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梦记-53

“不要告诉我,在你那个自称的人夫责任外,你也会懂得内疚。”天都啧啧有声地摇头摇了好一会,再凑至他的身旁以肘撞撞他,“哪,你要不要把你的居心说出来,咱们好一块讨论一下?”  虽然一再地在心中提醒自己得忍耐,但听不到几句话就再也忍不下去的他,气得差点折断手中的木杓。  他一手指着她的鼻尖,“妳就非得小心小眼的揣测我所做的每件事吗?”  “在你把我害得那么惨之后?”天都刻意抚着下颔想了想,接着毫不客气地对他大大点了个头,“当然!”她这一辈子的噩运全都集中在这个男人出现之后,这能让她不防吗?  廉贞没好气地瞪着她,“亏妳还是个王女,有点气度行不行?”也不过就是几目前把她自树上摔下来而已,他道过歉,而她也赏了他两记鞋印了,她还记仇到现在?  好吧,讲气度是吧?看来今儿个他俩的新话题,不是和前几日一样,你来我往的互杠对方祖宗十八代,而是在这一锅他特地煮的好料上头……天都瞄瞄特地起了个大早的池,再把全副心思都投至这锅差点馋死她的热粥上。  “你怎突然有兴致煮这玩意?”在他大功告成并拿来木碗添粥时,她还是对他的动机感到很怀疑。  “煮给妳吃的。”廉贞将手中盛好粥的木碗一转,将热气腾腾的香粥递至她的面前。  她的眉心马上打了个死结,“我为什么要吃?”这么殷勤?  “因为这是我亲自做的。”他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她非得接受不能拒绝的姿态。  “你慢用。”饿死事小,毒死事大,姑娘她立刻转身就走。  额上青筋直跳的廉贞,咬牙地一手拉回不赏脸的同伴。  “我若想害妳,我还需陪着妳一块去找封诰?”他整整想了一夜,就是在想到底该如何和她好好相处,加上昨日看她气色差得很,所以他才想煮点象样的东西给她吃,结果呢?她不但不赏脸还泼他冷水!  天都慢吞吞地回过头,质疑再质疑的目光,还是大剌剌地徘徊在他的面上不走。  “好吧……”他别别扭扭地拉下脸招认,“会煮这个,是因妳带的和煮的东西……都不是人吃的。”  与她同行这么多天来,他对她最大的了解,就是她是个完全没有味觉的女人,因她可以同样的东西吃上十天半个月完全不腻,再如何难以下咽的东西,她也不挑嘴地全部扫下肚,她更可以在他抗议伙食条件太差时,亲自动手煮出更恐怖的东西来让他食欲全无……他发誓,他要是再吃一回她弄出来的东西,他恐怕会直接跑去任何一间客栈里绑架人家的大厨。  “所以你就这么委屈的下厨?”不否认自己厨艺差的天都,只是两手叉着腰问。  眼看说不到几句话他俩又要吵起来了,强忍住回话冲动的廉贞,退让地向她低头。  “看在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份上,咱俩各让一步和平相处行吧?”好,他是男人,他先让。  她白他一眼,“这条船的破洞还不都是你捅出来的?”  “不吃就算了。”耐性就只有这么多的廉贞面色随即一换,高傲地端着木碗甩过头。  “气度、气度。”她急忙七手八脚地把他给拖回来,“既然你要我搬出王女的气度,那你也该把身为将军的气度挖出来才公平。”小气,不损损他,她的一天是要怎么开始?这已经是个习惯了好吗?  “一句话,给不给面子?”廉贞扬高手中的木碗,一副不吃就算了的模样。  “给给给……”肚子饿就往哪边投靠的她,动作快速地接过那碗她早想大快朵颐的好料。  唏哩呼噜的进食声响,下一刻即音量不小地自一旁传来,廉贞挑高了一眉看向她,虽然说,他近来已经很习惯了她那大大剌剌的吃相,可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人,她这副德行……不管再看几次,就是会有种让他在忍不住皱眉之余,还想亲自帮她矫正过来的冲动。  “这玩意的味道还真不赖……”吃得一脸幸福的天都,兴高采烈地蹲至他的身旁拉着他一块蹲下,“谁教你做的?”  记忆中那张总是盼等着他归来的脸庞,在淡淡的晨风间,再一次地浮映至他的面前。