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散文集-4

变色的茉莉为什么要变色呢?为什么一变色就世世代代变色呢?为什么连植物都有习气呢?我找不到答案,不过,觉得这些问题都不只问茉莉,也可以拿来问人,人就会有答案了吧!  □ 作者:林清玄  玉石收藏家  我去参观一位玉石收藏家的收藏,他一直说自己收藏的玉石多么名贵、多么珍宝,甚至说玉石是有生命、有磁场,有的会降灾治病,有的会除灾免祸,说得那玉石像是神明一样。  他甚至说:"人的生命和玉石比起来是太渺小、太脆弱了,有许多人的命还不值一块石头。"  人的生命之渺小、之脆弱,这一点我是同意的,可是如果说石头的价值竟胜过人命,是我不能苟同的。  其实,那些被收藏的玉石仿佛有生命,那是由于人的情感很妄想的投射,我们有了感情,玉石才有了磁场,我们先有妄想,玉石才有感应。  失去了人的情感投射,最耀眼的白玉或钻石,与溪边的卵石又有什么两样呢?  我告辞玉石收藏家,从他放满玉石的走道走出来,我想到这个世界有这么多人爱玉石、爱瓷器、爱古董、爱美术品,不惜花费巨资,投注心力,但却很少人愿意去对人花费爱心、投入心血。  那是因为,爱没有生命、没有反应的东西,是最简单、最安全的。要去爱一个人,比爱玉石就显得复杂、危险、不安全。  这是世界上有这么多收藏家的原因,也是没有生命的玉石,古董,美术品比活人更值钱的原因。  可惜,我每次告诉种种收藏家这些道理,他们总不认为人的价值可以胜过一件玉石古物,所以这个世界还会继续混乱下去。  我们是不是愿意来收藏一些爱、一些友情、一些思义、一些包容与宽恕?用锦盒珍藏,放在红木的架子里,时时拿出来摹拭,使其永保明亮与光芒,来证明人的品质与价值呢?  □ 作者:林清玄  感谢困难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在街上问人:"请问您可不可以给我一些困难、一些挫折,一些痛苦?"  所有的人都拒绝我,我着急地恳求别人:"那么,我雇用您,每小时五百元,请您给我一些折磨!"  那些陌生人摇摇头,沉默地离开,我因找不到愿意折磨我的人而惊醒。  我坐在床上发呆,是呀!困难,折磨,痛苦是多么珍贵!如果一切平顺,谁会静下来沉思,谁会生起智慧,谁又能在平凡安逸的日子中超越自我、登上高峰呢?  如果没有困难,谁又会谦卑地跪下来祈祷?谁又能相信有无边的宇宙?谁又能寄情于来生呢?  我深深地感谢着困难、挫折与痛苦。  也深深地感恩那些曾经折磨过我的人,他们是多么慈悲呀!我并未花钱聘雇他们,他们却以宝贵的时间来考验我、提升我,为了增长我的智慧。  □ 作者:林清玄  蝴蝶的种子  我在院子里,观察一只蛹,如何变成蝴蝶。  那只蛹咬破了壳,全身湿软地从壳中钻了出来,它的翅膀卷曲皱缩成一团,它站在枝桠上休息晒太阳,好像钻出壳已经用了很大的力气。  它慢慢地、慢慢地,伸直翅膀,飞了起来。  它在空中盘桓了一下子,很快地找寻到一朵花,它停在花上,专注、忘情地吸着花蜜。  我感到非常吃惊,这只蝴蝶从来没有被教育怎么飞翔,从来没有学习过如何去吸花蜜,没有爸爸妈妈教过它,这些都是它的第一次,它的第一次就做得多么精确而完美呀!  我想到,这只蝴蝶将来还会交配、繁衍、产卵、死亡,这些也都不必经由学习和教育。  然后,它繁衍的子孙,一代一代,也不必教育和学习,就会飞翔和采花了。  一只蝴蝶是依赖什么来安排它的一生呢?未经教育与学习,它又是如何来完成像飞翔或采蜜如此复杂的事呢?  这个世界不是有很多未经教育与学习就完美展现的事吗?鸟的筑巢、蜘蛛的结网多么完美!