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很不想打扰你们,不过她的时间所剩不多了,你们究竟要拖拖拉拉到什么时候?”都不怕死吗? 心神柔成一池春水,完全没留心到四下的廉贞,慢吞吞地回首将两目瞪向那个搬家大王。 封诰皱着眉,“老头子,我不是告诉过你别接近她吗?” “是她找上我的。”他没好气地解释。 “你的人头又不值钱。”封诰不客气地瞄瞄他,语气里充满唾弃。 他额上青筋直跳地握紧了拳,“这话你自己去问搅局的阿尔泰。”他哪知道阿尔泰这回吃饱了没事干又是为了啥? “阿尔泰?”封诰意外地顿了顿,半晌,他有些明白地搔着发,“那小子是同情你。”现下想想,与阿尔泰相比,他还算是比较没良心的那一个。 “同情?” 不打算急着告诉他的封诰,将头一转,双目瞬也不瞬地瞧着站在一旁看他们叙旧的天都,在天都觉得他对她愈笑愈诡异,忙着躲到廉贞的身后去时,他兴致很好地走上前一把牵住她的小手。 “走吧,就先解决妳的问题再说。” “别动手动脚的。”看不惯的廉贞,想也不想地就先拉开他那只造次的狼爪再说。 封诰一扁担地把他敲到一边去,阻止他老兄来打扰他品尝甜头。 “你不想解咒吗?”搞不清楚谁才是大爷,让他沾点福利是会少层皮掉块肉吗? 廉贞不情不愿地瞪着跩得二五八万的他,就这么亲昵地挽着天都的手在他的面前招摇。 “我等妳很久了,我有很多的话想对妳说。”也不管身后的男人还在瞪他,封诰心情很好地拉着天都走向他刚盖好的新居。 天都一手指着他挽得紧紧的手臂,“这是做什么?”非亲非故的,有必要这么亲热吗? “培养感情。”他瞇着眼,又是笑得开开心心的。 遭个男人这般纠缠着,天都不但不觉得反感,相反的,她还觉得他俩这姿势还挺自然的,登时心中升起某种不妙预感的她,两眼直盯着他那张与廉贞看起来有一点点相似的脸。 “别告诉我,你跟廉贞一样都和我的前世有关系……”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吧? 封诰轻轻颔首,“咱们的关系可大了。” 她小心翼翼地屏住了气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的表情愈看愈邪恶? “祖孙。” 当被响雷打到的天都一头往后栽倒,而后头的廉贞见状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去捞时,封诰满足地扬高了薄唇。 她这辈子所接受过的打击,零零总总全加起来,恐怕都没认识廉贞之后的来得多。 话说那日一头昏过去的天都,再次醒来之时,已身处在封诰新砌的宅子里,并在忙着动手解咒的封诰作法下,整整睡了三日有余,然而在醒来后,她很快即自一脸惊魂未定,逐渐演变成万般哀戚,内心写照凄凄复凄凄。 毕竟,很少有人能像她一般,在二十芳华时,就有个年近三十的孙子辈。 “当年,妳的儿子流落在战火中,管家善尽抚孤之责将他扶养长大,而后他的后代便在迷陀域里开枝散叶。”坐在她床畔的封诰,打她一醒来后,就开始洋洋洒洒地对她讲古。 突然觉得自己迅速添了一大截岁数的她,听得直掩面摇首。 “你们就一定要说成是我生的吗?”往后她要是嫁不出去,绝对是这两个男人害的。 “妳的儿子是我的先祖,换言之,我是妳的子孙。”忙着认祖归宗的他,也不管她的模样惨淡不惨淡,还边说边对她再点了个头。 她颓然地垂下两肩,“我能肯定你真的有廉贞的血统……”都一样擅长制造青天霹雳和听不懂人话。 “妳不想认我?”兴匆匆的他顿了顿,颇为她满面忧愁的样子感到好笑。 “我一定要接受这种打击吗?”天都幽幽叹了口长气,过了一会后,她怀疑地睨向他,“廉贞早就知道这事了?”怎么那个更擅长吓人的老头子从没对她说过这事? 