廉贞顿了顿,也不知自己怎还会记得,百年前出云曾在他夜半返家时,掌着灯下厨为他煮上一锅热粥这回事。  “……我忘了。”他别开脸。  “再来一碗。”注意到他异样神情的天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地把手中吃空的木碗交给他。  在她又开始以狼吞虎咽之势,开始对碗里的热粥横扫千军时,蹲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不雅吃相的廉贞,忽地天外飞来一问。  “妳想嫁我吗?”  “噗——”刚进嘴的热粥,直接飞至前头的草地上,顿时成了青青草皮上的点缀品。  他一手撑着脸颊,淡淡下了个结论,“真激烈的反应。”  “你刚刚说啥?”差点噎死的天都,愣愣地看着身旁很擅长制造青天霹雳的男人。  “妳听见了。”  她急急忙忙地扬首看着四下,试图在林子里找出又让他触景生情的东西。  “缅怀过去的时间又到了吗?”昨日他不过是见了个孩子走过,他就不打声招呼地从口中蹦出个吓出她一身冷汗的儿子来,今日他又是看到什么了?  廉贞一掌转过她晃来晃去的脑袋,“不是。”  “难不成是吃你个两碗就得嫁给你?”她大大一怔,惊惶地瞪着手中的木碗,脸上还摆出一副亏大了的模样。  他忍抑地直咬着牙,“也、不、是。”  天都惊魂甫定地拍拍胸口,“那你干啥没头没脑的问我这个吓死人不偿命的问题?”一大早就这么吓人对心脏很不好耶。  吓死人不偿命?也不想想他到底救了她几回,这个完全不知感恩的女人,一点口德都没有……  他压下满腹又再次渐渐囤积的怒气,“之所以会问妳这个,是因当年妳是奉圣命故而下嫁于我,妳并没机会可以选择,但现下的妳与当年完全不同,所以我想知道,在没了那些外来的因素后,妳还会想嫁我吗?”  “不想。”天都将头摇得飞快。  他木着脸,眉峰隐隐抖动,“妳一定要回绝得这么快吗?”太不给面子了,她就连想都没有想!  “实话而已。”她诚实地点点头,再对他扬高手中已吃空的木碗,“再来一碗。”  “不想嫁的理由?”他边帮她再舀了一碗,边不死心地想为自己挣回些属于男人的颜面。  “嗯……”她认真地抚着下巴想了想,再笑咪咪地对他抬起一指,“你是打算一次听完,还是分个三天两夜听完?”  “不分妳吃了。”廉贞不悦地再将俊脸一板,顺道将本要交至她手上的木碗转了个方向。  “等等。”天都一掌重重拍在他的肩上,“你的气度又上哪去了?”实话本来就是不中听的嘛。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不情愿地臭着一张脸再次为她服务。  “别净看着我吃,哪,你也吃点。”有福同享的天都,自包袱里挖出自己的木碗后,也公平地为他盛上一碗交至他手上。  廉贞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热粥,再看向蹲在他身旁的她,很不习惯难得对他说话不带着火气的她,也有点不适应,总是对他摆惯了晚娘脸的她,一改旧态,脸上溢满了幸福快乐的表情……  “你又在回味往事了?”埋首在碗里的天都,在他迟迟都没有动静时,头也不抬地问。  “不是。”他朝天翻了个白眼,随即拿起碗胡乱扒上几口。  她抬起头,对他挑高了黛眉,“那你怎会吃得一脸都是?”  当廉贞拉着自己的衣袖随意往脸上乱擦时,停下进食动作的天都,在他愈擦愈糊得整脸都是时,看不过去地摇摇头,索性搁下手中的木碗,一手扳正他的脸,拿出绣帕为他代劳。  “你对你的妻子这么念念不忘?”她边擦边问。  “为何这么问?”他坐在地上皱着眉,总觉得她似乎对他的过往有些误会。  她一手捏着他的鼻尖,还左右地摇来摇去。  “因我总觉得你老是希望我能多像她个几分。”常三不五时的在暗地里用那种比较的目光看着她就算了,他还常在比较完后,皱着一张脸,不然就是摆出一副与他德行完全不符,心事重重的模样,因此就算她生性再怎么迟钝,她也很难不明白这点。  他挪开她作乱的手指头,“妳是她的转世,我会这么想也是当然。”  “噢……”天都拉长了音调应了应,半晌,她忽地伸出两掌大大地往他的两颊一拍,双手并牢牢地贴附在他的面颊上。  两颊被她打得隐隐发麻的廉贞,满腹的脾气还未发作,突地整张脸就被她给拉了过去,近距离地与她四目相对。  天都正色地向他声明,“问题是,我不是她,也不会是她。”  近在咫尺的明瞳,乍看之下,与百年前的那一双很相似,可在细看之后,他才发现两者完全不同,瞳色淡淡的她,在光线的照射下,透映着琥珀般的色泽,剔透得几乎可以映照出他的脸庞,而出云的那双,则是漆黑得宛如黑夜的魅色一般。  他怔然地想着,他究竟是在期待她些什么,又想在她身上找些什么?或许有很多,也或许都没有……其实他记忆里的过往,早就已如大漠风沙过眼,片点无存,只是他也不知怎地,只要这般看着她,以往那些他不愿再想起,或是刻意遗忘的种种,总会在不经意中回到他的脑海,就像是再次回到过去中般,且让他有种错觉,错觉以往的一切仿佛都可以重新开始,而且……  他也可以弥补他曾亏欠过她的那些。  “你很爱她?”在他一径地发呆时,天都捧着他的脸庞,歪着头问。  “与其说是爱,倒不如说是自责与内疚。”没有多加考虑的他,想也不想地就直接吐出下意识的诚实想法。  自责与内疚?怎么和她所以为的出入这么大?  他淡淡再述,“我并不爱她,且我从不是个好丈夫。”  天都一头雾水地收回两掌,完全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夫妻关系。  “啊!”脸部恢复自由的他,才一转过身,就发出一声大叫。  “你怎啦?”站起身的她懒懒地回过头。  他难以置信地捧着饭锅,“妳居然吃完了一整锅……”什么时候……她是在什么时候全都吃光光的?她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天都无辜地搔搔发,“好吃嘛,我这是捧你的场。”虽然他的心眼小、脾气大,不过他作菜的手艺实在是好到家,一大早就能吃到这款热腾腾好料,就算他有再多缺点她都愿意原谅他。  廉贞一手掩着脸,“妳到底还算不算是个女人……”没有味觉,食量又大得像个饭桶……她就连半点身为女人的自觉也没有。  “哼,我这个女人可比你这迷路男管用多了。”她走至一旁边收拾打包行李,边朝他伸出一指,“咱们先说好,今儿个就由我来带路,你只要负责告诉我地点在哪就成了,不然咱们又得在山里迷路个三天走不出来。”  “随妳。”迷路成性的他,在这点上头并不打算与她争执。  当廉贞以沙灭了煮食用的火堆后,准备好上路的天都,已先行走至他的前头,他盯着她的背影,注意到在清晨的冷风吹上她时,她微微地抖了抖身子。  他伸手抚了抚方才被她打麻的脸庞,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后,他脱下了身上的大衣,走至她的身旁在她讶异的眼神下替她披上。  满心不解的天都,在他清了清嗓子时,原以为他会诌出个让她听了又会眉头打结的理由,没想到他却在下一刻,自口中吐出打从认识他以来,在她耳里听来最动听、也最像人话的一句话。  廉贞将下巴拾得高高的,“只是身为男人的风度。”  愣大了嘴的天都,在回过神来时,本是想一如往常地先泼他盆冷水再说,但在看着他依旧跩得跟什么似的表情时,她注意到了将下巴拾得直与天齐的他,其实两眼正颇为不自在地瞥向一旁,这让她突然觉得,这男人跩虽跩,但其实也有人模人样,和看起来满顺眼的时候。  她抚了抚因他而吃得饱饱,还因此而暖呼呼的肚皮,退一步地想着,或许,她可以照着他的话,试着与他和平相处。  “喂,明儿个你还会不会做早饭?”她边走边拉拉他的衣袖,满心期待地问。  他不屑地问:“妳觉得我能指望妳吗?”他要是再不下海,他就真的得去绑架厨子了。  已经习惯他那款缺德脸的天都,不以为意地拍着他的肩,并鼓励地对他微笑。  “说真的,我开始喜欢你的男人风度了。”  