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如此心态,自然是好的。”白言微微含笑,“家仆前几日受姑娘照料才得保住性命,今日来由之一也正是道谢。”轮椅上的手指微微一抬,他身后推椅的人上前走了一步。照料?扶苏略有诧异,抬头仔细地端详了半天,才“啊”了一声:“你是青冷!”她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怪异。这小子居然还敢出现在她面前?当初拍屁股走人的事她还没找他算账,他还敢这样出现在她面前?那金疮药的钱,她该好好和他算上一算……第52章:第八章 身世合约(二)“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说?”方才揭露身世她都不见动什么神色,白言对扶苏这一瞬起的心绪波动微微诧异。“白言公子。”“恩?”“你可以叫这个人把药钱给我么?”扶苏一指青冷的鼻尖,微微颤抖,“那个金疮药是我家祖传的,原以为救了他他能知恩图报,谁知道他根本没把这事放心上。既然不能帮我做事,那么,药钱给我也是应该的吧?”救了人一命却口口声声要求报偿,而且还说得这样理直气壮,恐怕,她该是第一人了吧……白言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把握不住一个人的心思,闷闷地掩嘴一笑,道:“这金疮药值多少钱财?不知刚才那十万两黄金可是够了?”“厄……够了。”扶苏这时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讷讷地放下了手,却见青冷一副古怪的视线看着她,不由一眼瞪了过去,便不说话了。他是白言的人,她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找杀手杀人的事他没有向自己主人禀报。白言调查过自己的来历,难道还会不知道她要杀的是什么人么?扶苏暗暗一笑,抬眸看着白言。虽然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也不会单纯只是十万黄金买上一个仆人的命吧?白言神色未变地任她看着,语调平缓:“扶苏小姐想要杀诺闻,何必那么麻烦呢?”眸底一颤,扶苏问:“不需要么?”“不需要。”白言摇了摇头,神色一片清宁,“只要小姐一句话,在下自当效力。”“你愿意出手帮我?”扶苏眼底一亮。“当然。”白言一笑,“只是,没那么简单,有个条件。”就知道天下没免费的午餐。扶苏心里暗啧了句,问:“什么条件,不是把那十万两黄金回收吧?方才只是为了气气流庭,气到了,花的钱也心疼了?”“笑话,我们家公子是什么人物,这么点钱哪会稀罕。”一直在旁边未说话的书童不由顶了一句嘴。扶苏一眼看去,见他眼底的忿忿便知是个容不得主人受辱的角色,不由挑衅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哪个守财奴不是富豪?你家公子——未必不是的嘛。”“好了,修竹。”白言有些好笑地阻止了还欲还嘴的书童,看向扶苏道,“这些金子,小姐收着便是,花出去的钱,在下是不会收回的。至于条件,并不困难。”第53章:第八章 身世合约(三)他微白的面间悬一抹笑意,扶苏看在眼中,只觉得这人的身后仿佛有一条好大的狐狸尾巴。她凝了凝神,也悠悠笑起:“那么白言公子所谓‘简单’的事,是什么呢?”“只要姑娘陪在在下身边,当在下感到满意了,自然会履行承诺。”白言吐息轻然,却极清晰。陪在——他身边?扶苏神色有些古怪。这话听了这样的暧昧,但她看着白言的神色,却怎么也不感觉他是真的看上了自己。隐约感觉似乎有另外的一些什么,但只是一闪而过,来不及捕捉。扶苏盈盈地欠了欠身,半俯的姿势,抬头时面色轻然:“白言公子是说,让扶苏做你的红颜知己么?