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瓷-10

扶苏很少这样妖艳,但即使是一身白衣,妖艳起来却宛然叫所有的人仿佛看到了仙踪。曲子沉静下的时候,已经没人说话了。一阵沉寂。“好!”不只谁喊了一声,顿时全场是雷鸣般的掌声。所有的人都开始喊她的名字,她驻足而立,身边的无弦琴也已经回复了原有的姿态。扶苏,扶苏……周围喊的都是她的名字。但是她只是转身看向白言,微微一笑:“白公子,你答应过我的事当如何?”女伶之王已经没有了悬念,这个时候,她只是安静地看着白言这样问。白言凝了她半晌,修竹推着他到了台上。身边的女人依旧没有丝毫脂粉的味道,叫人舒心。他似乎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然后,远远地看向人群中的流庭。“流庭公子,你要的东西不上来取么?”他的嘴角微微一扬,神色却有些古怪。一阵风,当流庭落在台上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说话了。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两个素来供认仰望的男子在台上一站,已经没有人敢说话了。流庭看了眼白言,声音有些冷:“你说吧,你要我做什么?”世上没有免费的东西,他知道。这个时候白言的话悠悠地漾了起来,落入扶苏耳里时,她全身突然一僵。白言说:“这玉佩,我要你用扶苏来换。”这样残忍的话语……第110章:第十八章 魁斗梦乱(六)“这玉佩,我要扶苏来换。”听到这样的话语,扶苏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看着流庭,将他眸中瞬息万变的神情都囊入了眼中,最后只是一种平静的神色。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她是知道的。白言要的其实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心。她看向白言的时候,这个男人并没有看她。他似乎看着远处,又似乎只是故意躲开她的视线。扶苏的嘴角微微一苦。他是想让她死心。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男人对她的心会是这样的坚固。即使她会恨他,他也不惜要让她对流庭死心。是的,他没有看错她。如果流庭真的应下了,她会选择——放弃。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绝对不会强求,这是扶苏的偏执。真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转了视线看向流庭,他的眼里依旧深邃,是挣扎,是狂澜。要一块玉佩,或是一个人。这块玉对流庭很重要。但是再重要,最后定下选择的依旧是他的心。良久的沉默,风似乎停在身边,肌肤上一点点多了清凉的感觉。这样久的考虑。扶苏感觉到身体似乎开始冰冷,一点点地往内里蔓去。流庭的全微微地握了起来。“流庭公子是在犹豫什么?莫非,你真对一个青楼女子动了情?这快玉佩,你不要了么?”白言的话语忽远忽近,他的手里是一块通透的宝玉。流庭的身子突然一僵。动情?对这个女人?他看着扶苏的神色突然有几分古怪。一时间无神的恍惚,然后嘴角渐渐勾起了一抹冷笑:“如果白公子想要,归你就是了。”扶苏的身子忽然一轻,恰好的一阵轻风仿佛可以将她吹之远去。白言从没有将她待过“青楼女子”,这个时候这样说也只不过是为了说给流庭听。激将。但那又如何?她听到的只不过是最后的一句答复。于是心一凉,万千世界便就这样静了下来。到头来,她始终是比不上在那个人心中弯韵的影子……罢了罢了,哪一生不都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早就习惯了吧?只不过,这一次只是比以前稍稍地痛了一些……“白公子,扶苏有些疲,就先回去休息了。”她甚至没有开口挽留,清清地一句话,便转身离去。