浅浅漾在芳容上的笑意,令廉贞愕然的双眼一时忘了离开她,在那张不与以往一般,习惯对他夹枪带棒,或是明嘲暗讽的面容上,匀匀地绽开了一抹笑靥后,她就像是雨后初晴,池畔娇嫩的芙蓉,悄悄在阳光下露了脸……  他深吸了口气,勉强自己收回一时不注意在她身上走丢的双眼,他沉默地走了一会,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吐槽的冲动。  “妳早点像个女人才是正事。”  飞过林间的绣花鞋,在高升的朝阳下,再次命中目标。  “真惨烈。”马秋堂一手端着下颔,颇为同情地对眼前的青梅竹马摇摇头。  惨遭五个王姊连手修理,被打得满头包的段重楼,此刻手上拿着沾了药酒的绫巾,小心翼翼地对镜处理他脸上又被揍黑两圈的眼窝。  在他痛得龇牙咧嘴时,马秋堂纳闷地问。  “你就不能稍微反抗一下吗?好歹你也是一国之王。”长期活在暴政下的他,怎么老是情愿被她们修理得凄凄惨惨,却总是打不回手骂不还口?就算为人再怎么斯文,脾气再如何温和,他也该考虑一下那些同样也姓段的女人有多凶蛮与粗鲁吧?  生在女人国,自小就被教育成得爱护女人的段重楼,百般无奈地朝他摇摇指。  “打女人会遭天打雷劈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对手都是自家姊姊,他就算打得赢也不能赢!  学不乖的家伙……受虐近三十年还是死不开窍?那他就继续被打下去好了。  不再同情他的马秋堂,一手拿过他手中的铜镜,正经地与段重楼讨论起那件令他十万火急从黄泉国跑来的正事。  “女娲有三人?”一直都找不到人就算了,没想到一找着就是三个?  “连你也听到消息了?”段重楼扬扬眉,但很快地又因脸上的伤而痛得皱紧了一张脸。  “药王告诉我的。”  “对于这事,花咏怎么说?”很怕自己又找错人的段重楼,急着想知道能够确认女娲者的想法。  “她很意外。”不要说是他们了,就连当年服侍过女娲的花咏,也都没想到女娲竟会转世成三人。  “那……”还想再探探消息的段重楼,才张开嘴,接下来的话语就全都遭远处被踹开的殿门声响给盖过。  “段重楼!”属于雨师的招牌吼声,一路自殿外吼进殿内。  他低叹不已地一手掩着脸,“就知道她一定会杀来……”  马秋堂瞄了瞄自殿外冲进来的雨师,而后识相地往后退两步好离段重楼远一点,接着就看像阵旋风横扫过的雨师,一骨碌地冲至段重楼的面前,两手拉着他的衣领,不客气地将他自椅里提起,朝他吗声大问。  “我听说天都找到三女娲?”  “她找到的那个不是正牌的女娲,而是寄生的女娲。”已经很习惯她音量的他,反应只是习以为常地掏掏耳。  满脸掩不住兴奋的她忙不迭地再问:“另两个女娲呢?”  他老兄两手一摊,“那位将军大爷横竖都不肯说出下落。”他死缠活缠,连连求了好几天,那个叫廉贞的就连句话也不肯跟他说,只肯追在天都的身后跑,他哪套得出女娲的下落?  本来也就不怎么指望他的雨师,听完他的话后,两手一松,改而挽起了衣袖。  “天都现下人在哪?”  “跟着那位先人出门了。”他怕怕地看着她的举动,“妳想做什么?”  她横他一眼,“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去把天都和女娲一并带回地藏。”  “等等……”他叹了口气,想起这件事就头痛。“妳能把女娲拖回地藏的话,那就算妳行,但天都早已说过她不会再回地藏。”她都碰过多少回钉子了,怎么还不死心?  雨师紧握着拳昭示她的决心,“与你相比,身有神力的天都可比你管用上十倍不止,因此就算她再不愿,我也非把她给拖回来不可!”  他不满地两手叉着腰挡在她面前,“在妳眼中我就这么没地位?”  “那是因为鬼伯国的男人本就一个比一个不管用。”雨师高傲地扬高下颔,扬起一手拍开他,“别挡路,我还急着去找人!”  “慢着,雨师!”才想叫她别白费力气的段重楼,话还没说完,来得快去得更快的雨师,已一溜烟地消失在他的面前。  从头到尾都被晾在一旁的马秋堂,在她走后慢吞吞地踱回段楼重的身旁,心情颇为复杂地问。  “你真觉得把女娲迎回地藏是件好事吗?”  段重楼古怪地瞥他一眼,“怎不是件好事?”女娲好歹也是地藏的主人,主人要回家了,有什么不好?  “好在哪?”他完全看不出来。  “女娲是地藏的精神,地藏亦是女娲一手所创,将女娲这主人迎回地藏,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段重楼盯着他的臭脸,纳闷他的反应怎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地藏有这么需要女娲吗?”他始终不明白,地藏的神子为何都这么期待女娲归来,在帝国庞大的阴影下,女娲的出现,对地藏来说未必会是件好事。  段重楼拍拍他的肩,“你还是对女娲很有成见?”  “我只是在想,既然女娲早已转生,除开那个身为人子的百胜将军不看,为什么另两名女娲不主动回到地藏?”  被他一问,面色显得有些犹豫的段重楼,缓缓垂下搁在他肩上的手。  在廉贞告诉他女娲另有两人的那日起,他也想过这问题,甚至想了不下百来回,只是,他怕得到的答案,将不会是他愿接受的答案,因此他才刻意只看好的一面,而不去想廉贞所说的任性两字,指的究竟是什么。  “总之,找女娲这事,我不反对。”马秋堂耸耸肩,“但我并不希望地藏的神子们皆知道女娲已出现的消息。”  “为何?”  “一道南风之谕,就让孔雀灭了九原国,若是再让孔雀知道地藏就快迎回女娲,你认为孔雀会有什么举动?”以孔雀忠贞效主的个性来看,只要女娲的消息一传至孔雀的耳里,他恐怕就得提早与孔雀一战。  段重楼甚有信心地握紧了拳,“只要能迎回女娲,不要说是打败孔雀,就算击退帝国也将不再是件难事。”  为了他天真的想法,马秋堂不禁横他一眼。  “你凭什么认为女娲会为地藏击退帝国?”转世后不主动回到地藏,也刻意躲着不让人找到他们,这教他怎能相信转世后的女娲,仍依然和百年前的女娲相同?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对于他突如其来的疑问,段重楼也不禁愣了一下。  “女娲对地藏有这责任?”马秋堂挑高了剑眉,“我不以为。”女娲或许是创造了地藏,百年前也为保护地藏而光荣战死,但那并不代表,女娲就必须永远为地藏负责。  段重楼叹息连天地问:“今儿个你是专程来这泼我冷水的吗?”每个知道女娲转世这消息的人,哪个不是欢天喜地的?就独独只有他这个怪胎老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坏人兴致。  “我不过是想告诉你,别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转世神人的身上。”马秋堂早就想要导正地藏所有人错误的想法了。“眼下的地藏是我们的,费心费力经营了百年也是我们,守护地藏,不是女娲的天职,而是我们的责任,因此你们最好别事事都推至女娲的头上。”  被他教训得哑口无言的段重楼,在他不打声招呼转身就走时,愣站在原地思索着他方才所说的那些,而后他回首看向身后殿上的女娲石像。  让人心生不安的问话,在马秋堂离去后仍隐隐徘徊在殿内不散。  你凭什么认为女娲会为地藏击退帝国?  不知怎地,他忽然有点害怕马秋堂所说的,可能将会是真的。    一声声响亮的酒嗝声,吸引了清早湖畔大街上开铺商家们的目光,站在铺前洒扫的人们,纷纷晾高了眼眉,看着那对很显然是纵酒过度的一男一女走过湖畔大街,在他们的目光下,一脸醉意尚未退去的男子,颇不自在地稍微加快脚下的步伐,而另一名身上也有着浓得化不开酒气的女子,则是完全不在乎他人如何作想,大剌剌地趴在他背后,任由他一路将她背过大街。  “都怪妳……”大清早就备受众人瞩目,猜拳猜输必须背人的廉贞,不禁拉长了一张脸抱怨。  “你也有份。”虽然气色很糟糕,但在酒力的影响下,天都的声音却比他的听来还有精神些。  “昨晚不肯睡林子,坚持要到酒庄借宿的人是谁?”体力虽好但精神不佳的廉贞,边打着酒嗝边把身后快掉下去的她背稳一点,他摇摇脑袋,总觉得自己还是像是掉到酒缸里爬不出来一般。  “昨晚住进去后说不喝白不喝的人可是你。”她刻意以指尖敲敲他的脑袋提醒他。  他一脸悔不当初,“我可没叫妳一口气喝到快天亮。”  