以——朋友的身份。”话出的时候,白言无情无波的眸微微地一缩。朋友的身份?别说是一个沦落青楼的女子,即使是那些达官显贵,又有哪个敢这么大胆地题意。他看着扶苏,那一刻她也这样看着她,两人的神色皆是一片泰然,似乎分毫没有夹杂其他的一些什么。一如他没有以代她报仇而替了那个要求,也似她也不是因有事相求而勉强退让……“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厚颜无耻,你……”修竹本要训斥,听到身边低低地笑声,忽然间愣了。白言这样出声轻笑,有些急促地引得轻咳了两声。修竹忙上前拍了他的背替他顺气,神色却有些古怪。这样不见虚假的笑,似乎好久没有听到了……这人的身子也的确是太弱了一点。扶苏见状有些微微蹙眉,恰听白言顺了气后含笑道:“那就如姑娘的意吧,那么日后,在下恐怕就要常来叨唠了。”他的眉目间此时因笑意略有温,让那白皙的肤色也略略红润了不少,此时眉梢一展,竟然是无法言喻的一抹风华。“白言公子需要多笑笑。”扶苏看得出神,下意识道。白言微微一愣,神色反而淡了下去,微微点头示意,却是道:“今日已不早,在下也该回府了,姑娘也当好好休息了。”扶苏闻言面色微动,转眼已拦在门口,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修竹有些不悦:“你这是做什么?”白言只是挑眉看她,这样闲淡的神色下,扶苏也难免面上微热,诺诺道:“今夜白言公子既然已经‘买’下了扶苏,如果就这么回去,恐怕有点……”第54章:第八章 身世合约(四)话语虽未说尽,但也已经很明了。今日万金高价买下扶苏的是白言,如果今晚白言弃之离开,那风流韵事恐怕在一夜之间便要成为最佳笑料了。扶苏咬着唇,已经做好了死也不让那些人离开的准备。开玩笑,她可是要当魁的,好不容易有了那么高的起点,怎么能这样轻易地放之毁作旦夕?更何况……流庭那家伙肯定会很乐意笑话她。“你怎么样关我们什么事?少爷身体不好,你让开。”修竹眉目含怒,声色冷冷。这小孩怎么一点都不通情理啊……扶苏颇是头疼,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白言。这样的神色间已经把一切恳求都道尽了。白言微微地吐了口气,道:“修竹,今日就在这里留宿吧。”“可是,少爷你的身子……在这里恐怕……”修竹大急。“急什么急什么,我保证会把你们少爷照顾地舒舒服服的。”看白言的神色就知道已经事成定局,扶苏顿时笑得好不得意。“你……你不要脸!”修竹闻言,莫名地居然面色一片绯红。他脸红个什么劲呀?扶苏略有诧异,转眸见白言已忍不住又有了笑意,才反应过来,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这脑袋瓜子里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算我想要‘那个’,以你们少爷的情况,恐怕也不太可能吧?你个小色鬼!”被一句小色鬼弄得面上更烫,修竹简直窘得无地自容。白言强忍了笑,正色道:“好了,修竹,你和青冷先下去吧,叫老鸨在隔壁安排个房间,早点休息吧。”“可是,留下少爷你一个人……”修竹说了,不忘偷眼看扶苏。扶苏哭笑不得,只能连推带顶地把他们给“请”了出去,说了句“你们放心,我不会把你们少爷给吃了的”,然后关上了房门。外面有一时的寂静,然后起了两串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扶苏轻轻吐了口气,转身却见白言无声地笑着。她无语:“行了,想笑就笑出来,别憋着了……”“哈哈……”低沉却满是磁性的声音,轻轻荡在屋子之中,一直浮在微风之间。他笑得急了,面色微红,又轻咳了几声。扶苏无奈地替他轻拍着背。