封诰两手一摊,“我从没告诉过他,我怕那个老头子会想太多。”廉贞找儿子都找多少年了?在他已放弃希望多年后,再突然跳至心底全是愧疚的廉贞面前告诉他这事?嗯,还是先做朋友较妥当些。 她抬首看着门窗紧闭的屋内,就是没见着那个男人的身影。 “他人呢?”她原以为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他呢,没想到竟是这只吓死人不偿命的笑面虎。 他抬手指指身后的门扇,“还紧张兮兮地守在外头。”早就说过她不会有事了,偏偏认为快赶不上时限的廉贞就是要等在外面当看门狗。 连续睡了几日后,天都只觉得浑身筋骨有些酸痛,身子并没有任何不适,也没有起任何异状,算算时间,廉贞口中所说的百日时限似乎已快过了,可她并未亲身体验过所谓的神咒生效,自然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不太可靠的男人,到底是解了神咒了没。 “我会死吗?” “不会,因这世有我。”封诰甚有把握地朝她睐睐眼,“放心吧,一两个神咒还难不倒我。” 她正色地问:“你是女娲?”能够解咒的人,除了女娲外,她实在是想不出别人,且他给她的感觉,也与当初认出廉贞就是女娲时完全相同。 “只是其中一个。”他虽在她的面前承认,但仍是不想多说的一语带过。 那双炯亮的眼眸,在近看之下,还真与廉贞有些相似,近坐在他身边的天都,在终于有机会能坐下来细看这个自称与她是祖孙的封诰时,却不经意地回想起廉贞口中所说过的那个女娲,与出云当年方生下就必须与她分离的孩子。 当年出云之所以会死,起因是奉女娲之命进攻的地藏神子,廉贞之所以不老不死,起因也是一手创造了地藏的女娲,可在百年后……当初害了她的人,却在这世来救她。 或许,所有恩怨的起点,其实同样也是终点。 “你能解廉贞身上的神咒吗?”一想到还有个深受当年杀神之罪所苦的廉贞,她便深感不忍,她不知道生命没有终点的他,还要亲尝这苦果到什么时候。 “能。”封诰漫不经心地应着。 天都顿时一怔,浑身僵硬地将两眼瞥向吓人不打招呼的他。 她霍然拉大了嗓,“你说什么?” 他不耐地搔搔发,“我才不想继续让他长命百岁,那老头麻烦死了。”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岁数了,还每年都要闹上一回,每次都要拖累他和阿尔泰。 “等等……”她激动地两手扯住他的衣领,难以置信地瞪着还有心情说风凉话的他,“你能解咒?那你干嘛不早点帮他还让他活这么久?”能解不早解?这是什么朋友兼子孙? 封诰一脸理直气壮地叉着腰,振振有辞地向她抗议。 “姑娘,他杀过我耶,我就不能记恨一下吗?”当年他可是被廉贞那一刀给捅得肚破肠流,在死前还被廉贞给一刀砍下了脑袋,要不是因他不小心投错了胎成了廉贞的后代,不然他老早就玩阴魂不散或是挟怨报复那两套了。 “……” “有没有很崇拜妳生的转世女娲?”在她哑口无言地瞪着他时,自认神力无穷的他,还笑吟吟地问。 透过他的肩头,在他身后瞧到了一双火龙眼的天都,在他还得意洋洋之时,动作轻缓地转过他的脑袋。 “你先想法子摆平他再说吧。”他要认的祖先可不只她一个。 “这简单。”封诰瞥了瞥站在身后的廉贞,无畏无惧地站起身拍拍她的头,“妳歇着,我去处理一下那个人模人样的老头。” 喜怒交集的廉贞,在他一同站到门外合上了门扇时,不确定此刻自己究竟是想捏死他,还是请这个相交多年的朋友开口叫声爷爷……从朋友变成爷爷?他怎一下子老了这么多? 他咬牙切齿地问:“你怎从不告诉我?”枉他找了那么多年,也拚命叫自己别再想起那个无缘的儿子,没想到他儿子的后代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封诰速速把责任推到另一人身上,“因阿尔泰觉得没这必要。” “这关阿尔泰何事?” 