款款落下的影落在流庭的眼中,他的手下意识地扬起,但也只是微微的动作,最终无力地垂下。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第112章:第十九章 长亭醉乱(一)有人来传话的时候,卫风并不觉得诧异。他放下了手里的文书,随手取了件外套一披就走了出去。外面有细细的小雨,很单薄,在门口他看到了一个伶俜的身影,他将身后下人手上的伞一接,过去替她撑了住。扶苏的面上有着薄薄的一层水意,盖在她的眼睫上,视线显得有些迷离。她抬头看了看卫风,微微一笑,道:“我夺得魁斗了。”这一笑很轻,轻地如同表面上的一层纱。她说的是喜事,但语调却是清泠泠的。“进去吧。”卫风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绵绵细雨,来的倒是时候。早在刚才,他就听说了那边发生的事。他只是为扶苏觉得心痛。难道,蓬莱的仙就活该在人间疲惫了心么?他带了扶苏进去,然后在下人们好奇的张望中关上了门。屋子里面有淡淡的墨香气,也比外面暖了不少。小小的炉子煮了酒,腾着袅袅的轻烟。扶苏坐着,随手就取过了一杯,仰头饮尽。卫风皱了皱眉,也没有出言阻止。于是一杯、两杯、三杯……神色渐渐有些迷离了。“小风,其实酒的味道不错,你说那只狐狸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喝?”似乎想到嗣音每次闻到酒味皱眉的样子,扶苏不由笑了笑,然后舔了舔嘴角,又是一杯。卫风推开了门,淡声对外面的服侍着的卫涯吩咐道了声“去多准备些酒”,不少会,又几坛酒出现在了屋子里。扶苏的眼抬了抬。嘴角不由一扬,也不多说什么。卫风果然是懂她的。她漫不经心地喝着,渐渐地有了些醉意。她想起,那个人是这么喜欢喝酒。就像她现在这样,自诩千杯不醉,一杯一杯地往肚里灌,体内全是酒气。她迷离间抬眼,又笑眯眯地道:“小风啊,我夺得魁斗了。”卫风无奈地摆手:“你已经说过了。”扶苏垂了头,轻轻地抚摩着腰间的玉佩,忽然一笑:“小风,一件事已经完成了。你说,是不是该到杀人的……时候了?”第113章:第十九章 长亭醉乱(二)“你非要这样么?”卫风略有无奈,“如果和流庭撇清了关系,你就非得要当他的仇人么?你……”顿了顿,他的眉心越发紧锁:“你就不怕伤了你自己?”“伤了我自己?”扶苏并没有听太明白。卫风看着她的眼,渐声道:“你要杀诺闻,那你和流庭之间怎么办?莫非你要和他大打出手不成?那个任务只是这一世的,并没有要求你在多少时日里完成,你就必须在这么短的时日内确定么?”“拖下去,还有必要么?”扶苏的声音淡淡的。卫风默生不语。今日的结果,他早就已经料想到了,但之前只是没有对扶苏提过半句,只是为了——让她不要再深陷。但是……该告诉她吗,关于那块玉佩的事?这块玉……是神医家留给流庭的最后一样东西。是唯一身份的凭证,是最后一点可以叫他记得自己是谁的东西。所以当白言放出玉佩在玉瓷阁的消息后,流庭才会急匆匆地赶过去。卫风看着扶苏,嘴角微微一抿。这些是他早就从蓬莱楼里拿来的消息,但扶苏不知道。他看着扶苏微微醉酒的样子,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如果这样可以叫她真正地放下那个人,也未尝不会是一件好事。扶苏不似他这样优柔寡断,该做什么的时候自然会去做。但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更加叫人担心。想起扶苏前几世的经历,卫风不由默默地叹了口气。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扶苏的时候,她的全身都是血。蓬莱楼的人,并不是天生都是仙。只有完全放弃了对尘世眷恋的死魂,才可以到来。但这样的人太少了,七情六欲,谁不会有的?所以几千几万年,很久很久的时间中,才会出现一个人来到蓬莱。他比扶苏来得早,她来的时候已经是他几世历世后了,但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的时候也不由心惊。遍目的红,红得叫眼睛生疼。但是她只是对他莞尔一笑,说:“刚从凡间过来,一身脏的,公子见笑了。”