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泰开始朝他步步进逼,“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来此一战?” “我……” “你相信的是什么?你守护的又是什么?”一枪刺过他的耳际后,丝毫没有停下枪势的阿尔泰,又再咄咄逼人地问。 耳际淌着鲜血的伤处隐隐作疼,这令马秋堂回过神来。 “我是为地藏的百姓!” “喷,听听,多动听的借口?”以枪身抵挡住两柄朝他砍下的冥斧后,阿尔泰又是一阵令人看了就觉得刺眼的冷笑。 马秋堂沉下脸,“这是我的职责。” “职责?”脸上布满嘲弄的阿尔泰—脚踢开他,“让我来告诉你,你究竟该为了什么而战。” 不意吃了他一脚的马秋堂,一斧劈在地上,勉强止住退势后,强忍着腹部的疼痛向他讨个答案。 “为了什么?” “自己。”阿尔泰毫不迟疑地大声告诉他,“每个人生来,都只是为了自己!” 是的,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光是这个理由,就够理直气壮和光明正大了。 上辈子身为女娲时,他没有半点记忆,可在封诰与廉贞的身上,他清楚地看见了身不由己的悲哀,与亟欲逃开却又摆脱不了的无奈。若是来到人间,就必须不能逃避地承受这些,那么,神,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要来这座人间?是想来这享受生死仳离、不得不为、欲避无从,还是后悔莫及? 也许他并不知道,上辈子身为女娲的他,在为神子付出一切甚至牺牲性命时,是否真是她所想要的结局?但这辈子身为人的他,在为他人而活了大半辈子后,他已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漫无目的地过了半生后,他这才在浩瀚的目光下明白,自由并不是一种奢侈,快乐也不是一种罪恶,而自私,则是上天所给予每一个人最昂贵奢侈的礼物。在这世上,没有人生来就必须得背负些什么,或是得莫名其妙地去背负一些他人的原罪,因为在对得起他人之前,每一个人最先得对得起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可偏偏这世上,有人就是喜欢蒙着跟告诉自己,眼下的一切都好,即使是委曲求全。而有人则像他一般。执意撕掉那张暖昧的纸。好去看下头的真实究竟有多么鲜血淋漓。 他想,恐怕很少有人会明白,其实人生很难平坦得有如一面打磨好的明镜,整面光明,明亮到没有一丝躲在角落里的阴影。只是若没有坏人的阴险,怎会显得出好人的天真?没有这厢的尔虞我诈,又哪来那厢的粉饰太平? 隐身在暗地里站久了,久而久之,他甚至开始觉得,其实那些藏在角落里的暗影,比起一整片令人有片刻跟盲的雪白,还要来得美丽。 因此,这辈子在成了阿尔泰之后,他只想好好为自己而活一回而已。不管是轰轰烈烈也好,或是平淡如水也罢,那都不再是他人的逼迫,而是他自己选择的自己。 站在远处沙丘上观战的廉贞,在阿尔泰放手一搏时。低首再次问向那个盘腿坐在地上卅么事都不做,就只是专心观战的封诰。 “当真不插手?” “这是阿尔泰的选择,同时,这也是地藏的选择。”很久以前就心意已定的封诰。依旧是以一副局外人的身分朝他摇首。 人生来就是得不断选择的,有些人为了责任,哪怕这其实只是一场戏弄,却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选择承担下去。而有些人,则是在咬紧了牙关,却再也不能承受更多时,不愿再屈服于委屈与无奈,于是,他们奋力杀出一条自由的血路。 哪怕一路上荆棘遍地。 哭过笑过,全都是人生一梦。 最终,只是端看人们如何选择而已。既是如此,那么为何不把结局就交给命运去安排呢? 廉贞顿了顿,又再问向在此战中不表态的他。 “那么,你的选择呢?”再怎么说。