这个人,难道很少这样放任地笑么?第55章:第八章 身世合约(五)这样的神色间已经把一切恳求都道尽了。白言微微地吐了口气,道:“修竹,今日就在这里留宿吧。”“可是,少爷你的身子……在这里恐怕……”修竹大急。“急什么急什么,我保证会把你们少爷照顾地舒舒服服的。”看白言的神色就知道已经事成定局,扶苏顿时笑得好不得意。“你……你不要脸!”修竹闻言,莫名地居然面色一片绯红。他脸红个什么劲呀?扶苏略有诧异,转眸见白言已忍不住又有了笑意,才反应过来,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这脑袋瓜子里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算我想要‘那个’,以你们少爷的情况,恐怕也不太可能吧?你个小色鬼!”被一句小色鬼弄得面上更烫,修竹简直窘得无地自容。白言强忍了笑,正色道:“好了,修竹,你和青冷先下去吧,叫老鸨在隔壁安排个房间,早点休息吧。”“可是,留下少爷你一个人……”修竹说了,不忘偷眼看扶苏。扶苏哭笑不得,只能连推带顶地把他们给“请”了出去,说了句“你们放心,我不会把你们少爷给吃了的”,然后关上了房门。外面有一时的寂静,然后起了两串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扶苏轻轻吐了口气,转身却见白言无声地笑着。她无语:“行了,想笑就笑出来,别憋着了……”“哈哈……”低沉却满是磁性的声音,轻轻荡在屋子之中,一直浮在微风之间。他笑得急了,面色微红,又轻咳了几声。扶苏无奈地替他轻拍着背。这个人,难道很少这样放任地笑么?女子轻轻拍着的手,有种轻柔舒缓的韵味,极舒适地带着她独有的淡淡的味道。白言轻轻地掩嘴咳了两声,发线低落地垂着掩了神色,渐渐地停了下。周围在此时一静,他转眸看去,神色间已经依旧是一片泠泠的沉静。扶苏的身影落在他的瞳孔间,微微动荡。他问:“你真的是,想做我的‘朋友’么?”扶苏被他清清的神色弄得一愣,转而笑道:“是的。”她若有若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眸底一片清澈。屋子内在一时静下。氛围却异样地平谐。隔壁的房间内,刚才轻轻的笑声仿佛依旧在饶梁不去。修竹靠着两房相隔的墙壁,感受着另一面的温度,声色微微有些颤动:“青冷,真的是少爷在笑么?我……从没听过他这样的笑……”青冷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不作声地垂下了眼睫。修竹看了他的神色,唇角反而有些苦涩。虽然一直希望少爷他能打开心扉,但是,为什么给他希望的是这个女子?这个女人和流庭的关系是那样的……如果她真的是那个可以改变少爷的人,那么,真的会是一件好事么?他一直期待的那个人,或许可以是任何人,唯独她不可以,唯独——和那个人任何牵扯的人不可以。青冷闭眸时却微微蹙了的眉落入他眼中,修竹眸色一沉。恐怕,所有人和他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吧?外面有些凉意,但风被阻在了窗外,不曾侵入……第56章:第九章 彼此相伤(一)扶苏的确是将他照顾地很好。扶他上床的时候,贴着的身躯透过薄薄的衣襟传来彼此的温度,白言微微不自然,扶苏含笑,却仿佛没有察觉,将他搀到床边躺下,然后盖上被褥,娴熟地掖了掖被角。白言看着她的举动,目中一片静淡,半晌方道:“在下占了小姐的床,那么小姐睡哪?”“我?我自当照顾好你,为了让公子方便入眠,便替公子抚琴吧。”扶苏理着被褥,并未抬眼看他。她的侧脸有柔顺的弧度,清雅淡丽,却有几分华影。白言的眸触了触,几分苦笑道:“在下已不是什么小孩了,催眠曲什么的,似乎不需要了吧?”“但我需要。”