做得更好。”他将手中由金龙灵气铸成的御牌交到金曜手上,沉声道:“把朕的御牌带回去,传下朕的御旨,这样便不会有人阻挠她即位。”  “陛下……”见天帝转身欲走,金曜上君不知该如何挽留,急道:“若凤皇明日不来,仙界该如何是好?”  天帝顿了顿,径直朝云霄而去,声音隐隐自空中传来。  “金曜,她会来的,从此以后,凤染乃仙界新主,你要好好辅佐于她。”为了景涧,凤染一定会出现。  暮光垂眼看向苍穹之境,似是看到那伫立在荒漠中的数十座石像,待眼落在昂扬苍穹的女神君身上时,微不可见的叹声消逝在风中。    晨曦初现,跨过九重云海,宏伟的天门已近在眼前,上古停在半空中,望着天门若有所思。  天启看了看,提声道:“上古……”  “天启,月弥性子高傲,活了那般岁数,也只是收了暮光一个弟子,天门上的字,还是她题下的,说是送给暮光的出师礼。”  “上古,暮光他……”  “我知道,他是故意而为,我最讨厌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上古顿了顿,声音渐渐低沉:“只是芜浣这过错,太大了。”  她停住声,抬步朝天门而去,却眉头微挑。  浩大的古钟声自天宫深处传来,威严的龙吟响彻天际,缭绕在四海尽头。  “怎么回事?”  “这是仙族十年一次朝圣之时才会敲响的龙帝钟声。”天启看向上古,眉眼微挑:“仙界恐怕要出大事了。”    88、凤陨(上)  凤陨(上)  帝龙钟声经久不息,越来越多的仙人自天门而入,朝玄天殿飞去,上古和天启早已藏了身形,隐在玄天殿外。  “天启,你说仙界会有何事发生?”  “这种时候,也许什么事都有可能吧。”天启朝大殿内看了看,道。    殿内威严肃穆,金曜上君之下,各司职上君皆位列,天后、景阳、景昭匆匆赶来,见这般郑重情景,也有些诧异。  不过是商量对妖界出兵事宜而已,何需如此劳师动众,敲响龙帝古钟,召众仙觐见?步入大殿,待见王座上并无暮光身影时,天后才隐隐察觉到不对,朝平时监管龙帝古钟的金曜上君看去。  “金曜,天帝何在,你为何敲响龙帝古钟?”  金曜上君直挺挺的站在王座下,神色肃穆,朝天后行了一礼,道:“天帝陛下行前如此吩咐,让下君召集众仙,颁下谕令。”  “哦?”天后越发觉得不对劲,沉声道:“那天帝何时归来?”  闻此话,金曜上君两道眉峰抖了抖,神色有些黯淡,但仍旧一派肃颜:“陛下稍等,龙帝钟声停时,天帝自会出现。”他说着,朝玄天殿大门处望去,眼底藏着一抹恳切的希冀。  天后微怔,神色有些不快,但到底众仙聚目,她也不便发作,只能沉下眼坐在了王座下的副位上。    一息一声,当旭日跃上天宫之顶,光泽大地时,四十九道龙帝钟声终于在四海尽头落下悠远缭绕的终章。  满殿肃静下,灿红朝阳中,金色的巨凤自苍穹尽头飞过,落在玄天殿前,化为人形的凤染一身暗黄帝袍,长发高挽,眉目肃宇含威,朝大殿内走来。  隐在一旁的上古眉间微挑,眼底划过明了。  大殿中众仙讶然,唯有王座之下的金曜上君轻叹一声,松了口气。  天后敛目,望着正装而来的凤染,心底忽而生出一抹不安。    凤染走进大殿,一片请安行礼声接踵而来,她乃凤凰一族的皇者,兼又位列上神之尊,身份之贵,比天后尤甚。  只是,众仙着实猜不出以凤皇和仙界的宿怨,何会此时出现在玄天殿?  这一派请安声此起彼伏,倒是让高坐副位的芜浣着实有些难堪,她位份上本不输凤染,但奈何凤染乃凤皇,按规矩,她亦是要行下半礼才是。正在她面色微沉,不知该如何对待凤染时,金曜上君已朝凤染迎去。  “凤皇,您总算来了,下君也可安心了。”金曜神色激动,朝凤染行下一礼。  凤染眉头皱了皱,并未避过,结结实实受了他一礼,沉声道:“天帝何在?”  这声着实算不上礼貌恭敬,甚至带了点冷硬和淡漠的意味,天后微有不悦,冷下声道:“今日群仙聚首,商议发兵妖界之事,凤皇数日前在罗刹地已颁下凤族御旨,退出仙妖一战,不知今日何以大驾御临玄天殿?”  