他懒懒再砸下一颗大石,“因他也是你的子孙,我与他是表亲。”坏事只有一个人哪做得起来?当然要有帮凶。 登时觉得头昏眼花的廉贞,一手按着门扇,一手抚着额,发现自己突然很能体会天都那时震惊的心境。 封诰不屑地瞄着他的打击样,总觉得他还是一样愚不可及。 “不然你以为我们俩为何会找上你?是你这老头子太没慧根,所以才猜不出来。”就因为是他,所以他们才会插手管他的闲事,换作是他人,他以为他们会有那么多的良心吗? 他早该知道这两个小子会找上他,绝对是有着目的……心跳有点乏力的他,边摇着头边回想这些年来他们俩骗得他有多惨。 “当年,是你让我获得了解脱。托你的福,当个人比当个神有趣多了。”封诰拍拍他的两颊,先是以感性不已的口气对他说着,再飞快地把话锋一转,“因此这辈子就算是我还你的,往后你可别再怨我害你长命百岁了。” “封诰……”心情百般复杂的他,才想诉及心中堆积了多年的歉意与谢意,他突地将头一转,并动作飞快地将封诰给推至身后。 “谁来了?”当他身子明显变得紧绷时,封诰在他身后探头采脑地问。 “只是跟屁虫。”廉贞冷冷地看着打从他带着天都离家起,就一直派人跟在他身后的主使者。 “我家妹子没事了?”一接获消息就十万火急拉着马秋堂来此的段重楼,有些担心地望着他身后的门扇。 “嗯。” “这没我的事了,你们慢聊。”并不想在这时见到不速之客的封诰,伸手拍了拍前头的廉贞,一溜烟地就往后门开溜。 “他是女娲?”段重楼微瞇着两眼,一双锐目直锁住苦苦寻找已久的那具背影。 “自己去问。”廉贞并不想代封诰承认或否认。 段重楼与马秋堂随即有默契地相视一眼,似乎早知道他会有什么答案,当段重楼甩着两手跃跃欲试时,马秋堂有些怀疑地问。 “你真要试?” “不试试怎知道他是真是伪?”上过太多当的他缓缓咧出一笑,决定求个保证先,“我可不愿再被骗一回。” “好吧。”也很想知道女娲能有什么本事的马秋堂,说着说着就往后退了一步。 愈看愈觉得不对劲的廉贞,在豁然明白他们想做什么时,忙移动脚步想要拦下段重楼,但已扑向封诰背后的段重楼,已快他一步地出掌。 只来得及回头看发生什么事,却被迎面而来的一掌给打飞的封诰,就连半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因那一掌立即倒地。 出掌伤人的段重楼错愕地瞪大眼,频频看着自己没用上多少力气的掌心,再看向那个倒地不起的封诰,而来不及救人的廉贞,则是感慨地抚着额。 段重楼难以置信地问:“你……不会武功?”他还是不是个女娲啊? “完全不会。”衰到家的封诰,两眼一翻,呈大字状地躺在地上不再动弹。 马秋堂冷冷地瞪着出这馊主意的段重楼,额上青筋直跳。 “你是来找女娲还是打死女娲的?”这下可好,要是把他打死了,谁都不用找女娲了。 他直想跳脚,“我哪知道他连半点功夫都不会?”他原本还以为他们地藏将会等到一个神力非凡、武艺高强的女娲,不然像是天宫天孙那种半调子也行,可他没想到,他们这地藏的正牌女娲,居然是平凡无奇的凡人一个。 实在是太教人失望了…… “他究竟是不是女娲?”在廉贞一把扶起晕过去的封诰时,仍对封诰的身分有些质疑的段重楼,忍不住想再确定一下。 “你刚好打对人了。”廉贞边答边一把将封诰给扛上肩头,打算把他扔进屋子里与天都作伴。 “怎会这样?”失望不已的段重楼不愿相信地捉着发。 抱持着靠人不如靠己心态的马秋堂瞥他一眼。 “我早就告诉过你别对女娲抱太大的期待。” 帝国西域将军率军寇边的消息,像蓬燎原的野火,迅速地在地藏燃烧起来,地藏二国在全面备战之余,人们不免也仰首期盼着,那名已被段重楼寻获的女娲,是否会一如百年前率军抵抗人子般,回到地藏里为他们击退兴兵进犯的孔雀。 