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阴沉地开口,“我说过,别做些会惹我不开心的事。” 心跳得飞快,遭他一身悍戾气息摄住的飞帘,紧屏住呼吸,不愿退缩地与他四目相对,可他吹拂在她面上的灼热气息,和他贴合着她身子的体温,都一再地扰乱着她的思绪,且愈是盯着他瞧,那双与子夜一般漆黑的眼,也就愈像漩涡,仿佛要将人心神都吸去般,她忍不住喘了口气,在那时,她看见一抹胜利的微笑自他脸上一闪而逝。 单手握住她的双手,并将它们高举过头,破浪以另一手自怀里掏出那只小瓷瓶,以拇指弄开了瓶栓后,将它凑近她的唇边。 “这是什么?”飞帘紧张地看着那只带着药草气味的小瓶。 他不想解释,“喝。” 她的反应是立即偏过脸拒绝,破浪勾了勾唇角,放开她的双手用全身抵着她,一手捏着她的鼻尖,一手则抬高了她的下颔把药灌进她的口中后,再用力捂住她的嘴。 看着他那不达目的誓不休的眼眸,与他僵持了好一会的飞帘,只好赶在窒息前把口中的玩意吞下腹,察觉到她已喝下的破浪,也立即挪开双手,住后退了一步。 与那夜在耗尽法力时相同的感觉,缓缓冲向飞帘的四肢百骸,她难以置信地抬首看了他一眼,接着便站下住地身子一软。 “这是应天花了七日所咒的东西。”破浪拉住她的臂膀,边说边将无力的她揽进陵中。“妳既已不再为海道效力,也不想助帝国,那么,妳就不需要再留着什么神法。”要想让她安分地留在他身边,且不让她又用那古怪的神法来对付他,最快的法子就是请应天施咒将她的神法封在她的身子里。 飞帘倦累地张开眼,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似被抽掉了般,不得不靠在他的怀中喘息地适应那股不适感。 “看样子,我似乎太低估应天的能力了。”他低声喃喃,以指抚去她额际沁出的大汗。 她一手紧捉住他胸前的衣襟,“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从今日起,妳得开始学着当个凡人。”他心情甚好地抱起她,将已快睡着的她挪往床铺。 “凡人?”她困得双眼都快睁不开。 “对。”破浪双手合上她的眼皮,催眠似地在她耳畔低语,“我要妳当个平凡的女人。” -------------------------------------------------------------------------------- 冬日已临,素来不喜在一到了冬季就冷风刺骨的迷海附近过冬,破浪在这日迁出别业,起程准备返回他靠近中土的领地东域。 与应天同坐在马车里,从未坐过马车的飞帘,两手攀着车窗,目不转睛地看着放眼尽是陌生的外头,正在缝制衣裳的应天,抬首看了看已无神力,就跟凡人没两样的她一会,在她脸上找到了好奇、新鲜与恐惧,太多情绪明显地写在她的脸上,而她似乎并不知。 “会冷,别看了。”应天将她拉离窗边,替她放下帘子后,发觉她的脸色有点苍白,应天即放下手中的衣裳,弯身自地上那仍温着的药壶中倒出一碗药,而后递至她的面前。 “谢谢……”捧着药碗的她,两掌都因此而变得暖和了。“应天,我们要去哪?”除了这辆马车外,在后头还跟着更多辆,这情形就像是要搬家似的。 “回王爷位于东域的别业。”重拾衣裳的应天,边缝边应着。 她蹙着眉,“为何要带我去?” “因妳是王爷的人。”应天一脸木然,“王爷要走,妳自然得跟着走。” 那段她所不愿忆起的回忆,在应天理所当然的语气中再次被勾起,喝完汤药暖了身子的飞帘,两抹淡淡的绯红不受制地扑上她的面颊。 什么是他的人?那是他乘人之危,她既非心甘情愿,也很努力命自己别再去想起或是去在乎那件事,她更没想过要因此而永远跟着那个男人,或是非他不嫁,可为什么这些人却都同破浪一样,每回在她不愿做何事,或是想逃走时,就搬出这套让她尴尬的说词来堵她的嘴? 