凤染瞥了天后一眼,见满殿仙君翘首待她解惑,朝四周望了望,眉一挑,从挽袖中掏出一物,朝下首挺尸的东华上君扔去。  古朴的卷轴泛着威严的气息,东华手忙脚乱的接住,才一触到手,见卷轴边角金色的古文时隐时现,花白的胡子抖了抖,暗呼倒霉。  敬天之召?不少仙君神色微震,两百年前天帝处罚紫垣上君之后,便再也未曾出现了,凤皇今日携此召前来,绝对不会是小事。  众仙的眼珠子随着那道卷轴在东华身上移动,又见一向淡然的东华上君眉头紧锁,顿生好奇之意,朝这边看来。  “东华,究竟是怎么回事?”天后沉着眼,淡淡道。  天后发了话,东华只得不情不愿的打开卷轴,才开了个边,便神情顿住,随即慌忙展开,眼底俱是讶异。  这么一副模样更是让人生疑,景阳沉不住气,朗声摆摆手:“老上君,到底怎么回事,您倒是给个话啊?”  东华吞了口唾沫,低声嘟囔:“天帝陛下有言,将……”  他吐词不清,众人听得着急,景昭移步道:“老上君,您说什么?”  “陛下御旨,即日起,天帝一位由凤皇接任,仙界众君,皆奉凤皇为尊。”东华被景阳一问,顿时提高了嗓门,中气十足。  凤染眉挑了挑,硬是忍了下去。  满殿俱惊,唯有东华上君嚎叫的声音在殿内回响,颇有些滑稽惊悚。  侧殿,天启朝上古看了一眼,道:“你早就猜到了?”  上古不语,突然抬首朝副座上的芜浣看去。  到如今,芜浣,天后尊位之于你,是否还如此重要?    在上古移眼的瞬间,满殿仙君不是看向即将即位的凤皇,反而齐刷刷朝天后看去。  敬天之召降下,即便是天帝也不容更改,若是仙界由凤皇执掌,那天后又该如何自处?这个念头一升起,众仙君的目光就着实有些微妙了。  天后僵坐在副位上,感觉到殿上探寻的目光,眼中盛怒之色席卷而来,她看向金曜上君,厉声道:“金曜,这是怎么回事?陛下到底去了哪里?如此重要之事,怎可随便降下一道旨意?”  敬天之召,在天后口中眨眼就变成了一道随意的旨意,凤染眯眼,嘴角勾了勾。  “天后陛下……”金曜垂下眼,沉吟半响,突然转身面向众仙:“天帝留下御旨,众仙友过目。”  他手一挥,金龙神牌自掌中出现,缓缓升空,虚无的人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天帝一身素袍,神态威仪。  凤染亦没想到天帝居然真的不出现,只留下一道神力藏于金龙御牌中,遂抬首朝空中看去。    “众仙听旨,今朕将天帝之位传于凤皇,众卿受令之时,便是凤皇即位之日。”  亲耳听到天帝的传位之语,大殿上的仙君纷纷对望,一时不免有些慌乱。凤皇虽为上神,但年岁尚轻,仙界重担不知可否担起?更何况仙妖之争迫在眉睫,天帝却在这种时候突然逊位,着实让人费解。  虚无的人影顿了顿,才望向远方,神态微有空茫。  “吾执掌仙界六万载,得众卿相助,才能创仙族太平繁盛之容,然吾对妖界心生执念以致如今三界不稳,仙妖血仇难平,此乃吾平生大错之事,悔之晚矣,故无颜再掌天帝之位,统驭众仙。”  天帝垂下首,似是看向满殿仙君,眉宇郑重请托。  “凤皇公正严明,心无两界之争,乃仙界执掌帝位最合适之人选,望众卿尽心辅佐,以渡仙妖之劫,护仙界永世万全。”  虚幻的人影缓缓消逝,空中的金龙灵牌黯淡下来,落在凤染手上,随之变幻成傲翅金凤的模样,威风凛凛。  满殿无声,众仙望着凤皇手中的金凤御牌和脸色铁青的天后,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擎天柱下,一身素袍的王者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仙界,目光一凝,化为巨龙腾空而起。  天际龙吟骤响,如临九霄,擎天柱下仙妖交界处,五爪金龙腾飞于空,浩瀚的神力向四周蔓延,最后,巨大的龙身朝古帝剑开辟而出的巨谷飞去。  