扶苏并不听他多言,自己坐到了琴边,“我需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白言公子在扶苏房内,听了一夜的曲子。”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狡诈的弧度,显然心意已绝,又缓声接口道:“公子也别叫我‘小姐’了,落了青楼,以前的身份早已没了,如若不嫌弃,可以叫我‘扶苏’。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旧迷楼的‘扶苏姑娘’了。”说得很平静,一如丝毫未在意自己的身世和如今的处境。白言不好再说什么了。琴声悠悠地荡起,仿佛一只极轻柔的手抚摸着灵魂。舒缓、婉转,有种早已忘记滋味的温和。白言眯着眼看着琴前那长裙旖旎的身影,薄纱微荡,流水行云。一时间的恍惚,一时间的痴迷。似乎那么久的寂寞一点点地消却,他想挽留,却伸不出手。只因这一切太渺无,太疏远……眼睫一点点地垂下,似乎在那件事后,第一次可以这样安然地入睡。琴声依旧在耳边,伴着如舞的指跃,衬着女子在月下微微荧然、翩然欲乘风而去的姿影。一夜琴歌。第57章:第九章 彼此相伤(二)日曦微起,当修竹进屋的时候,不由一愣。白言已经洗漱妥当,面色略有苍白,却不似平时的有些死寂。显然,昨夜他睡得很好。修竹的神色落在他腿上的毛毯上,微微出神。公子他平日里不喜别人将他作病人看待,也一直不在乎自己的身子,昨天出门时的毛毯,也是他们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盖上的,但是现在这条毯子却是这样安静地落在腿上,仿佛一个温暖的怀,柔柔地护了那双腿。很自然。没有丝毫突兀。“小鬼,你是不是终于认为本姑娘神通无边?”扶苏看着他的神色,笑眯眯的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修竹的唇张了张,终于什么也没说,走到白言身边护了平衡。离开时白言在门外顿了顿,回眸道:“扶苏,如果有兴趣,不妨来梦瓷阁看看。”虽然是很少有的邀请,扶苏也只是微微含笑:“小女子受宠若惊。”白言点点头,由青冷推了轮椅离去。蜿蜒的廊道,那抹影渐渐离去,消失在转角之抹。扶苏淡淡的视线始终落了,最后只留悠悠的一声叹息。一面是松了口气,一面是真正感慨。想起白言昨夜梦中的神态,她不由摇头。虽然是一张宽大的床,有柔软的锦榻,他却仿佛一直睡不安稳。眉心锁着,额前有细微的冷汗。她只能暗暗在琴声中加了咒力,才用曲音抚去了他的不安。扶苏揉了揉眉心。说起来,自己还真是辛苦。回身欲去补眠的时候,她看到了廊道另一边靠了的人,反而站住了:“你在这里做什么?”是很不友善的声音,流庭似乎闻若未闻:“服侍白言,你倒真是尽心尽力。”他垂了头,扶苏不见他的神色,只是哂笑:“服侍地是否尽力,似乎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吧?”“是无关了。但是,你似乎打扰到别人的休息了。”“……”“一夜抚琴,你当其他人都是聋子么?就算你们要莺歌燕语,也应该知道些分寸吧?我在黄鸳的房间里,什么兴致都没了。”“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扶苏气极反笑,“谁人不知道流庭公子性情乖张,从不懂得什么叫‘分寸’。现在倒好,你是来教训我了?”“是,教训你又怎么样?你这女人……”第58章:第九章 彼此相伤(三)流庭突然靠近,咫尺相近的脸,吐息落在扶苏面上的时候她才发觉了一股浓重的酒气。他又喝酒了?扶苏微微出神,方才的怒气淡淡地就已不见了去向,她睁着含水的双目,视线落上他的发线,落上他的眼、他的鼻梁、他的唇……而他仿佛在努力节制着什么,抓着她肩膀的手让她感到生疼,他在她的注视下一点点地收敛了情感,最后手上的力气也一点点地退去了。