答案是不。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脸上摆满不屑的封诰冷声地问。 “为什么……”段重楼觉得这话他问得再奇怪不过,“当然因你是地藏的女娲!” “我来地藏,只是想见他。”对此事兴趣缺缺的封诰,只是一手指向原本准备赶赴边关,却被拉来的马秋堂。 马秋堂不解地指着自己的鼻尖,“见我?” 封诰两眼绕至他身后瞧了那两柄冥斧一会后,话中有话地说着。 “我想见见承担了女娲这一职的人。” “女娲是你,不是我。”马秋堂毫不留恋地想取下身后的冥斧,“若你想索回冥斧,我可以把它们还给你。” 岂料封诰回绝得飞快,“我不要。” “不要?”马秋堂愣了愣,“这是你的神器。”冥斧有多珍贵,单看女娲命花咏沉睡了百年守护它便可得知,而花咏也一直期待着能够物归原主,可这冥斧的主人怎么…… “你要就留着,不要的话,扔了。”一脸不在乎的封诰,在他俩面面相觑时,再顺口扔下一句。 “你这是什么意思?”花咏小心翼翼守护的冥斧,却遭他弃如敝屣,这根本就是在践踏花咏的一片忠诚之心,这让难得在人前动怒的马秋堂,不禁变得面色森峻。 “意思是,我没打算要助地藏。”没把他怒气当一回事的封诰,悠悠哉哉地踱至一旁。 揣测过女娲心思的马秋堂,在段重楼大失所望地呆站着时,握紧了拳心问。 “理由?” “虽然我不能彻底遗忘了地藏,但至少这回我有机会可以走开,我可以获得解脱。”与他完全相反,心情甚好的封诰,总觉得这百年前所积压的怨气,总算是有一吐的时候。 “解脱?”暗自隐忍的马秋堂,忍不住扬高了音量,“这是你一手创造的地藏,你就非得把它说得这么不堪吗?” 封诰冷冷轻哼,“在我眼里它就是如此不堪。” “你恨地藏?”自他的神态、语气,马秋堂不得不这么怀疑。 “对。”眉开眼笑的封诰,当着他们的面大剌剌地承认。 在马秋堂冲动地想冲上前时,不愿他俩起干戈的段重楼,只能无奈地拖住他的臂膀。 “以前,我常在心底问自己,为什么神子们的命运不由神子们自己来背负,却要我来背负?”惹火了两个人的封诰,犹自顾自地对他们抖出事实。“其实我很自私,我不想知道神子们在人间的一切,我也不想插手去管任何不属于我的事,我更不想当神子们眼中的女娲。告诉我,为什么我得为了你们上沙场?那明明就不是属于我的战争,为何要把我卷入其中?当年苛待人子的人是我吗?” 马秋堂使劲地挣开一直扯住他的段重楼,忿忿地为同胞们大声抱不平。 “那是百年前的神子所做的事,与百年后的神子无关,就算当年有错,也不该由眼下的地藏神子来承担!”在九原国被孔雀所灭时,那些无辜死于战火下的孩子,哪懂得什么人子与神子的恩怨?还懵懵懂懂不解世事的他们,又为何得背负起祖先们的罪? “嘿,不必急着撇得那么清,也别以为现下的你们就两手干净。”封诰不以为然地泼他一盆冷水,“百年前后若是有差别,你们又何需在谕鸟来谕后大张旗鼓的四处寻找女娲,还想在孔雀来袭前找女娲出马救地藏?同样都是依赖女娲,同样都是想藉神人之手杀害人子,请你告诉我,你们跟百年前的神子们到底有何不同?” 总认为自己所作所为,与百年前的先祖不同的马秋堂,在封诰那双指控的眼眸下,头一回对自己所深信的正义感到动摇,他从没想过,在女娲的眼中,神子与人子之间并没有谁对谁错,女娲也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女娲只是像个凡人似的,只在乎自己。 或许这百年来,一直等待着女娲的地藏神子们都错了,他们所知道的那个女娲,其实并不是他们以为可为了地藏付出生命的女娲,转生后不主动返回地藏的女娲,或许根本就不愿成为女娲,而神子们,却还是与百年前一样,照旧把责任和希望都寄托在女娲的身上。 