孔雀想谈恋爱时,就开屏跳舞!云雀有了爱意,就放怀唱歌;天鹅和娃鱼历经千里也不迷路;印度豹与鸵鸟天生就是赛跑高手。  这些都使我相信轮回是真实的。  一只蝴蝶乃是带着前世的种子投生到这个世界,在它的种子里,有一个不可动摇的信念:  "我将飞翔!我将采蜜!我将繁衍子孙!"  在那只美丽的蝴蝶身上,我看到空间的无限与时间的流动,深深地感动了。  □ 作者:林清玄  不南飞的大雁  在加拿大温哥华,朋友带我到海边的公园看大雁。  大雁的身躯巨大出乎我的意料,大约有白鹅的四倍。那么多身体庞大的雁聚在一起,场面令我十分震慑。  朋友买了一些饼干、薯片、杂食,准备在草地上喂食大雁,大雁立刻站起来,围绕在我们身边。那些大雁似有灵性,鸦鸦叫着向我们乞食。  朋友一面把饼干丢到空中,一面说:"从前到夏天快结束时,大雁就准备南飞了,它们会在南方避寒,一直到隔年的春天才飞回来,不过,这里的大雁早就不南飞了。"  为什么大雁不再南飞呢?  朋友告诉我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在这海边喂食大雁,起先,只有两三只大雁,到现在有数百只大雁了,数目还在增加中。冬天的时候,它们躲在建筑物里避寒,有人喂食,就飞出来吃,冬天也就那样过了。  朋友感叹地说:"总有一天,全温哥华的大雁都不会再南飞了,候鸟变成留鸟,再过几代,大雁的子孙会失去长途飞翔的能力,然后再过几代,子孙们甚至完全不知道有南飞这一回事了。"  我抓了一把薯片丢到空中,大雁咻咻地过来抢食。我心里百感交集,我们这样喂食大雁,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如果为了一时的娱乐,而使雁无法飞行、不再南飞,实在是令人不安的。  已经移民到加拿大十七年的朋友说,自己的处境与大雁很相像,真怕子孙完全不知道有南飞这一回事,因此常常带孩子来喂大雁,让他们了解,温哥华虽好,终非我们的故乡。  "你的孩子呢?"  "现在都在高雄的佛光山参加夏令营呢!"朋友开怀地笑着。  我们把东西喂完了,往回走的时候,大雁还一路紧紧跟随,一直走到汽车旁边,大雁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不南飞的大雁,除了体积巨大,与广场上的鸽子又有什么不同呢?一路上我都在想着。  □ 作者:林清玄  鲑鱼归鱼  朋友开车带我从西温哥华到北温哥华,路过一座大桥,特别停车,步行到桥上看河水。  河水并无异样,清澈悠然地穿过树林。  "到秋天的时候来看,这条河整个变成红色,所以本地人也叫作血河。"朋友说。  原来,到每年九月的时候,海里的蛙鱼开始溯河而上,奋力游到河的上游产卵。娃鱼的头是翠绿色,背部是蓝灰色,腹部是银白色,但是一到产卵季溯溪上游的时候,全身都会转变成红色,愈来愈红,红得就像秋天飘落的枫叶一样。  在拥挤向上游的过程,一些畦鱼会力尽而死在半途;一些会皮肤破裂,露出血红的肉来;还有一些会被沿途鸟兽吃掉;最终能到上游产卵的只是极少数。  虔信佛教的朋友说,他第一次到河边看鲜鱼回游,见及那悲壮激烈的场面,看到枫与血交染的颜色,忍不住感动得流下泪来,如今站在河水清澄的桥面上,仿佛还看到当时那撼人的的画面。  娃鱼为什么从大海溯溪回游?至今科学家还不能完全解开其中的谜。  但是,我的朋友却有一个浪漫感性的说法,他说:"娃鱼是在回故乡,所以畦鱼也可以说是归鱼。"  蛙鱼是在河流的水源地出生,在它成长的过程中不断地游向大海,虽然在海中也能自由地生活,在最后一季总要奋力地游回故乡,在淡水产卵,乃至死亡。