三个转世女娲中,最正牌的女娲是他,与阿尔泰或是马秋堂相较之下,他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来决定这个由他一手创造的地藏的命运。 封诰愉快地将两掌朝旁一摊,面上露出再自由不过的笑意。 “我已不再身不由已了。” 天宫—— 狂暴的风雪依旧肆虐,天马郡内外银妆一片。漫天盖地的大雪噬去所有通往天宫的道路。在这与去年一般提早来临的冬雪降下后,天候更是一日比一日寒冷,在这冰天冻地的状况下,屯兵在天马郡外的破浪,别说是想进攻天宫揪出天孙丽泽,眼下的他,就连离开天马郡都还是个难题。 这辈子从没把自己裹得这么厚的日行者,边发抖边把快冻僵的双手置在火盆上烤暖。 “咱们到底还得在这冻多久??”每日睁眼闭眼。外头的景致除了雪之外还是雪,这令他实在是很怀念四季宜人的帝京,只是…他又怕死的不敢回去。 “去问云神那个女人。”不知已在心中暗咒云神几百回的月渡者,也同样被冷到快受不了的地步。 日行者瞄了瞄远处那个同样也是对云神束手无策的破浪,对他无动于衷的模样有些担心。 “他不冷吗?”再怎么说他也是主帅。可这行辕里却与其他营帐一般,也才置了两盆火取暖而已,身为王爷的他大可不必委下身段陪大军一块挨冻的,他要是病着了,他们两人是要怎么向陛下交代? 她撇擞嘴,“放心,他的面皮够厚,冻不着的。”现下要烦恼的不是里头的这尊,而是正在外头山顶上兴风作浪的那尊。 行辕厚重的帐帘突遭人掀开,外头凛冽的风雪随即吹进里头,满头满脸都是积雪的金刚,在进帐后,先是瞧了瞧远处头连抬也不抬的破浪一眼,然后愁眉苦脸地踱向日月二相。 “什么?”听完了他的通报,日行者的下巴掉了下来。 “这下该怎么办?”两脚被冻得不太听使唤的金刚,抖了抖身子,声音更是显得哀怨。 “什么该怎么办?当然不怎么办!”当下一扫先前委靡之情的月渡者,兴奋地一巴掌朝金刚的头顶招呼过去,“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 “可王爷他……”就算有这两个人充靠山,畏惧恶势力的金刚还是面有难色。 “有我们在你怕什么?叫你去就去,少在这磨磨蹭蹭!”月渡者干脆一脚直接将他给踢出行辕去请人。 远坐在案内的破浪,被他们在帐门腔吵吵闹闹的音量给扰乱了思绪,他搁下手中的军图,有些好奇地朝帐门处看去,不过一会儿,厚重的帐帘再次遭金刚掀开,然而进入行辕中的,却不是那个胆小怕死的金刚。 掀开头上的兜帽、脱去身上积了一层湿雪的大氅后,飞帘那张这阵子令破浪日思夜念的脸庞,此刻就这么静静印在破浪的跟底。 为了她的出现,破浪先是愣了愣,随后忍抑不住的心火,即自他的腹里一路凶猛地窜烧上来。 “谁准你来这的?”他低声朝她喝问,并快步走至她的面前揪住她的小手。 “我。”无惧于他此刻的怒火,飞帘挣开他的手,安然地答道。 预期中的怒吼声,在下一刻响彻行辕。 “回去!”她以为他是为何将她给刻意安排留在中土里的?她居然还不怕死的大老远跑来这! “我来办私事的。”对于他的怒气,她丝毫不以为忤,只觉得两耳被吼得很清爽。 “金刚、力士!”破浪扭头朝帐外大喊。 站在帐门边的日月二相,在帐外静悄悄没人敢应声时,默然地瞧着身后没人敢掀开的帐门。 飞帘在破浪气火地一把拿来一件厚重的大氅披在她肩上,并扳过她的双肩打算将她推出帐外时,性子与他一般骄傲的她,不客气地格开他放在肩上的手。 “是你皇兄允我来的。”她花了多大的工夫才来到这,叫她回去?他以为她是能任他摆布的吗? 他才不买帐,“几时起我的私事陛下管得着了?” “那,你就当我是特意来这赏雪好了。”她抬起小巧的下颔,海蓝色的眼眸不甘示弱地与他的黑眸对上。 赏雪?他以为他是什么人,就连她来这的意图都摸不清吗? “天宫帝军自会拿下,本王不需要你!”破浪将冷面一板,属于那不容动摇的自尊,令他直接回绝了她拐弯抹角的好意。 “什么不需要?她可比你管用多了!”好不容易才盼到一线希望的月渡者,不给面子地当场拆他的台。 仰天长叹过后,日行者万分无奈地将那个生来就爱搅和的同僚拖回身边,并适时地伸出一掌紧捂上她的嘴,不让她插手别人的家务事。 “你若有本事,你可把我捆回去。