“你……”扶苏不由皱了皱眉,“你能不能不要喝那么多的酒?”原还想说喝酒伤身,但话到嘴边,她还是没有说出。“你管我?”流庭的嘴角莫名多了抹邪逸的弧度。“是,我管你。”直接而无丝毫遮掩的话语,流庭的神色一凝,却只看到扶苏微微含笑的神色。她的目间是一片轻盈,语调是淡淡的吐息,在面前莫名绽开一片香意。有些出神。刚才她面对白言的时候是这样一副温顺婉转的模样,不像一见他时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她对别人总可以这样的温和,唯独对他,吝啬地难得施舍。“昨天和恩客缠绵,现在居然来说这么好听的话么?”他嘴角一抹讥诮,但面色略略有些古怪。扶苏哂道:“扶苏倒是希望有这么好的功夫呀,一面抚琴一面还能做别的什么事?”“自己做过的,总该知道的。白言这样好的一个摇钱树,你会放过?”扶苏的眸底终于闪过了一缕光,突然间沉寂下来,却依旧笑道:“白言公子这样的人物,当然是不能放过的。这次没用上自己的身体,下次当然是要好好利用的。青楼是什么地方,我们这些女人该做什么事,流庭公子不是应该最清楚不过的么?”话到最后已经显然满是怒气和讥讽,言语是明显的不堪。神色似乎微微一变,流庭终于松开了手。扶苏只感到身子旁边一凉,本要继续讽刺,只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喘息。终于觉察,微微有些不安:“怎么了?”她伸手,却是被拍了开去。流庭护着胸前,呼吸渐渐显得有些的艰难,却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不需要你管。”那一眼的冷漠,这样简单的话语——不需要你管。扶苏的手垂下了。“以后,你只要管着白言那个摇钱树就够了。”他喘得有些急促,声音也似乎有些哽塞,却是独自一人扶着墙,一点一点搀着离开。发丝轻轻荡在耳边,一如风吟的酥然,翩然的衣袂间第一次显得有些单薄。白言走的时候身边仍有着修竹,有着青冷,但他却只是独自一人。晨曦洒下,背影也有些伶俜。扶苏却只能看着。这个男人,死也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她只是感觉到他很生气,却不知生气的原因。为什么明明被告知已经和他再无一点关联了,却反而不经意间更加容易被他勾动情绪了呢?嘴角落了一笑,微微有些苦涩。第59章:第九章 彼此相伤(四)那抹背影一点点地远去在廊道,然后翩身一转。靠着墙的时候,喉间仿佛已经哽了无形的巨石,大口大口地吸着,却是这样苦难地呼吸。流庭从怀中掏出药丸,因为颤抖的手险些散落一地。仰头服下后呼吸才稍稍有些舒缓,那道修长的身影靠了墙,渐渐无力地滑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昨夜听到那抹曲音,他居然丢下了床上风情万种的黄鸳,再无兴致,反而提了一壶酒,在楼下院里的树上醉了一夜。抬头可以看到她的影子随着烛光落在窗上,或许只有这个时候这个女人才可以是这种风清淡雅的姿态。柔和的姿影,时而回眸注视着什么,却可以想像得出那一份柔情。她留意着白言,即便是曲音,和平日里奏于他听的这般不同。夜凉、风静,他们在屋内传情凝眸的时候,他却在冰寒的风间独自饮酒。想到白日里她在众人竞标下的淡然,想到她阻止他喊价时候的冷漠。或许她接受地了所有人,唯独他不行。明明不屑于这个女人的自以为是,却不知为什么总是要不由地在意。似乎最近的那么多情感,都只是因为这个女子而微微动荡。神色迷离了,思维却异样地清晰。可以感知冰冷的风穿过衣襟落入时的刺骨,感觉到体内一点点不适的异样。一直以来,他都只是一个神医,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病人。