受炙火焚烧百年、毁于灰烬的大地焕然复苏,生机骤现,平地之上,古树缠绕,溪水潺流,仙力弥漫,金龙落地,轰然巨响下,三界为之震动,待万物寂静,神光消散时,两界之内的族人才察觉到此处蔓延百年的血腥战意一扫而空,长达数百丈的巨龙石像屹于仙界彼端,尘封万里。  浑厚的仙障自巨龙周身涌现,陡生于两界之间,将仙妖两界隔开。  古来有传,上古神兽若晋上神,其躯体所化仙障,堪比真神神器之固,这世间,唯有真神才能破开。  “五爪金龙,老天,那是天帝!”两界彼端的仙妖聚拢而来,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忽而有一人打破静默,惊呼道。    随即而来的是漫长的无措,无论仙妖。  天帝暮光自后古界而开时便执掌仙界,御临众生,他在位六万余载,仙族昌盛,安享太平,但他的存在亦是妖族头上不可逾越之高山。  尽管如今仙妖混战,势如水火,可却从没有一个仙君或妖君能否认他对三界所做的贡献,在上古众神消失,上古界尘封的六万年里,若说能让苍生信服者,不是神隐消迹的至强者古君,也非手腕强横的天后芜浣,而是端坐玄天殿上的王者暮光。  五爪金龙暮光,一代皇者,奉上古之名执掌下界,数万年后掀起两族之争,却在仙妖争战不休时以身化石,守在仙族边界,以毕生神力让满目疮痍的擎天柱下重回百年之前。  是矣,非矣,功过六万载,谁能评判?  金龙蜿蜒数丈,巨石化成的龙眼望着仙界九重云霄之上的地方,苍茫凝固,似守护苍生大地。    天宫玄天殿,几乎在那道幻影消失、龙吟响彻天际,白色的神力涌现在擎天柱下的一瞬间,大殿中的仙君俱都朝外飞去,殿外,即使隔着九重云海,那蜿蜒千里的巨龙仍然依昔可见。  众仙静默,景昭双眼泛红,景阳呆立在仙君中,全身僵硬,记起昨日御宇殿后天帝的话,将景昭拢住,茫然的朝天后看去。  天后仿似此时才回过神来,一步一步自副座上走下,朝殿外行来。  她停在众仙之后,却突然失了朝下望的勇气,她以为,这数万年最磨难悲痛之事不过是送走景涧而已,如今暮光竟然……  对上一双儿女悲切的眼神,芜浣挺直背,僵在原地,嘴唇狠狠抿紧,全身都似在颤抖。  他怎么可以将他们全都抛下,暮光,你怎能如此狠心?  不远处,上古看着云海之下的巨龙,叹息一声,缓缓闭上眼。  天启在她肩上拍了拍,轻声道:“上古,这是他的选择。”  月弥化身石像在渊岭荒漠中六万载,魂魄早已消散世间,可暮光以神力将躯体石化,布为仙障,灵魂禁锢石像中,他若要护仙界千年,则魂魄不散千年,要护万年,便万年不得解脱。  也许对他而言,这便是他唯一能做的弥补。    凤染沉默垂眼,半响之后,似是下定决心,走到众仙之前,隔着九重云海对着那巨大的石龙微微颔首,行下半礼。  金曜、东华对视一眼,携众仙随着凤染行下叩拜之礼。此时,东华手中的敬天之召升腾入空,传位凤染的御旨在空中若隐若现,勾勒出金色的弧线。  “拜见天帝。”叩拜声在玄天殿外响起,凤染回头,见广场上的仙君跪了满地,亦颔首道:“众卿无需多礼,凤染定不会负天帝所托。”  朝日之下,凤染一身暗黄帝袍,凤眸含威,君临仙界。  此番动静下,极少有人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天后和景阳景昭二人,不知何时失了身影。    消失在玄天殿外的三人被一团神力裹住,突然出现在一处虚无空渺的混沌之境,察觉到仙力完全受制,景阳心底骇然,扶住景昭朝天后道:“母后,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之中唯有天后尚能站立,景昭和景阳在这股神力威慑下甚至微微发抖。裹着他们的神力消失,空茫的世界中,一座神殿自远处划开迷雾,降临在三人面前。  “母后,这是哪里?”古朴的大殿泛着威严远古的气息,殿外的女神石像裹在一层神力中,让人看不清模样,景昭抓住天后的挽袖,低声道,原本因为天帝骤逝而发红的眼底又多了几分忐忑不安。  