第114章:第十九章 长亭醉乱(三)当时他领了她进去清身。她一步步走入莲池,满身的血仿佛墨染般渲染开来,似是怎么也洗不干净。那么多的血,一片红。他落下帘子走开。等她洗干净的时候,他才看见了她清泠泠的神色,那张脸素净无尘。是和第一次见面截然不同的落差。她抿嘴微微一笑,说:“我叫扶苏。”那一时,仿佛有一阵风。后来才知道,原来扶苏的生前,正是她的国家破亡的时候。作为大臣家的女儿,她被俘虏到了邻国,然后受到了再三的凌辱。最后她被邻国的一个贵族看上,锁在了房内,作为一个泄愤的工具。当己国士兵攻来的时候,她正好被那人压在身下。曾经和她海誓山盟的那个少年将军在屠尽贵族家之后,面对在床上的两人,只有一句——杀。仿佛不认识,仿佛从未见过。卫风记得他听到这个故事后,心也莫名一纠。蓬莱楼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世。所以,扶苏对爱漠然了,对世冷淡了,但竟然无怨无恨。于是,她来到了蓬莱,成为了楼中的一个仙。入蓬莱楼其实很简单,但世界上却没有多少人可以真正抵达,因为代价太过惨重了——失去了心的人,才可以来到蓬莱……卫风看着扶苏的模样,眼里渐渐蒙上一片哀伤,他也取了酒杯满上,仰头饮尽。扶苏偏了偏头,似乎为他的行为觉得古怪,但也只是一笑,继续喝她的酒。一杯,两杯,三杯……“小风,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也这么会喝酒?改天倒应该同那个庸医比较比较。”扶苏的声音已经有些疏离了。卫风笑了笑:“我和比不过玄墨的酒量。”他取了火舌子一点,将屋内的灯给点亮了,一时落下满屋中的烛影,几分清明。他看着扶苏的眼,轻轻道:“你就先留在白言那里吧,诺闻的事,白言不是曾经答应过你会帮忙的么?”是的,白言,还有他曾经提过的条件。扶苏笑了笑,不置可否。第115章:第二十章 各自离别(一)在状元府的一夜,扶苏留宿一宿,回去旧迷楼是远远看到放在外面的一亮马车。那布设是她所熟悉的,扶苏走进楼时,大厅里的人正背对着门坐着,看过去只是绰落落的背影。沈娘本在旁边陪着笑,一见扶苏,便忙是招呼道:“你怎么才回来?叫白公子等了好久。”扶苏的视线票过沈娘手上的卖身契,仿佛未见般地一划而过,只是微微一笑道:“昨天回来路上遇到了一个朋友,就去叙叙旧。叫沈娘担心了。”白言没有转过身来看她,只是背影显得有些僵硬。一阵风过,他轻轻地咳了几声。扶苏的眼睫微微地一垂,貌似漫不经心地替他抚了抚背,叹道:“你又没盖毯子。”白言的呼吸稍稍一滞,一时没有话语。扶苏瞄过沈娘手上的契约书,问:“你是来给我赎身的么?”“是。”扶苏接过沈娘递来的信函,握着时别有一番滋味。里面是她的卖身契。夺了魁斗,她本来就已经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曾经还有个人会来这里找她,但现在,恐怕谁都不愿再见到谁了吧?见了,会心痛。但是有人这样“买”了她,总叫她觉得有种古怪的感觉。扶苏的面上忽然扬了一抹笑,道:“扶苏日后定会将赎金还给白公子的。”白言忽然又开始轻咳,咳得急了,喝下几口温茶才慢慢压制下去。他抬眼看着扶苏,终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原本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愿意“属于”任何一个人,即使赎了她,他也没有准备将她当作自己的“东西”来对待。却只是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倔强。白言嘴角一苦:“你不用还我,是我欠你的。”欠。是毫无来由的一个词。扶苏却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摇头:“那是他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她似乎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回头淡淡地看了眼这样一个白日里显得有些安静的旧迷楼,曼声道:“我就到你那里帮忙吧,我帮你多少,就算多少的帐,直到把钱还清,我就自由了。