阴寒的风,麻木神经的酒,都可以是旧疾引起的根源。但是他无所谓。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无所谓了。早在——神医家突然出现一批杀手的时候。流庭低着头,终于无力地跌坐在墙边,不似万人之上的冷漠不羁。他居然这样狼狈?没有纸醉金迷,没有销魂的玉肌,一向风流自诩的他,居然也会有一日这样在院子里吹着风、喝着酒,看着女人的背影看了一夜?眼前仿佛依旧落有那个女子清晰荧荧的眸色,无丝毫杂迹。——你管我?——是,我管你。说得这样自然。呵,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这个世界上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吧,方才还和白言温声婉言,一转身,又可以对着他表示关心。她只是在可怜他?明明——刚见他的时候,是这样敌视的视线。垂下的发线掩住了他最后的神色,眼底的光一点点退去,最后依旧是一片冷漠。女人。有过一个弯韵也就够了。他还在期待着什么,难道教训还不够么?冷冷一嗤,仿佛满是自嘲。这时有弱有弱无淡淡的乐律浮出。从那里的房间中荡出。有抹淡淡的伤,有缕隐约的关怀。他闭了闭眼,只是这样安静地听着,仿佛内心也在隐约地颤动……第60章:第十章 迷楼惊变(一)玉瓷阁内素来清静,只是最近有一个客人来得频繁。“哎呀,你……你你……你又不听话了!”一声清斥,一缕薄衫飘过,在一旁看着书卷的男子身边一扬手,将整条毯子毫不客气地直接丢到了他身上。白言身上一暖,面上反而是无奈的神色,掀开了头上的毯子,正要身手去取桌上的账本,面前却又一空。“这个我先收下了,今天没有吃完药然后睡足两个时辰你就别想拿回去。”两只纤细的玉指拎了账本临空似乎满是得意地晃荡着,扶苏眼里却满是狡黠,言语丝毫不客气,“还有,毯子如果再拿下来,小心我对你不客气。”拍了拍账本上的灰尘,她随意地把它丢给了一旁目瞪口呆的修竹,顾自坐到了琴边。修竹看到白言虽然有小小的犹豫,但只顿了顿就真的去取一直搁置在旁边的药碗。天那……这还是自己家的那个一意孤行的少爷么?以前他拒绝一些温暖身体的物品,拒绝一切药物,拒绝在处理完玉瓷阁的事务前休息……但是这个女人来了这么几天后,居然变成了千依百顺?“修竹,你不给你家少爷去准备蜜水?”修竹这才回神,赶着去了,但回来的时候,却只留了满屋子的琴音。桌子上的药碗已经空了,旁边还多了几片糖纸。他看了看自己手中好不容易酿好的蜜水,手微微有些颤抖。很明显,自己又被这个女人玩了。的确,她抚琴时的姿态一如天人,但是,实质上却是……“很好喝的蜜水啊,比旧迷楼的好喝多了——”扶苏停下了琴音,已经在他身边不客气地随手取了碗喝了个干净。见修竹气得直发抖,她微微笑了伸指在他的唇见一靠,轻声道:“嘘——你们家少爷已经睡着了,千万要忍住,忍住……”话才过,她笑眯眯的神色一闪,已经把碗放回了修竹的手中,心满意足地走了。冷静,冷静……修竹把碗捏地有细微裂开的声响,转身进了屋子。第61章:第十章 迷楼惊变(二)里面还有淡淡的药味。修竹看着桌上留下的空碗,微微有些出神。以前,少爷是最讨厌喝药的,不管他们怎么说,他都是皱皱眉头叫他们拿走……旁边还有一条毯子,修竹收起时似乎感觉到上面微薄的余温,还有一些香气,不似胭脂水粉的浓艳,是那个女人的气息。连这个一直叫他们费九牛二虎之力的毯子,她都能轻易地叫白言盖上。修竹向屋里看去。现在床上那个人难得地有着平静安宁的吐息,最近玉瓷阁的事多,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他的眉心微微舒展,虽然依旧是微白的脸色,却很安宁。如果不是那个女人,他应该还不会休息……修竹忽然这样想着,轻声地收拾了东西,合门退了出去。