恍飞帘摊开一双白净的掌心,示威性地先向他下战书。 破浪冷冷一笑,“你以为我办不到?”,以往他办得到,现下他也可再做一回! 并不想与他来硬的飞帘,在察觉他还是丝毫不肯让步,仍一心一意要赶她走时,顿时心念一转!收回两手拢在胸前。 “我不是为你而来的,我也不是为了帝国来此。” “那你还来这做什么?”一心只想速速将她送回安全的中土,偏偏她在这时同他使起性子,这让破浪的面色变得更阴沉。 “我来找对手的。”她用的还是跟面对孔雀时同一套说词。 “对手?”月渡者听了马上一把拉下嘴上的大掌,拖着日行者快步走至她的面前,“你想同云神较量较量?”太好了!除了那个死去的雨神,普天之下除了她这风神之外,还真找不着半个能与云神对阵的神女。 “对。” “你确定?”日行者则是一脸的怀疑,“云神也是神子,你真能对付你的神子同袍?” “我已经自逐海道很久了,人子与神子间的恩怨,早已与我无关。”她别过芳容不让任何人看见此刻她眼底的任何意绪。“我之所以会找上云神,不过是想见识一下她的神力如何。” 破浪的指尖抚上她的下颔扳过她的脸庞。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借口?”她想骗谁?她要是在乎谁高谁低、在乎那些名利,当她又何苦要拚死离开海道? “甭理他、甭理他!”巴不得他别来碍事的月渡者,兴匆匆地将她自破浪的手中抢走,“来来来,咱们继续说下去。” “月渡者……”凶狠得似要噬人的目光,在下一刻即扫至她的身上。 飞帘在他欲上前将她索回时,只是淡淡地朝身后抛下一句。 “你被云神因在这多久了?”自尊心极高的他,能忍受这耻辱? 他危险地眯起眼眸,一旁的日月二相看了,不约而同地闭上嘴不再插话,并且很识相地开始往旁边问。 飞帘偏着头再问:“你可知帝京中,目前无人可守护你们的皇帝?”也该是有人让他知道他不能在这再被困下去了。 破浪顿了顿,愕然地张大了眼。 “你说什么?”帝京怎可能无防?孔雀那家伙干啥去了? “孔雀去了西域。”她顺道告诉仍是一无所知的他,“在我来的路途上,我听说,在帝国中的混血臣子起兵而反,帝京陷入一片混乱。” 万万没料想到帝京竟会无守,破浪头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即是,必须快些赶回京中救驾,但一想到他若是离开此地二份国北域就将无守,天宫不战即可破疆,而那扬言要拿下中土的丽泽,则可趁此机会实现他的妄言。 “你不想早日回京看看你的皇兄吗?”知道他最崇拜的人是谁,飞帘刻意挑在此时对他动之情。 “就算如此。本王也不需靠一个女人。”靠个背叛三道的神子来对付神子? 他紫荆王还不至于沦落至此,而她更不需要为了他而成了神子的头号大敌,若是丽泽把矛头指向她身上该怎办?。 “是吗?”她不可置否地扬起黛眉,像是要证明般地转身快步走出行辕。 忙着跟上去的破浪,在与日月二相一同走出行辕时。只见独站在大雪中动也不动的飞帘,扬手一挥。一阵遭她急召而来的狂风,转眼问就将眼前的大雪吹回远处的山头,霎时所有降在天马郡内的雪花,皆被强风吹拂至郡外,而在他们顶上的天际,则再无片点落雪。 久未露过身手的飞帘,在小小展示过神力后,慢条斯理地回过头,很现实地提醒身后面色变得更加凝重的破浪。 “没有我,别说是对付天孙,你就连天宫一步也踏不进。”就算大军的粮草再足,在如此恶寒的天候下,粮草耗损的速度极快,她相信,只要云神有耐心陪他们耗下去,迟早他们都得不战而降藏是被迫退回中土,任天宫长驱直入。 破浪在她以一介神女的姿态凝视着他时,虽是很想开口否认,可在现实的迫人之下,却又完全无丝毫反驳的余地。在这愿不愿意假手于她,愿不愿意任她去冒险的当头,风儿吹扬起飞帘的发丝,令他清楚地在她的面容上找着了那抹渗进了绝望的笑意。 “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的。” 迷陀域—— 帝京叛臣起兵而乱之事,不过多久即传至夜色的耳里。 