可好?”“你乐意就好。”白言这样应了。第116章:第二十章 各自离别(二)“玉瓷楼已经不需要人了。”修竹不冷不热的声音渐渐传来。扶苏望去,不出意外地正好对上一双冷眼。好吧……她就是和这个小孩八字不和,这点她承认。扶苏的眼轻轻地眯了起来,淡声道:“招不招人可不是你说了算。”这一瞬,她又是那个淡淡狡猾的女子。修竹恨得牙痒痒,这人干吗总是在少爷身边阴魂不散!他怒视着扶苏,恨道:“说得好听是来帮忙,谁不知道是不是帮倒忙,如果你只是混混日子,我们玉瓷阁岂不是白白花钱多养一个人了?”这话听着,倒似要让人以为这样大的一个玉瓷阁还养不起这么一个吃白饭的。扶苏眼里有几分调侃,其实这样的小孩还是瞒好玩的。她正乐滋滋地琢磨着改怎么去玩弄,只听白言无情绪地叫了声“修竹”,惹得修竹更是瞪了她一眼。“咳,那个……”扶苏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会,道,“如果我让玉瓷阁的盈利得到上涨,应该就不用说我是不干活的了吧?”“让盈利上涨?”白言眼里也不免有些惊奇,“扶苏,你留阁里做事就行,不用这样……”“我说真的。”扶苏笑盈盈地打断他,看向修竹,眨了眨眼,“修竹小弟弟,如果我能做到,你就应该不会在说方才那样的话了吧?”修竹撇开头,道:“反正公子肯定帮你,我还能说什么?”他的脸色显得很是不好看。如果这个女人这样说了,恐怕少爷为了让盈利上升又要加大了工作的分量。少爷的身体向来不好,为什么这个女人还那么喜欢折腾!似乎猜到了修竹的心思,扶苏抿嘴一笑:“你放心,接下去的几个月,你可以放心地让白言放假。”这一笑,显得自大却叫人无以怀疑。明明只是一个青楼的女伶,即使是夺得了“魁”,又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狂妄自大的话。而偏偏——看了她的神色后又叫人不得不信。修竹的呼吸不由一滞。扶苏笑得眼弯弯的,不止是几个月,只要有她在,她可以让白言一直“放假”下去……第117章:第二十章 各自离别(三)但白言的眉却微微地蹙了蹙。这个女人,突然让他觉得猜不透。那双容易看透人的眸子,那洞悉万物般的散漫,那琴技,那无弦,还有——对他从未产生的恨意。她不恨他,也不恨流庭,就像她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叫做“恨”的情感存在。她只是有时候会——伤心。不论装地多像,他总是隐约感觉到她伤心了。她的身上有淡淡的酒味,靠近的时候,迎面一片朦朦。叫他有些醉,叫他的心有些碎。这样的一个女子,和那个叫闺婉的女人一点都不像。一点都不像……?这个想法经过脑海的时候,白言也不由一愣,他的视线落在扶苏的身上。他查过她的出身,查过她所有的资料,如果她不是闺婉的女儿,那么她又会是谁?翰林学士府被灭门后唯一流落在民间的血脉,正是一个叫扶苏的女子。如果眼前的人不是那人,他实在想不出该怎么解释。玉瓷阁的消息向来是最灵通的。他奇怪的只是——为什么扶苏连见到诺闻时,都可以这样自若地笑着?他不认为只不过是因为诺闻是流庭的朋友。但是面对那个害她满门的人,她却依旧是这样随意的态度。看着眼前的那个扶苏,他突然觉得自己看不透她。这时外面匆匆地跑来一人,在大门的门槛那一绊,整个人摔下时撞出极大的声响。扶苏看清来人后呀了声,责道:“你这丫头怎么这样笨手笨脚的?门槛是高了点,也不至于摔成这样吧?”环儿一听是扶苏的声音,也顾不上全身的疼了,一把抓住了扶苏的手,急声道:“姑娘,姑娘你快去城门,快去!”“去城门?”扶苏手下一用里,就将她扶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掸着她衣服上的灰尘,好笑道,“我又不出城,去城门干吗?难道是哪个杂耍班子来了?”“是,你要出城……啊不,不是,你不出城……不对,是你要……啊啊啊啊!”环儿越说越乱,顿时急成一团,“是流庭公子要出城!”四周的氛围仿佛突然一凝。第118章:第二十章 各自离别(四)“你这丫头,胡乱说什么呢。”