握着门闩的时候,手上的力量微微大了大。少爷,你千万不要爱上这个女人,就算只是贪恋……有些东西,毕竟是瞒不了一辈子的啊……外面的天色落了他的眼中,修竹的神色忽然变了变。那个女人回了旧迷楼?这下坏了!“来人,快准备马车!”“啊,是!”很少见这个老成的少年这样气急败坏,下人们忙是七手八脚地一翻准备,修竹一牵缰绳急急地追了去,但一路到旧迷楼门口,正好看到扶苏缓身走入的背影。“该死的,这臭女人!”修竹低骂道。她已经走进去了,现在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一调车头,他只能原路回去。反正,今天挨骂已经是铁定的事了……“阿嚏!”刚进门的扶苏揉了揉鼻尖,喃喃道,“谁咒我?”“姑娘啊——”声至时人也至,扶苏只见眼前人影一闪,已是被环儿一把抓了往里走。她不由郁闷:“什么事了?”“有客人。”环儿头也没回,笑眯眯地道。这是很古怪的事。要知道以前不论自己做什么和接客有关的事,这丫头向来是竭力反对的,现在怎么……难道她被人花金收买了?脑中灵光一闪,扶苏看环儿的神色已是不怀好意。环儿被她看得心里发麻,但也只能硬了头皮把她带到了一间房外,清了清嗓子道:“指名姑娘的客人就里面,姑娘自己进去吧。”第62章:第十章 迷楼惊变(三)“这里面是……?”扶苏还想问,环儿却已经转眼没了去向。哎……人善被人欺。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推门而入。迎面的芳香,淡淡的酒味,乐律轻雅地飘浮在空中。有人抚琴,有人销魂。而她的走入带动了所有的视线,里面的人望来的一瞬,仿佛所有的和谐突然间冷寂。“你来做什么?”靠在窗边懒懒地晒着太阳的流庭,惰意的神色间忽然似有嘲讽。扶苏轻轻地“啊”了声,淡淡道:“似乎是我弄错房间了。”说着要退去,却眼睫垂下覆了神色。想起环儿方才的神色,她不知当不当笑。什么时候起,自己居然也需要这样一个小丫鬟来担心了?环儿只是知道了她心情不佳了的,只是隐约觉察到是和流庭有关的,只是以为和流庭见面可以让她开心了的……是的,只是“以为”。她嘴角的笑微微讥诮。她的事,什么时候轮到要旁人担心了?她这样仿若不视地就要退出去,流庭的眸内有什么不经意一沉,屋内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温的声音:“扶苏姑娘是我找来的。”诺闻就坐在桌边,微微含笑。他的周围也有几个姑娘,但始终留了一段距离,白衣宛然,眉目清隽。他的身影显得很淡定,这时想来,自己似乎一直没有看透过这个人。扶苏的眉微微扬了扬,温婉的笑意突然怪异地迅速漫上了:“原来是诺闻公子指的名,扶苏受宠若惊。”她一步三摇,莲步款款地径直到诺闻身边便是挨了他的身子坐下了。流庭讥讽地一哂,别开眼去。女子的娇躯微微有些异样的热,诺闻本来谦谦的神态一时也露了些窘态。扶苏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反倒叫他不好多说什么。这时只见她转眸向他一笑,又微微靠近了些:“诺闻公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不想竟然也会上青楼。”她的神态媚而不妖,但身躯若有若无地腻着,十足的勾引。“只是江湖的朋友们抬举了。”诺闻答着,暗暗阻止着扶苏的靠近,又不好有明显的动作,偷偷打量流庭的神色,有苦难言。他实则,只是想当二人和解的说客,谁知反而惹上麻烦。扶苏嘴角落了不被人觉察的阴险的笑。想要给她下套?似乎还早了点。第63章:第十章 迷楼惊变(四)“刚才还在白言那里摇尾乞怜,现在又换目标了么?”流庭神色散漫地饮了口酒,“勾引男人的手段,果然还真是不少。”扶苏反而是轻笑:“勾引的手段当然是要学的,谁给得了钱当然就和谁上床,我们这种女人,难道还挑什么好男人不成?”