初生的娃鱼在河中并没有充足的食物,因此初生时是以父母亲的尸体为食物而长大的。  朋友说:"可惜你不是秋天来温哥华,否则就可以看到那壮丽的场面。"  我虽然看不见那壮丽的场面,光凭想像也仿佛亲临了。  不只是鱼吧!凡是世间的有情,都不免对故乡有一种复杂的情感,在某一个时空呼唤着众生的"归去",只是很少众生像蛙鱼选择了那么壮烈、无悔、绝美的方式。  我们在娃鱼那回乡的河流中,多少都可以照见自己的面影吧!  □ 作者:林清玄  孔雀的笑  在夏威夷,朋友说要带我去看马科斯的棺材,马科斯出亡到夏威夷后,重病死在夏威夷,由于菲律宾政府的不欢迎,死后连棺材都不能返乡。  我开玩笑对朋友说:"我对伊美黛①。的皮鞋比对马科斯的棺材有兴趣呢!"朋友听了大笑,我说:"不过,我在菲律宾时已参观过伊美黛的鞋子,现在就去看看马科斯的棺木吧!"  ①马科斯夫人  马科斯的棺木被放置在一个低矮的山坡上,是粗糙的木板屋钉成的,其简陋的程度出乎意料,棺木前有马科斯的照片一帧,色彩有些灰黯,一束鲜花是刚插上的,还留着昨夜的露水。  看守棺木的两位年轻警卫告诉我们,他们也是马科斯生前的警卫,追随马科斯到夏威夷,并且等待菲律宾政府批准后,就要随灵棺返回菲律宾。  我们坐在木板屋前的铁椅上聊天,我想到像马科斯这样的一代果雄,死后也不过是小屋中的一具薄棺,这位因贪读而使菲律宾从亚洲最富的国家成为最破落国家的领袖,生前自己也不能预料吧!  与我一起来的朋友,甚至拒绝与马科斯的棺木合照,他说:"我生平最恨贪官污吏,与这种人合照,还是免了吧!"  离开马科斯的棺木,我们转到一间日本寺庙去,寺庙里有许多悠游的锦鲤,看到人竟从水面跃起,麻雀,斑鸠,红头鸟、乌鸦都不畏人,纷纷走到脚边示好。  最奇特的是几只孔雀,几乎是奔跑着过来乞食,还大声"哈哈"叫着。我没想到美丽的孔雀叫声如此奇异,朋友说:"孔雀知道有东西吃,正在大声笑着。"  我们把随身携带的东西拿出来喂食,孔雀开心地吃起来,那五色斑斓的羽毛在阳光下更为亮丽。  吃完了,孔雀哗然一声,开屏了,一边"哈哈"大笑,好像感谢我们的喂食一样。  回程的路上,我们又经过马科斯停灵的小木屋,小雨下了起来,我觉得一个人如果为了私情私利活在世间,那还不如一只孔雀,孔雀会开屏给人欣赏,并且有感恩的笑。  □ 作者:林清玄  海狮的项圈  旧金山的渔人码头,有一处海狮聚集的地方,游客只能远距离地观赏,码头上贴着布告:"此处码头属美国海军所有,喂食、丢掷或恐吓海狮,移送法办。"  美国在保护野生动物这方面,确实是先进国家,连"恐吓"动物都会被法办哩!  正出神观看海狮的时候,一群小孩子吱吱喳喳地走到码头,由两位年轻的女老师带领,原来是幼稚园的老师带小朋友来看海狮,户外教学。在码头边的大人纷纷把最佳的观赏位子让出来给小朋友——在礼让和疼惜老弱妇孺这方面,美国也是先进国家。  我听到幼稚园的老师对小朋友说:"你们有没有看到右边那只海狮脖子上有一个圈?"  "有!"  "那不是它的项链,而是它的伤痕,这只海狮小时候在海里玩,看到一个项圈,它就钻进去玩,没想到钻进去就拿不出来,小海狮一直在长大,项圈愈来愈紧,就陷进肉里,流血、痛苦,就在它快被勒死前被发现了,把线圈剪断才救了它。"  小朋友听得入神,脸上都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  "所以,你们以后千万不要乱丢东西到海里,可能会害死一只海狮。"  老师带着小朋友走了。  我在清晨的渔人码头深受感动,这就是最好的教育,我但愿我们的老师也都能这样地教育孩子。  海狮的项圈是无知与野蛮的项圈,我们的许多大人都戴着这样的项圈而不自知。