沈娘在突然的安静中面色一沉,一把将环儿扯了过来,“流庭公子早就已经不是扶苏的恩客了,你现在来说算是个什么事?”“可是姑娘她……”环儿面上惶恐,视线始终落在扶苏的身上,有些诺诺。这个时候的扶苏,很安静。她的视线落在外面的天边,仿佛远远地看到了什么。那个男人要走了……之前他原本答应过她,如果她帮他拿回玉佩,那么等她夺得了魁斗之后他就带她离开。而这个时候他也果然是要走了,可惜他走的时候,身边没有她。扶苏嘴角微微一扬,弧度有几分讥诮。是的啊,明明是已经不应该再相信许诺的人居然还要傻傻地去尝试,她现在的这个处境,不就是活该的么?但是,那个男人要走了。心似乎痛了痛。扶苏皱了皱眉。是不是这个凡间的身子不好了,所以才叫她最近总是觉得不舒服?回头的时候她看到白言淡淡的注视。环了说了那句话后,他一直看着她。或许他们都以为她会追去,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会的。流庭,当他放弃她的时候,她同时也放弃他了。扶苏的嘴角渐渐地扬起了一抹笑,道:“白公子不是等我和你一起回去么?也该开始整理东西了吧。”说着,她转身上了楼。一个空荡荡的旧迷楼,只落下了一点点轻轻地步声,一下下地似乎空洞地落着点点的回声。最后踩上的一瞬,扶苏的视线似乎透过楼台落下,穿过京都的万千繁华,凝在门口那小小的一点上。那里有两个人,各自骑在马上。“流庭,你真的要就这样走么?”诺闻的神色间有种莫名的情绪,他顺着流庭往回望去的视线看了,那个方向,是旧迷楼。他皱了皱眉:“如果不舍得,或许还可以留住的。”“是么?”流庭讥诮地一哂,将缰绳一扯,马长啸一声后向城外奔去。足下尘土飞扬,他的手里握着玉佩,攥得那么紧,几乎要嵌入肌肤般隐约透出了几点血红。马蹄声一点点地远,将随后追来的宫廷卫兵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同那个女子,也渐渐地各隔天涯……第119章:第二十一章 白言往事(一)“呐,这是账本。”修竹把一堆厚厚的账册丢到扶苏面前时,眼中分明写着轻蔑。扶苏看着他的神色直想笑,将账本在桌旁摆好,淡声道:“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她的笑轻轻的,叫修竹看去,脸色愈发摆得厉害:“玉瓷阁的事物繁重得很,别以为是多少简单的事。”“不简单么?”扶苏随手抽了一本,慢慢开始看了起来。她看得慢条斯理,一页一页地向后翻着,似乎很仔细,但总叫人觉得漫不经心。一行行地往下看,很快就已经一本看完了,她便又取了一本来看。不多会,就已经翻看完了大半。她伸手正要拿下一本时,却又被修竹按住。扶苏有些奇怪:“怎么了?”“你这样算便看看算是怎么回事?这些东西都是要记下的,都要记下的!”修竹强压着才叫自己没有吼起来。扶苏瞥了他一眼,啧道:“我是记下了呀。”“鬼扯。”“你见鬼?鬼比人诚实,是不会扯的。”扶苏笑盈盈地往椅子上一坐,慢慢地背道,“泸州上记,前年入黄金一万二百三十余两,其中亿街分行收入黄金三千七百两,芦街分行收入黄金六千九百两,其同街收入……”修竹不料她突然开始背起了账目,一愣下忙是翻开账本一一校对了起来。他看着上面的账目,听着女子一笔笔数来,脸上渐渐带起了惊诧的神色。这么多的账本,她刚才明明只是懒洋直打呵欠地翻了翻,竟然一笔都没有漏下。不只这样,有些还来不及结算好的账目,她也都已经全部打理完毕了。扶苏慢悠悠地背完了,微微一笑道:“修竹小弟弟,怎么样啊?”修竹嘴角微微一抽,只能沉声道:“你过目不忘?”扶苏想了想,点头道:“算是吧。”其实她只是用了点小小的仙法,蓬莱楼里真正过目不忘的是那只死狐狸嗣音。她的头一歪,笑道:“那你说我能不能帮你家少爷分忧了呢?”第120章:第二十一章 白言往事(二)有个这样的人帮忙,自然也是件好事。修竹看着扶苏,眼微微地一垂:“扶苏姑娘,能拜托你一件事么?”修竹向来对她大呼小呵,突然的这样客气,还真叫扶苏有些受宠若惊。她的点顿时点地如小鸡啄米一般:“恩恩恩,修竹小弟弟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能办的一定办理地妥妥当当的。”