怪不得他会说他想来看看承担了女娲这一职的人…… 始终站在一旁没得插嘴的段重楼,在马秋堂下语地拢紧了眉心站在原地时,忍不住推了推他,可马秋堂却是撇过脸不愿再说半句,不得已之下,只好换他上场的段重楼,赶紧上前一掌拦下欲走的封诰。 “你是神人。” 封诰轻而易举地就推翻掉所有神子们,自古至今始终没有打破的迷思。 “就算我仍是神人好了,你真认为只我一人就能改变天命与人间的一切?我若是无所不能,百年前我还会战死吗?”百年前之所以会死在廉贞刀下,可不是因他一心想死,他是在力战之后,仍敌不过地被迫战死! 当下脑海里变得什么都不再能确定的段重楼,在封诰的厉目以对下,不禁缓缓放下了拦挡的掌心。 “这世上,真有神的存在吗?”背对着封诰的马秋堂,在他离开的步伐踏出时忍不住想问一下,这个自幼就存在他心底的问题。 封诰挑了挑眉,颇意外他这个接班人会想到这点,而不是盲目地为了地藏而当起女娲的替身。 “有没有?”他缓缓转过身,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有,但牠们只存在人们的梦中。”封诰敛去了笑意,眼中闪过了一丝同情的目光,“实际上,无论是百年前或百年后,人们与众神,皆不曾苏醒过。” 到头来……这只是个类似骗局的梦? 心中早有预感的马秋堂,眼中原本还存着的一线希望渐渐地淡了,回想起那些不再能依靠女娲,而只能由他来保护的子民,他暗自下定决心地握紧双拳。 急着赶赴前线的他别过脸,“你说你只是想见我,现下你已见过了,是走是留,随你。” “你在胡说些什么?”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的段重楼,急得快跳脚地忙要他收回他说的话。 看着他背过身离去的背影,封诰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的两肩上,仿佛看见了与当年放在他身上般相同的重担,而在这重担下,不只是他活得辛苦,这个自小就家破人亡,而不得不比他担负起更多责任的马秋堂,此刻脚下的步子,走来亦比当年的他来得更加沉重。 “马秋堂,你可知道,要让一个人成长,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他停下步伐,没有回首地问:“是什么?” “让他去犯错。”诚心诚意给他一个劝告的封诰,很是希望在所有执迷不悟的地藏神子之中,能有一人真正的听懂他的话。 “为什么?” 曾有过如此切身之痛的封诰,感伤地垂下眼睫。 “因在错误中成长,伤人最深,也教人最多。” 再次见到孔雀,马秋堂直觉地认为,眼前的孔雀,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身着一袭黑色战袍的他,脸上轻佻的笑意不见了,表情也不再有玩闹的意味,曾经如此看轻地藏的他,这一回像是带着十分严肃认真的心情率军来地藏。 开战数日,在没有女娲的援助下,黄泉国与鬼伯国能动员的兵力皆已倾巢而出,与上回孔雀灭了九原国时不同,这回地藏没有再让孔雀轻易得逞,因在女娲返回地藏后,地藏的神子们皆认为神是站在他们这一方的,故在这一仗中,自以为拥有神做后援的神子们,都希望能在神的眼下表现些什么,因此在上了战场后也格外地奋勇。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马秋堂,并不打算告诉他们那些关于女娲的事实,进而破坏了长久以来在他们心中所深信的女娲想象。 