我们要教孩子懂得疼惜与关爱众生,就要先取下我们无知与野蛮的项圈呀!  □ 作者:林清玄  吉祥鸟  到加拿大温哥华,走出温哥华机场,看到机场的停车场有许多乌鸦,甚至停在车顶上,见到人也不怕生,鸦鸦地叫,绕在人的身边飞。  来接飞机的朋友看我露出讶异的神情,笑着说:"加拿大的乌鸦最多了,加拿大人把乌鸦当成吉祥的鸟。"  "为什么呢?"  "因为乌鸦很聪明,很讨人喜欢,声音也很好听,又能维持生态的平衡,乌鸦也是极少数会反哺的鸟。"  我看着已经归化加拿大籍的朋友,真是难以想像,在他们的眼中乌鸦就好像我们眼中的喜鹊一样。  在中国人眼中是凶鸟的乌鸦,在加拿大人眼中却是吉祥鸟,可见这个世界上事物的价值是因人而异的,如果改变了我们的偏见,事物的价值就改变了。  就像我在加拿大的那些日子,几乎天天部看到乌鸦,愈看愈发现乌鸦很好看,声音也很好听,飞起来也很优美,一副吉祥的样子,好像穿黑礼服的绅士。  对呀!那象征凶事的、不吉祥的是我们的心,与乌鸦有什么相关呢?  □ 作者:林清玄  吸引金龟子  吃哈密瓜的时候,我对孩子提起童年时代如何抓金龟子的事。  我们把吃剩的果皮拿到树林或稻田,或甚至放在庭院的角落,到黄昏的时刻,就会有许多不知从何处赶来,闪着绿光、黄光和蓝光的金龟子,它们密密麻麻紧紧吸在果皮上,我们常常一口气就抓到几十只金龟子。  然后,我们在金龟子的身上画了记号,带到更远的地方去放飞,看着闪着光芒的金龟子在空中逸去。  第二天,往往会发现一些昨日做了记号的金龟子飞回来,停在果皮上。  "我童年的时候就很疑惑,金龟子是如何在遥远广大的田园辨味,穿过树林而飞回的呢?"我对孩子说。  孩子眼睛一亮,说:"爸爸,我们为什么不在阳台上放一些果皮,来吸引金龟子呢?"  "这怎么可能,这里是城市,我们的阳台又在十五楼,金龟子住在林间,怎么可能飞来呢?"我说。  "试试看嘛!试试看嘛!"孩子央求着。  好!我们就把正在吃的哈密瓜连皮留下来,放在十五楼阳台的花盆树下。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有四只金龟子正忘情地吮吸着哈密瓜的果皮,两只是黄金色,两只是绿金色。  孩子和我都惊讶极了,这些金龟子是如何从山林飞过广大的城市,找到阳台的这一只哈密瓜呢?它们是具备了什么样的能量呢?  我想到,在一些微小的众生之中,其实也隐藏着更广大、更深刻、更细腻的心,只是我们看不见罢了。  我们把那四只金龟子作了记号,带到别处去放飞,但是金龟子再也没有飞回来。  我们好几次把果皮放在阳台,总有各式各样的金龟子从四面八方飞来,可是那画了彩色笔记号的金龟子再也未曾回来过。  孩子非常失望。  我安慰孩子说:"城市到底不是树林,城市不是金龟子的家呀!"  说的时候,我感觉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而那作了记号的金龟子,是从故乡的记忆中飞来,又带着我的乡愁,飞向不知名的所在!  □ 作者:林清玄  采花蜂  我坐在院子里,正欣赏着一朵刚开放的朱模花,正是清晨,朱模花还带着昨夜的露水,在晨曦中微笑。  这时候,一只蜜蜂从阳光里穿行而来,它几乎毫不犹豫的,就停在那一朵朱槿花上,那样投入、专注而忘情地吸着花蜜。微笑、带着露水的朱模花;专注、浑然忘我的蜜蜂,看起来就如同在亲吻一样。  但是,朱槿花与采花蜂是带着什么爱情而在城市的阳台上会合的呢?这时空的无限与广大,使我感到一只蜜蜂找到一朵朱槿花就是奇迹!连结着它们因缘的线不是偶然的!  花究竟有什么好吃,使蜜蜂穿越城市来寻找和吸取呢?