应天淡淡瞥她一眼,大略知道一脸通红的她在想什么。 “别再多想了,王爷要妳走,妳就得走,他说不会放妳就不会放妳。” 飞帘抿着唇,不情愿地盯着她直瞧,没想到她却将脸一板,直接地回绝了她眼底的祈求。 “与我攀交情是无用的,我不会放了妳,所以妳大可死了那条心。”谁要是坏了破浪的好事,谁就有苦头吃了,她才不要为了个神子而去自找麻烦。 “应天……” “别吵我。”再次低首重拾针线的她失了闲聊的兴致。 “不,我是想说,外头有人来了……”飞帘掀起车帘一隅,纳闷地看着外头为数不少的来者。 有人来了?这回返回东域是破浪一时兴起,说走就要走的,是谁知道他们今日要离开迷海,并恰巧知道他们的路线? 应天皱了皱眉,凑上前掀帘一看,在看清率领大批人马的不速之客是谁,而破浪又不在前头后,她立即把帘子放下,并拉着飞帘往角落躲去,横身在她面前,保护性地抬起一掌将她困在角落里护住。 为她如临大敌的模样,飞帘有些困惑。 “应天?”外头那些人,不也是帝国的人吗?怎么她的反应会是这般? 她压低了音量,“别作声。” 与金刚并肩骑着马领在前头的力士,在遭拦路者挡住后,高扬起一掌示意后头停车,而后,他仔细地打量起这个他没想到还活着的同僚。 “有事?” 一直暗地里派人监视着别业的玉珩,在得知破浪欲携着风神返回东域时,立即十万火急地率众前来拦驾。 他将掌心往前一摊,“交出风神。”紫荆王的去留与他无关,他在意的是,那个毁去帝国在迷海处的所有船舰,并令他军员损失甚重的女人。 力上扬高了一眉,“凭什么?” “凭她是帝国之敌,凭她是风神,我就有资格亲刃。” “帝国之敌和风神?”力士好笑地摸摸鼻子,“抱歉,现下的她,这两者都当不上。”坐在车里的那个女人,以往有多风光他已经忆不起了,他只知道,在经过应天的改造后,现下里头的她,不过是个凡人,而且还是个比花朵还娇弱的女人。 “她毁了咱们所有的船舰。”与玉珩一同前来的玉琅,面色阴沉地提醒他事实。 力上摊摊两掌,“这点损失,王爷还可以容忍。”反正破浪又不急着攻打海道,且重造那些老旧的船舰,不但对大军有利,也可藉此让东域境内的木工们,在闲着没事干地窝在家里过冬时,多了几笔大订单增加收入。 玉珩的两目直钉在他们身后的那辆马车上。 “但我不能。”都因风神的最后一击,他们最后一丝抢在紫荆王前头立功的机会也失去了,现下的他们,不但得回中土去向朝廷呈报损失,还得去面对六器对他们的严惩。 力士撇撇嘴,“你的心情,与我们何干?” “若不杀她,我无法面对那些因她而死的弟兄!”玉珩边说边一骨碌地跃下马背,一手按向腰际的佩刀,金刚见状,亦立即下马横挡在他面前。 一阵带着笑意的男音,偏偏捡在这时将极度刺耳的话送进玉珩的耳里。 “那我该谢谢她啰?” 险些因此而气岔的玉珩,愤而侧首望向一旁,策马姗姗来迟的破浪,大略估量完他们所带来的人数后,悠悠哉哉地在他俩面前拉紧了缰绳。 “我之所以不阻止你们攻击海道,是因我知道,你们根本就不是海道神女的对手。”他来回地扫视着他俩的脸庞,并阴险地露出一笑,“老实说,我不过是想藉她之手毁了你们罢了。”要是让夜色知道他亲自对付六器派来的子弟兵,他肯定又得吃力不讨好的跟夜色大打一场,所以他干脆学孔雀也请他人代劳。 “你……”早就知道他是这么盘算,却没想到他竟会当着他们的面说出口,玉珩的面色不禁一阵青一阵白。 “在我的东域里,你们玩得还愉快吗?”他调侃地再问。 “若不是你失职,六器不需代你出手……”这阵子在迷海所受接连不断的打击,就连师妹玉笄亦死在迷海,这让已压抑至极点的玉珩,再也忍抑不了地自口中进出。 “失职?” “这七年来,你始终没拿下海道过。”玉珩抬高下颔,目光直瞪着始终在东域毫无建树的他,“东域将军,你畏事吗?还是惧战?