似要撕裂大地的破空斩,再一次自孔雀手中的百钢刀中发出,在孔雀讶异的眼神中,以两斧接下它的马秋堂,自觉已是今非昔比,他不再只能弯着腰看孔雀,在神功大成后,他也不需再受孔雀所施舍的人情,现下的他,不但能与孔雀战得不相上下,这场将帝军逐出地藏的战事,亦不是没有胜算。 只是他这个想法并没有维持很久。 贴身划过的百钢刀,在下一刻为马秋堂的颈间带来了阵刺痛,在他偏身闪过犹来不及抵挡时,孔雀已再一刀削下他肩上的战甲,闪避至一旁的马秋堂发现,愈是对峙得愈久,他俩也从互有胜负,逐渐变成经验老道与技高一筹的人占上风,虽然说,今日沉默的孔雀,除了不再手下留情外,看上去,总有哪怪怪的…… 褪去了以往鲜艳的衣袍,换上黑色战袍的孔雀,手中新铸成的百钢刀再次成为地藏神子的噩梦,来势汹汹的他,在与马秋堂互探底细了一会后,已探出神功大成的马秋堂有几分底后,他将黑眸一瞇,接下来的每一招每一式,皆不再拖泥带水,反倒是像急于发泄什么似的,不顾一切地重狠勇地挥扬着手中之刀,不给敌手半点生机,两手执斧迎战的马秋堂,在两斧接下他由上往下砍的一刀时,孔雀迅即扬掌朝他胸口一击,登时震碎了他胸前的战甲。 只要解决了他,陛下就…… 藉由满腔杀意,终于摆脱了心中缠绕许久的倩影后,此时此刻的孔雀,脑中只记得一个使命,其余皆一片空白,他握紧了手中的百钢刀,选择在今日这一地的黄沙中面对他所背负的使命,一掌震乱了马秋堂的心脉与接下来双斧所使出的招数后,浑身热血沸腾的他,目中露出在与夜色一战后,许久不曾再有过的酣战感。 马秋堂愣看着神态冷酷得似不带点温度的他,感觉自己像是见着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孔雀,以往那个把人踩在脚底,轻佻不正经的孔雀,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知是因孔雀想验收他的冥斧究竟是习了几成,又或是把这一点视为帝国对神子间正式大战,故才搏命般地求胜,受了一掌胸口隐隐作疼的他,在孔雀冷着一张脸又再使出破空斩时,来不及闪过的他拚命扬斧拦下,勉强挡住的他,双斧未及之处,仍是遭刀风划过了数处,当马秋堂震惊地发觉他与孔雀之间,仍是有着一段差距时,似乎是打算真在今日灭了地藏的孔雀,已又再迎面龚来。 领军在另一处作战的段重楼,在手边的战事告一小段落时,抬首看向远处仍是和孔雀纠缠难分的马秋堂,担心拖得愈久马秋堂也就愈居于劣势的他,对特意请出神宫来到战场上帮忙的雨师弹弹指,雨师立即扬起一对雨袖,对准了远处的孔雀。 在雨师出手前,双斧不敌孔雀的马秋堂已负伤处处,当意气风发的孔雀再次拉开了他俩之间的距离,准备再使出破空斩时,尖锐的啸声突地自天际传来,颗颗雨点,丝毫不给孔雀任何闪避的余地,登时在孔雀的上方以落雨成箭之姿坠下,细密如网的雨箭,在马秋堂的眼前笼罩住了孔雀的身影。 雨势未停,另一记强劲的箭啸声,也随即响起,骤感不对的马秋堂方回首,只见远处施雨的雨师已中箭倒地。 不该出现的雨势随即骤止,随后遭雨箭穿透身子多处的孔雀,亦一身血湿地出现在马秋堂的面前,然而孔雀虽是大难不死,却已岌岌可危,就连身受数刀的马秋堂伤势都没此时的他来得严重。 不断呕着血的孔雀,一刀用力插在黄沙上。 太大意了……没想到居然杀出雨师这个不在他预料中的意外,孔雀不甘地望着远处突袭后不知遭谁一箭射中的雨师。 当孔雀不肯放弃地想自沙地上爬起时,马秋堂难以理解地皱着眉,也赶紧一手按着泎疼的阳处站越。 “为何你愿为皇帝如此?”能在雨师的雨箭下捡回一条命就已是大幸了,他居然还不快点走?他以为在这种伤势下他还能胜出吗?按照血流的速度,他根本就不可能有活着的机会。 “士为……知己者死。”