收到这消息后,即使她这遭帝国流放之入是不能返回帝国,为浩瀚处境感到担心的她,仍是打算先行返京救驾,不然就算其他四域将军为浩瀚打下了天下、赢回了三道也是无用。只是想归想,她却也没如此做,一来是因为后来喜天来报,皇后无邪已亲自敉平叛乱,二来,是因眼下在这片迷陀域里,有个人让她不能轻易离开。 那人的名字叫解神。 在迷陀域里分为三道与帝国效忠的两股势力,已在不久前各自整各兵力完毕,目前正割据迷陀域一方,各自防各着对方越雷池一步。 采按兵不动策略的夜色,目的主在守住帝国疆界,不让神子入侵寸土,因此在屯兵的这些日子来,她并未主动向神子势力兴战。可为神子集结兵力入侵帝国的解神与她相反,为配合三道兵力齐出进攻帝国,日前,解神已先行向夜色叫战。 风雪弥漫的山头上,夜色座下的天狮,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深沉的脚印,高坐在天狮上的夜色,在喜天已率军全面反攻的这当头,一路杀过敌我交杂的战场,来到位于战场中心的山顶。 两柄犹沾着血的弯刀分握在她左右掌心里,她将弯刀交握在胸前,再使劲朝左右掷出,强劲的刀风令林子里积满了厚雪的树木纷纷拦腰而断,登时暴露出藏躲在林中的敌军,这时座下的天狮猛然朝敌军张开口大吼,震耳欲聋的狮吼声,令林间的敌军纷纷弯下腰掩住双耳。 也因此,他们没来得及见着下一刻已朝他们飞去的弯刀。 细微的足音,在山顶林间恢复成宁静时,自夜色的身后传来。她回首看去,三名她在战场花工夫寻找的熟人,此刻已主动找上她。 狂风将夜色身后红艳的战袍吹得拍飞不断。她跃下狮背,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师尊与两名师兄。她手中的两柄弯刀,并未因他们的出现而放下,相反地,她扬起其中一柄弯刀,以刀尖朝她的二师兄截空勾了勾。 身为新一任掌门人的截空,暗自接下她的挑战,他往前站了一步,也自身侧抽出两柄相似的弯刀。 “今日,我要代师父清理门户!”呼啸的风势中,摆出掌门人姿态的他,先声夺人地拉开了嗓大声告诉她。 夜色冷声哼了哼,“那可免了,因我要退出师门。” “你说什么?” “我要退出师门,就在此时此地,今后,我与师门再无瓜葛。”她不介意再说一回,同时也清楚地瞧见站在远处的解神,面上的表情,并未因她的这席话而有过半分动静。 “你——”原还想以掌门的身分压住她的截空,在讶然过后,取而代之的,是多年来对她深藏着的怨怼与不甘。 “道不同,不相为谋。”已下定决心的夜色,清楚地把话说在前头,“我爹生前乃是帝国六器将军其一,身为帝国之人,我的使命即是为陛下效忠,为了守护陛下的河山,我不能怀有一丝私情,即使是曾有过的师徒之情。” “你这忘恩负义的叛徒!”听完她的话,截空想也不想地就举刀朝她奔去。 “慢着,掌门……”一旁的句空才想告诉他千万别一人独山口去对付夜色,可截空已快了一步冲上胶,令他来不及栏下。 使尽全力朝她面门砍来的两柄弯刀,夜色避也不避,只单用一手,便一刀将它们砍向一旁,不待截空在松软的雪地里站稳身子,夜色倏地上胶一刀窜向他的颈问,及时回过神的截空赶紧横刀挡住。 “打我入师门来,为了那无谓的虚名,你就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夜色边说边在刀上使上力,在他涨红了脸时,猛然一使劲,将他震退得远远的。 “今日我就告诉你,我从未将你看在眼里过,说句更不客气的实话,凭你的武功造诣,你、永远只能在我之下。以往我之所以唤你一声二师兄,只是因长幼有序。” 划过空气的,此刻在截空的耳中听来,并不是什么椎心刺耳的语言,而是荆棘鞭笞过他心坎的声音。 血肉模糊也不过如此。好不容易才又建立起的自尊。又再次横躺在血泊里,截空的面容顿时 变得扭曲,山顶上强烈咆吼的风声,在侵入他的耳里后,全变成了往昔同门师弟妹们在暗地里的嘲弄或讪笑声…… 解神所收的三名入室弟子中,唯有夜色一人,在打从入门后,就一直强势得令众人不敢直视她一身耀眼的光芒。