或是尊贵的王爷您,只懂得在帝京武台上论武艺,到了外头后却不懂得如何带兵打仗?” 听完了他的话,也打量完破浪渐变的脸色后,多年来学会看脸色的力士与金刚,二话不说地往后撤退远离破浪的身边,以免到时倒霉得被风尾扫到。 破浪瞇细了黑眸,“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的舌头长了些?” “怎么,你禁不起他人说出事实?”玉珩冷冷一笑,很高兴能看到向来高傲的他面上因此风云变色。 破浪瞄了他身旁的玉琅一眼,伸手扳了扳颈子。 “你就是那个在玉笄死后,由玄璜派来的玉琅?” “没错。”摆明了与玉珩同一阵线的玉琅,毫不犹豫地大声应着。 下一刻,蓦地自马背上跃起的破浪,一古脑地冲向玉珩,反应快速的玉珩立即拔刀出鞘,但尚未有其它的动作,他即瞠大了眼瞪向前方。 在那一刻,时间像是停止了般,玉珩缓缓移动着双瞳,怔看着以双足站在他手中这柄刀刀背上的破浪,随后破浪轻轻一跃,自他顶上翻身而过,并顺手抽走他佩在腰际的另一柄短刀,点足落地后,扬袖一射,将短刀射向玉琅的肩头,让原以为目标是玉珩的玉琅,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即因肩上强大的劲道而坠落在马后远处。 走至玉琅身畔的破浪,在玉琅额上沁出大颗的汗珠,躺在地上试着想拔出连刀柄都已嵌进肩头里的短刀时,他弯身揪住玉琅的衣领拎起他,再以一掌将他给送回玉珩的怀中。 两手牢牢接住玉琅后,坐在地上的玉珩低首一看,因那一掌而昏过去的玉琅,肩上还插着他的刀,玉珩颤抖地抬起头,悲愤地问。 “为什么……” “这是给你出言不逊的一点教训。”破浪意有所指的目光停留在那柄短刀上,“我等着看你回京后,如何去对他的师父交代。” 玉珩难以置信地瞧着他冷酷的脸庞,没想到他竟连同僚都可以下这种毒手,而让他更不能忍受的是,破浪若是直接对付得罪的他就算了,偏偏破浪却是拿他身旁的玉琅来代他受过。 “我只说一回,因此你最好听清楚。”重新翻身上马后,破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俩,“我之所以下拿下海道,一来是因陛下未下令,二是因我认为海道根本就对帝国构不成任何威胁,别说是海道三岛,就算是那个海皇醒来,我也照样没把他放在眼里。” 在他们来这之前,他的东域一直都好端端的,躲在海上的人仍旧不长进地继续躲在海上,东域的人子安心地在东域里过日子,帝国与海道各自过着彼此想要的生活,这不是很好吗?若是真要毁海道,对他来说那只是反掌之易,对于这种太有把握的事,他向来就不急着做。 不希望玉珩再多说一字,更不希望破浪把事情闹大,力士在见情况已差不多了后,坐在马背上朝身后的车队扬掌。 “起程!” 坐在地上的玉珩没有动,只是瞬也不瞬地瞪着破浪,在他身后的兵员,在车队已绕过他们继续前进时,个个都不明所以地看着不为所动的玉珩。 自破浪出现起,就与应天一块挤在车窗处偷看的飞帘,在马车行经玉珩的身边时,她瞧见了玉珩脸上悲愤交织的神情,她茫然地放下帘子靠回座内,回想着方才破浪出手的过程。 与他交过手数回,但他皆没认真过,因此她也不知他这个海道口中的东域将军究竟有何能耐,但今日一见,虽明知他只是小试身手而已,她却有种不安的感觉,而这份感觉,她在海道三岛岛主们的身上从未感受到,她怀疑,倘若有天他真的率军攻向海道,三岛岛主恐怕不会是他的对手…… 眉心为此深锁的她,在发觉自己在想些什么后,半晌,又自嘲地轻笑。 想这些做什么呢?她都已离开海道了,还替他们担心些什么? “妳在想什么?”应天看不出她奇怪的表情变化。 她随口诸着,“我在想,对于他对待同僚的方式,很让人印象深刻。”原以为同是帝国人,他们情谊应该会好些,没想到这男人就算是同僚也照样不给人颜面。 