芜浣放开景昭的手,行了两步,怔怔的看着那座大殿,停了下来。  除了上古,没有人会比她更熟悉这个地方。    位于最外重的上古大殿已有六万年不曾有人踏入,墨石铸成的大门缓缓开启,沉木声不绝于耳,芜浣仿若逆过岁月洪荒,重回六万年前。  那时,她犹是看管朝圣殿的女神君,四大真神执掌上古界,三界安乐,世间俱是净土。  “那是朝圣殿。”她昂着头,垂在腰间的手缓缓握紧,如是,轻声道。    89、凤陨(下)  凤陨(下)    “景阳,等会看好景昭,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乱来,知不知道?”  天后转身看向一双儿女,话说到最后,已带上了几分厉色,景阳神色一凛,猜到了什么,点点头。  世上能让母后如此郑而重之的,不过就是那几位觉醒的真神而已,凤染和上古真神交好,如今父皇将天帝之位传给她,这上古神君在这种时候把他们虏来,想必是不想让他们坏了凤染的好事。  看来三界敬重尊崇的真神,也不过如此!景阳眼露不屑,心底陡生愤慨。    “芜浣,既然来了,朝圣殿你想必熟悉得紧,就不需要本君亲自来请了吧。”稍带冷漠的声音自大殿中传出,芜浣绷紧身子,朝景阳、景昭点点头,领着他们朝大殿内走去。  大殿王座之上,上古着暗红古袍,额间冠玉如墨,神色凛冽淡漠,俯瞰而下瞥过她时的目光,与看蝼蚁一般无二。  天启懒懒闲坐一旁,额上紫月印记幽幽而闪,容颜邪肆中带了一抹冷厉。  芜浣行到大殿中央,望着王座上的两人,沉默良久,终是垂下眼,沉声叩拜道:“见过上古神君、天启神君。”  暮光突然将帝位传于凤染,化身石龙,上古又和天启一同出现在仙界将朝圣殿自混沌之境中带回,看来当年的事……她知道了。  说不上解脱还是惧怕,临到头,芜浣除了想保景阳和景昭平安,脑子里一时竟想不到任何辩解的话来。  上古大殿虽空寂无声,但景阳和景昭在看到王座上的二人时不约而同的顿了顿,心底莫名敬畏,跟着天后沉默的跪下。  尤其是景昭,眼底如死灰一般寂然,她不是第一次见上古,却是头一次见到此般模样的上古真神,睥睨世间,如皓月之光。  低头的那一瞬间,才似突然醒悟过来,她在苍穹之境陪在那人身边百年,却从来不曾留住他目光的原因。这世间,如果曾经爱过如上古一般的人,又怎么再能爱上其他的女子?  可是,景昭突然想,白玦,若上古不爱你,便也是你一世最大的劫难。    “芜浣,本君不是个喜欢追忆往昔的人,更不喜欢挑自己的过失,若说还有什么事实在后悔,便是十二万年前将你从凤凰一族带回朝圣殿。”  长久的静默后,淡淡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让人听不出主人话语中的情绪。芜浣缓缓抬首,道:“神君言重了,芜浣何德何能……竟能入了神君的眼?”  “不,你有这个资格。”上古伸手在王座上扣了扣,发出清越的声响,似是一声声敲击在芜浣心头:“你我主仆情谊早断,将你带回朝圣殿,而不是在玄天殿处罚你,便是我为暮光留的最后一丝情面。”  随着上古的最后一个字落地,芜浣猛地一僵,神色似乎突然黯淡了下来,景昭眼中带泪,见天后如此狼狈,正欲上前,却被景阳拉住,回转头,见景阳眼带急切,抿着唇朝上古看去。  “神君乃世间主宰,要降罪于芜浣,芜浣无话可说,只是景昭、景阳与当年旧事无关,还请神君不要迁怒。”  芜浣将景阳、景昭护在身后,眼底袭上了破釜沉舟之意,看着满受感动的景昭和景阳,上古眯起眼,神情有些玩味。  “芜浣,你倒是个好母亲。”她嘴角微勾,却不带半点笑意。“我不在众仙面前惩罚你,不代表你的一双儿女不能知道真相。”  芜浣猛然抬头,眼底终于有了些许惊慌和躲闪。  景昭、景阳却是一愣,见天后此般神情,心底隐隐升起不安。  “你的罪,万死难赎其一。”  冰冷凛冽的审判声在上古大殿响彻,景阳、景昭愣愣抬首,见上古缓缓自王座上站起,满脸肃容。    “六万年前,你将月弥、修缘众神引入灭世大阵灵眼,害得他们惨死下界,诛杀远古上神之罪,此为其一。”  沿着沉石阶梯,上古一步步走下。  “你受云泽之托掌管凤族,一万年前却将下任凤皇弃于渊岭沼泽,任其自生自灭,窃族长之位,此乃其二。”  似是感觉到景阳、景昭不敢置信的眼神,芜浣挺直的肩背微不可见的抖了抖。缓缓闭上眼。  “你位居天后,本该福泽三界,却权欲熏心,擅挑仙妖之争,累得两族生灵死伤无数,三界难安,此乃其三。”  上古站定在石梯中间,停住脚步。  “芜浣,别说是天后之位,就连这上神之尊,你又有何资格享有?”    芜浣睁眼,抬首,眼底的惊惧渐渐散去,声音幽幽。  “神君,你高高在上,生来便位居众神之上,若是你跌落云端,化成人脚下尘泥,不知还会不会端着这幅架子来教训我?”  “我不过是为了自己,何错之有?若当初月弥不亡,你怎会以身殉世,累得上古界尘封,我怎么成为后古界六万年来最至高无上的存在?我为凤族兢兢业业六万年,凤染不过是生了好命而已,她又凭什么一出生便是凤族皇者,永远压在我头顶上?”  上古看着眼带疯狂的芜浣,突然想起当年凤族人群中踮着脚尖望她时芜浣清澈坚韧的那双眼来。  到底是何时,她变成了此般模样,面目全非,狠毒至此?    “芜浣,你以为上古生来便是真神?”看着殿下咄咄逼人的芜浣,天启突然开口。  “什么意思?天启神君,这世间本就不公,人人为己,我又为何不行?”芜浣一怔,昂首道。  “上古虽是祖神以混沌之力塑造,但启智之初便入凡间轮回万世,每一世皆历尽劫难,贪、嗔、痴、恨、爱、恶、欲……无一不受,若是失败,便历劫往生,如此十万年轮回,才修成正果,以混沌之体晋位真神。至于凤染,每一任凤族皇者其实皆是一人,只不过她会不断重生,不断历世,不断灭亡而已,凤皇能活永生永世,却永远都记不起上一世所爱之人,尝世间百苦,这才是凤皇为何会历十万年才重新降世的缘故。”  “这世间没有任何事不需要付出代价,到今天这种地步,你当真从来没有后悔过?”  芜浣眼底渐渐显出迷茫,望着天启紫色的眼眸,失神道:“不,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景阳和景昭担忧的看着神情恍惚的天后,想搀扶,却突然伸不出手来。  在他们心底,天后高贵威严,是这世间他们最崇敬之人,可如今……  “即便是因为你的权欲之心害得景涧惨死罗刹地,暮光为你甘愿化为石龙,受永世禁锢之刑,你也不后悔?”  上古垂下眼,轻声道,神色难辨。  芜浣失神的眼渐渐恢复神智,她猛然回转头,看着景阳、景昭骤然苍白的脸色,伸手朝他们抓去,却被二人躲开时,整个人都颓败下来。  “景昭,景阳……”芜浣眼底急切,似是要努力解释些什么:“母后不想的,我不知道景涧和你们父皇他……”  话语在一双子女悲凉绝望的眼神中戛然而止,天后兀然回头,状若妖魔,双眼赤红:“上古,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毁了我六万年一手建立的尊荣,毁我暮光对我的爱护,毁了我儿女的期待,你还要做什么?把我打入九幽炼狱?我告诉你,我不怕,也不后悔……”  “我后悔了。”僵硬颤抖的声音在芜浣身后响起,她怔怔转头,见景阳定定的看着她,嘴角死死咬住,沁出了血迹来。  “母后,我不后悔为父皇的儿子,景涧的兄长,但若有选择,景阳唯愿永不为母后之子。”他最后看了一眼天后,用力朝地上叩拜三下,站起身朝大殿外走去,步履蹒跚,却再也没有回头。  芜浣全身颤抖,脸色惨白,眼底似有血泪涌了上来,景昭看着不忍,到底没有跟着景阳一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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