嘴角涎着血丝的孔雀,不死心地勉力以刀撑着自己站起,“我所作所为,不为成全忠义,我是为知己。” “知己?” “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费力喘息了一会后,面色苍白的孔雀,强自撑起已快站下稳的身子。 马秋堂毫不犹豫,“为地藏。” “那咱们都可无怨无悔了!”孔雀微微一哂,不顾血流不止的伤势,单手扬起百钢刀,撕裂大地的刀风,像是一双双利爪般地扑向马秋堂。 在今日之前,马秋堂曾经很想亲刃这个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还特意给他时间学会使用冥斧的敌将,可在这么瞧着明知自己身上的伤势已不能再战,仍是要为主上奋力一搏的孔雀,毫无半点退意,不惜把一切都豁出去的模样时,摸不清他心态的马秋堂有点茫然。 孔雀根本就不该给他机会成长的,当时有机会,为何孔雀不杀了他?若他真这么想为主上尽忠,他又怎不早灭了地藏? 不能对他手下留情的马秋堂,在孔雀身上的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黄沙时,无情地掷出手中的双斧,两柄冥斧一飞劈向天际,冲上前的他,身影顿时在孔雀的面前化为十来个,个个都扬掌探向孔雀,轻易就分辨出真伪的孔雀虽是一掌接下,并旋身扬刀将马秋给再次逼退,但此时两股冷意却自他的身后袭来,拖着脚步的他忙偏身一闪,在闪过了第一柄欲飞回马秋堂手中的冥斧后,却无法躲过另一柄。 当砍中背后的冥斧深深嵌进他的身子里时,在孔雀那双瞪大的眼眸中,他仿佛看见了夜色的身影。 当年头一回被夜色给打倒在武台上的他,一手抹去嘴角的血丝,不服输地瞧着高站在他面前的武将之女。 “我不信我会输给一个女人……” 离火宫美丽的雪色中,他边执起夜色一绺乌黑的长发凑至唇边亲吻,边对着她那双冷淡的眼眸起誓。 “总有天妳会看上我。” 在天宫外的迷陀域里,背对着泪眼蒙胧的夜色,已是来不及挽回她芳心的他,逼自己吐出这句太晚对她说的话。 “夜色,我曾爱过妳。” 此时此刻,远处燃烧的火红夕日,和那日与她别离时的夕日同样灿眼,就像是她身上鲜艳的红裳,那一日,他强忍着心碎,和浩瀚一样,强迫自己去割舍,不同的是,浩瀚所成全的,是爱才之心,他却是一段缠缠绵绵,埋藏在心中七年的感情。在背对着夜色离去的那一瞬间,他不断告诉自己,他可以不去聆听胸膛里那颗心被撕裂的声音,只要她能快乐,他愿为她此刻所得到的幸福奉上所有,只要她…… 止不住的鲜血滑下他的嘴角,记忆中的那抹红艳和眼前的夕阳融为一色,令他再也看不见深深烙印在他心底的身影,孔雀瞇细了眼瞧着与他一般,几乎都快站不稳的马秋堂,以及在马秋堂身后远方的黄泉国旗帜,带着热意的晚风,阵阵吹拂在他的面上,风中携来的黄沙,婆娑起舞音律悦耳得不可思议,就和浩瀚那温柔的嗓音一样。 他遗憾地抬首看向远方。 “陛下,臣先走一步了。” 再次扬起的百钢刀,在夕阳下反射出最耀眼的光芒,决心做出最后一击的孔雀,使出残存的所有力气,在马秋堂冲向他时再次使出破空斩,轰隆隆劈开大地的刀风在避过马秋堂后,一鼓作气袭向敌军的前军,在漫天的沙尘中,再瞧不见敌军前军的踪影,此时一缕金色的流光划过他的眼前,面对直袭而来的马秋堂,伤势过重的他,在气力告竭的状况下,已无力再挪动自己半分,猛然察觉这一点的马秋堂,在接触到孔雀誓死如归的眼神的那一瞬间,他不禁犹豫了一会,无奈来不及收斧的他,止不住斧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手中的冥斧,一斧深砍进这名让他成长的敌人的左胸里,而他也遭孔雀手中的百钢刀一刀刺穿了肩头。 孔雀几乎是当场断气。 