等蜜蜂飞走了,我摘下那朵朱模花来吸,发现花中果然有着清香甜美的汁液。  呀!原来在宇宙之间,朱模花,蜜蜂或者蝴蝶,也是追求着幸福、美好的众生!  人追随情欲而在生死时空中飞翔,与一只蜜蜂飞来寻找一朵花也没有什么不同!  情欲的本质是生死的根本,但情欲的追求中也有美好的启示。  蜜蜂采花的时候如此专注而深情,但它并不执著在一朵花上。  这是为什么人们把那些风流而不专情的浪子称作是"采花蜂"的原因吧!  我想起《佛经》里的一句话:"如蜂采华,但取其味,不损色香,"就觉得人在情感的态度上,有时还不如一只蜜蜂。  □ 作者:林清玄  放生的麻雀  我和朋友在林间散步,看到林间地上散落一些麻雀的尸体,我感到有些不解,朋友说:"是放生的人放出来的麻雀,而且是今天早上才放的。"  "何以知道是今天早上放的呢?"  朋友说:"因为放生的人都是清晨放生,这些麻雀的身体都还未完全僵硬呢!"  有些麻雀在温暖的屋子住久了,清晨放到林间,立刻就冻僵了;有些麻雀关在笼子里,早就忘记怎么飞翔了;有些是失去想飞的心了。朋友述说着。  我们都为放生者的无知而悲哀,也为放生者为了自己的功德,无视鸟雀的死活而感到痛心。  在穿过林间的时候,我觉得麻雀的死亡给我一些启示,我们虽然在尘网中生活,但永远不要失去想飞的心,不要忘记飞翔的姿势。  □ 作者:林清玄  圆通寺与冰淇淋  到圆通寺的大殿拜怫,在我右边拜佛的是一位中年的妇人,很虔诚地在那里顶礼。  我也专心地拜着佛,突然听到右边传来劈啪两声巨响,回过神来,发现右边的妇人正打着小孩的耳光,由于用力极猛,连静寂的佛殿都回响着嗡嗡之声,我看着孩子的左右脸颊浮起十个鲜红的指印。  "你没看见妈妈在拜佛吗?你这个死囡仔哺,要吃冰淇淋不会等一下吗?不吃会死吗?气死我!气死我!"那妈妈涨红着脸,几乎发抖地说。  原来是圆通寺外有小贩卖冰淇淋,看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孩挡不住诱惑,来向正在拜佛的母亲要零用钱。  拜佛的母亲的反应大出我的意料之外,但被打的孩子的反应更令我吃惊,他双手抚脸、咬牙、瞪着怨恨的眼睛以忍住泪水,愤愤地说:"你先让我吃冰淇淋,等一下再拜佛也不会死!"  说完,孩子一转身冲出大殿,发抖的母亲发狂了,顺手抄起放在墙边的木板,追了出去。  我跟出去,看到一对母子顺着石阶追逐,竟追了数百公尺,最后消失在山下。  这时,我才听见石阶下卖冰淇淋小贩的喇叭声。  我已无心拜佛,坐在庭中的大石头上思维,如果我正在拜佛,我的孩子来向我要冰淇淋,我会有什么反应,我想我会停止拜佛,去买冰给他吃,再回来拜佛;或者就陪他吃个冰淇淋也未可知,吃了冰淇淋,拜佛的心可能会更清凉。  佛是永远在的,稍停一下并不会怎样。  佛是到处在的,体贴众生的需要,正是在拜佛。  每一个孩子的内心都有尊贵的佛性,孩子与佛无二,为什么母亲不能体会呢?  正想着的时候,那气喘嘘嘘的母亲返来了,我担心地问:"追到了吗?"  她说:"无呀!这块死固仔,跑比飞卡紧,看在佛祖面上,饶他一命,我是拿这个板子回来还给庙里的。"  然后我看她把板子放回原处,在大殿前穿鞋子——她刚刚急怒攻心,连鞋子也没穿就跑了。  我顺着圆通寺的石阶下山,看着这秋天清明的风景,想到佛是永远在的,佛是处处在的,在每一片叶、每一朵花、每一株草,甚至在吃冰淇淋清凉的心里。  但是,拜着佛的人中,几人能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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