人果然不可貌相,在经过昨夜后,他更是肯定这一点,因这女人的酒量简直是海量,搞不好这一百年来他藉酒浇愁加起来的酒量,都没她昨夜一夜喝的多,最让他感到吐血的是,就在酒庄主人清早将他俩扫地出门时,不想赶路的她,还可以精神奕奕地与他连猜十来回的拳,且次次都赢他。  一只洁白的素手在他的面前摇来又晃去,接着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捏着它左右摇晃。  “是你拉着我一直讲前世不前世的东西,我无聊嘛,不喝点酒怎么听得下去?”昨夜他回味起那一串又臭又长、她又没兴趣的百年前往事时,滔滔不绝的程度,简直令向来就话不多的她汗颜不已,或许就连她那五个姊姊加起来,也都敌不过他难得发作的长舌功力。  “无聊?”廉贞回首瞪她一眼,“那妳昨晚怎不说?”怪不得她一整晚都闷不吭声,只是一直对他点头又点头,他还以为是她改了性子,不再动不动就与他抬杠呢。  “你有给我插嘴的余地吗?”她两手捧着他的脑袋,硬是把它转回前头去看路。  他咕咕哝哝地抱怨,“妳浑身都是酒臭味……”一点女人味都没有,也愈来愈不像女人了。  “我臭你也一样臭。”吃饱喝足就想睡觉的天都,双手环紧了他的颈项交代,“走稳点,别摇来晃去的,我头晕。”  刻意绕过愈来愈多人的大街,转走上湖畔小径后,迎面徐来的清风,吹散了不少酒意,亦带来了湖面上的阵阵晨雾,凉凉的雾气扑上面梢,将四周的景致都笼罩在一片未醒的迷茫中。  脑海仍有点醉茫茫的廉贞,照着她的指示放缓了脚步,在身后那副暖呼呼的娇躯熨烫下,一种醺然又温暖的感觉,晕陶陶地直浮上他的脑际,很久没再体会过这种感觉的他,脚下的步子,在她的双手更加环紧了他的颈项时,也变得益加缓慢,他侧首看了将额靠在他肩后的她一眼,在不再与他拌嘴之后,那张色泽白皙的小脸,此刻长睫静静地覆盖住了她的眼,安心又带点疲惫的睡容映入他的眼底,令他暂且忘了一路上总是对他一头皓发投以奇异目光的人们,只是小心地背稳正在他身后安睡的天都。  吹拂在他颈侧的鼻息,一下又一下地提醒着他,他已有多少年没再这么亲近地与人接触过了,在这片暖意融融的感觉里,他有些恍惚地想着,究竟是从哪一日起,他们从打一开始就不对盘的两人,渐渐演变成类似兄弟般,可以共同喝上一夜美酒的酒友?虽然她仍是常与他说不到三句话就吵起来,她大剌剌的性子与德行,也还是常惹得他动不动就冒火,可她又是自何时起,在他身边有了这种不再防备的睡容?  若是她一直都这般安静地睡着,这模样,还真与出云完全相似,只是,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他已渐渐习惯了她千变万化的表情,和她那与跟他杠起来差不多的性子,现下若是要她回头去像前世的出云,别说是他无法适应了,他根本就难以想象,也不可能像这般这么轻松地面对她……  究竟是自何时起,他不再希望她像出云几分,也不再把她看成是出云的转世?  如同湖上迷迷蒙蒙的雾气,他的心里也被蒙上了一层困惑的纺纱,他找不出个答案。  “王女?”  带点讶异的叫唤声,自湖畔远处的大道上传来,虽然距离有点远,但仍是让趴睡在他身后的天都,一下子就紧张地直起身子不再睡,同时还一手拉紧了他的头发。  “怎么了?”头皮被她扯得有点痛,被她当成马儿般叫停的廉贞,纳闷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面色有些不安,还不断左顾右盼的她。  “快走。”天都直拍着他的肩头催促。  他皱着眉,“妳不是会晕?”她还真的把他当成马儿来使唤?  “叫你快走就是了。”一点也不想被人找着的她,不断赶他前进之余,还向他示意快点走进湖畔的隐密处以免被人看到。  “她们是谁?”默然压下被使唤的满腹不悦感,廉贞边问边踏上通往湖中小岛的老旧木桥。  频频回首的她随口应着,“地藏神宫派来的。”真是,没想到居然会在地藏以外的地方撞上那些人,看样子,雨师似乎还没放弃找她去祭天……啧,她明明就叫段重楼帮她回绝了。  他挑高了朗眉,“妳为什么要躲她们?”  “家务事。”