一声笑泠泠的,也很轻浮。她垂头开始把玩诺闻的手指,似乎津津有味:“像诺闻公子这样的,更没有该放手的道理。”“有钱就行是么?”轻笑的声音已经能有些冷。“流庭,够了。”诺闻觉察到危险气息,开口阻止。“怎么,已经开始怜香惜玉了?”流庭只是睨了他一眼,反而看向扶苏,又问了一次,“有钱就行是么?”扶苏的神色微微一沉,却笑:“是。”“很好。”流庭扬手,撒出一叠银票,“你今晚伺候王二,伺候舒服了,这些都是你的。”“流庭,你疯了?”诺闻惊呼。“我很清醒。”王二是旧迷楼里的一个杂役,瞎了一只眼睛且下作好色。叫这样的女人被压在那人的跨下,应该会很好玩吧?他只想看看她那时候的样子,只是想要——毁了她。这个世界上不该存在会动摇他心志的女人。他眯了眼微微一嘲:“如何,扶苏姑娘?又或者是这些钱还不够?”“如果你希望的话——好吧……”扶苏答应了,但语调更如一声叹息。刚才只是心里有气随意地激怒他,但现在却是真的想不起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个男人。难道只是因为她对他的敌人很好?未免也太小气了吧?顿了顿,她稍稍软了语调问:“那个……可不可以先和王二打个招呼,叫他晚上的时候……轻点……?”反正不是没见过丑的,多少世了,碰过她身子的恶心男人多了去了,她倒是不在乎,只是——有点怕疼。“扶苏姑娘……”诺闻突然有些郁闷,“事情的重点似乎不在这里吧?”第64章:第十章 迷楼惊变(五)“那应该是……唔……”扶苏正要问,只觉被一股力量拉去,咫尺落入的是深邃的眼。她不由皱起了眉。但是那人只是捏着她的下巴看了会,然后手上一松,又靠了回去。他刚才似乎想说什么,却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流庭的视线落在远处,再没有看她。他真的很寂寞。扶苏看着那空落落的影子,莫名地这样想。但是,她没有办法叫他不寂寞。她或许可以让蓬莱楼的他们告诉她关于这个人所有的事,包括这个人的心,但是她不愿意。只是……不愿意。曾经看过太多人的心,累了,所以不愿了。所以,如果真的想要打开这个人的心扉的话,也只希望,是靠自己。但是,气他,顺他,管他,这个人都一直排斥着,她到底应该怎么做呢?扶苏看了头气,真真正正地有些头疼。“离开这里。”流庭冷漠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诺闻的手按上了腰间的配剑,神色也忽而锐利了起来。扶苏敏锐的听觉早已经听到自各处由远而近地靠近的人群,微微含笑。那么多的人,那么整齐的步子和迅敏的行进速度,似乎不该是普通的百姓那么简单吧?她看着流庭,神色怡然,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他是在担心她,就这么认为一次也好。流庭的身子一动,身影闪过间已经落在了扶苏面前。诺闻也站了起来。两个修长的人影就这样将她护在了后面。扶苏端详他们的神色,知道他们根本没有觉察到下意识的袒护,不由地笑了。有时候对于人来说,思维反而是有些麻烦的东西了呢……这时一声巨响,房门应声被踢开了。里面的其他女子顿时惊叫连连,吓得花容失色,七手八脚地想往流庭和诺闻的身上扒,结果流庭手一甩,所有人都被摔了出去。她们吃痛娇嗔了几声,见无人理会,也只能缩在角落怯怯地看着动静。流庭看着突然袭了满屋的官兵,冷冷地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官老爷,好大的排场。”“迎接流庭公子的,排场自然是不能小。”在又一队兵的簇拥下,走进了一个都督打扮的人,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