应天反感地皱着眉,“不要拿那些人与王爷相提并论。” 她有些意外地瞧着应天写满不屑的脸庞,再回想起每当破浪出现在应天面前,应天就会一反常态的模样,半晌,她得到了一个推论。 “妳似乎……把他当神看?”同时,也很迷恋他吧?只是这句话她并不想问出口。 应天一脸理所当然,“有何不对?” “我记得他是个不信神的人。”她轻声笑着,此时底下的车轮似辗过了石子,车身一震,令她不适地换了个姿势。 “但我信,因我知道他能有今日,他是下了多大的努力。”应天说着说着又在她俩间拉起了种族的界线,“这些年来,王爷在东域所做之事,你们这些海道的神子是不会懂的。” 她是不懂,也不想懂太多。 在上了岸,接触到人子起,她心中的海道就渐渐变了样,像是要刻意改变她的观念似的,以往被海道压在底下看不见的不堪,都遭破浪一一掀起要她去看,那些她不想知道的事,已多到她几乎不想去承认,光是海道之事就已让她有种逃避的念头了,更何况是中土或是人子之事?她的心并不空旷,无法在短时间内再去容纳更多的现实,更无法去了解那个执意要带她走的男人。 她只想空着一颗脑袋,什么都不必去想去思考,而这样,或许她就不会再因此而感到心痛或是难过。 一道挺拔的身影驰近马车的车门,飞帘侧首看着那道映在车窗上的影子,在不断摇动的车子里,她突然觉得那道影子的主人变得好高大魁梧,而只能待在车里的她,与他相比则显得很渺小,她的目光隔着车帘勾勒出她所见的每一寸,试着去忘却他背后的那些身分,张大了眼仔细地看他,在凝视他许久后,她缓缓意识到,他除了曾是个敌人外,他也是个男人。 一个曾与她肌肤相亲,又不肯放开她的男人……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般,隔着他俩的车帘遭他掀起,正巧与他四目相对的飞帘一愕,忙不迭地转过头不看他,破浪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的反应一会,朝骑在他身侧的金刚弹弹指,在金刚上前后,他在金刚耳畔吩咐了几句,金刚立即策马至最前头去与力士商量,而他,则是侧着身子一把拉开车门,在飞帘还弄不清他要做什么时,飞快地探手向她将她给拖上马。 这辈于头一回乘马车,也是首次骑马的飞帘,一阵天旋地转后,好不容易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以及她离地的高度有多高后,霎时面色苍白地紧捉住他的衣襟。 看她一副活像随时都会被摔下马的恐惧神情,破浪莞尔地问。 “妳不会骑马?”真难得向来软硬都不吃的她也会有弱点。 “神宫里用不着马匹……”她颤抖地把手伸向一旁仍开着的车门,“我、我要和应天在一块……” 破浪淡淡扫了应天一眼,明白他想做什么的应天,随即识相地将车门关起,并轻声吩咐前头的马夫先走。 “应天……”飞帘没想到应天竟就这样弃她不顾。 手中缰绳一扯,将马儿调离小道后,破浪带着她改驰向一旁无铺山道的小山,且还刻意地不伸手去扶坐在他前头的飞帘,被吓得花容失色的飞帘,只能埋首在他的胸前紧抱住他的胸膛不放,而很高兴她主动投怀送抱的破浪,则是悠哉地控制着马儿,缓缓在遍铺了早霜的林子里往高处爬。 口鼻中充斥的,除了林间冬日的萧索气息外,就全是他的气味,避不开,也挥之不去,飞帘不知此刻令她心跳加速的,是身下的马儿还是这片胸膛的主人,虽然她知道这种过于亲近的姿态不妥,但她就是不争气地不敢轻易放开他,在震动的马势中不敢乱动的她,在他愈往山上走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低首看她一眼,自身后拉来大氅覆在她的背后,她在他怀中怔了怔,无言地被他困在他所筑起的小小天地间。 