远处的叫嚷声,在风沙中听来很模糊,知道自己的前军因孔雀这最后一击死伤惨重的马秋堂,忍着刺骨的疼痛,用力推开身上的孔雀,并将自己的肩头自孔雀王死不放的百钢刀中拔了出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低首看着孔雀合上的双眼,还来不及处理心中这份对孔雀复杂的情绪时,一记逼近的凶猛掌风,令他撑着身子飞快地退离孔雀的尸首,好不容易站稳时,一抬首,他即接触到石中玉那一双闪烁着愤焰的眼眸。 跟随着石中玉,晚了一步才赶到的携云,在一同前来的握雨回头去稳定失去了大将的西域大军时,心惊胆战地想接近抱着孔雀的尸身蹲在原地的石中玉,但就在石中玉缓缓拿过孔雀手中的百钢刀时,一股寒颤,登时爬上他的背后。 携云的面色顿时惨白无比,“不好了……”从没正经拿过刀的石中玉,居然会舍弃了赤手空拳?他就连对付夜色时也从不曾用过啥兵器! 难得见自家主子如此认真的携云,见情况不妙,连忙掉头就跑,同时急忙地挥扬着双手向握雨示意赶紧撤人,就在这时,自他身后传来了一记不下破空斩所制造的轰然巨响。 狂扫的风沙扑向马秋堂的脸庞,他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向已遭孔雀重创过一回的前军,在石中玉一接过刀后立即再遭重创一回。 “在今日之前,从没人能逼我开杀戒……”处在极度愤怒情绪中的石中玉,恨恨地扬刀指向马秋堂,“你,将为此付出代价。” 一手按着肩头的马秋堂,虽明知自己在孔雀后,已是无力再对付石中玉,但为了身后的同胞们,没得回避的他,只好咬牙再举起地上的冥斧。 随即实现诺言的石中玉,在马秋堂还喘着气时,已携刀一跃而起,当马秋堂瞇着眼寻找身影融入了夕阳里的敌手时,石中玉已来到他的顶上扬刀朝他重重砍下,刀斧相接的那瞬间,两只掌心所传来的震颤,几乎令马秋堂握不住手中的冥斧,每一招每一式都挡得艰辛的他,在无暇喘息的刀斧往来间看着石中玉,虽说石中玉的身手没有孔雀来得灵活,但出手却重于孔雀,深怕没挡下任何一刀就得赔上性命的他,忍着肩头刀伤所带来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地挡下扬刀欲置他于死地的石中玉,但就在他旋身一击时,面色阴沉的石中玉一刀横挡下他右手的冥斧,另一掌立即由下而上窜出,力气大得惊人的石中玉,转眼间就夺下他左手的冥斧。 沉重的冥斧方落地,马秋堂还来不及去拾,另一记横竖闪不过的快刀已迎面而来,这时似遭人击中一掌的石中玉,身子大大一晃,一手抚着胸口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马秋堂连忙看向自己身后,却意外地瞧见封诰的脸庞。 弯身只手拾起地上的冥斧后,封诰来回地看着已有百年没回到自己手中的冥斧,在石中玉再次扬刀杀来时,他飞快地夺过马秋堂手中的另一柄冥斧,扬起两斧挡下石中玉的一刀,并因石中玉的力道而震掉了手中的双斧。 在砍过他一刀后,察觉他根本就没啥实力的石中玉,发现眼前的陌生客虽拿得起冥斧,却根本就不会用也无法用,当下没把他给看在眼里的石中玉,在另一刀就快砍下他的人头时,封诰却朝他抬起一掌,当下令他无法动弹地站在原地。 习武以来从没遇过这等事的石中玉,在怎么施力仍是无法动自己分毫后,愕然地对封诰张大了眼。 “你是女娲?” 封诰轻声解释,“女娲分为三人,我只是其中一人。” “三人?”什么跟什么? “你可退兵了。”没打算杀他的封诰,在他蓄起一身力气顽抗时,觉得苗头有点不对地开始往后撤。 “为何?”在他愈退愈远时,四肢逐渐开始恢复力气的石中玉,怒火中烧地看着他在经过马秋堂的身旁时,一把扶起马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