长年来,身处在强势的夜色下,他与旬空一般皆无法在她的面前抬起头,虽然身为大师兄的旬空已劝过他不下数回,别再去与夜色相较高低,但那不被他人承认,还得任夜色耀武扬威的难堪,多年来一直是他心中一根无论任他再如何努力,却始终都拔不掉的刺。 即使是在解神亲自将掌门之位传给他之后!夜色笼罩在他心中的巨大阴影,仍旧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纵使他现下已身为一门的掌门了,可门下之人,人人都不承认他的实力,反而都在心底认为,身为武功奇才的夜色才是真正的掌门不二人选,尤其在夜色成了帝国第一武将威名赫赫远播后,他的处境更显难堪,长久下来,他这伪掌门得暗自承受的。有谁能够明白? 情何以堪之余,试问,又有谁能咽下这口气? 要恨一个人不难,只要心底有所委屈,便可恨得理直气壮,而在有了恨之后,人人都可以变得狠毒,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在她面前,他不是只能卑微的。 就算她曾是扬威天下的帝国第一武将又如何?如今她不过是个被帝国流放的寻常人而已! “今日我就让你收回这句话!”累积到极限的恨意化为行动,纵使自家师尊就在身后,顾不得一切的截空,此时一心只想血刃同门以证明给全天下人看。 “凭你?”她淡然地瞥他一眼,压根就没把他视为对手。 挟带着凌厉的刀风,两柄自截空手中脱手的弯刀,在飞向天际后,一左一右地来到夜色的身边,但这一回,夜色不但不再将它们击退,反而以手中的双刀将它们拦下并以旋绕的方式,将它们停在她的刀身上,接着在截空仍感到讶然时,她手中刀柄一转,不但将他的双刀奉还给他,同时也将她手中之刀准确地飞掷向他。 四柄看似一模一样的弯刀,下一刻,上下左右地抵至截空的面前,四面全数遭到封锁,截空就连闪躲的余地都没有,惊恐在他眼底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亮灿得令他睁不开眼的刀光。 “掌门!”心神大骇的旬空朝他大喊,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回夜色竟不再对总是想打败她的截空手下留情,她甚至还当着家师的面,亲手血刃同门。 截空双手所掷出的弯刀,此刻,已回到他的身上,截空低首怔怔地看着左右砍在他胸腹的刀身,抖颤着手,试着想要将它自身子里拔出,一股热意却忽然涌上他的喉际,自他口中喷出的鲜血,飞快地染红了脚前的雪地。 他强睁着眼抬起头,无言地看着已收回双刀的夜色,这才发现她脚下的雪地,并没有多余的步印,从头至尾,她连双脚都没有移动过半分。 红艳的身影深深印至他的眼底,就像是那道深深烙在他心中,至死,也永远无法摆脱的火印。 痛心疾首的旬空,在截空的身子瘫倒在雪地裹不再挣动时,一骨碌地跃至夜色的面前,同样也朝她抽出了双刃。夜色面色一沉,一视同仁地扬起手中之刀,接着两手使出两种不同的刀法对付起他。 自四面八方划来的刀锋,在旬空来不及反应过来抵挡时,一而再地在他身上划下,无处不在的痛意,令旬空大大地打了个寒颤,一阵打心底冒出的冷意,令他遍身发冷。从不知道夜色武功修为藏得那么深的他,这才明白在她面上,为何会有那等睥睨天下的神态,而帝国里的另外三位四域将军,又为何会在她手下败了那么多年。 刀锋划破肤肉的疼痛,让他深深感觉到,死亡不曾距离他这么近过,并没有拿出所有实力的夜色,在将他伤得差不多时,眼中间了闪,很快地,她狠狠砍断他手中的双刀。再旋身起脚,一脚将他踢回解神的跟前。 低首看着因夜色无意杀他,而捡回一命的徒儿,解神朝后扬了扬手,命底下的门人将已不能动弹的旬空带走,而后他缓慢地抬首,一双冰冷的眼眸,直视进夜色的眼中。 接触到那双一如以往从未改变过的眼眸,夜色不禁想起,当年黄琮在带她来到师门,解神在见到她后,一点也不想收她为徒的模样。那时的他,眼神也是这样。淡漠冷然、充满排斥抗拒,似带着恨,却又像另外带了点别的隐而不发的东西。 解神言不发地脱去身上黑袍,在黑袍落地时,两柄鲜少出鞘的名刀脱鞘而出,霎时音高刺耳的刀呜声直在雪地里回荡。 