过了许久,林间的静谧远处,除了马蹄声外,呼啸的风声自她的头顶处传来,在破浪终于停下马时,她狐疑地伸指拨开身上的大氅,透过他拢住她的双臂看向外头。 数座小山就在他们的下方,远处绵延的山峦则势高似要入天,一些远自迷海海面上吹来的风儿在越过它们后,飞奔了老远才抵达她的面上。嗅着几不可闻的海潮味,飞帘怔看着远处在山峦问,仅见得着片点的蓝色大海。 她已经离海道很遥远了…… 在很久以前,好象是她仍小的时候吧,她曾有过想要离开迷海,到外界去看一看的念头,可在她长大后,她就渐渐遗忘了这回事,加诸在她身上的责任与身分,也让她没空再想起那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念头,而在那夜跳下迷海时,她也没想过她能因此而真正离开海道,她只以为她定会葬身在迷海里,谁知道,她却在那夜被他给救起,并以另一种不自由的方式离开海道。 从这看着她以往总觉得广阔无边,可现下却仅有一小角可见的迷海,她有种很不真实的则则,那蓝色的小小海泽,像个蓝色的梦一样,就这么被上天置在山峦顶上一隅,诱惑着人们前去,可前去的人们不会知道,这么一去,或许将会成海盗眼中的飞蛾,又或许会成了海上的幸运儿…… “看够了?”任她看了一会后,破浪的声音自她的顶上传来。 她没出声,只是静静凝视着远方不动。 “看够了?”任她看了一会后,破浪的声音自她的顶上传来。 她没出声,只是静静凝视着远方不动。 “就算妳犹有眷恋,我也不会让妳回去的。”他将一手移至她的腰间环住,像在佐证他的话。 “我说过,我不会再回去了。”她淡淡说着。 聆听着她寂寂的语调,破浪将身子往后坐了些,抬起她的下颔看着她那双无处可归的眼眸。 “既然不再回去,那就跟我走。” 飞帘眨了眨眼,看不出此时神色正经的他在想什么。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这段日子来,任她想破头,她就是不知他留着她做什么,她更不知道他到底要她当个什么样的凡人。 “妳没得选。”他以指轻轻摩挲着她细嫩的下颔,“谁教妳一开始就不要我走?” “什么?”她有说过这种话? “那晚,妳对我说不要走。”他低声说着,指尖下传来的绝佳触感,令他的手与眼一般,忍不住在她面上流连不走。 她意外地望着他,“就这样?”就只是因为她说了这句话,所以他便把她给留在身边? “跟我走,我会给妳一个不同的未来。”像要迷惑她般,勾人心弦的俊容上,出现了令人难以抗拒的笑意。 在那一瞬间,深陷在他嗓音里的飞帘,承认自己因他的提议,而有了想照他的话一试的念头,带点兴奋与刺激的感觉,加快了她心跳的速度,跃跃欲试的她有点想知道,一脸自信的他,能给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未来,但当山顶的冷风抚过她的面颊时,她又自他那似蜘蛛想要捕获猎物,而刻意构筑的蛛网里走了出来。 “我的未来不用你给。”她深吸了口气,试图振作起精神。 “但我非给妳不可。”他的语气里没有让步。 “你说过,在你愿放我之前,我还得在你身边待上一阵子。”飞帘有些头疼地抚着额,“一阵子到底是多久?你何时才愿放了我?”干脆给她一个时限好了,也省得她在那边猜到底还要多久。 破浪顿了顿,“你说呢?” “你该不会是根本就没有打算要放我走吧?”她先往最坏的那个方向猜。 掳获的笑意登时跃上他的唇角,在她犹有不解时,他愉快地应允。 “就如你所愿。” 飞帘怔愣了一会,在发现上当后忙不迭地想改口。 “我并不是——” 破浪一手掩上她的唇,阻止了她接下来欲出口的话语,在她想拉下他的手时,他不语地对她摇摇头,以眼神示意她别再多说一句,她盯着他那充满威胁性的眸子,直视了许久,还是在其中找不到任何转圜的余地时,她没好气地放下手,如他所愿不与他在这话题上又惹毛彼此。 