修竹的语气一顿,然后幽幽一吐:“我想请你……对少爷好些。”扶苏没好气地笑道:“我对白言不好么?”“没有对流庭公子那般的好,明明——你也是在乎少爷的。”流庭。这个名字说出的时候,扶苏的睫忽然颤了颤。她的神色渐渐地一淡,笑道:“是的,我也在乎白言。”但是,白言更加叫人放心,比那个人,叫人放心地多罢了。她话毕的时候一顿,又道:“修竹,你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修竹有些犹豫,但在扶苏的注视下最后神色黯然:“少爷他的身子,已经到了很不好的地步了。”扶苏的神色,微微一触。很不好?是多不好?“其实我早就想让少爷离开玉瓷阁的,这里的事太多太繁重了,以少爷的身子,根本不合适。前阵子我夜间经过少爷的房间,他都还在处理阁内的事。那天晚上——我看到少爷吐血了。”“吐血?”扶苏不由惊呼。“是的。”修竹面上有些哀伤,“少爷不知道我在外面,只是淡淡地把手巾又收了起来。很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我去少爷专用的大夫那里问了病情。大夫说,少爷的身体已经过分地虚了,连他也很惊奇他竟然还可以这样自若地承担很多正常人都承受不了的工作。他说……如果继续下去,少爷他……活不了太久。”活不了太久……应该已经是很委婉的回答了吧?扶苏看着修竹眼角的一抹晶莹,突然也有些难过,或许,还有几分愧疚。她一心只想了流庭,却是忽略了这个男子。他比流庭叫人放心么?恐怕是更加地让人不放心吧……第121章:第二十一章 白言往事(三)扶苏伸手抚了抚修竹的头,声音柔了下来:“放心吧,你家少爷不会有事的。”修竹不由一愣,都忘了去拍开头上的那只手。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女人这样温柔的声音。平时的时候她总是大呼小叫的毫无形象,不然就是懒洋洋地调了话语调侃,从来没有这样神色安静、平详地却又莫名叫人觉得有种哀伤。“你会照顾少爷的吧?”修竹下意识地问,“会照顾少爷,直到他……啊”他的话突然一顿,头上已经结实地挨了个暴栗。“你干什么啊你!”他顿时一声大吼。扶苏拍了拍自己的手,也瞪了他一眼:“还问我,你少爷不会怎么样的,你还天天咒他。啊啊,天下就是你这种人太多了,所以才出现了那么多的短命鬼。”这才觉察到方才自己的失言,修竹顿时住了口。“修竹。”“什么事?”“你家少爷以前的事……能说给我听么?”这样问的时候,扶苏的视线落在窗外,显得有些遥远。其实,她可以向蓬莱楼要这些消息的,但是她觉得,还是让世内的人自己来告诉她比较好。虽然一直以来入世只是一个游戏,但是她向来都很遵守游戏规则。修竹看着她。许久。久到扶苏以为他不准备说的时候,他才突然吐了口气。白言的故事,是从他小时候开始的。天下闻名的白家,那个时候也不过是众多富商中的一个罢了。白言出生时,他又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的母亲本就体弱,生他不久也就病死了。白言生来身体就不好,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病气。白老爷本该对这个小儿子百般疼爱,却突然发现——他身有残疾。白言的两个哥哥都是偏房所生,只有他是正室之后。白家继承人是个残废的消息很快传了开去。他成了家族的耻辱。两个兄长为了家产几翻凌辱和欺压,甚至于数次险些让他丢了性命,白老爷明明知道这些,却只是充耳不闻。第122章:第二十一章 白言往事(四)一次,白言从生死边缘回来的时候,仿佛变了一个人。他消失了一个月,正当别人以为他这次真的死了的时候,他又突然回来了,而且变得叫人陌生。再然后,白家的两个兄长突然莫名暴毙,白老爷丧子成疾,不久也离开了人世。白言顺理成章地接管了白家。再然后,玉瓷阁成了天下第一的商行,白家富可敌国,再没有人敢嘲笑白家当家的是一个残废……这些都是往事,都只是外面的人可以听说的事。里面恐怕有太多的痛和伤。扶苏安静地听着,一直没有插嘴。“我是少爷捡回来的,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些。”