不想解释的她又把他的头转回前头去,“你专心点看路啦。”  说时迟,那时快,只顾着回首看她,却没注意到年久失修的木桥上有个大洞的廉贞,当下一脚踩空,在他们俩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一块自洞中栽进了湖里。  清清冽冽的落水声,自晨雾弥漫的湖心中响起,不过多久,又恢复了静谧。  春寒料峭,站在水深及胸的溉里,被寒意十足的湖水一浸,天都所有的睡虫霎时一哄而散,发梢还滴着水滴的她,双手抚着抖索不止的臂膀,近距离地瞧着就在她身旁游来游去的鱼儿们。  “你不是武功很高?”她缓缓瞪向身旁多活了百年的大侠。  他赏了她一记大白眼。  “我陪妳喝了一整夜的酒。”幸亏湖中的雾浓没人看见,不然他百年来的英名就全毁在她的手上。  虽然湖水不深,但就是冷了点,神智被湖水浸得差不多全清醒的廉贞,才想拎着赖站在水里不动的她上岸时,不经意瞥了瞥一身湿淋的她,而后他突地屏住了气息。  料子不厚的衣裳,在浸了水后紧贴在秾纤合度的身子上,她那令他出乎意料的婀娜体态,劲道远胜昨夜所喝过最浓最沉的老酒,火辣辣地烧进了他视线里,一路直抵没有设防的脑海,令他几乎有点呛到,在湿透的长发衬托下,原本就似雪的脸庞显得更加白皙,或许是被冻着了吧,在她的双颊上,还有着两朵就连她喝了一夜酒也没出现过的酡红,他直盯着沾着水珠的那对微翘长睫,愣愣地看着晶莹的水珠在她眨眼的瞬间,悄声滴落在湖面上,泛起朵朵小小的涟漪。  突然觉得自己醉得比昨晚还严重的他,忍不住别过脸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并试图甩脱满脑子不知打哪飞来的绮想。  兄弟似的酒友?  他的眼睛长哪去了,她到底哪里像个兄弟?  “你干嘛?”天都在他背过身子时,以指戳戳他的背后。  “遮一下。”他动作快速地脱下身上湿透的外衫递给身后的她。  遮?  她不解地低首看着自己,在发现春光尽泄后,她转了转眼眸,慢吞吞地接过他的衣裳穿上,再把身子浸到水里只剩下一颗脑袋还留在水面上。  “你不会又开始在脑海里缅怀过去了吧?”盯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她不禁开始猜测。  “我只是在想该上哪去替妳找件干净的衣裳换上。”他微怒地侧首瞪向她,但在又被那张水似的容颜给呛了一下后,赶紧再速速转回原位,并向她交代,“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去就来。”  一身湿透也没法上岸乱跑的天都,在他三两下就跳上岸后,她默然地开始在水中走向岸边,在走近了岸畔时,她低首瞧着水面上一朵朵如绿绸裁出般的新生莲叶,当她发梢上的水珠滴落在叶面上时,她微敛着眉,看着在叶面上来回滚动的水珠,在那其中,她仿佛又看见了众人那一张张盛满失望的脸庞。  当年她不该妄想能够成为另一个雨神的。  这些年来,她无一日不懊悔,当年她在众家姊姊的怂恿下踏入神宫,与生来资质就明显高出她一截的雨师一块习法,她明知自己不是雨神那块料,她更不可能成为另一个雨神,可为了众人的期待,她仍是硬着头皮去试了,可她换来的是什么?必须承认的事实,与只能屈居于第二的身分。  不能成雨,就只能成露。她没有雨师那般唤雨的能力,她有的只是唤露的能力,虽然她已尽了力,但雨和露,这在众人的眼中,差距仍是太大了。  当换过衣裳,一身干爽的廉贞,两手捧着去湖边商家买来的女装走近湖畔时,在淡淡的白雾中,他听见了雨水落在湖上的声响,他抬首看了晴朗无云的天际一眼,而后踩着无声的步伐走向湖畔,就见看似心事重重的天都站在湖水里,一径地直视着水面,当她扬起衣袖时,叶面上盛载着的水珠即像有了生命般地飞向天际,再一颗颗地落在她的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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