调整了她的坐姿,并将她按靠在胸前后,破浪调过马匹下山,往另一处被薄雪覆盖住的密林走。感觉自己正一步步更加远离海道的飞帘,虽想回头再看一眼,但他却不让,在他加快了马匹的速度时,她闭上眼,用力抱紧他的胸膛。 在规律的马蹄声中,破浪隐约地听见了自他胸口传来,那句充满迷惑的低喃。 “告诉我,你捍卫的是什么?” “陛下,与他的百姓。”他放慢了马儿的速度,顺势把问题扔回她的身上,“妳捍卫的是什么?” 侧脸靠在他胸前的飞帘,脑海里晃过了一张张人们的脸庞,可是在那曾经让她不惜一切的人们中,她却找不到一张可以令她重回以往生活,和继续以风神身分努力下去的脸庞。 她有些心酸地想着,站在这个问题前,他可以回答得毫不犹豫,而她呢?她不堪地发现,她所拥有过的一切,竟是她不得不离去的原因,那些她曾以为她将会忠诚地坚守的信念,其实只是一场迷海上的梦境而已。 “我自己。”到头来,她所剩下的,也仅是自己罢了。 注意到了她的语调有些哽咽,搁在她腰际上的大掌,将她更往他压近了些,并徐徐轻抚着她的背脊。 “比起我的,妳的简单多了。” 难得温柔的慰藉,像是几颗投进心湖里的石子,悄悄地点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抬首看着他脸上刚毅的线条,飞帘不禁有些动摇,她忙想回首往后看那片蓝色的海洋,以坚定自己的意念下被他拉着走时,他一手掩住她的眼,令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再也看不到,身后隔绝在山峦那一端约每牵线。 破浪位于东域的别业,在飞帘眼里,与她所居的神宫并没什么两样,同样都是美丽的牢笼,同样在夜半时,都有着亮得令人觉得刺眼的月光。 自破浪亲自将她带回别业后,她被安顿得很好,只是暗地里有许多人躲在远处看着她,对于那一道道像针扎在背后的视线,她尽量做到不让自己有感觉,因她明白那些人在想些什么,他们都不能理解,为什么破浪不但不杀她还将她带来此地,并要他们去伺候个海道的神子。 可能是因前阵子她所造成的海啸与她的离开,使得海道与六器皆元气大伤,而破浪所蒙受的损失也不少,因此在帝国重新将船舰造好之前,敌我两方皆无动静,而特意返回东域避冬的破浪,在什么都不必做的情况下,空闲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就在几日前,破浪二话不说地闯进她的房内,将她给拉了出去,把她抱上马背,带着她去巡视他所拥有的东域,拒绝也无用的飞帘,在马背上如坐针毡,并不是因为她惧马,而是人们看向她的目光,她忍不住想躲,但身后的他偏偏就是不让她躲。 他说,他要她看清楚人子们是怎么在这片大地上生活的。 在他别业附近的大城内逛了一日后,在天际飘起雪花时,破浪大方拉着她进酒馆避雪,无视于一室的哗然包下了二楼所有的雅房,吩咐不许有人来打扰后,破浪将她置在楼上雅房的窗边,让她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们,而他则是坐在小几旁饮着一壶温热的酒。 静静凝视着她的侧脸许久,破浪发现她的目光根本就不在下头的人们身上,而她近来总是不言不语将自己关锁在一个天地中的模样,也令他有点反感,因那感觉,仿佛他并不存在似的。 “喝点酒暖身。”破浪将她拉离窗前,把她安置在他身畔的软垫上。 “我不会喝。”她低首看着搁在她面前的酒杯。 他一手撑着下颔看着她,“那就学。” “我不想学。”不接受命令的她,把酒杯推回他的面前,他却按住她的手。 “我不介意喂妳喝。”邪恶的笑意挂在他的唇畔,他的指尖缓缓滑过她手背上细致的肌肤。 