修竹的声音似乎隔了很远。扶苏微微出神,嘴角的笑仿佛突然多了分怜悯。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可怜的人。被当作家族的耻辱,被迫害却无法向亲生父亲求助,每一个人希望自己早一点死……这样的环境,情何以堪?扶苏的眼一闭,再次睁开时缓步向外面走去。“哎,你要去哪啊?”修竹一时诧异。“去找白言,你要不要一起去。”扶苏的声音落下,头却没有回一次。修竹站在屋内,看着她渐渐远去,神色渐渐落寞。其实他知道,少爷不会希望这个人知道他的过去,但他依旧说了。其实他只不过是希望,这个女人真的可以对少爷好一些。或许是他天真了吧……但即使只是几日里也好,少爷他的病……已经不能拖了。所以他告诉了这个女人,虽然——她是闺婉的女儿。一袭轻衣,在放间一摆便落入了一间房里。屋子里有袅袅的檀香味,很是舒心惬意。躺椅上的人似是睡着了,靠在那里很安静。扶苏走近了,神色间有几分疏迷。她看着白言,仿佛呼吸也稍稍轻了轻,生怕惊扰了他。修竹的话其实叫她很在意。如果不是真到了不可不说的地步,那个小孩是不可能来求她的。这个男人……究竟还能活多久呢?扶苏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第123章:第二十一章 白言往事(五)虽然是在睡梦中,白言的面上却始终找不到一丝的安稳,虽然他没有蹙着眉心,却仿佛可以感觉到那一抹的不安。放在身上的手从宽大的袖子里露了出来,肌肤白得有些不自然,是种病态的消瘦。记起第一次在旧迷楼见到他时的样子,现在想来,他仿佛由有几分憔悴了。但是,面线的温和,依旧叫人为之神滞。他一直都是一个清瘦却叫人沉溺的男子。扶苏看到旁边凳子上放了的毛毯,取了过上,动作轻柔地替他改上。极轻,似怕惊扰到他。但是白言微微一震,仍是睁开了眼。睁眼的那一瞬,仿佛是几分不安全的恍惚。待看轻是扶苏后,他嘴角轻轻一扬,问:“你怎么来了。”扶苏有些泄气:“早知道就不来了,正说了要照顾你,现在居然反而打扰到了你休息。”“照顾我?”白言顺着她的话说,有几分宠溺。“是啊照顾你,我刚才答应修竹了。”扶苏替他盖好了毯子,在榻边一坐,“所以你以后睡觉如果再不盖毯子,身体不舒服再自己撑了不喝药,处理事物再一日日不知休息,那这些可都是我的罪过了……”“这些都是我的事,怎么能归罪到你的身上?”白言微微蹙了蹙眉。扶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反正现在开始都是我的事了,你自己注意些就是。”白言笑道:“好。”“知道‘好’就行,你睡吧,我看着你。”扶苏帮他掖了掖毯角,拍了拍。这种动作像是哄小孩,白言眼里笑意一闪,便又闭上了眸子。风轻轻的,吹乱了少许的发线,轻轻地拍着身体的轻抚,仿佛隔了毯子带过点滴的暖意。这里是玉瓷阁,他其实憎恨着这个地方,这里从没给过他丝毫温暖的感觉。但这个时候,仿佛渐渐舒心。风依旧轻轻地吹着,他的呼吸慢慢地变得平缓……扶苏满意地看着他的神色里含上了几分心安,看向外面的天间,神色却一点点地静下了。一种沉静、无波,却莫名地似乎有些——凄然。第124章:第二十二章 远访卫国(一)在玉瓷阁沉静几个月后,孟国攻打卫国的消息传入了齐国境内,民间的议论开始围绕着这场战争事。各色的行人来去匆匆,面上都多少带了些的忧色。战争是最不安定的因素,卫国与齐国相邻,其在孟国的逼近下节节败退,反而扰地齐国境内一片不安。扶苏看着手上的账目,眉心微蹙。基本上玉瓷阁的账,白言已经可以放心地把一半交给她打理了。她手上拿着的是今日从卫国的商行传来的单子,上面的数据很是让人忧心。视线落在纸业上一闪,最后落成一声轻轻的叹息。战争啊……记忆力的战争,都是血的颜色。是红色的杀戮,是丑陋的暴谑,是在她身上划开的一道又一道口子。曾经,她一手促成过太多的战争,为权,为势,为女色。全身的肌肤仿佛霍然一冰,扶苏下意识地渐渐拥了自己,垂眸。其实她——不喜欢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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