躲藏在远处林里,张大眼看着这副师徒对立景况的宫垣!忍不住在嘴边低喃。 “这两人……不会是认真的吧?”这哪是什么师徒相残?这根本就是—场龙争虎斗嘛! 在三道起兵力抗帝国之后,眼下全武林都知道,夜色与解神这一对师徒,因神子、人子立场不同而分道扬镳,并在迷陀域里相互对上了。现下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看夜色是否能青如于蓝且真有那胆量敢弑师,看解神是否真能狠心杀死亲自调教出来的徒儿,还有,看他们这对师徒中,最终究竟是谁能够胜出。 静看着眼前不动如山,相互对峙着的男女,宫垣不自觉地深深屏住了呼吸。 收到孔雀的消息,被逼来助夜色一臂之力的宫垣,在观察了他俩许久后,他发觉,在这两人之间,他根本就没有插手的余地,他想,眼下就算集合了三道所有的高手与帝国的四域将军,恐都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不知是否是因恐惧的缘故,宫垣觉得四下忽然消失了意,大地寂静得什么都听不见,就连草木,也都不敢在雪势之下发出半点声响。 当悬宕在他两人之间的沉默。在被林间的断木断裂声打断时,夜色与解神在同一时刻起刀冲向对方,双手始终紧握成拳的宫垣这才发觉,在他的掌心里,布满了冷汗。 -------------------------------------------------------------------------------- 他居然……少了一指? 亲自率军摆平了作乱的人,也调兵来镇住帝京后一进宫探视浩瀚的无邪,两脚甫踏入他的寝宫,就见着他那显眼且令人无法忽视的断指,以及躺在他榻上的晴谚。 打心底被惹毛的无邪,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她缓缓踱至他的身旁,脸上带着甜美的笑,指着他的断指柔声地问。 “这不是她的错?”她这个总管是怎么当的?竟失职到让浩瀚失了一指。 “不是。”浩瀚一语就直接省去了她接下来的兴师问罪,坚定的语调,同时也在暗示着,她最好是别再穷追猛打下去。 满腹怒火无处泄的无邪,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想努力平定下想发作却又不能发作的心情对,未料浩瀚却在她面前拧来一块湿巾,然后动作轻柔地覆在睛谚的额上。 为了眼前的异象,无邪结结实实呆愣了许久,好一阵子过去,她先是揉揉眼,接着再瞥看向那个被赶出寝宫外,此时正罚站在外头的太医。 “表哥,你在做什么?”是她看错还是他反常? 一直都不假手他人照顾着晴谚的浩瀚,很难得地在她面前实话实说。 “照料她。”答案是他反常。 这才发觉四下安静得可以,整座偌大的寝宫,就连个宫女或是下人都没见着人影,无邪才总算有些明白眼下是什么状况。 “我……”她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迟疑的问:“打扰到你们了?”先前这两个固执的人,不是还持续的在虐待着彼此?怎在一夜之间全都变了?眼下会有这种情况,到底是他豁出去了,还是晴谚豁出去了? “你知道大门在那。”浩瀚一手指向身后,完全不因她是谁而留客。 无邪愣愣地张大了嘴,愕然发现,原来她这辈子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在浩瀚轻轻地以指勾起黏附在晴谚面颊上的湿发时,无言以对的无邪,唯一的反应是摇摇头,然后识相的滚出这里别坏了他的好事,免得落得了跟太医一样的下场。 男女说话的声音,令昏睡已久的晴谚煽了煽眼睫,脑中犹混混沌沌的她,甫睁开眼,想瞧瞧是谁在她的身边说话,一道黑影随即朝她压了下来,她瞪大眼,还来不及反应,浩瀚温暖的唇已覆上她的。 唇瓣被熨贴得暖烘烘的,像是个未醒的梦,正无限暖昧地在接续着。有些昏沉的她抬起手,攀上他的后颈,但指尖下传来的体温却像在告诉她,这不是梦,而愈吻愈深,甚至还将舌,尖探入她日中的吻,也在提醒着她,这绝对不是她的一场春梦。 “你……”呼吸困难的晴谚,在他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时,攀在他颈后的双手移位至他的胸膛上,开始推摇着他。 不受这点小阻碍打扰的浩瀚,两手捧着她的脸,在她想要开口说话时,乘隙吻得更深,两两交缠湿濡的舌,紧密贴合的双唇,使得晴谚面上不争气地染上一层绯红,但…… 但就算眼下的情况再怎么让人意乱情迷,再如何让人舍不得停止片刻,那也不必抢劫光她的空气闷死她呀! 她挣扎地开口,“混蛋……”她才替他打完一场内战哪,他是看她在宫外没死成,所以要她死在宫里吗? 浩瀚的反应只是挑挑眉,不顾她的抗议,低首再以唇封上她的。 “停……”没什么力气的她,费力地想推开他,“等、等一下……” 遭她一巴掌推开脸庞的浩瀚,在她怎么也不肯配合时。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口放人。而完全喘不过气的晴谚,则是气喘吁吁地怒瞪着这个在她一醒来,就差点害她不光不彩地到下头报到的男人。 “你昏了三日。”表情看似平静的浩瀚,徐徐地道。 她还在喘,“所以……我才醒来你就用这种方式招呼我?”她是伤患,伤患哪! 他耸耸肩,“朕已很手下留情了。”看在她有伤的份上,不能全都吞下腹,所以只好意思意思解解馋。 什么手下留情?她到现在都觉得双唇还麻麻烫烫的,脑中一片乱哄哄的,这还算是小意思? 气虚的晴谚,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在这节骨眼上与他争辩,她拨开他碍事的脸庞,和他摆放在她面上的双手,侧身看向外头,一双水目缓慢地在寝宫内寻找着。 “找什么?”他扳正她的小脸,很难相信他就近在咫尺,她居然还有心思看别的地方……是他的魅力不够大吗? “方才我似乎听到皇后的声音……”她皱眉地推开他,试着想坐起身,但立即遭他压下躺回原位。 “她走了。” 走了?晴谚不解的目光落在浩瀚那犹包里着纱巾的断指上,有些无法相信地问。 “娘娘不打算找我算帐?”这不像是无邪的个性呀,她不是最讲求有仇必报吗? “她还没那个胆量。”他家表妹的最大优点就是,在该识相时会懂得识相。 晴谚愈想愈不通,在她尚未理解他这话中的含意时,冷不防地,浩瀚的身子又整个朝她靠过来,有了前头满壮烈的经验后,她防备地将身子悄俏往床里挪了些,浩瀚微扬起眉峰,索性直接爬上床榻朝她进逼。 “慢着……”赶在被捕获前,晴谚缩躲在床角朝他拾起一掌,“你又想做什么?” “让朕瞧瞧你的伤口。”他慢条斯理地扳扳长指。 “免。她迅速拉拢方才在挣扎时弄乱的衣衫,将自己裹得密密实实的。 大方坐上床的浩瀚,在瞧了她的反应后,忽然摆出一脸正色,沉默又严肃地直盯着她。 “你想说什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的睛谚,总觉得她似乎有看到他的唇角偷偷往上扬了一下。 “晴谚,朕全都瞧过了。”里里外外,从头到脚……嗯,应该是没遗漏了什么。 她先是愣了愣,而后秀颊倏地烧红。 “那就更用不着再看了!”犯规,这种事……谁要他亲力亲为的? 浩瀚低笑地探出两臂,将一手按着胸腹间伤口想要跳下床的她捉回怀中,在她犹想挣动时,他缓缓使上力,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动弹不得。 过于用力的拥抱,令身上一堆伤处的晴谚痛得直皱眉。可坐在她身后的他却似无意要放开,在他收拢了双臂静静拥着她时,她忘了被他碰着的伤口有多疼,只因那感觉,就像是不能失去她般,这让她顿时忘了一切,只是无言地感觉着他的心跳,在她背后一下又一下传来的微弱振动。 轻吹在她颊畔的气息;微热又规律,似种无言的撩拨,又似种安心的保证。 “有皇后在,帝京无事了吧?”她放松了身子,靠躺在他的怀里,在理智溜回了她的脑海时,她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