她不解地皱眉,“怎么喂?” 不介意为她做示范的破浪,仰首饮尽杯中酒,再朝她勾勾手指,在她不明所以地凑上前时,他立即将唇悬在她的唇前,当不明白他所说的喂是怎么回事后,飞帘红透了秀脸,赶紧抢回自己的酒杯,赶在他赴诸行动前,也学他灌下一杯。 随着下喉的美酒,灼热的感觉一路下了腹,尝不出什么美酒个中滋味的她,只觉得这酒用来暖身很适用,破浪再替她倒了一杯,噙着笑意鼓励她再饮一杯,她看着神情和姿态都极为放松的他,看得出他的心情似乎因此而很好。 喝过一回后,觉得此物也不是那么讨人厌的飞帘,再次拿起酒杯将它凑向唇边,破浪凝视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啜饮的模样,和她逐渐因酒力而微绯的脸庞,他将视线落在她搁放在桌上的小手上,他伸出一掌,将掌心移至她的掌臂上头,再翻过她手心,缓缓与她的交握。 远比酒力更温暖的热度,自他的掌中传了过来,她怔看着他俩的手,以及他无意放开的模样,心绪大乱的她不免开始胡思乱想,她试着想动,但他却握得更紧。 在那个小岛上他俩发生过何事,虽然他从没再提,可每回只要像这样亲昵地与他接触,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些她所不知情的夜晚,而在那些仅有片段的回忆里,她仅记得他赤裸的模样,和他过近的脸庞,然而每每一想到这里,她就有种不能呼吸的感觉。 她忍不住再为自己倒了一杯,急急饮下,试图镇压住纷飞的意绪,当她再倒了一杯时,她在杯中的酒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愣了愣,因在那琥珀色的液体中,浮在酒面上有着一张酡红醉脸的女人,风情无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她。 悄悄移坐至她身旁的破浪,在她一径地瞧着酒面时,放开紧握住她的手,绕伸至她的背后,轻按着她的后脑将她挪向他,因酒力有些不支的飞帘,没有抵抗地任他将她压靠在他怀中,而后,他只是静静地喝着酒,没再做任何动作。 “应天告诉我,妳是海皇的新娘?”在她被他的体温和酒气醺得快睡着时,他浅浅的问话立即将她自睡海边拉离。 飞帘僵硬地离开他的怀抱,“不再是了。” “海皇知道他有个如花似玉的新娘在等着他吗?”他伸手拨开遮住她容颜的一绺发,“他为何不醒来看看妳?” “我不知道。”她不自在地挪开目光,不知他为何要刻意问她这些。 “妳在等他吗?”想起这张美丽的容颜,曾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他的语气里不知不觉地添上了点妒意。 “等他?”她失笑地掩着唇,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般。“在我离开迷海之前,我的一生都在等待。”等一个海皇和等一个一生,有什么差别?还不都一样是等待。 他的眼神有些愠恼,“等海皇?” “可以这么说。”她曾想过,若是海皇真醒了过来,她头一件要问海皇的事,就是他怎么可以让那么多海皇的新娘都等成了白头,他怎可以拿那么多女人的青春,与他一块埋葬在海里。 “我讨厌妳的诚实。” 她愉悦地轻笑,“很高兴你终于可以少喜欢我一点。” 破浪不满地握住方才的那绺发,逼她转首看向他,“他值得妳等待吗?他值得妳为他付出生命吗?” “那重要吗?”失了笑意的飞帘,问得很无奈,“生为紫荆王,这是你可以选择的吗?”每个人生来都有不能选择的部分,这与值不值得无关,而是跟能不能逃避有关。 因她的笑意,他的眉心不禁更加深锁,看着多年来为海道费尽了心力,到头来却不得不自逐于海道的她,他忍不住想向她讨个理由,一解心中之惑。 “为何海道不派出三岛主却只派妳出战?”就算海皇不珍惜她,或者不知道她的存在好了,海道其它人呢?他们又为什么把对付他的责任全都扔给她? 她麻木地应着,“我是神女,守护海道是我的责任。” 听完她的说法,也观察完她的反应后,破浪冷冷轻哼。 “他们怕死?”畏战又畏事,所以就将所有责任都推至她的身上? 一刀戳进她心里的话语,又直又快,让一直不愿这么想的飞帘,有些不能抵挡那阵至今仍是难以释怀的心痛。 “我原以为风神对他们而言很重要,没想到……妳不过是个工具。”破浪犹不客气地评论,但在发现她的异状后,他转过她的脸庞,“怎么,伤到妳了?” 她极力忍下眼眶底那阵阵欲浮上的泪意,幽怨地看着他的眼。 “伤害我,对你来说很有乐趣吗?” 破浪在她难堪地起身欲走时自她身后将她抱住,她使劲地在他怀中挣扎,他索性抱着她坐回原位,将她困镇在他的怀中,她愈动他就将双臂收拢得愈紧,直到她再无力反抗。 “那时为何不杀了我?”她的声音中隐隐带着哽咽。 “因妳想死,而我不想成全妳。”他埋首在她的颈间,将她抖颤的双手纳进自己的掌心里,密密地将它们握住。 这个处处都爱与她作对的男人…… 飞帘在他的怀中侧转过身,看着那双与她有点相似的倔强眼眸,但此时在楼外忽有了动静,她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窗外楼檐下,挂着一小片蛛网,处在其中的蜘蛛细细密密地编织起一片让猎物无处逃生的白色密网,一只错入其中的飞蛾在网中不住地挣扎着,但任凭牠再努力地拍着羽翅,牢牢黏住牠的细网却将牠愈缠愈紧,静候猎物已久的蜘蛛缓慢地移动脚步,一步步朝受困的飞蛾前进,飞帘顿时忘了眼前的男人,一双水目专心地落在那场即将在网中发生的生死之战上。 发觉她的眼神并不在自己的身上,破浪不满地侧过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看见她所看之物时,他瞥了她一眼,伸长了双臂将她转过身紧搂在怀中,就如同那只正困住飞蛾的蜘蛛。 看得正专注的飞帘,因他的举动不禁深深一喘,恍然的以为她正是那只受困的飞蛾,终有一日会遭他吞噬下腹,她忙想挣扎,震耳的笑音却自他的胸口传来。 “妳怕我?” 觉得这话很刺耳的飞帘,才仰起小脸想瞪他,他却朝她俯下身,准确地以唇覆上她的唇,紧抱住她的大掌,在他来回轻啄着她的唇瓣时,放松了力道,抚上她面颊的指尖往下滑过她的喉际,感觉她颈脉间的跳动,再往下划过她的锁骨,并在她张大眼眸时滑过她的心房,她忍不住紧绷着身躯,他似明白这一点,挪开覆在她胸坎上的大掌,懒懒抚弄着她的双臂,想让焦躁不安的她安定下来。 经他侵略过的双唇,沾染了他的气味,上头所散放的灼热感,令飞帘难以忽略,在他分开彼此的唇瓣时,她喘息不定地看着静悬在她面前的唇。她一直告诉自己,这定是方才饮的那些酒的缘故,因在她的胃里,仿佛有种闷烧的热感,而他揉按着她双臂的力道,也令她放松舒适得凝聚不起一丝力道,可美酒或许是醉了她的身子,却没醺醉她的神智,她缓缓移动眼眸迎上他的,好似先前那些戏谑和伤害皆不存在似的,她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捕获猎物的光芒。 一种危险的感觉在她心底最深处强烈地震颤着,也直觉地认为自己正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危险下,有道声音不断在她耳畔警告着,要她尽快逃开,但她却无法自他身上挪开目光,就像迷航于海上的水手,在浓雾中听见了女妖的歌声,不由自主地将船靠上前,再靠上前去…… “他不值得妳等待。”破浪沙哑的在她唇上喃喃,“妳该等待的人,不是海皇。”